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都坐下用饭吧,老太婆还没老到连吃顿饭都要人服侍的地步。”老太太就将秦婠也拉到椅上,脸上一片慈爱,“你是个知道分寸又有孝心的,就是多呆几日也无妨,谁还不是有父母的人?你母亲病了你心里着急,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既然回来了也罢,我正好问你,前头我听说你在找你哥哥的事,如今找得如何?可要府里再给你派些人?”
秦婠给老太太和小陶氏一人夹了筷翡翠袋,将寻找秦望这事细细说了。
“那就好。好孩子,你若有难处可以同我说,这两年府里虽不像从前那样风光,但也还剩些底子,我会帮你的。”沈老太太和颜悦色道。秦家三房的事,她亦早有耳闻,秦婠在秦府的所行所述旁人看来或许不孝无礼,不过在她瞧来却是好的。
镇远侯府的夫人,自然要有强于他人的手段气势日后方能撑起宅院,出去了又怎能任人欺凌。
“多谢老太太。”秦婠胸中一暖,又问道,“我几日不在家,不知家里如何?”
“并没要紧的事,只不过…”老太太欲言又止,看着小陶氏。
小陶氏便代为答道:“因为三妹妹的婚事,你二婶娘暂时从佛堂挪了出来,如今正置办嫁妆,不过这嫁妆似乎出了些事…”
“何事?”秦婠停筷。
“你清露嫂子订了批布料和金饰给她做嫁妆,前几天送过来过目,正好被她瞧见,除了几匹上好宫缎,两套红宝石头面外,其余的都是次品,你三妹妹就把先前置办的嫁妆全都翻出看了遍,发现大多都是次待货。她越发闹了起来,说她嫂子为了昧下她的嫁妆银子,所以才置办这样的嫁妆,两相揭开脸吵了,才知不是清露昧下银子,是你二婶把银子挪走了…”
秦婠瞪大了眼:“三妹妹是二婶的亲姑娘啊,她就芳龄一个女儿,这…”
太匪夷所思了,宋氏从前疼沈芳龄疼得像个宝,这会要出嫁了,拿着公中和老太太给的大笔嫁妆银子,还有杜家的聘金,却给女儿置办这样的嫁妆?
难怪她能一下子还钱家那七千两的亏空,敢情银子都是这样来的。
“我真不想看到她们,婠儿,你得空替我跑一趟吧,清露夹在中间难做人,你帮我安慰安慰她,顺便看看嫁妆到底怎样了。”沈老太太罢筷站起,长叹一声。
“知道了,我晚些时候就过去。”秦婠对宋氏的行径简直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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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蘅园后,秦婠仍不得空,将带回来的礼物分好,拿人送到各房各院去,又在屋里让蝉枝将近日的事一一说过。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倒没什么棘手的事,不安分的就只有二房,不过二房关上门自己闹,与她也没有干系。
理事理到夕阳西沉,秦婠方携礼去看邱清露。
落日余晖将路染成金色,两边草木嫩绿新生,一派葱郁。秦婠缓步走着,不多时便带着秋璃走到芷园外的夹道上,正要过去,却见芷园的门大敞着,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附近,却都不敢靠近门口,两道人影在门檐下站着。
她定睛一看,却是邱清露和沈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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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清露穿着半新的松花色袄裙,面上脂粉未施,脸色苍白,双眸泛红,鬓发有些凌乱,正用低吼的声音冲沈浩文哭道:“沈浩文,你我夫妻多年,在你心目中,原来我竟是这样的女人?我在你沈家劳心劳力,夹在大家与小家之间煎熬,费尽心力保全二房,换来的就是你一句‘市侩精明,敛财成性’?你连问也不问一声,便将罪过归到我头上?”
她气得发抖,再也没有从前干练沉稳的模样,也不愿再忍。
沈芳龄为嫁妆之事闹了起来,一切未撕开时,她派人去沈浩文那里告了状,沈浩文今日从书院回来,不问缘由劈头盖脸一阵指责,将邱清露气到寒心。
诸般隐忍再也装不下去。
“妹妹的嫁妆由你采买,不是你还会是谁?你若对我有怨冲我来便罢,何必拿芳龄的婚姻大事作伐子,你可知那是一个女人后半辈子的幸福!”沈浩文齐整的发髻也已微乱,白净的脸上泛着潮红,他总觉得邱清露变了,从前那样通情达理的人,渐渐变得不可理喻。
邱清露拍着胸脯:“我不知?我怎么不知?你心疼你妹妹后半辈子的幸福,那我呢?谁心疼我后半辈子的幸福?我嫁你近十年,为了让你安心读书,我揽走宅中大小事务,即使再艰难的境地我也不叫你费半分神,可你呢?一转头就要娶青梅竹马的表妹,你们在房里红袖添香人间乐事,我在家里替你们劳心劳力?原来你也知道女人后半辈子的幸福是婚姻?”
