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过来坐。”沈老太太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看秦婠目光前所未有的温柔,秦婠上前后她便拉着人坐在自己身边,仔细端详,又赞道,“难为你年纪轻轻行事稳当,昨个儿夜里累着了吧?”
“我再累,又怎比得上清露嫂子累。从昨个夜里就带人在后园各处巡查,早早又要料理家事,照管各园各房,她才是最辛苦的。”秦婠柔声道。
“哎哟,我这糙皮糙肉的早就习惯了,你快别臊我,我这人经不得夸,一夸可就该忘形了,按老太太说的,我那猴尾巴要藏不住了。”邱清露笑着走出来打趣自己,迎得满堂笑声,一扫适才冷凝气氛。
“好了,我虽然上了年纪也没老眼晕花,你们都是好的。”老太太笑出声,又吩咐雁歌开库,“去,把宫里赏下的灵芝与那几盒血燕取来,包了给这两个丫头带回去。”
“谢老太太。”秦婠忙站起行礼,被邱清露给按住。
“快别谢了,老太太这是哄咱们多出百倍的力替她看宅子呢。”邱清露趣道。
秦婠明白,这阖府上下也只有邱清露能这般与老太太说话,一来她是老太太娘家外甥女,又深谙老太太脾性,说起话来便少了顾忌,更添亲近。
打趣了两句,话题又绕回正事,老太太敛了眉目开始问及昨晚之事,沈浩初掩了几个要紧之处,将事情一一禀明。说了半晌,老太太才松开眉头安下心,遣众人回各自院子,又免去秦婠的晨昏定省,只叮嘱她好生服侍沈浩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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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走,丰桂堂就静下来,屋里光线昏昏,照得满堂金玉锦绣陡生暮色。沈老太太板正的背在最后一人出去后便佝偻下来,□□两声直接歪倚在锦榻的迎枕上。许嬷嬷见状忙将点的艾灸熏炉拿来,送予她敷膝,淡淡的艾香弥散,沈老太太一声叹喟,道:“老了,才坐一个时辰就撑不住。”
“坐着不舒坦就倚着,都是自家人,您又何必强撑。这几年为了侯府劳心费神,您也该松松手了。”许嬷嬷坐到她身边,一边劝慰,一边端来热茶。
“我倒也想松手,只怕一松手就把祖宗这百年积业给毁了。都道百年世家,也就和那用旧的被褥一般,锦绣仍在,内絮早散。”老太太摇摇头,面现戚色。
沈府不过外强中干罢了。积年之家,三代而衰。
就着许嬷嬷的手饮了口茶,她又道:“我能不愁吗?你看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谁是能撑起家业的?老二心思不在正道上,老三与我隔着肚皮,要是老大没死那么早便好了,这么多孩子里也就他能指望得上。”
“如今不是有侯爷吗?”
“浩初?小时候看着倒好,越大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房就剩他一个男丁,也不知长进,那小陶氏又不堪重用,我想扶都扶不起,倒是二房人丁旺盛,可惜心野,想得只有自己。”老太太又叹口气,浑浊地看着满屋朽色,不免悲音大作,“我还能看顾他们几年呢?只怕两眼一闭就是松手的时候。”
“老太太春秋正盛,可别说这样的话。我瞧侯爷娶了妻,如今是长进了,就看昨日那事,我听外头的人说,他处变不惊,不仅有勇还有谋,应对之时极是稳妥,行事滴水不漏,甚至还要亲自去应天府衙找中城兵马指挥使洪统领问情况,颇有当初老太公的风范。”许嬷嬷取来帕子拭找她唇角,继续劝慰,“再看那秦婠行事也像个沉稳的,正压得住咱们侯爷那毛躁的脾气。”
许嬷嬷说着又把近日里蘅园里发生的大小事宜都给老太太说了一遍,那院里多的是眼睛,那园里没什么能逃过老太太的耳目。
“听你这么说,秦婠品性倒不像外人说得那般不堪。”老太太摩挲着熏炉上的纹路道。
“人言可畏,总有那起嫉富嫌好的人添油加醋,京里的传言,哪能尽信。”
“这倒也是,外人都道秦家二姑娘好,我遇见几次,总觉得不太对。”老太太沉吟。
“就看她把咱们侯爷迷得疯疯颠颠,自个儿还能没事人般干干净净地在各府走动,便知道她手段心计必然不浅,没进府也许是好事。”许嬷嬷又道。
京中但凡与男子有些瓜葛的姑娘,闺誉多少都会受影响,偏偏这秦舒不止丝毫未损,甚至名声更响,好像所有的错处都让别人占走——譬如沈浩初的疯执,秦婠的毒计。从来没人提过秦舒的问题,且不论这其中对错,至少证明此人必有些非常手段。
老太太点了点头,不予置评,许嬷嬷便继续劝道。
“我看秦婠也不错,成亲后这几日侯爷人都静了不少,也没再念那秦二姑娘了,刚才你也瞧见,这小两口在堂上一唱一和的,互相遮掩,倒是恩爱。”许嬷嬷将她的盖毯往上掖了掖,“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您啊也别操心太过,既然大房那小陶氏不堪大用,不如让秦婠试试?”
