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不是看咱祁爷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这曲夫人生得貌美,两人站一块就跟戏文里唱得一样好,天作之合。”霍锦骁讪讪笑道。
“小子,戏看多了,少想那些有的没的。”林良收回手,推她一把,“去,前头叫人了。”
霍锦骁朝前望去,果见前头开始分派人手,柳暮言正在寻他们,她忙拉着巫少弥前去。
船队的水手只负责将玄鹰号舱里装好的货卸下运往其他船只,空出的舱用来装梁家的货。曲梦枝来时带了批人手负责将梁家的货装船,并没让平南号的水手碰这批货,不过柳暮言负责船上仓库货物,梁家这批货进了舱他要跟着清点,故卸下的货装到其他船只时,他只能交给他人看着。
“兴才,玄鹰号上卸下的货装到玄甲和玄乙两艘船,这是玄鹰号上原有货物的册子,你看着他们搬过去,仔细清点,莫要遗漏。这两人是今天刚来的,不太熟悉船上运作,我让他们给你搭把手,你也教着些,尽快让他们熟悉。小景识字,让他帮着登记造册,阿弥力大,搬搬抬抬的重活就找他吧。”柳暮言把他的人拉到一旁,仔细叮嘱着。
他的人不多,加上霍锦骁和巫少弥,也就四个人,比起徐锋那头三四十人的队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叮嘱过后,霍锦骁抱起厚厚的册子,巫少弥拎着两盏马灯,一起随兴才去了另外两处码头,再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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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海风刮得又猛又凉,潮气泛来,让白天蒸笼似的码头变成了另外一个地方。搬动的水手腰上都别着盏小小的马灯,火光跟着步伐在码头上晃动,像海里成群结队出没的萤火虫。
祁望与曲梦枝站在棚屋外盯着人搬运,凉意袭来,曲梦枝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外头凉,这货怕要搬一晚上,你熬不住就进去歇歇,这里我看着就成。”祁望淡道。
灯火下,曲梦枝的脸显得寡淡,并无传言里那般冶艳,透着几分倦怠。
“在这里站着倒醒神,不碍事。”曲梦枝笑笑,转头看他。
两人间还隔着一大段距离。
“一会厨子会送点心过来,夫人也用点吧。”祁望不多劝,面无表情道。
曲梦枝点点头,忽道:“老爷和我说这次来的人姓祁的时候,我就想到是你了。我们有六、七年没见过面了吧?”
“六年零三个月。”祁望报出准确的时间。
“你记得真牢。”她道。
“不敢不记牢。”祁望目光落在海面上,悲喜不露,“这几年你过得如何?”
“能如何?岛没了,村子屠光,我能留下条命已属幸运,被人当成货物从海上辗转到陆地,在周家苟活而已,比不上你,自由自在。”曲梦枝轻倚到棚屋木柱上,双手环了胸。
这风确实吹得人发冷。
“活着就是好事。”他回答她。
曲梦枝自嘲笑起,细长柳叶眉随着这笑飞起,妩媚极了。
“你可怨过我当年没跟你走?”
“不怨。夫人别多想,从前的事过去就算了,你安心过日子便好。”祁望摇了头。她没跟他走是对的,当年的他给不了她安稳富足的日子,只有刀光血影的厮杀,而她之于他,也不过是幼时婚约的责任,如今她过得好,他也就放心。诸般劫难已过,谁还在乎那点怨恨?
“过去就算了?若是过得去,你也不会把时间记得这么牢。你都过不去,我怎么能过去?”曲梦枝妩媚的面容上显出三分凄艳狰狞,声音也尖锐起来。
祁望见她有些激动,不由皱眉。
“夫人,玄鹰号里的货搬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他不再与她叙旧,朝外迈去。
身后,曲梦枝声音幽幽而来:“祁望,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能帮你…”
他充耳未闻。

出海

码头的灯火彻夜亮着,直至朝阳跃升,长夜里萤虫似的火光融入宽广的明亮间,再也起不到作用,灯火方被熄灭。霍锦骁在两艘船的船舱里来来回回地忙了整夜,豆灯晕晕,她整夜对着货物名册,双目已经通红。虽说不像其他水手那样干重体力活,但清货盘库,登记造册却极耗精力。
负责带她的兴才有一屁股的事要忙,也只能提点她两句,就甩手丢给她几本册子要她来盯。她需要让人将货物搬到指定的舱里,再按要求一一堆好,核对清楚数量,登记进册,事情不复杂,却费力费神。
装货的水密隔舱在船底,舱中无窗,空气潮闷,船又随浪上下起伏,呆久了就让人头晕眼花,胸胃翻滚难安。好容易及至天明,货物搬得差不多,水手们得到短暂的休憩时间,她却不能歇。
她要再按册上所记再核点一回,确认无误后上将货物名录誊抄三份交给柳暮言。由柳暮言领着人复核一次,保证所有货物没有缺失,名录无错漏,这才算是真正完事。
故而霍锦骁回玄鹰号的直库房里对着灯火誊抄了半日,才将自己那份名录誊抄妥当,递与兴才一并交给柳暮言。
“这字…是小景的?”柳暮言对照着誊抄过的名录盘查货物,翻到霍锦骁的名录时讶然道。
“是我的。”霍锦骁就跟在他身边随问随答。
“运笔洒脱,笔锋遒劲,你这字练得有些年头了吧?”
