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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人的话也并不多,顶多是偶尔看看他,并未让林疏感到任何的不舒服。
这样看来,大小姐关注自己大概就像无聊的人饲养一只仓鼠, 打发一下时间, 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好。
当然,有些时候, 凌凤箫还是要干涉他的生活的。
“你每天来此处整理书籍, 有多少玉魄?”大小姐冷眼看他在书柜之间跑来跑去,问。
林疏道:“三颗。”
凌凤箫沉默了。
林疏能理解。
一个富有的人,可能不会想到还有“三颗玉魄”这样微小的单位。
沉默过后,大小姐蹙起眉来,一脸冷淡的嫌弃:“退掉。”
林疏道:“不能退。”
凌凤箫道:“那你做藏书阁的委托是有别的目的?”
没有,我只是打一些工, 买我的剑。
林疏道:“没有。”
大小姐问:“那你为何要做这个?”
“毕竟,”林疏想了想, 道, “我比较穷。”
凌凤箫问:“灵药园的委托多少颗一次?”
林疏:“五颗。”
凌凤箫:“......”
林疏想, 大小姐可能是被自己的贫穷惊讶到了。
谁的玉魄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但人与人的差距毕竟很大, 大小姐可以随意接取高级委托,顺手杀几只千年妖怪,立刻几万玉魄进账,而他手无缚鸡之力,就只能养养药草,摆摆书籍,看着自己的玉魄数缓慢蠕动。
哦,打进了真武榜的前三十,他有了三千玉魄的奖励,再加上凌凤箫之前给的五千玉魄,加上最近攒下来的委托奖励,他已经有八千一百零几十个了,不买那些温养经脉的药的话,离想要的剑已经不是很远,连养草和摆书都多了许多动力。
凌凤箫道:“你需要玉魄?”
林疏道:“嗯。”
“立刻退掉,灵药园也退掉,”大小姐道,“现在就去藏宝阁,你想要什么,尽管拿就是。”
被大小姐饲养的仓鼠,一定是普天之下最幸福的仓鼠。
但是,这两份委托是不能退掉的。
虽然给的玉魄很微薄,但已经是自己在这个系统中所能拿到的最高的报酬了。
大小姐不知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就难保有一天会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坏起来,那时候,还是要靠自己做任务去得玉魄。
人,还是要有一点忧患意识,不能死于安乐。
而若是中途放弃委托,下次就不能接取这个了。
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喜欢养草和摆书。”
凌凤箫“嗯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疏拿起一本书,要把它归位,奈何个头有点矮,要踮起脚才勉强够到。
凌凤箫从他手里抽出那本书,从从容容地将书放回它该待的位置,这才道:“没出息的小东西。”
林疏:“是。”
他就是一条胸无大志的咸鱼。
凌凤箫:“那便不退了。”
林疏:“嗯。”
做完藏书阁的委托,恰是戌时,从烟霞天出来,雨已很小了,有停的趋势,天边乌云背后透出一团轮廓模糊的月光。
凌凤箫今日整个人都有点恹恹,见雨小,自己索性连伞也不打了,要去林疏的伞下待着。
奈何林疏身量还未长开,其实是很小一只,比凌凤箫矮一些,手臂上又无甚力气,要一直把伞打高有点困难,凌凤箫被伞碰到两次头发之后,又从林疏手里把伞拿过来,由蹭林疏的伞变成给林疏打伞。
这下子便清净了,从位置到角度都很妥帖。
林疏心想,大小姐此人,其实也不难相处。
回了竹苑,凌凤箫便有些忙了,要检验萧灵阳的功课,凌宝清凌宝尘几个姑娘听说大小姐今天闲了下来,也过来要凌凤箫指点刀法。
大小姐便懒洋洋倚在贵妃榻上,边听萧灵阳背书,边看姑娘舞刀。
萧灵阳今日的态度倒很乖,也没找林疏的事情,只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不太正常,林疏警惕了起来。
他看了看四周。
中庭里,练武的练武,背书的背书,连越家两兄妹都在孜孜不倦地抬杠。
越若云道:“爹来信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要我们在学宫里勤学文武艺,千万莫偷懒耍滑。”
越若鹤道:“这话本就不大对,人无再少年还可以说得通,花朵凋零,怎有重开日?”