“才不过四五天,能看出什么真的来?再瞧瞧吧。”沈老太太闭了眼。
许嬷嬷便不再多劝,刚要离去,却见老太太又睁了眼。
“下月初三是徐太妃的寿辰,昨日祁王府上已经派人送帖过来,你替我回个帖,就说我犯了痹症不好前去,让秦婠带两个姑娘替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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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到近午,沈浩初才与秦婠回蘅园。日头辣辣地晒,路上的树荫窄得只够笼住一人,沈浩初全让秦婠走在里边,自己倒被晒得满头汗。
秦婠偷眼看了看他,终于忍不住:“侯爷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沈浩初淡道:“秦婠,你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我帮你,难道不是应该?”
他问了一个很简单,但对秦婠来说却很难回答的问题。夫妻相扶本是应该,可她和沈浩初不一样。
她略垂下眼,没瞧见身边的人若有所思的目光。
在沈府的这几年,她定是过得极不好吧?
“秦婠,以后这个问题别再问了。我在一日,自会帮你护你一日,没有什么原因。”沈浩初沉道。
这个“我”,是卓北安。
只是他也不知能留多久,毕竟…他是多余出来的人。
秦婠心头微震,不明他这话中意思,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听沈浩初又道:“昨晚没睡好吧?眼睛都黑青了。回去之后好好休息,等你精神了,我还有要事同你说。”
“侯爷有何要事?”秦婠蹙眉问他。
“这事关系甚大,非三言两语可清,今日之后,我需要你时刻保头脑的清醒——为了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呀,等会出门玩,所以提早更新。
2017年最后一天,希望小仙女们年年十八岁!


第15章 甩脸
沈浩初神神叨叨的一席话,不但没让秦婠睡好觉,反倒让她胡思乱想了一晚上,结果这说要找她商量大事的人出去了一下午,也不知上哪里去花天酒地,把秦婠给气得够呛。
她就不该相信他故弄玄虚的信口开河。
睡眠不够导致她的脾气比前两天要大,甜美的脸一旦板下,虽然并没多少威慑力,但那目光流转间的冷意却叫满屋的丫鬟噤声。
可惜,没等她气消,就被另一件事给吸走全部注意力。
“许嬷嬷,老太太真的让我带两位姑娘去赴宴?”秦婠拿着烫金的帖子翻来覆去地看。
“我的小侯夫人,老太太的话我还能传错不成?”许嬷嬷瞧她脸上还一团孩子气,不由替老太太的主意捏把汗。
秦婠确实惊讶。上辈子因她嫁来沈家便出了错,又与沈浩初起了争执,所以老太太并不喜欢她,根本没让她参加这场后来被喻为兆京牡丹宴的盛会。
徐太妃是先皇四妃之一,也是先皇后的同宗妹妹,受先皇喜爱,又得先后信任,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获封康王,女儿则封永寿公主。先皇驾崩,今上继位之后,便恩赐她从宫中搬到康王府由儿子供养,是先皇众多妃嫔中唯一一位得到善终之人,不过可惜她儿子死得早,如今的康王由其嫡长孙霍泽承继,她的次子霍谈就是与沈浩初交好的兆京小霸王南召郡王。
徐太妃的寿辰每年都会大肆操办,已成兆京贵圈中的惯例,但这一年的寿宴却让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甚至被称作牡丹宴,盖因这场盛会竟然聚齐了当时兆京盛名最响的几位京都佳人,而最戏剧化的是,这几位京都佳人竟通通被一个人盖过了风头,其中就包括盛名之上的秦舒。
那人便是西北掖城的异姓藩王曹启苏的嫡长女曹星河。对于循规蹈矩了百年的兆京人来说,曹星河的出现虽只是惊鸿一现,其无双风华就像她的名字,星河璀璨,月华失色,再无群星拱月之说,不知俘获了多少男儿年轻的悸动。
秦舒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上辈子,秦婠只听过传说,不想这辈子竟有机会亲眼目睹,说不兴奋那是假的。沈浩初语焉不详的话当即就被她抛到脑后,送走了许嬷嬷,她满心就剩下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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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代表镇远侯府去参加太妃寿宴这事,转眼传遍后宅,在各院各房都掀起一片波澜。下午,小陶氏就带着四姑娘沈芳华造访蘅园。秦婠将人请进屋中,心里倒无惊讶。