都说字如其人,柳暮言不禁多看她几眼,这字里透着侠气剑意,和她平平无奇的模样并不相符。
“嗯,从小就练的。我家隔壁原先住过位落魄先生,教过我两年字,我一直在练。”霍锦骁低眉道,目光恰落在自己誊抄的名录上。
这字是魏东辞教的,五分随了他的风骨,另五分,却是她的剑意。她从小没定性,别说练字,就是让她乖乖坐上一刻都不可能,不过东辞进学堂开蒙那年,她为了能跟着他,竟硬生生憋坐在他旁边,听先生云里雾里的授课。东辞见她如此心里也稀罕,就开始挑些简单的字教她,她也就随他练起,一来二去,他便成了她的小老师,她连字都随了他。
“不错。”柳暮言捋着胡子夸了两句,便将注意力收回到货物之上。
领着众人重新核查过一遍货物,确认无误之后,柳暮言才松口气。
————
半日时间已过,水手们短暂休息过后都已起来,开始准备出海之事。日头白花花照着,晃得人眼晕,霍锦骁抱着一份目录去望月房找祁望,柳暮言要她送份目录过去。
“进来吧。”
小满通禀之后,祁望的声音隔着仓门传出。
霍锦骁便推门而入,小满在外头“砰”一声又把仓门关上,屋里很静。这是她第二次进望月仓,今天的光线比昨天更亮堂,祁望没抽水烟,房间内并无云雾缭绕的景象,一切都比昨日来得明晰。
“老柳怎么自己不过来?”
她还没看到祁望的人,就听到他开口问。
“柳直库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所以就不过来了。”霍锦骁目光在屋里寻了半圈,才看到祁望。
他正歪躺于罗汉榻,半身倚在榻上矮案旁的迎枕上,身上还是昨日穿的豆绿绸褂,腿从褂摆开叉处伸出曲立,可见竹叶青的绸裤与黑色软底鞋,姿势极为惫懒。
梁家的货装妥后曲梦枝就带着梁家的人离开了,祁望不用再陪着,只是也在码头上忙到前一刻才回望月仓。
矮案上摆着几碟吃食,水煮花生、五香蚕豆、桔红糕、炸鱼糕、润菜饼并一小坛酒,他正剥着花生佐酒吃,案前的花生壳堆了老高。从霍锦骁这方向望去,能瞧见他微拢的眉心。
“我看是他熬不住想休息了吧?”听了她的话,他往嘴里扔两颗花生仁道。
“柳直库年事已高,一宿没睡身体吃不消也是有的,这种跑腿儿的小事交给我们也一样。”霍锦骁扬唇笑了,上前将厚厚的一撂册子都摆到罗汉榻的矮案上。
“你不累?眼睛都熬红了。”祁望没看册子,只盯着她。
霍锦骁揉揉眼,眼睛确实酸涩。
“累。”她想打哈欠,不过被他盯着又没好意思打,悄悄咽下。
祁望还是看了出来,不由笑起,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示意道:“坐吧。”
霍锦骁不明所以,他又道:“早饭吃没?要是没吃就坐这吃点。这一夜辛苦你了。”
“不辛苦,都是份内事。”一听到吃,她眼睛便亮了。
别说早饭、点心,这一夜她忙得连水都没功夫喝。
看她正襟危坐到他对面,祁望不知怎地就想笑,因为看到曲梦枝而生的烦意消散些许,他将糕饼类的东西往她面前推去,只道:“吃吧,别拘着了。”
“谢谢祁爷。”霍锦骁是真饿了,伸手捏起炸鱼糕就往嘴里送。
祁望边喝酒边看她吃,倒比自己吃着更香,她吃的都是糕饼,有些噎人,他便又将手边一只瓷盅推了过去,亲自把盖打开:“这个你也替我喝了吧。”
霍锦骁凑去一看,里头乳白的液体,一股腥味,她捏了鼻子摇头:“不要,祁爷自己留着用。”
“这是早上刚挤的鲜羊乳,最能长身体,你年纪小最适合喝。乖,替我喝了,免得他们烦我。”祁望哄小孩一样看她。
只是很不凑巧,霍锦骁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牛乳羊乳这类东西,闻着她都难受。
