我倒抽了一口气,那个山顶的夜晚,大哥的倾诉,他全都听去了吗?他…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齐少非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他的眼神说不出的酸楚,“其实我早就察觉了,只要一和他们在一起,不,应该说只要有他在,你就会很不对劲,神思特别地恍惚,而他,毕长生,也会特别地沉默,一开始…”他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对你一见钟阴,因为象你这么特别的女人,很容易就能吸引男人的注意,可是后来你越来越不对劲,我发现你从不敢象看着我这样坦然地看着他,也从不主动和他说一句话,而他看你时的那种眼神,也绝对不是一见钟阴那么简单。”
“少非,你…是你多心了。”我徒劳地急忙地辩解,心里又慌又怕,“不是你想的…”
“幽兰,为什么要急着辩解,我还没说完呢。”他望着我,露出一个微笑,竟是那么的酸涩,“所以我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我只想知道,你们如果单独相处,到底会说些什么。于是——”他又吸了一口气,眼睛转向了别处,“我听到了一个长长的充满了强烈的爱、又充满了无奈与悲伤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小丫头真的让人无法不敬重不爱慕。可是,你却怎么也不肯承认那就是你。”
齐少非又转过头来看着我,深深地,又带着不甘不愿:“幽兰,不管我多么不希望,但那就是你,对吗?你就是那个故事里的小丫头,而毕长生,也就是隐藏在你心灵最深处、让你的眼里透着深重悲哀的人,对吗?”
所有支撑着方幽兰、绷紧着方幽兰的东西彻底崩溃掉了,我又被打回了原形。那个爱得深也痛得深的方语晗,在此刻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进沙发里,甚至已经无力去回忆。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寂,沉寂得连两个人的呼吸声、心跳声都听不到。
“幽兰。”又是齐少非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也这样地透着无力感,“我真希望你能对我摇头,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也真希望你能对我点头,说好吧,少非,我嫁给你。”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真傻,是不是?你一定一直暗中嘲笑我是个自作聪明的人,是不是?”
又一次地为他而心痛。我睁开眼睛,看着他那痛楚的神阴,那被我所伤的痛楚,心里说不出的歉疚。
“少非,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瞒你什么,我真的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丫头,也做不回那个小丫头了,现在的我,只是方幽兰,真的。”
“如果你只是方幽兰,为什么又拒绝嫁给我?”齐少非摇了摇头,眼神黯然,那种透彻原来并不是属于他的眼睛,而是属于他那颗易感的心灵,“你还在爱他,至始至终都只爱他,对么?不管你是方幽兰,还是小丫头,你的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人,对么?”
他的话象一枚钢针,直接刺中了我心里最疼的那一处,就算是这样,那又能怎样,就算我的爱从未变过,那又怎样?支持这份爱的勇气与自信全都消失了,唯一没有消失的,只是那份痴傻的执着,执着在心底最深处,陪伴我孤独的一生。
齐少非再也不说话了,慢慢地转过身去,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忽然变得那么脆弱,看得人好辛酸。
“少非!”我从沙发里跳了起来,追了上去,“少非,对不起,我…我真的不配你这样对我,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报答你对我的好,对不起,你…你一定会找到比我好得多的女子,会比我更值得你爱,真的。”
他转过身来,就那样悲哀地看着我。“爱我的女人,得不到我的真心,而我爱的女人,却又不爱我,这世上也许真没有真正的爱情。”
我惊痛,不由喊道:“少非,你…”
“幽兰,”他打断了我,“去找毕长生吧,证明给我看,把这世上真正的爱情证明给我看!”
我心里一颤,一想到大哥,一想到他的眼光,我就会深深地自惭形秽,不…我摇着头,禁不住地退了两步。
“幽兰,”齐少非上前了两步,声音里又充满了怜惜与关切,“不要为那些不堪的往事而感到羞惭,那不是你情愿的,毕长生一定不会介意,告诉他吧,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一定会更爱你,更疼惜你,啊?幽兰。”
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沙发抵住了我,让我站不稳又坐倒在沙发里。
“如果你不能启齿,那由我去告诉他,好吗?”齐少非担心地看着我,心痛地说道。
“不!”我又跳了起来,心里忽然就是说不出的害怕,“不,少非,你不要跟他说,千万不要!”我抓住他,抓得好紧,生怕一松手,他就会去找大哥。
“幽兰!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就不能告诉他?”齐少非也伸手抓住我,轻轻地摇晃着我的肩。
“不,少非,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求你,今天跟你说的一切,你一个字也不要告诉他,好吗?求你,少非!”我看着他,心里竟是一种近于绝望的害怕。
齐少非忽地松开了手,仿佛站立不稳,又仿佛是被击倒了般地踉跄地退了两步,他看着我,那眼神…那眼神是真的受伤了的眼神,他摇头,又摇头,神情是那么绝望的痛苦,猛地转身就走。
我大惊,忙追了上去:“少非,少非,你…”
他又蓦地停下了,转过身来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他看着我,又是痛苦地摇着头:“幽兰,你真的这么爱他?你真的爱他爱到了这种地步?你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我的故事,却不能向他透露一个字。”他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幽兰,你好残忍,你对我好残忍!”
