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里的事。”
他淡写一句,她识趣得不再多问。
“进去睡吧,时间不早,外头冷。”
揉揉她的头,他到底没能将离别之语出口。
————
离年节又近一日,沈府越发忙碌,秦婠再抽不出半点空闲顾及余事,只恨自己没能生出三头六臂。几个庄子送来的租子终于抵至沈府,厚厚的一长撂礼单看得秦婠头晕眼花,正带着下人在园里清点礼单上的东西,丰桂堂却来人请她过去。
老太太的意思,秦婠自不能违,当下就将手中事暂且丢开,带着秋璃往丰桂堂去了。
丰桂堂里拢着旺旺的炭盆子,桌上烧的线香散发出淡淡檀香,绕着一屋锦绣。屋里坐着好几人,正陪着老太太说话。
宋氏拉着身边人的手,面带喜色笑道:“老太太,今儿媳妇有两桩事要回禀。”
“说来听听。”老太太倒如往常那般沉肃。
“这第一桩事与四丫头有关系,大嫂,你且坐坐,听我一语。”宋氏笑道。
正给老太太奉茶的小陶氏闻言转过身,不解地问:“何事?”
“是四丫头的亲事。她上个月已行过及笄礼,如今也该替她物色物色。媳妇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看着倒是般配。”宋氏温言道。
“哦?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公子?”老太太把手中茶一放,看向她。
“礼部员外郎钱家的公子钱博华。钱家与我娘家是世交,也泰徐旺族,钱老爷任泰徐知府多年,克守已任,在朝中声誉极好,钱大公子年方十九,正在刻苦攻读以备来年秋闱考取举人,在泰徐一带也是有名的才子,与我们四姑娘正般配。”
秦婠走到屏风后时,恰听到钱博华的名字。
上辈子,沈芳华就毁在钱博华手里,这辈子这么早就来了?
时间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我慢点写…
给小伙伴们拜年了!!!
第60章 良妾
丰桂堂里头,宋氏还在同老太太说着钱家情况,都拣好的来说,秦婠进去时正见到老太太听得微微点头,颇有赞同之意,小陶氏正坐在老太太下首的锦凳上,认真地听宋氏说话,事关沈芳华的终身大事,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心。
“老太太,母亲,婶娘。”秦婠进屋朝二人行过礼,扬着人畜无害的笑脸道,“才刚我在外头听见什么亲事、钱家?可是咱们家有喜事?莫非是三妹妹要定下来?”
说话间她看向宋氏那边,宋氏端坐椅上,身后站着个年轻少女,正是沈浩文那表妹岳瑜。
宋氏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笑容里有些尴尬,眉间喜色稍褪。夏茉之事过后,她再不敢小瞧秦婠,那厢老太太已经开口:“是四丫头的事,你婶娘打听了一门亲,你是她亲嫂子,所以我叫你也来听听。”
“四妹妹的亲事?”秦婠望着小陶氏,略现惊讶,“四妹妹还小吧。”
“也不小了,已经及笄。”宋氏道。
“我知道,四妹妹上个月的及笄礼还是我给操办的,她可高兴了。”秦婠笑了笑。
听她提及此事,小陶氏也露出笑。上个月沈芳华及笄,是秦婠出面操办,求了老太太将邱家的掌家太太,正三品的诰命夫人邱岺氏请来做了沈芳华笄礼的正宾,又邀了曹星河做她赞者,再请来几位姑表姊妹观礼,将这笄礼办得隆重体面,果然兑现当初她向小陶氏承诺之事。
“不过虽说已过及笄,但我们大房只有芳华一个姑娘,侯爷也只有这一个亲妹子,这要嫁人我们都是舍不得的,还想着多留些日子呢。”秦婠向老太太撒娇道。
“你呀,果然年纪还轻,这说亲哪能挑着时间来?多少姑娘蹉跎年华就因为家里人舍不得,留着留着就错过年纪,再大就不好找了。按我说,有好的人家便只管相看起来,若是有缘便先定下,婚期另择便是。”宋氏笑着指她。
秦婠便打趣道:“才刚我在外头听婶娘提起钱家公子,家世、才华、人品可是样样皆好,又与婶娘家是世交,听得我都心动呢。”
几人便都笑起,宋氏也干笑几声,却听秦婠继续道:“这么好的人家,又知根知底,长幼有序,三妹妹都没定下呢,怎就说给四妹妹了?”