“底下人孝敬您的,我可不能糟蹋。再说了,您一个人操心整个船队的事儿,劳神劳力,我瞧您乏得很,脸色都不大好了,可得多补补。您别喝酒了,借酒消愁愁更愁。”霍锦骁又给他推了回去。
“你还能看出我借酒消愁?”祁望摸摸自己的脸,自从刀口舔血的日子开始,就没人这么和他说过话了。
“大良哥说过咱平南船队的规矩,出海前与航行中不许饮酒,您是纲首,不会坏了规矩,如今这般必是事出有因。您有烦心事吧,不如和我说说,我替您排解排解?”霍锦骁手肘撑案,向前微倾了身。
祁望骤然间笑出声音,伸出大掌盖到她脑袋上,边笑边道:“要替我排解心事,恐怕你得再长两年!”
霍锦骁正要分解,就看到他把酒坛子搁到自己面前。
“来,陪祁爷喝一杯。”
她还犹豫,祁望又道:“我允的,别人不敢说你。”
“喝就喝。”霍锦骁捧起酒,其实她已经馋酒很久了。
小抿了一口入唇,她蓦地瞪大眸:“祁爷,这是清水!”
“记住了,你祁爷我不喝酒。”祁望看到她的诧异,心情舒坦。
“为什么?酒是好东西啊,醉生梦死多痛快。”她奇道。
“我就是不想醉生梦死。有些痛苦,需要清醒的记住。这样的痛苦,你应该清楚。”祁望淡道。若非曲梦枝的出现勾起他的旧痛,他也不至以水代酒自欺欺人。
他不喝酒,他只抽水烟,酒会让人麻痹消沉遗忘,烟却会让人清醒…
总有些事,想忘而不可忘,非是不能,只是不许。
霍锦骁沉默,眼里笑意被霜覆盖,透出凛冽寒意,祁望却笑了。
他喜欢她这双眼,纵然笑着,尤带锋刃,是打磨为武器的上佳材料,未经淬练便已锋芒在内。
“呜——”
嘹亮的号角响彻天际。
霍锦骁往窗外望去,祁望却一扫衣上落下的花生碎屑,站下罗汉榻,换上凝肃的神情。
“准备启航。”
“要开船了?”霍锦骁惊喜地转回头,从榻上一溜烟下来。
祁望已朝外走去,她便匆匆跟上:“祁爷,等等我。”
————
几艘船的号角同时响起,遥相应和,沉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拔开海浪探身出海的巨龙龙吟。长帆高挂,被风吹得“扑扑”直响,缆绳已被收起,船缓缓驶离码头。浪头撞到船舷激起细白浪花,溅上甲板,霍锦骁坐到船舷边,被溅起的浪花扑个正着。
海水冰凉,阳光炽热,船身随着海浪浮浮沉沉,心也像没有着落般时悬时落,霍锦骁被阳光晒得眯起眼,前方海面无垠,鸥鸟飞过,波澜未惊。
她终于出海了。
祁望站在舵舱里正和舵手说话,一转眼就瞧见黑瘦的霍锦骁坐在船边兴奋的模样,貌不惊人的脸庞上双眸亮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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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甲板上逗留了许久,霍锦骁才回自己舱房。因为跟着柳暮言的关系,平日还有些文书事务要做,她和巫少弥都留在了玄鹰号上。
水手住的舱房在货舱上层,一个舱房就两个铺位,面对着面,中间只有条仅容转身的小过道。铺位也窄得可怜,上面只铺了层席子,放着薄被,两铺间的船壁上有可折起的桌板,放下后就是简单桌子,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霍锦骁回舱的第一件事,就是仰面倒在自己铺位上。床虽然硬,但是她身体已经乏得无法挑剔这些。连日来为了躲避雷尚鹏她没睡过一夜整觉,村子被屠的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脑中的弦时刻绷着,昨夜又熬了一宿,精力已然耗尽,如今跟船出海,暂时安全,她总算能好好睡个觉。