越若云道:“你实在不可理喻,这意思是树上有花,今年的花谢了,明年自有新的花开,这树便年年都能当一颗有花之树,人却无法年年都当年少之人。”
越若鹤道:“你这样说很有问题,新树开花,类比人生少年,老树开花,也能说是少年么?这可不大通顺。”
越若云道:“你这话也太没有依据,老树开花,不过是时人借喻,但凡树还枝繁叶茂,能开花结果,无论活了多大年龄,都不能说是老树,而是大树。”
越若鹤道:“照你这话的意思,树的年龄也分小树大树和老树,岂不是也和人一样盛年不再重来了么?所以我说,这句‘花有重开日’着实无甚趣味,拿纸笔来,我今日就要与爹畅怀一辩。”
这也能抬起杠来,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越若云落了下风,气呼呼去拿纸笔,杠声暂停。
林疏温习完今天的功课,安静围观姑娘们练刀。
凤凰刀法自成一个体系,姑娘们都学凤凰刀,但具体练的刀法都不同,凌宝清练“凌云九式”,凌宝尘练“瑶池不二”,凌宝镜练“缺月十一刀”。
而大小姐都会。
凌凤箫此时在看凌宝尘的刀法,正给她说着要领,忽然目光一凝,在前方黑魆魆竹林中扫过,冷声道:“谁?”
众人尽数屏息收声。
竹林之中,并无一丝一毫的动静。
凌凤箫却猛抬手。
几枚碧绿竹叶激射而出,嗖嗖破空声中,五丈远处有轻微的“咄”一声闷响,片刻之后,又是“咄”一声。
凌凤箫取出夜明珠,让林疏与萧灵阳跟紧,身怀武功的几个姑娘散开,拨开竹林,朝那两个地方去。
发声之处的地上,各躺了一个两只巴掌大的,漆黑的,像鸟一样的东西。
它的脖子被竹叶割断,头像乌鸦,喙是一个尖钩,没有羽毛,翅膀像蝙蝠,丑陋至极,难以形容。
总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凌宝清道:“又来了!”
凌凤箫拿起玉符,神色凝重,道:“我去找梦先生。”
林疏问:“这是什么?”
“蛸,”凌宝清道,“北夏的脏东西,怕是前些日子梦境受损的时候护山大阵也不稳定,让它们飞了进来,多亏大小姐发现!好险!”
萧灵阳的脸有点白。
“未必,”凌宝尘道,“十几日前折竹与萧韶一战,虽然后半段被结界遮挡,但前大半段都被弟子用留影珠记了下来,四处传播,想是北夏在外面得了。他们两个人那样的修为武功,已经是元婴往后的境界,我看比起大小姐也只差一线......若说引起北夏注意,也并非没有可能。”
怎么还牵扯到了折竹和萧韶?
“林疏,”凌宝尘话锋一转,对他道:“你可知为何我们明明各有门派,却聚在学宫之中?为何非要在梦境中改换形象去切磋?”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各个门派的弟子,明明可以在各自的门派里长大,却个个非要来学宫进修。而梦先生对演武场的解释是防止弟子在现实中切磋,导致不必要的受伤,但听凌宝尘的语气,俨然另有隐情。
林疏:“不知。”
宝尘道:“你在鬼城里长大,自然不知二十年前的惨案......一年之间,许多大派中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天才竟接连被杀,连儒道都未曾幸免!据说那时人人自危,上下排查许久,竟是北夏的手笔!他们为遏制我朝仙道实力,不惜使用这等下作手段。此事被查清后,大国师亲领大祭酒一职,扩建上陵学宫,广纳天下英才,既是培养,也便于一同保护——我们学宫有牢不可破的护山大阵与这么多仙道前辈,从未出过事。”
凌宝清在一旁补充:“可北夏仍不时驱使这些妖物探查,如今又有了,实在是欺人太甚!学宫岂是他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原来,仙道并不是一个很太平的地方,有强敌虎视眈眈。
修为高深的仙人若为王朝效力,能发挥出很可怕的威力,而身为南夏的敌国,若能将那些未来的仙人扼杀在摇篮中,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南夏便设立学宫,保护羽翼未丰的年轻弟子,然后设立梦境演武场,每个人以虚拟外表与名字与他人切磋,混淆大家实力——折竹与萧韶那一架打得很好,他们境界很好,武功也好,但是又有谁知道在现实中这两个人分别是谁呢?