听她提及沈芳龄,宋氏笑里透出些许不快,很快又隐没,只淡道:“我倒也想有这样的好亲事,但钱家太太看中四丫头的温柔端敏,所以才托我过来说和。”
“钱博华钱公子…我有些印象,可是雪宴那日与大伯哥站在一起的那位锦衣公子?阔额浓眉、方颌厚耳,一表人才?”秦婠回忆一番又问道。
“可不就是他。他家里替他在南山书院求了名额,去年起他就进京在南山书院读书,他母亲也跟着进京照顾他,所以才打听到我们四丫头的惠名,这才来相问的。”宋氏回道。
小陶氏已然动心:“家世倒是好的,就是泰徐有些远了…不知这位钱公子的品性如何?钱大人钱太太又如何?”
“钱公子一门心思求取功名,将来也是要给妻子挣诰命的,自然品性端正。钱大人为官多年,可谓社稷之臣;钱太太治家以慈,是最最好相处的人。大嫂,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事,容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钱家是肱骨之臣,虽说无爵在身,手里却握着实权,四丫头嫁过去也算高攀,这样的亲事错过了可就再寻不着。”宋氏慢条斯理说道,眉间有些傲色。
秦婠蹙了眉头,见老太太迟迟不发话,恐怕她也在心里斟酌这门亲事。钱家在泰徐确实是一方旺族,知府虽是正四品的官,但手里握着泰徐这富庶之地,权力也的确大,这恰是如今沈府所缺少的东西。
这辈子沈浩初不像上辈子那么好糊弄,而钱博华也没到名声大坏的时间,所以宋氏就没找上沈浩初,直接寻了老太太与小陶氏。单凭这几句话,老太太与小陶氏很难不动心。
“高攀?咱们侯府的嫡出姑娘嫁到区区知府家里怎算高攀?”想了想,秦婠语气也有些强硬,“钱家若存了这样的想法,这亲事可是不妥了。再怎样,四妹妹也有侯爷与我在后头撑着腰呢,要寻门更好的亲事又有何难?”
宋氏想到沈浩初的德性,冷哼一声,没将难听的话说出,只向小陶氏淡道:“大嫂,我只是替钱家来说和的,话也已说尽,若你们还有更好的,那寻去便是,只是钱家也不单看咱们家四丫头,另外也在打听其她两家姑娘,我和钱太太相熟,才觉得肥水不落外人田,巴巴儿地来说和。若晚了时间错过钱家这桩亲事,到时莫再来寻我便好。”
小陶氏闻言着急,颇有怨责地瞧了眼秦婠,正要说话,却听老太太终于发话:“好了,都是为了四丫头着想,何必上头上脑地着火。你们说的都有理,钱家这门亲对四丫头来说确是不错,你费心了,但这毕竟是四丫头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还得遣人去打听清楚钱家情况,钱公子为人才好。”
“老太太说得是。”宋氏也不争执,颌首应下,心里自有一番计较。
秦婠也低头应是,却见小陶氏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氏,显是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宋氏那一般说法,针对的显然也是小陶氏。
屋里一时有些寂静,老太太便又问道:“老二家的,你说两桩事,还有一桩是何事?”