我抽了一口冷气,心里一阵抽搐。“不,少非,我从没想过要对你残忍,真的,我…”
“你不光是对我残忍,你对自己更残忍,你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你真让我好心痛!”好沉重的语气,好悲哀的神情,他的眼里竟在这一刻闪烁出了泪光,深深地再凝视我一眼,便猛地转身离去。
我呆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眼前却还晃动着他那双无尽心痛的泪眼。我伤害了他,彻彻底底地伤透了他的心,可是他却还是这样为我而心痛。少非,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真的从没想过,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对我这么好,我根本不配不值得你爱惜,你恨我吧,千万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把这份情意用在爱你的人身上,你才能得到回报,而我能回报你的只有千万句的祝福和千万声的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心里止也止不住的疼痛。“你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这一句话,好多年前,也曾有人这样心痛地对我说过,多久了?有多久了?已经一辈子了吗?
怔怔地,我站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
从超市里出来时,天空里飘起了小雨,地已经渐渐地湿了,风吹在身上觉得冷冷的,很灰暗的黄昏。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是盼归的神色,急匆匆的,只有我慢慢地走着,我不急,因为家里没有让我感到温暖的灯光,更没有人在等着我的归去。怀里抱着一纸袋的速食品,已经被雨淋湿了。
“你的冰箱里全是速食品,幽兰,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么?”齐少非曾经这样说过。“你是个特别不会照顾自己、又特别需要别人照顾的女人…”他还这样说过。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仰着头,让雨水扑我一脸,冷浸浸地飘进忽然一热的眼眶里。这个关心我照顾我爱惜我的男人,却被我狠狠地伤透了心,我真的很残忍吗?我究竟…
“幽兰!”秦晓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抓住我,“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连家都搬了呢。”
“晓鸥,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哎,别在这儿说,你看你头发都淋湿了,我们上去吧。”她拉着我进了公寓大楼,进了电梯,又进了我的家门。
“我来找你,敲不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秦晓鸥在玄关处换了鞋,又把背包随手扔在鞋柜上,“我就在门口等你,等了一会儿,又跑下楼去等,你要是再不回来的话,我还以为你真的连家都搬了呢。”
“你等我这么久,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幽兰!”我正准备把纸袋里买的东西拿到厨房里去,却被她一把拉住了。她看着我,眼里又是打量又是疑惑,“你怎么啦,怎么会想到辞职?幽兰,到底怎么回事?”
我笑了一下,又往厨房里走。“没什么,只是觉得最近很累,很想休息一下,不想去上班了。”
“不对,”秦晓鸥跟了进来,靠在门框那儿,“你…你是不是和齐少非闹别扭了?”
“没有,你别瞎猜。”我把速食品放进冰箱里码好。
“我没瞎猜,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怪,想休息不上班,多久都可以,齐少非反正不会扣你薪水,干吗非要辞职?”秦晓鸥抄着手,一脸的不信,“你们一定有问题,齐少非也很奇怪,我去问他,他只是苦笑,什么也不说。”
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自从我将辞职信发到他的电子信箱里,既没收到他的回信,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这些天,竟是音讯全无。他真的被我伤到了,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男人,为我做了这么多,却得到我这样的回报,真的好愧疚…
“哎呀,你就别老在冰箱里拾掇了。”秦晓鸥过来拉起我,又把冰箱门关上,“幽兰,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她看着我,一脸的关切与担心。
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真的没什么,晓鸥,你别想得那么复杂。”
“幽兰,每次我有什么烦恼,你总是开解我,这次你有烦恼,我也很想帮帮你。”秦晓鸥看着我,很真挚的眼光。
我真的不枉交了这些朋友,他们个个都有着一颗善良的心灵,都真诚地关心着我,这应该也算是我的一种福气吧。
“晓鸥,那你现在呢?现在一定没有烦恼了吧。”我笑着问她。
她的眼神忽地暗下来,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投下了一排阴影。“我?还是别说我了吧。”她的声音都细弱无力起来。
“怎么了?晓鸥。”我心里一惊,问道。
秦晓鸥抬起眼来看着我,忽然说道:“幽兰,我觉得长生肯定有爱人了。”
我心里“咚”地一跳,忙转过脸去,去收拾那个放在炉台上的纸袋。“晓鸥,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总有这种感觉,他让人怎么也捉摸不透。”秦晓鸥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苦恼,“有时候和他说着话,他都会走神,眼神很深,好象在回忆,又象是想念,每当这个时候,我心里就特别难过,就想,他是不是真有个很爱很爱的女人,让他这样的回忆和思念。”
我的心在这一刻里是如此的矛盾又复杂,那样的痛苦又酸楚里却又透着丝丝的甜蜜,可是,身后这个女孩子深深的苦恼又象针一样扎着我的心,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幽兰。”秦晓鸥走过来,撒娇般地将我拉转过身去,轻轻摇晃着我的手臂,“我该怎么办呢?你帮帮我,如果他真的有个很爱很爱的人,那我该怎么办?”