林疏觉得这保护机制很妙。
正想着,凌凤箫睁开眼睛,道:“梦先生说立时开始排查,目前还不清楚有多少妖物在上陵山,要我们保护好自己。”
凌宝清主动道:“我们护送殿下回合虚天。”
凌凤箫:“好。”
萧灵阳看凌凤箫,欲言又止:“你行吗?”
“我么,“凌凤箫笑,“他们不敢打我的主意,你速回合虚天,只管跟好大国师。”
姑娘们各自拔刀戒备,护送萧灵阳回去。
凌凤箫对林疏道:“我送你回房。”
待林疏回了房,这人又要看着林疏睡觉才罢休。
甚至站在卧房门口,礼貌询问一句:“我能进来么?”
林疏说可以。
大小姐蹙眉又问,可我进你的卧房,是否有些唐突。
——这架势倒像是个男人要进姑娘的卧房。
林疏说并不唐突。
凌凤箫便进来了,甚至给他关了窗户,压了压被角。
“北夏魔物,不止蛸一种,学宫可能要出事。我要在碧玉天策应,今晚不睡。”凌凤箫把离火之精取出来,放在他枕边,语调居然很温和,道,“你害怕么?若怕,我便一直守在这里。”
林疏道:“还好。”
虽不知魔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但他如此不起眼,大概不会成为目标。
但躺着的人,说话的声气总是要比站着的时候绵软无力一些,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很是外强中干,连林疏自己都被这软弱的一声“还好”给吓到了。
大小姐彻彻底底地不凶了,语气虽然平淡,却很温和。
“不怕,”这人道,“我在这。”
林疏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余光看见凌凤箫轻轻吹灭灯烛,感到了意外的安全。
第38章 你喜欢么
林疏醒来的时候, 天蒙蒙亮。
天光从窗外进来, 映出凌凤箫的剪影。大小姐果然一夜未睡,此时正在看一本书册,略低着头, 额边滑落了几缕头发, 姿态很是优美。
这人的刀已出了鞘,平放在一旁,是随时都能出手的样子。
惊风细雨苑大致位于碧玉天的中央, 这样一来, 无论哪里有动静, 凌凤箫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不过, 凌凤箫现在仍在这里,过去的这一晚大约无事发生。
林疏从床上起身,揉了揉眼睛。
然后就听凌凤箫道:“醒了?”
林疏:“嗯。”
凌凤箫道:“你睡的倒是很沉。”
林疏的觉确实不浅,他这两辈子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 大约是没什么心事的缘故。
不过,大小姐居然真的陪了自己整夜,林疏感觉非常奇妙。
谁能想到, 一个月前,他还在被大小姐威胁要剥皮呢。
不仅剥皮, 还要拔了舌头喂狗。
真是世事无常。
他起床洗漱,然后披上外袍, 束好羽冠。
凌凤箫等他做完, 合上手中书册, 将它放在一边——林疏这才看清原来是自己那本《清玄养脉经》。
也对,他房里现在除了课本,就只有养脉经和两本有关筑基的秘籍。凌凤箫自然是不会看有关筑基的书籍的,林疏合理怀疑这人的境界肯定已经到了元婴。
筑基、金丹、元婴,完成了这三步,就是把修仙养气的所有基础打好了,余下的唯有积累灵气,勤练武功,积累足够深厚后,渡劫可期。
“昨夜无事,”凌凤箫道,“今日停课。”
林疏看玉符,果然见上面浮现一行字:“北夏魔物混入,尚未确认肃清,道友今日请留在竹苑,切莫出门。”
竹苑外有些响动,是两位真人在启动法阵。
凌凤箫见他看那边,道:“魔物与生人不同,要用法阵探查。”
林疏点了点头。
北夏,他在典籍上曾读过一些,自己所在的南夏以仙道为主,北夏却以魔道立身,以巫为国教,。
修仙修魔,原本只是不同的修道路子,但表现在武功与法术上,魔道毕竟就残忍一些,因此南夏人常认为北夏邪恶残暴,连修炼之人都走邪魔外道。
而魔物竟出现在学宫中,实在是一件大事,要么是有人在学宫散播魔种,感染了学宫中的飞禽走兽,要么是有北夏巫师潜入,有所图谋,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十足险恶,不知学宫会如何应对。
林疏正胡乱想着,却见大小姐从窗边抬头看他,眼角似有笑意,问:“你又发什么呆?”