提及此事,宋氏眉间那团喜色才终于又上眉梢。
“老太太,这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儿,您见过的,闺名岳瑜,您瞧瞧她可好?”宋氏把一直静静坐在后面的岳瑜拉到身前,抚抚她的手,又道,“过去见见咱们老太太。”
岳瑜脸颊虽有羞晕,却不忸捏,上前就盈盈拜倒,欠身柔语:“岳瑜见过老太太,大太太,侯爷夫人。”
“快起来。好孩子,来我身边看看。”老太太招手把人叫到身边,上上下下地仔细看她,又捏着她的手问了年纪喜好,岳瑜一一答了,倒是乖巧。
“上次见她就觉得她好,可惜没机会细看,亲家姨太太会调理人,将女儿教得好!”老太太露出一丝笑,夸道。
“这孩子知书达理,从小与浩文青梅竹马,浩文从前也常与她论及诗词文章,两人禀性倒和。如今清露有孕在身,膝下已有一双儿女,往后还要料理家事,难免照顾不到浩文。我寻思着他们成亲这么些年,屋里也该添个人替清露分担分担,所以想将岳瑜迎进门给浩文做个良妾。”宋氏此时方道。
秦婠一听心头便咯噔跳了下。想了几日,她已经想透,先前邱清露暗中搞了那许多手段,又是将家事甩手给她,引得她与宋氏斗法,又是暗中把夏茉之事透露给她,好借她之手让沈从远将夏茉收房,给宋氏添堵,为的就是让宋氏没有精力再管这事,可做了这么多,似乎都不管用啊。
该来的还是要来。
沈老太太看岳瑜的目光顿时冷了三分。
好好的姑娘,又没个灾劫困难的,怎会甘愿做男人妾室?
岳瑜被瞧得瑟缩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
“浩文确实需要添个人照顾,不过让岳姑娘为妾,是不是委屈了她?也对不住你娘家姨太太。”老太太问道。
“我那妹妹说了,能与咱们镇远侯府结亲,是她的福份,至于岳瑜…”宋氏温和地看向岳瑜。
“我不委屈,能服侍浩文表哥,助他高中,帮衬清露嫂子,替她分忧,也是岳瑜心愿。”岳瑜羞红着脸细声细气道。
“清露那边,你问过了?”老太太又问宋氏。
“已经问过她了,她点头了。”宋氏微笑。
老太太心知宋氏这是铁了心要在儿子身边放个自己人,早就做了万全准备,她再难阻止,便道:“既如此,年后挑个黄道吉日将人送过来吧,虽说是良妾,到底也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这礼节上万不可怠慢了。”
“是,多谢老太太。”宋氏唇边的笑咧得更大。
“多谢老太太。”岳瑜满面羞怯地道谢退下。
秦婠只在心中叹口气——邱清露筹谋算计,到底逃不开这一关。
暗地里两人几番交手,秦婠对邱清露虽谈不上喜欢,但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今日清露,焉知不是他日自己?