“清露,一事归一事,我与表妹的事情已经作罢,你又提来作甚?”沈浩文听到这话狠狠蹙眉。
“我怎不能提?你日日将此事存在心上,不过疑我使计赶走岳瑜,拆散你们这对鸳鸯。那是我腹中骨肉啊,你竟能如此想我?”邱清露一抹脸颊泪痕,也顾不上仪态,只想将这些年的怨言一吐为快,“你只知听你母亲的话,她说一便是一,便是挑拨你我夫妻感情,你也只叫我忍,我忍得还不够吗?你也不看看你母亲都做了什么事?”
“够了,清露,那是我母亲!”沈浩文不想再听她说自己母亲的不是。
“她是你母亲,可我是你妻子!她从不维护你我夫妻感情便罢,还处处为难,若不是我替你们沈家生了一对孩子,只怕如今早被休出门。你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敛财,不曾听过我一句肺腑之言,你母亲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那你怎不去问问你妹妹,她那嫁妆银子都去了哪里?是落在我口袋里,还是叫别人昧走了?我在沈家这些年,上承老太太,下承婆母,我能得什么好处?不过白搭一片心罢了。你如今思念岳瑜,料来也不愿见到我,我走,我走便是!”
邱清露语毕便拔步往外跑,沈浩文这时方急了,唤了句“清露”,不妨门边窜出小小人影,直扑向邱清露。
“娘。”奶声奶气的话语响起。
邱清露俯身一把将人抱起,只道:“娘带你走。”便抱着沈泽念往外碎跑。
沈浩文叫了几声,见她毫不领情,加之心头有气,也就作罢,眼睁睁看着邱清露远去。秦婠从那小路赶过去时,邱清露早就走得没影。
“大哥,你…糊涂啊。”秦婠重重叹口气,“三妹妹的嫁妆银子,是二婶拿走的。你怎不想想,嫂子是奉婶娘之命替三妹妹置办嫁妆,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过婶娘的目,若非婶娘的主意,嫂子怎么可能擅自作主贪下那银子。”
沈浩文闻言身体骤震,愣愣看了秦婠两眼,追着邱清露去了。
秦婠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二房的事她不想多管,能点一点沈浩文已是多嘴,旁的她也不愿插手,转手就要离去,一低头却见有人巴在那木门上头,水汪汪的眼盯着邱清露和沈浩文离开的方向。
“婶婶,爹和娘是不是都不要我了?他们都要弟弟…”沈嘉敏一双莹亮的眼眸望着秦婠,又细又软的声音委屈可怜,却没有哭闹。
秦婠的心猛地揪紧。
作者有话要说:啊——又要写沈家的破事。
谢谢你们的安慰,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给你们发发小红包,嘻嘻。


第100章 阴影
孩子的眼睛澄澈,倒映出的人间善恶黑白分明,毫无隐藏。自上回一别,秦婠已有数日未见沈嘉敏,小姑娘似乎瘦了些,也静了许多,似乎已经接受某种现实,虽然在问她,却也没打算听她的答案。
沈嘉敏知道大人会说什么,千篇一律的答案连敷衍的安慰都算不上,她听得太多,可总与看到的相反。
秦婠看看四周,芷园的丫鬟婆子都跟着沈浩文和邱清露追出去,沈嘉敏旁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木讷站着,另一个的年纪看着只比沈嘉敏大两岁,也是一团孩子气,在沈嘉敏耳畔小声劝着。秦婠记得,那是沈嘉敏的伴读丫鬟,叫作果儿,是邱清露特地买来陪沈嘉敏,养作沈嘉敏心腹的孩子。
“嘉敏,你爹惹你娘亲生气,这是追去了。大人生气的时候会做出不太理智的事,就像你生气的时候会发脾气一样。”秦婠上前,半蹲下身子摸摸沈嘉敏的头,又问她们,“黄妈妈呢?怎么没见着她?”