“婆母有事唤我过去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秦婠笑吟吟地从青纹手里接过茶盏亲自递上。
因为孀居的关系,小陶氏的衣裳颜色与饰物都寡淡,今日穿着灰蓝的褙子,发髻上只有两只翠玉簪子,越发衬得人伶仃卑微。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瞧瞧你。你嫁过来几日,我早想来看看,不过老太太身体一直不爽利,我走不开,所以就耽搁了。”小陶氏接了茶,细声细气地开口,又扯过沈芳华。
“嫂子。”沈芳华低头规矩叫人,眉目间神情像极了小陶氏,不过五官却更像过世的沈父,有丝硬朗气。
秦婠把她拉到锦榻上坐着,又将一漆盒的点心推过去,只笑道:“四妹妹别拘束,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同我说。”
说罢,她盯着沈芳华好一通瞧。这对母女的来意她心里有底,就是为了徐太妃寿宴之事。老太太让她带两个姑娘同去赴宴,可三房这么多位姑娘,每个都去是不可能的,便要有所取舍,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一位的脸面都不好,所以这为难的事就落到秦婠头上,怕也是老太太将这事交给她的主要原因。小陶氏早想让沈芳华去赴宴,所以听了消息第一时间就来了蘅园。
沈芳华垂头坐着,只有小陶氏与秦婠说话儿,秦婠听小陶氏拉扯半天,干巴巴地问遍她的起居饮食,却总也没进正题,便把话头转到沈芳华身上:“四妹妹马上要及笄了吧?她是咱们大房嫡出的姑娘,这及笄礼可不能马虎。”
小陶氏怔了怔,忙接话:“十一月初十,再有三个月就是。我也正愁她这及笄礼呢。”
“这有何可愁的,三妹妹年前不是才办过,按着她的旧例一样操办便是。”秦婠装作不解,果见小陶氏面色一苦,沈芳华的头垂得更低了。
“三姑娘的及笄礼,是老太太亲自开口大办的。”小陶氏笑得苦涩。
沈芳龄极得老太太宠爱,她的及笄礼既有老太太的吩咐,又有宋氏的督办,还有个主持中馈的能干大嫂邱清露,那声势可不是其她姑娘能再有的。
秦婠点头,不再多问,便听小陶氏咬牙又道:“及笄礼倒是次要,只是这孩子年纪大了还是要挑门可心的婚事才好。可惜她是个锯嘴葫芦,见了外人不说话,这么些年也没出过府,外头人都不知道她,我担心…”
话说半截沈芳华脸已红了,不自在地说了句“娘”,秦婠便按住她的手,朝小陶氏感慨:“婆母说的这些,我也明白,从前在家的时候,我母亲也总替我操心这些。”
纵然秦婠未曾生养,也能体会小陶氏这番心情,毕竟沈芳华是她在沈府唯一的亲生骨肉。
“有些事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时顾及不到,但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婆母不必太过忧虑,再者芳华是咱们大房的娇客,镇远侯的亲妹妹,不论是笄礼还是婚事,都不会马虎的。”秦婠安慰她。
“那…那…”小陶氏仍不放心,可待要直问却又顾着脸面,便支吾起来。
“婆母心里那事我也不能拿主意,但晚些时候我去见老太太时会同她商议。四妹妹大了,也确实该往各府略走动走动才好。”秦婠道。
“我的儿,多谢你了。”小陶氏松了口气,起身带着沈芳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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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小陶氏,秦婠捧着碗酥酪坐在院里的藤摇椅上歇神。
藤摇椅随着她的脚尖晃晃悠悠,摇得她慢慢闭了眼,倒是没睡着,不过闭眼想事。
想的正是小陶氏母女。
这小陶氏是沈浩初亲母族中的旁支,家世一般,为人懦弱,大陶氏病重之时怕自己走后继室苛待沈浩初,所以看中性格软弱的小陶氏,在死前千方百计促成这桩婚事,让小陶氏嫁进沈家做了填房,可不料小陶氏太过懦弱,任人拿捏,又不得沈侯宠爱,无力中持府中中馈,被二房压得彻底。