巫少弥比她早一步进舱,正坐在铺上蹙眉发呆,看以她便松口气。
“师父。”他唤她。
霍锦骁已经困得两眼迷离,闭着眼从包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他,咕哝着开口:“阿弥,让我睡会,别吵我。这是祁爷那里的点心,你留着吃。”
“谢谢师父。”巫少弥接点心,话音才落,就见她已睡着。
他看了她一会,把自己的薄被展开,轻轻盖到她身上,将舱门关实。
舱房狭小,只剩下他与她两人,别人不知她的底细,他心里却清楚,他师父是个女人。
如此一想,这狭小的空间越发让人局促。
作者有话要说:哦耶,大航海开始…

敌意

霍锦骁被海浪晃醒。今夜的风浪似乎有些大,船行得并不平缓。眼未彻底睁开,她耳朵已经灵敏地捕捉到周围的各种声音。海浪的翻腾声、甲板上来回的脚步以及喧哗声,透过木头传来,而各种声音里还夹着细微呼吸声,近在咫尺,和着船身晃动的频率,有些梦似的不真实。
她张开眼,入目所及只是片漆黑。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很弱,只有扇两个手掌大小的天窗敞开着,洒进来些月光与甲板上的灯火,她这一觉,睡到天黑。
“阿弥?”她坐起,发现头下枕着薄被,身上又盖了一张,猜是他替自己盖的。
巫少弥正抱着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窗外的是豆腐块大小的星空,星子璀璨,比在岸上时看到的要明亮。听到霍锦骁唤自己,他马上收回目光,从腰间摸出火折子燃起。豆大的火光刺得人眼微酸,霍锦骁稍眯了眼,看着他将马灯点起。
船在海上总要颠簸,为免用火不慎引灾,船上都用马灯照明,不过每间舱房的马灯煤油配给有限,并非随便能点的,都要省着用。
“师父,饿了吗?”他从铺上下来,拿豁口的陶杯倒了水给她,又将桌上放的碗筷捧到她铺前。
霍锦骁这才发现舱房里多了些东西。
一壶清水,一碟发冷的粗馍,一小碟青菜,一小碟酱五花。
约是她睡着时分下来的饭食,粗糙简陋。
出海航行每船所携带的食物与水有限,故而分配到众人手里的吃食都有定量,其中尤以淡水为最。海水盐度高不能喝,航行中的饮用水皆是预先储在水舱里的清水,偶尔也会有海上接的雨水。食物吃完还能靠海中鱼虾维持,若是淡水用光便只能听天由命。
海上四面苍茫,补给不易,食物与水自然要省着使用。船只出航前都会依据航程事先储物储水,若有远洋航行的,所储的食物与水要更多些,沿途每至村落岛屿或国家都要停泊补给,否则有限的食物与水是无法支撑漫长的航程。
玄鹰号这次并非远航,只是回平南岛,航程约为七日,所以食物与水的储存还算宽松,吃食还能见到菜。纵是如此,玄鹰号的人从上到下还是不喜浪费,大抵都有过资源最为匮乏的经历,所以船上的食物与水仍旧有着严格的配给制度。
“刚才有人来过?”霍锦骁问他。
“大良哥来过,东西是他送过来的,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叫醒你。”巫少弥将把筷子塞给她,忽又指着床尾道,“还有那些。”
床尾放着叠好的衣裳与牙刷子之类的日常用品,她在码头时看到每个水手都穿着绣有“平南”字样的衣裳,料来今日分下的衣裳也一样。随意看了两眼,她就收回目光,盘腿坐在床上,发现摆在面前的吃食没有动过,连自己从祁望那里带给他的点心也没打开,便又问他:“你没吃饭?”