被凶惯了,大小姐突然像春风那样和善,一时之间确实有些不能适应。
林疏道:“想魔物。”
“想它作甚,平白脏了脑子,”大小姐从窗下竹椅上起身,来到他身边,道,“这些事情你无须上心,只一样,这几日好好待在我旁边。”
林疏“嗯”了一声。
若换成上辈子,他自然无惧魔物,但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虽然魔物没有理由会找自己的事情,但跟着大小姐毕竟比自己待着要稳妥。
还是那句话,趋利避害毕竟是生物的本能。
凌凤箫问:“你早上都是这个时候起么?之后做什么?”
林疏答道:“是这个时候,然后练养脉经上的吐纳法。”
凌凤箫道:“那你也很勤快了。”
林疏眨了眨眼睛。
他觉得大小姐有些化身成梦先生的趋势,换成往日,自己每天这个时辰起床时,大小姐都已经在牡丹丛前练刀,而自己睡觉的时辰,大小姐那边又总是或在房间里亮着灯,或在中庭做些什么,其刻苦程度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林疏都做好了被大小姐批判懒散怠惰的准备,没想到居然还被夸勤快。
然后,就听大小姐道:“其实也不必如此。”
林疏:“?”
大小姐,你怎么回事。
就连梦先生,虽然毫无底线和原则地夸人,也还是要鼓励人好好修炼的。
只听大小姐继续道:“毕竟你修炼也和不修一样。”
林疏:“......”
这确实是真话,但毕竟不大好听,很刺耳。
可大小姐的下一句又好听了起来:“有我在,总归不会让你被人欺负,你随意玩乐即可,不必勉强自己修炼。”
林疏觉得不行。
先不说自己还抱着一些恢复修为的希望,只说整个学宫学习氛围浓郁,几乎所有人都刻苦学道练武,他若是游手好闲,实在有点鸡立鹤群。
他说:“但大家都刻苦修炼。”
“你管他们作甚,”大小姐看着他,淡淡道,“若是刻苦修炼便能被我养着,他们只怕比现在还要勤勉一些。”
林疏被大小姐这话逗到,想起仙道院渴望富婆的风气,不由得笑了一下。
便见大小姐望着他,连声音都轻了些,道:“你素日不妨多笑一些。”
今天的大小姐,实在是过于温柔可人了,简直像是吃错了药,便是林疏上辈子住宿舍的时候,听室友给小女朋友打电话,也见他没用过这种语气。
他想了想,趁着这一会儿河豚变成海豚,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那句话:“你为何要养我?”
大小姐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道:“我不养你,难道要养萧灵阳吗?”
是啊,你不该养萧灵阳吗?
林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不应当。”
“亲疏有别,”大小姐道,“几年之后,他长成人样,我便不用管他,你却要与我长久相守,我自然养你。”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语气毫无起伏,仿佛是做陈述,连林疏都要信了。
但是,不应当。
仙道院中那么多人嗷嗷待养,大小姐怎么就挑中了自己,听这话的意思,还是长期的。
难道大小姐过于完美,武功过于高,物极必反,就喜欢自己这种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小咸鱼么?