老太太从前大约也有心扶她,故将她叫到身边亲自教导,对外只说让她晨昏定省,可即使手把手教,这小陶氏也仍是扶不起的阿斗。老太太年岁已大,力不从心,慢慢也就淡了,倒是小陶氏这么多年都坚持晨昏定省,亲自伺候老太太,没有贤名便占个孝字,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她,但多少也还护着,是以府里人虽看轻却也不敢怠慢她。
也就沈浩初,不知被谁教唆,总觉得小陶氏嫁进沈府是她的精心安排,又说她妄图取代大陶氏的地位,还在幼年加害过他——所以他一直不喜小陶氏,两人关系极差。
沈芳华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承袭了她的禀性,木讷寡言不得宠爱。秦婠记得上辈子沈芳华是在两年后出嫁,夫家姓钱,与宋氏的娘家是世。这桩婚事初时是宋氏牵线,那时老太太病重,宋氏就找了沈浩初,而当时沈浩初的身体和精神应该正在被毒侵蚀,故也没有细查,再加上他又信任宋氏,所以亲自向小陶氏提起。那会沈芳华正愁嫁,小陶氏便同意了这婚事。
岂料成亲之后小陶氏才知,这钱家公子酗酒成瘾,品性暴虐,沈芳华自嫁去后便没一日安生,不过一年就被搓揉至死。因着这事,小陶氏恨及沈浩初,在沈浩初死前那两年里豁出命般报复,搅得大房天翻地覆。
从前她父亲曾说过,凶手伤人的动机,多半逃不开情与利二字。这利字,不是钱财便是权势,而这情字,左不过男女之情亦或私心怨恨。若是为利,沈浩初是大房独子,他死了,大房无嗣,爵位便可能落到身为嫡次子的二房头上;若是为情,那时最恨沈浩初的人,大概就是小陶氏。
不过…下毒又如何说通呢?
小陶氏现如今可没恨上沈浩初,莫非是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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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婠心里正想着,冷不相捧在手里的碗被人抽走,她蓦地睁眼,瞧见沈浩初站在自己身边,颀长的身体在傍晚倾斜的阳光下拖出细长的影子。
“吃着酥酪也能睡着?你不怕着凉?”他搅了搅碗里剩的酥酪,脸色微冷。
秦婠一骨碌坐起来:“我没睡着。”
他长腿一曲蹲在了藤椅旁,眯着眼佯怒:“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怎么脸色比昨天还憔悴?”
不提这事倒罢,一提秦婠的气性就上头。
“爷好意思来问我?”秦婠从他手里夺回碗,霍然起身往屋里走去。
被甩脸的沈浩初一阵懵然,下意识就询问般望向守在旁边的秋璃——这青天白日的谁惹她了?
秋璃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夫人大概是因为…侯爷从昨儿到现在出去了那么久也没给个话,夫人担心侯爷才生的气?”
沈浩初捏捏眉心,从地上站起时已想明白原因——她才不担心他,多半时因为在等他的解释,关于那件要紧之事的解释。
等急了,这只小猫就炸毛了。
沈浩初不禁想笑。昨天早上就开始和他抬讧,今天知道甩脸色给他看,再这么下去,这小丫头的尾巴该藏不住了吧?毕竟从小被父母放在掌心娇宠长大,温良谦恭从来不是她的脾性。
他真有些期待,不过眼下还是先想法子哄哄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


第16章 赔礼
秦婠掀帘进屋,闷不吭声地坐到锦榻上,耳边传来青纹惊喜的唤声“侯爷”,沈浩初也进来了。
锦榻的矮案上放着不少红纸包的礼物,她拿着剪子一包包拆,不要丫鬟帮忙,装作忙碌的模样,半垂的眉眼平静。沈浩初清咳两声,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关于哄女人他并没太多经验,有限的时光里,他只哄过自家的侄女——十岁以下。
“生气了?我昨日去找兵马指挥使洪承泰查闯入咱们家的黑衣人,后来被他拉去吃酒。”他走到她身边。军中之人太过豪爽,将他按在酒肆里不肯放,直到酩酊大醉,翌日一早又跟着他们去巡城,直到午后方回。
“不敢。”秦婠抬头,皮笑肉不笑。
他好脾气地笑笑,将拎在手中的油纸包递到她面前,道:“别气了,给你赔礼。”
“咔嚓”一声,秦婠干脆利落剪断包扎的红线,油纸包稳稳落进她手里。沈浩初撩袍坐到她对面,将堆在案上的礼物拔开,等着看她惊喜的模样——
大理寺附近有间果脯铺子,以前他的小侄女隔三差五就暗示他从官衙回去时顺捎一包糖红果,而每回小侄女发脾气,只要他能祭出糖红果,保准小姑娘眉开眼笑,秦婠也还是个小丫头,又贪嘴,这些东西应该是爱的吧?