“今日黄妈妈告假半天,不在府里。”果儿道,她生得圆滚,颊上的肉随着说话的动作嘟成小团,看着就叫人想戳一戳。
“既这样那我带你们进园子走走?你上回说想学武功,我带你去找你。。叔叔,看他能不能教你?”秦婠一手拉起一个孩子,“不过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防御坏人,可不能拿来伤人,你们记住了?”
沈嘉敏一听就瞪大了眼眸,把她的手攥得紧紧,直道:“知道了,婶婶。”
————
一行数人先去了校场,金乌半沉,校场上正有人扎着马步练拳,下盘不动,只是出拳,另有一人拿着细长的树枝站在旁边,时不时要练拳的人抬肘沉肩。橘色的阳光将两道人影拉得老长,汗珠子从颌线上滚下,没进校场的砂石间。
“何寄哥哥?”秦婠见着何寄,有些诧异,天色已渐沉,他竟还没走?
何寄收回枝枝,看到一大两小,问她:“今日我公务在身,所以来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想学些武艺防身,我带她来看看。”秦婠问道。
何寄低头看着沈嘉敏,被她那双敞亮的眼睛注视着,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却朝秦婠道:“秦婠,这是你婶娘的…”
话语未尽就被秦婠打断:“我知道,我有分寸。今日她父母争执,把她撇下,我不过带她来散散心,一会就送回去。”
何寄点头,高喝一声:“沈浩武,你过来。”
沈浩武做了个收势,抹着满头的汗跑过来,老老实实道:“老师。”又向秦婠规规矩矩行礼:“嫂子。”忽然惊讶,“咦?小嘉敏?”
“八叔!”沈嘉敏甜甜叫人。
“把你前头学的那套柔体术练给她看,再把起手术教她看看,若是她要学,以后就亏你管了。”何寄冷冷道。
沈浩武“啊”了声:“我教她?那她也得管我叫老师才行。”
“少啰唆,就你这德性还想当老师,快滚过去练。”何寄一个横眉,沈浩武马上牵着沈嘉敏跑到校场中去,果儿忙也跟上。
秦婠看着三个孩子,唇角微翘:“八弟弟老实不少,还是你厉害,可有窍门?”
“窍门?”何寄也失笑,“他就是欠揍而已。”
秦婠笑出声来,眼睛眯得弯月,何寄一时怔怔看着,可那笑很快便收了,她又问:“何寄哥哥,那事你可去查了?”
说的正是上次在老太太那里发现羚角丸一事。
何寄沉吟片刻方道:“查了。连你提的栖源庵我也去过。除了每隔一段时间瑞来堂会送药过来之外,我目前没发现…沈老太太与瑞来堂有其他接触。”
他差点唤成“祖母”。
“不过栖源庵倒是有点古怪。你大概不知道,这间庵堂原不过是间山野小庵,四十四年前有人斥重金翻修重建,才建成如今模样。”
栖源庵位于京城远郊,地处偏僻,然而整座庵庙却建得颇为开阔,内里一应物件也皆精致,除了佛堂禅房净室外,庙后甚至还建有一座七层佛骨塔。
“斥金重建栖源庵的人,是老太公,第一位镇远侯。”他的祖父。
秦婠眉头紧蹙:“花钱捐修佛庙庵堂并不奇怪,可为何挑了这么偏远的庵庙?”
何寄摇头,这事他并不清楚。
“我也奇怪,所以走访了附近的庄子。离栖源庵最近的庄子叫庆喜庄…”
“等等!庆喜庄?”秦婠打断他,“庆喜庄是我们府的庄子。”
这庄子她有印象,是个侯府所有庄子里最贫瘠一处,逢年过节缴交的粮物最少,人口也不多,向来不被重视。
“对,是侯府的产业。”何寄道,“我去村里打听过关于栖源庵的事,附近的村民们都提到同一件事。他们说栖源庵闹鬼,那座佛骨塔就是建来镇住厉鬼,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时不时听到塔里传来的凄厉哭叫,不过这两年渐渐少了,但偶尔还会遇到。”
“闹鬼?你进去查过吗?”秦婠又问道。
“佛骨塔只有一扇铜门可供进出,门上落锁,钥匙在庵主手里。那地方不能久留,我怕打草惊蛇,所以就先回来了。”何寄沉冷回她,“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们家的三太太,原来就是庆喜庄的人。”
秦婠陡然抬头,止不住满脸惊色,良久方道:“何寄哥哥,你刚才说怕打草惊蛇先回来…那里会有什么蛇藏着?”