这不啻于天上掉下的馅饼,从概率的角度上来说也有那么一点可能。
正在胡思乱想,就见凌凤箫的玉符亮了。
片刻,凌凤箫道:“我们下山。”
林疏:“诶?”
“北夏这次的魔物与往日不同,连法阵也难以探明,”凌凤箫道,“大祭酒托我去西蜀如梦堂一趟,他们有一门内功‘万物在我’,可以观看万物,亦能察觉魔物所在。越若鹤与越若云还未到火候,须请越老堂主来。”
林疏:“嗯。”
凌凤箫却忽然来了精神一般,眼里有淡淡的笑:“去后山,我带你去看照夜。”
后山有灵兽厩,照夜是一匹马。
一匹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马,双目有神,皮毛光亮,身躯矫健,一看便是罕有的神骏。
这马一看到林疏,硕大的脑袋便凑了过来,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竟然通人性一般,带着好奇。
“你倒是知道该与谁亲。”大小姐翻身上马,姿态说不出的好看。
照夜继续往林疏身边凑,很有要蹭一蹭的意思,林疏退了退。
“别吓着他。”大小姐拍了拍马头,道。
照夜打了一声响鼻,还是有点想往前凑。
林疏抬头看凌凤箫。
凌凤箫在马背上朝他伸手:“来。”
天边曦日初升,辉光照在大小姐身上,一时间晃花了人的眼。
林疏怔了怔,伸手。
凌凤箫抓住他手腕,一股无形力道托住他,片刻之后,便稳稳落在马背上。
凌凤箫解开马绳,照夜向前疾奔而出,它速度极快,又极稳,让人仿佛坐在云端,跑动之际,清晨山风扑面而来,吹动袍袖,甚是怡人。
风声中,是身后凌凤箫的声音。
“越老堂主年事已高,有些糊涂,他脾气怪异,等见了面,千万不要与他多说话,”凌凤箫道,“只要与他说上话,你便知道越家兄妹抬杠的本事是从何学来了。”
原来是个老杠精么?那也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山路两旁,高山次第排开,云雾之间,绿树红枫辉映,泼泼洒洒一片淋漓深浓,向前看去,天高路远,仿佛永没有尽头,比起与李鸭毛一起乘车来时的感受,又有诸多不同。
凌凤箫向前倾身,问他:“你喜欢么?”
因着骑马的缘故,这人本就坐在林疏身后,此时又倾身靠近,声音好听不说,淡淡的兰麝香气亦萦绕鼻端,令人神驰,但林疏从未与人离得这样近,浑身上下已乱了章法,呼吸都忘了该怎样呼吸,很不安。
不妥。
被人包养,原来也要考验心理素质,还有触发过敏症的风险。
凌凤箫似乎以为他害怕,轻笑:“不会摔,不怕。”
林疏“嗯”一声,努力平复呼吸。
但是,凌凤箫的关心并不止于口头安慰,而是付诸了实际行动,手臂轻轻环住了林疏的腰,稳住他在马上的身形。
林疏:“!!!”
他现在就像一条被浪花拍在沙滩上的鱼,一边在内心慌乱且绝望地拍打着尾巴,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放松身体,放平心态。
即将克服的时候,好巧不巧,凌凤箫又问:“好些了么?”
林疏心一跳,呼吸又乱,瞬间前功尽弃,要重新调整。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39章 上梁不正
凌凤箫稍稍勒马, 照夜速度略慢下来。
“你不舒服?”