想起家中亲人,他思绪有些飞远,其实他真的不凶,不知为何人人都觉得他严肃不敢和他说话,家里人也是,除了小侄女外就没人敢与他说笑,更别提冲他发脾气了。
“梁家果脯的糖红果,尝过没有?他们家腌的最好的就是这个…”沈浩初一边回忆,一边说起果脯来历。他不好这些,不过小丫头们都喜欢,应该是好吃的。
秦婠剪了线,打开油纸,看到里面裹着糖霜的红果,又甜又酸的气息刺激得舌根直冒口水,沈浩初期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默默端过放在案角落盖的梅花攒心红漆盒,慢吞吞掀盖。
沈浩初温馨的回忆顿时停止。他意料中的惊喜眼神并没出现。
六格的漆盒装满果脯,全是梁家果脯,其中一格装的正是一模一样的糖红果。
“…”沈浩初的哄人计划失败。
她已经不是孩子。
“谢谢侯爷。”秦婠没什么诚意地道谢,再将油纸里的红果一颗颗倒进漆盒,最后轻轻盖上盖,好整以暇问他,“侯爷还有事?”
沈浩初坐直背,挥挥手,屏退正看戏的秋璃和青纹,道:“我们还是来谈谈先前同你提过的那件事吧。”
“侯爷,我没休息好,脑子不太清醒。”秦婠一句话顶回去。
沈浩初便不说话,只看她双眸。
“好吧,侯爷请说。”他的目光让秦婠觉得自己像无理取闹的孩子,她便自觉作出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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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一点点沉落到京城的红墙绿瓦后,朱门深宅,藏掩了无数晦涩阴私,在大理寺任寺丞那几年,他不知道亲手查过多少桩案子,看过匪夷所思的故事,也触碰过最阴暗的勾当,越是繁华所向之地,越是包藏祟影。
对面的秦婠安静地等他开口,眼眸虽已不是稚子纯粹,却仍清透,仿如经流过岁月摧折的水,最后将世事复杂淘澄。
“你怎么不说话?”
眼前无声的男人忽然生出陌生的迫人气势,让秦婠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变缓,她早收起脾气,正色以对——也是奇怪,心里明明认定他是个荒唐的人,可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总会产生信赖的错觉。
“在斟酌要从何说起。”沈浩初总算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特别磨心。
“到底何事让你如此为难?”秦婠问道。记忆中沈浩初可不是言语谨慎的人。
“镇远侯府的事。”他道,如愿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惊讶,“不知出于何故,有人想对我不利。”
秦婠微滞:“此话怎讲?”
“前天闯入府中那个人并无恶意,只是以石子击翻我欲饮的汤物,后又引我到废院那里,出言提醒,让我小心府中饮食。我昨日已将那盅翻洒的汤物残渣送去找仵作勘验,从中检中了少量含毒性药物。”
“仵作?你几时认识仵作?毒?什么毒?”
仅管早已知道有人下毒这事,秦婠还是很诧异。沈浩初什么时候认识仵作?趁夜提醒他的人是谁?出于何种目的?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不管怎样,这一世的发展似乎和上辈子不相同——沈浩初变了,而本不该这么早就被查觉的事竟然在一开始就有人提醒,这让沈浩初起了戒心,可上辈子他明明不知道,又或者他早就知道却没告诉她?
秦婠眉头紧紧拢起。
“这你就不用管了。”沈浩初不打算解释自己如何认识仵作,虽然昨日是找了仵作,但结果也没这么快出来,只不过食物里下的哪种毒他早就有数,“下在汤里的是西域春子根,不算是毒,应该算药,夏秋生长,经冬日雪水滋润,春日方结根块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