何寄被她问得一愣,原想瞒她的事便难以瞒住,道:“也罢,你知道了心里有底也好。庆喜庄来了批外人,可能和江南王有关,你如果方便,去老太太那里查查庆喜庄的地契还在不在,这是侯府的永业田,应该在老太太手里收着。”
秦婠的心咚咚直跳,便没顾上他话里对镇远侯府永业田的了解。
“记住,如果你想查,一定要悄悄地查,别让任何人发现,哪怕是秦老太太。”何寄将声音一沉。虽然秦老太太绝对不可能是上辈子杀他的凶手,但与别的事有无牵连他就不清楚了。
“我记住了。”秦婠点头。
“对不起。”何寄忽然道。她满面思忖的沉敛,眼底隐约担忧并没逃过他的双目。
秦婠不解:“你道什么歉?”
何寄却将目光望向校场,橘色光芒也要消失,最后一缕光打在镇远侯府最高一处屋宇飞檐的瑞兽上,天际云滚不断变幻,像这个诡谲的家。上辈子他没能给她一天安稳的日子,自己死了还要连累她含冤而亡,他辜负亏欠她太多。
如今又因为他一句“择命而归”,他们都回来了,她仍旧置身险境,而他为着那些虚无缥缈的追求,却将本该由他承担的种种,都抛到她和另一个外人身上。
他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所谓自由,有时只是自私的逃避。
“没什么。”他将目光收回,“觉得自己无用,不能帮到什么忙。”
“何寄哥哥,你在说什么傻话?”秦婠眼眸眨了眨,只道,“这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为着侯爷与我做了这么多事,还说无用?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几时才能查到栖源庵。”
何寄笑笑,不作解释。
无关…如今于她而言,他可不正是个无关的人。
————
那厢正在跟沈浩武学武的果儿忽然间往地上一坐,气喘吁吁道:“不练了不练了,姑娘,我好累。”
沈嘉敏还老老实实站着,跟着沈浩武的动作笨拙出拳,看到果儿这模样就笑了。
“果儿,你过来这里歇歇。”秦婠想起件事来,便冲果儿招了招手。
果儿飞快拍着衣裳上的砂砾奔过来。秦婠取出帕子拭了拭她额上的汗,温声道:“你与你家姑娘真要好,怕是嘉敏最好的朋友吧。”
“我不是!姑娘说了,我只能排第二位。”果儿扳起手指头数数,“我第二,大奶奶第三,侯夫人你第四位,第五个是碧儿。”
五个指头挨个数过去,秦婠看笑了:“我也排上名了?那第一是谁?”
“是小虎。”果儿漫不经心道。
“小虎?他是谁?咱们府里没有这个人呀?”秦婠奇道。
“糟糕。”果儿捂起嘴,“姑娘不让说的。”
“你说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做好朋友了呀。”秦婠哄她。
“做不了朋友,小虎只和我们姑娘玩,不理咱们的。”果儿挠挠头,半大的孩子也藏不住话,奶声奶气道,“它不是人,是去岁姑娘生辰时,我们奶奶给她亲手缝的花布虎,姑娘给它取名叫小虎,每晚睡觉都要抱着它。”
“…”秦婠心里忽然发毛。
沈嘉敏说的那个夜夜陪她说话的玩伴,莫不是这只布老虎?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百章啊。四月一号,我感觉这个月写不完故事…T.T


第101章 驯化
夜色降下,冬日厚重的帘子都换已换成防蚊虫的纱橱门,晚春的风轻而易举穿透纱帐,撩拨着烛火,火光透过纱帐,朦胧成一茬烟雾。
阵阵笑声从堂上传出,粉雕玉凿的女娃娃窝在罗汉榻上的老太太怀里,把手腕上的赤金铃铛镯子拍得不住响。
“老祖母,我没骗您吧,果儿的戏法可厉害了。”沈嘉敏鼓掌捧场还不够,又反身抱住沈老太太的手臂。沈老太太将小姑娘搂住,笑出满脸纹:“厉害。”
“那您得给她打赏。”沈嘉敏眼珠子转了转,摇着老太太的手讨赏。
“好,赏!雁歌,去包两盒早上宫里刚送出来的点心给她们。”沈老太太干脆道。
“谢老太太赏。”堂间表演戏法的果儿和帮忙的秋璃都齐躬身。
秦婠从丫鬟手里接过绞干的帕子,坐到榻边,把沈嘉敏拉过来:“好了,你都闹出一头的汗,快消停些,老祖母也要吃不消了。”她一边说话,一边拭沈嘉敏头上的汗珠,沈嘉敏就乖乖把头伏到她膝盖上。