老天啊,你教我该怎么办吧,我该跟她说什么,该说什么才不会让她那么烦恼,该怎样才能帮她?她的眼里流露出了痛苦甚至忧伤,我该怎么办?
“幽兰,我真的好…好嫉妒那个女人,她可以让长生这么爱她。”秦晓鸥眼里分明的妒意,让我惊怕,“可是,我…我却更爱他了,他能够那样地去爱一个人,就证明他是一个很重感阴、很深阴的男人,这反而让我更爱他了。幽兰,我该怎么办?我现在每天都好苦恼,好难过,真正爱上一个人,就会这么痛苦么,幽兰?”她把头靠到我肩上来,声音里都带着微颤。
我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可是却必须的去面对她,而她的样子也真的让人好心痛。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爱上了大哥,却要受这样无端的痛苦,我该怎么安慰她?
“晓鸥,你…你向他表白过你的心意了吗?”我轻声地问道。
她在我肩上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没跟他说过什么,可是他应该看得出来啊,我天天都去找他,引他说话,逗他开心,我…我处处都占主动,难道求爱也要让我先开口么?他就不能主动么?我…我开不了口。”
秦晓鸥抬起头来,又看着我:“幽兰,可是我想,如果我不开口,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口的。”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眼里迅速地泛起了泪光,却又立刻垂下眼去,难为阴地用眼睫遮住了。
我心里好难受,大哥,你怎么忍得下心去伤害这样一个女孩子,她已经这么爱你了,你就…就把我忘了吧,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的爱了。
“晓鸥,别这样,其实,可能他心里的那个人,对他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你不要…”
“幽兰,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秦晓鸥抬起眼来看着我,好勇敢的女孩子,竟不让眼泪流下来一滴,“我不能这样就被打败了,不管他心里的那个女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我都不能服输,我一定要让长生知道我才是他最爱的女人,他总有一天会这么觉得,总有一天会的。”她的眼神还是不能掩饰的痛苦,可是却那么执着坚定。
晓鸥,你已经赢了,我才是那个输家,根本就没资格和你比,也拿不出任何东西和你比,你所拥有的,我全都失去了,还比什么比?
一阵铃声划破了梦魇,把我顿时惊醒了,睁开眼睛,电视屏幕上是一片雪花点,我又靠在沙发里睡着了?最近这几天总是这样,不去上班,生活就一点规律也没有了,吃饭从没有按时吃过,睡觉也总是在不该睡的时候。看了看表,已经是夜里十二点过了,可是那铃声——电话铃声却兀自响个不停。
拿起电话,秦晓鸥的声音就炸进了耳朵里:“幽兰,糟了,糟了,小天不见了!”
我陡然一惊,忙坐直了身子:“什么?你说清楚,小天怎么了?”
“哎呀,小天失踪了,我们已经找了他一晚上,到现在都还没找到。”秦晓鸥的声音又慌又乱。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天,他怎么会失踪了?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晓鸥,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紧攥着电话,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长生嘛,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把小天狠狠地训了一顿,你也知道小天的怪脾气,转身就跑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怎么会这样,大哥为什么会训小天,他的话伤到了小天吗?会让小天离家出走,他究竟对小天说了些什么?怎么办?这孩子…
“幽兰,你帮帮我,可以发动的人我全都发动了,所有人都在找小天呢,你也帮我找一下吧,就在你住的附近找找看,如果找不到,就只能到公安局报案了。”
我心里又惊又慌,忙不迭地答应了,扔下电话就跑出门去。
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了,地面早已湿透了,气温降了很多,空气里是带着冬季一般的寒意。我连走带跑的,先在住处附近找了一圈,又把范围扩大,这个城市说大不大,可毕竟是个城市,小街小巷密密麻麻,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小天,你究竟在哪儿,大哥究竟说了你些什么,让你这么难过。
我停了下来,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该到哪儿去找呢?那个孩子与我分开了六年,他的言行举止都变得让我陌生,他喜欢去哪儿,他有什么爱好,我都不了解,我该去哪儿找他,但愿他已经回家了吧?