林疏确实有些紧张,右手抓紧了照夜漂亮的马鬃。
照夜蹭他。
林疏道:“手。”
大小姐先是“嗯?”了一声, 而后轻轻收回手臂:“一时疏忽,是我失礼。”
林疏心道, 其实根本不能算是失礼, 仅仅是普通的碰触而已, 原因还是凌凤箫怕他摔下来。古代世界讲究礼法,大小姐又是个姑娘, 这样在背后半搂着自己,这样说来,还是自己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
但凌凤箫若不把手拿开, 再走一段路, 他恐怕要背过气去了。
这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的,他也说不清楚。
只记得长到十几岁的时候, 略开了些窍,知道这世上的人大多群居,自己却无论如何不敢开口向旁人搭话。
那时候, 他想了想从前,很小, 还在上小学的时候, 一个人上学, 放学, 而身边的同学全部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嬉闹谈笑的情形, 觉得一个人的一生, 其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定型。
也不是没有与别人打交道的时候,走过过道,前面的地面忽然滚下来一支铅笔。
过道旁边位子上坐着一个趾高气昂的小胖子,笑嘻嘻道:“小哑巴,把笔捡起来。”
捡了,或没捡,记不得了,类似的情形发生过太多。
而这个时候,教室里的其他人,往往引颈围观。
他捡了,便被说:“哎,小哑巴还能听懂话!”
没捡,便有人说:“他不会说话,是不是耳朵也听不见?”
旁边围观的人便哄笑起来。
回忆往往模糊,不记得具体的细节,只记得那些双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笑声里全是不善,整座教室浮动着人体的热气,那热气像某个丑陋巨大的怪物的吐息,混杂腥臭的气味。
他想离开,离开这些东西,逃得越远越好。
逃到一个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地方,呼吸才能顺畅起来。
似乎是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严重过敏症,过敏原,活人。
凌凤箫身上那缕似有似无的冷香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这香很好闻。
大小姐脾气很坏,但毕竟坏的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每次生气都事出有因,生过气后也不记仇,既不仗势欺人,又不颐指气使,即使是小时候,想必也与那个跋扈的小胖子不同。
若非这反应已经深入骨髓,与大小姐和平共处,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林疏就这样默默胡思乱想了许久,忽然察觉——他这是在为凌凤箫开脱吗?
为了维持与富婆的友好关系,居然试图战胜十几年来的心理阴影。
林疏都要唾弃自己了。
大小姐虽然将手臂从林疏腰上移开,但毕竟还要驭马,因此两人的姿势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仍是林疏被半搂在大小姐身前。
他努力深呼吸几下,终于有些好转。
照夜速度这才渐渐快起来,半刻钟过后,再次风驰电掣般在山路上疾驰。
凌凤箫道:“现在好了么?”
林疏:“嗯。”
凌凤箫的声音里便有微微的笑意:“照夜有个双生的兄弟,叫照雪,在凤凰山庄养着,与照夜一样是江湖有名的神骏,长得也漂亮,我为你留了许多年,你不许惧马。”
大小姐的东西,从丹药到宝物到马,无一不是珍奇的宝贝,且送起人来毫不手软,林疏都要麻木了。
但这次不同,他发现了一个盲点。
林疏:“许多年?”
“四年,”凌凤箫道,“我那时想,来日从学宫结业,游历河山,若无良驹,毕竟不够快活。你要陪我,自然要用同等的坐骑,恰好照夜照雪双生,便都养了。”
林疏大概明白了大小姐的逻辑。
原来大小姐养仓鼠并不是一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笼子、滚轮、鼠粮先都备好,然后再去物色一只顺眼的,带回去。
——大小姐,你这么做,你未婚夫知道么?
哦,还有一种可能是,照雪原本便是给大小姐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准备的,但天不遂人愿,死了未婚夫,大小姐开始自暴自弃,包养仓鼠,原来的那些准备,自然也都归仓鼠享用。
他不再说话,凌凤箫也专心驭马,照夜在一路疾奔,它是灵马,这样的速度,比起修仙人的轻身法术也不遑多让,只过一个多时辰,就已经过数座城池,来到一处云雾环绕的仙山。
山下有路石,写着“凡人止步。”
原因无他,仙家门派多有护山大阵,亦饲养许多灵兽灵禽,不少都有凶性,若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无意踏入,难保不会出事。
所以,一旦有这样的路石,就意味着前面是仙家地界了。
如梦堂,越若鹤与越若云出身的门派。
照夜减缓了速度,进入山间,走过一段崎岖山路,眼前豁然开朗。
一段极缓的半山坡上,依山傍水坐落着数亩仙庄,形制极为质朴灵秀,几乎与这座山林融为一体——这也与如梦堂所走的“道”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