离开校场后,秦婠因要向老太太复命,就把沈嘉敏一道带去丰桂,同在老太太这里用了饭,沈嘉敏到底年幼,很容易就被外间事转移开注意力,不多时就被秦婠逗得直笑,也是个爱闹的主儿。
“辛苦你了。”沈老太太见状叹了声。
才刚秦婠已把在芷园外看到的事同她说过,沈老太太也是又气又急,碍着沈嘉敏在这里不好发作,便强压着怒火。沈嘉敏玩了大半天,这时已疲倦,被秦婠拍了几下肩,她竟缓缓闭上眼。秦婠微笑地看头发还粘在脸颊上的沈嘉敏,想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么爱折腾,口中道:“不辛苦,嘉敏很乖。况我也没做什么。”
沈老太太将身子一歪,倦然道:“是我害了清露,当初若非我执意让清露管家,她这几年也不会因为夹在我和她婆婆之间左右难为,白受了那么多委屈,连浩文都不体谅她。如今她负气回了娘家,只怕我娘家亲戚要怨我没有看顾好清露。”
秦婠把二房的事一说,老太太就派人去看了,邱清露气得抱着沈泽念回了娘家。
“老太太莫自责,二婶娘的为人,老太太也不是不知,她连…三妹妹的嫁妆都要昧下,可见是个心狠的,又怎会善待媳妇?这几年若没老太太照拂让清露嫂子拿捏家事,只怕二婶娘更要变着法子折腾她。”秦婠摸着沈嘉敏的头发,小丫头睡得唇不住抿动,像在回味晚上的饭食,“让嫂子回去清静清静也好,过两日气消了让大伯兄亲自过去赔个不是把人接回来。”
灯火下一大一小相依的情景让素来沉肃的老太太也不经心软起来,她不由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你也别安慰我,就算是你二婶娘那也是我作主娶进门的,当初我识人不清,只看她温柔规矩以为是个好的,谁想竟是个藏得深的。如今我只盼着三丫头顺利嫁出去,浩文考到功名,我便打发她去佛堂,眼不见为净。”
这话秦婠便不好再接,只低头看沈嘉敏。
“秦婠,你也和浩初一样怨我老顽固不肯分家吧?死都要把你们攥在一起…”老太太忽然沉沉道,“我还没那么迂腐糊涂,这么大的家,这么多房人,从我嫁给老太公起,我也由年轻的媳妇熬着老太婆,我比你们都清楚这里头的阴私,我何尝不想分府…我早就…”
“老太太!”许嬷嬷忽拉开纱橱进来,“敏姐儿的奶娘过来接敏姐儿,正在外头候着。”
老太太的话被打断,秦婠却听得暗自心惊——她和沈浩初从前都以为是沈老太太不同意分府,不愿把二房拆出去,如今听来,老太太却早有分府打算,只是被什么事牵制了。
老太太在顾忌什么?
沈老太太的话被打断,绝口不提分府之事,只冷道:“你去告诉她,今儿嘉敏睡在我这里…”
“唔。”沈嘉敏却揉着眼睛坐起来,“我要回屋睡,我要小虎。”
她咕哝着跳下罗汉,睡眼惺忪地给沈老太太施礼。沈老太太也不强求,只要人把披风给她穿戴严实。秦婠就跟着下来,道:“老太太早些歇息,我陪敏姐儿回去。”
沈老太太点头,叮嘱两句就让她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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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尚凉,灯火未达之处,有个人立在柱下的阴影里。秦婠牵着沈嘉敏的手往外行去,冷不妨那人从阴影里走出,倒把秦婠吓了一跳,只有沈嘉敏忽然敛起笑规规矩矩道:“黄妈妈。”
握着秦婠手的小手一紧,飞速抽走。
秦婠望向沈嘉敏的奶娘黄氏。上回沈嘉敏提及“朋友”时,她就曾打听过黄氏。黄氏这奶娘是宋氏所挑,祖藉汉兴府,与宋氏一样,算是老乡,进府几年都规矩,没出过纰漏,人也沉默老实,所以邱清露也放心。如今两个孩子大了,沈念泽因为是嫡长孙,不是由宋氏就是邱清露亲自带着,沈嘉敏便交给黄氏教养,故这黄氏名义上虽是两个孩子的奶娘,但如今就只负责沈嘉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