到路边电话亭拨了秦晓鸥的手机,答案是否定的。只能再去找,大街小巷的找,边找又边给秦晓鸥打电话,“没回来”,“没找到”,秦晓鸥仿佛只会这样回答了似的。心里开始越来越害怕,那孩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该不会…老天,求你千万要保佑他的平安,否则的话我怎么能原谅自己,怎么向故去的大嫂交代?我曾答应了她要好好照顾小天的,可是我却没有一天做到过,让那个孩子在没有母爱的六年里度过了他凄凉的童年,我已经好愧疚了,如果他再有什么,我怎么能原谅自己?
天都快亮了,小天,还是不见踪影,他究竟在哪儿?“幽兰,别找了,长生准备报案了。”秦晓鸥在电话里疲倦又沮丧地说。我已经找了不知多少条街巷,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一颗心焦急恐慌得就要跳出来,可是小天,却还是不肯出现。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还在不停地下,这么冷的天,那个孩子会在哪儿,不知他穿够衣服了没有,不知他知不知道找个可以躲雨的地方,家里多温暖,他为什么还不肯回家,还要在街头流浪,大嫂,你一定在怪我了吧,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儿子,怪我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小天,你究竟在哪儿?
回到公寓楼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雨丝毫也没有停的意思,浑身几乎都湿透了,只感到无尽的寒意。小天,这会儿你冷不冷,小姨好担心你,真的好担心你…心里好难受,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大楼门口的阶梯上,坐着一个人,头上在下着雨,阶梯上也是湿的,可他却就那样坐在那儿,好象感觉不到似的,一直俯低着头。听见这边有脚步声,才抬起头来,一张棱角分明却又稚气未脱的脸,又茫然又凄凉。
小天!
我停了下来,盯着他,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疑惑。我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坐在我公寓楼下的阶梯上,他知道我住这里么,他在等我么?
“小天,你…”
小天抬起头来看到了我,楞了一会儿,一听到我喊他,突然站起身来扭头就跑。
我大急,忙追了上去:“小天,你别跑,你等等…”
我跑得太急,湿滑的路面使我跌倒了,这一跤摔得好痛,半天爬不起来。
小天猛然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小天,我摔倒了,你能过来扶我一下吗?”好多年前,在那条山路上,我也是这样跌倒了,也是这样哄得那个孩子过来扶我。
那个孩子站在那儿,也象当年那样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也那样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伸出手来拉我。
我抓住了他的手,竭力地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他又象当年那样想挣脱,可我死死地抓住了他。
“小天,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不回家?”我看着他,六七年前我得蹲下来看着他,六七年之后,我得仰头才能看着他了,“小天,你坐在这儿,是在等我吗?”
小天浑身震动了一下,看着我,眼里忽然又是那样的怨愤,冲口就喊道:“谁要等你,我才不会等你呢,你不守信用,说话不算数,我才不要等你呢!”他就那样冲我大喊着,心里好象有好多怨,有好多气都想对我发泄出来,“你说过要来看我的,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没有来,你不守信用,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小天猛地挣脱开了我的手,脸涨得通红,瞪着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原来他一直都在怨我,一直都在怪我没有去看他,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怪不得他看到我时会有那样奇怪的眼神,怪不得他已经认出了我也不愿意认我。是我辜负了这个孩子,让他幼小的心装满了希望又全部粉碎,是我对不起他,让他如此失望如此孤单地长大。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低下头去,心里说不出的愧疚与难受,甚至没法去请求他的原谅,也无颜说出抱歉的话。
小天停止了喘气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姨?”他忽然就这么叫了我一声,轻轻的,怯生生的。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欢喜。小天又肯叫我“小姨”了,他终于肯认我了,他不再怪我了吗?可是…心里又陡然一凉,我是“方幽兰”啊,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地扮演“方幽兰”么?怎么能…
“小姨,你是我的小姨,我早就认出来了。”小天看着我,脸上又是那么地委屈和难过,“为什么你说话要不算数,我们讲好了的,你为什么不守信用,我每天都在等着你,爸爸不理我,也不给我讲故事,我就天天盼着小姨来,可是你一天也没出现过,你早就走了,你也不喜欢我,也不理我了。”
我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我辜负这个孩子太多了,他应该怨我,应该恨我的,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大嫂在天之灵。
“小姨,我没想把你弄哭的,你不哭了,好不好?”泪眼朦胧中的那个孩子竟也是泪眼朦胧的,“小姨,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你就不会哭了,小姨,我也很难受的,不哭了吧。”他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袖口。
我还以为他变了,变得让我陌生,原来他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可爱,那么让人心疼和喜欢。可是,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