“没,等你一起。”巫少弥已经席地而坐,仰着头看她,又将油纸打开,把点心推给她,自己拿起粗馍。
祁望那里的吃食,虽未见多精致稀罕,但还是要比寻常水手好出太多。
“傻。”霍锦骁把他手中的粗馍抢下,塞了块炸鱼糕到他嘴里,“快吃,吃完了咱们出去瞧瞧。”
夜晚的海,她还没见过呢。
————
匆匆用过饭,巫少弥将碗筷收拾妥当送去厨房,霍锦骁瞧着他出去后把门关紧,从床尾取过衣裳。褐色的粗布裋褐,平整无褶,闻来有新布的味道。霍锦骁瞧瞧门,犹豫片刻后背着门坐好,很快将身上衣裳褪下。
水手的舱房门为推拉,并不能落锁上栓,舱房外头时不时有脚步响动,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她动作要快点。
旧衣之下,是重重裹绑的素白棉布,由胸至腰。她用力搓搓胸、捏捏肩,长松口气,这才将新衣裳穿好,下床开了舱门。
舱门一拉开,她就瞧见垂手站在门口的巫少弥。
“阿弥,你为何站在这里?”她讶然道,头一低,又看到他手上端的碗筷,“你没去厨房?”
“我…”巫少弥脸有些烫,“我想给你守着门。”
霍锦骁立刻便明了。
“谢谢。”伸摸摸他的头,她温柔笑起,“走吧,咱们一块出去。”
————
甲板上风很大,天地归于沉寂,触目所及皆是融作一体的黑,从天到地。这样的黑,既壮阔,又诡谲。苍穹无垠,星河璀璨,星辰瀚海难以企及,无论望多少年,都没有尽头。
凡人匆匆百年寿命,半世钻营,便如这暗夜行舟,起起伏伏,似蝼蚁,又如夜星。
霍锦骁才踏上甲板,便已被这片黑暗所迷。
她一直不知道,原来夜里的海,比白天的波澜壮阔更叫人震撼。
巫少弥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厨房,她独自看了会海便将目光收回。甲板上还有人在,夜虽已深,但水手们轮班当值,要时刻注意海面状况,并不能都休息。
霍锦骁注意到下右侧的船舷上聚了几个人,压低了嗓门吆喝。她好奇地靠近,就见这些人中间放了只大瓷碗,碗中三枚骰子溜溜直转,碗下押了不少散银与铜板,竟是围着盏马灯赌钱寻乐。
“小子,看什么看?”
发现她探头靠近,最外边围的人立刻转身站起挡在她面前,冲她横道。蹲坐在地上的人都把钱往袖里一塞,都抬头不善地看她。
这样排斥的目光,霍锦骁从踏上船时起就已经感觉到了,他们似乎不喜欢她和巫少弥。
“这位大哥,你们在玩骰子?”霍锦骁露出招牌笑容,十分感兴趣地把头往里凑了凑。
“关你屁事。”那人见她还看,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她。
霍锦骁退后两步,并未叫那人推到自己,心里却犯嘀咕。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她又与他们无怨无仇,纵使有些不喜,也不至如此。她进船队才一天时间,往后时间还长,整个船队数十人,她总不能都不与人打交道吧?
“大哥,我们是否有误会?”她问道。
“误会?”蹲在人群正中间作庄的男人站起,这人生得粗实,身上裋褐没系,襟口全敞,露出胸口扎实肌肉,长脸宽鼻,虎目生威,紧盯霍锦骁。
“威哥。”围着的人都随他站起,一边唤着,一边往两边乖乖让开。
“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以为自己认几个字,就能在玄鹰号上站稳脚,老子告诉你,往后的日子可长着,你给我小心点。”威哥走到她面前,朝甲板上啐了口唾沫。
霍锦骁蹙了眉,脸上的笑消失,冷眼看他。
浓浓的威胁,已经不是普通误会能说得通了。
“还不滚,别妨碍老子!”威哥握拳扬手,作势要揍。
“威哥,祁爷他们出来了,快收起来。”有人忽从舱前跑出,边跑边低声喊着。
围在一起的几个人面露慌色,威哥喝道:“愣着干嘛,把东西收了,散。”
四周的人很快拾起地上的东西,往后头跑去。
“船上不能赌钱?”霍锦骁忽道。
威哥正要转身,闻言转头横眉恶道:“少多嘴,多嘴的人死的快!”
他说了一句,就见舱里有人出来,他凶神恶煞般瞪她一眼,转头跟着那些人从另一侧走了。
转眼间,这里便空无一人。
霍锦骁转到望月舱前的甲板,果见祁望带着几人站在桅杆前正吩咐事。
“小景!”
林良正好靠在舱前的梯旁听候发令,一见霍锦骁就将她拉过来。
“大良哥,这干嘛呢?”她好奇问道。
“没什么,夜里风有些变化,祁爷带人调整帆向。这里是外海,我们准备发信号给战船。”林良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