二房之事,没她插嘴的余地,便只能敷衍地给宋氏道了两声喜,便恹恹坐着,想着心事。
屋里几人便听宋氏说起岳家的事,宋氏说得正兴起,忽闻外几声传来急切地脚步声,却是婆子带着外院的朱管家亲自跑到丰桂堂来了。
“出了何事?”老太太从榻上下来,揪着心一叠声问,生怕出了要紧事。
“回老太太话。”朱管家隔着门帘在外头回道,“宫里派了董公公出来传旨,二老爷与侯爷已经上前院接旨去了。”
“什么?”老太太大惊,直往走去。
秦婠忙上前扶住她。
“老太太莫忧,是喜事。皇上赏了咱们侯爷御用文房四宝一套,又钦定侯爷二十九那日进宫领宴!”朱管家怕老太太担忧,很快将话说完。
此话一出,秦婠、宋氏和小陶氏都惊了。
沈家自太公去后,已有数年未得皇帝钦定参加宫宴,更没得过皇帝什么赏赐。
这恐怕是沈家要再起的征兆。沈老太太捂着胸连道几声好。
只有秦婠,她记起昨日见过的“贵人”,心里并没多少喜意,却有几分不知何来的忧心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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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园里一片寂静,邱清露脂粉未施坐在窗前,亲自绣手中一件童子持莲的婴儿肚兜,满面温柔。沈浩文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轻轻抚上她肩头,柔声道:“何必做这伤神的事?身体不好便好生歇着才是。”
邱清露没回头,只是淡道:“手里做些活,心里才不胡思乱想。”
沈浩文心生愧疚,言语又柔和三分:“清露,你怀着孩子莫胡思乱想。母亲也是怕你又顾家又顾孩子还要照料我的起居,太过伤神,才要将岳瑜她讨来为你分忧。表妹性情柔顺,必能与你和睦相处。”
邱清露手里的针穿过荷叶忽然就停了。
“你是我的发妻,为我生儿育女,在我心中,没人越得过你去。你放心吧,我不会独宠她的。”沈浩文一边温声劝着,一边从后拥住邱清露。
未施脂粉的她有着清透的肌肤,虽不是无暇,触手却极滑润,又透着委屈,叫人生怜,他忍不住就以唇摩挲起她的脸颊,与她温存起来。
邱清露依旧没开口,他身上沉敛的香气传来,里边还夹杂着一缕女人的甜香,让她心中生烦,可她并没避开。
“清露,你真美。”他细细吻她,吮上她的耳垂。
邱清露闭上眼,眨出一缝泪花。
犹记初嫁时他的誓言,一字一句仍在耳畔——此生枕畔独留卿发,余香皆抛。
他说过的,这辈子有她就够了,谁也不要。
不过数年,容颜未老,恩爱犹存,誓言已空,那些说过的话,记在心里的只有听者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爱你们!
第61章 时间
前头忙着接旨领赏,后头都提着心等着。得了消息的人都匆匆赶来丰桂堂,邱清露带着沈芳龄,半道上遇见沈芳华及带着芳善芳润的林氏,便一同过来。皇帝亲自下旨赏赐,又钦定镇远候进宫领春宴,这等殊荣,只有沈太公还在世时才有过。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沈家传到沈浩初手上,已是第三代,衰相早现。不说光耀门楣,再现沈府昔日荣光,便只是守成,若子孙无能,这偌大家业也必如荒草颓败,这就是沈老太太如今最忧心的事。
宫中的赏赐每年年节都会颁下,不过例行赏赐,今日皇帝赐下虽非贵重之物,其间含义却远非金钱价值可比,董公公又是皇帝身边第一等也难怪沈老太太激动,直嚷着人去前院守着,有消息马上回禀。
不多时,沈浩文领着人匆匆赶来,礼也顾不得行,只向老太太道:“祖母,旨已供入祠堂,浩初随董公公进宫谢恩去了。”
“旨意说了什么?皇上为何突然要赏浩初?”老太太急切问道。
秦婠扶着她,手腕被她攥得有些疼。
“皇上追思当年太公风采,又言及如今太平盛世,无需马上征战,但求笔墨天下,夸浩初少年英才,才思敏捷,所言所论针砭时弊,有醍醐灌顶之效,能担君之忧,有太公昔年之风,是为国之栋梁,故才赐下这套文房四宝,以兹鼓励。”沈浩文激动道。对于沈浩初获得皇帝青睐之事,他心里高兴的,兄弟两人但凡有一人能在朝中得势,于公于私对整个沈家都是好事。
听沈浩文文绉绉说了一大堆,秦婠总结起来就是——皇帝夸沈浩初了,并且准备起用。
大理寺寺正之职恐怕只是挂名,他真正效力之人,应是少年天子无疑。那位贵人的身份,在她心中也已呼之欲出。
屋中众人不管心中所思所想,脸上皆都一派喜色,朝老太太恭喜,也朝秦婠贺喜,秦婠均颌首以回。
那厢,沈浩文已走到邱清露身边,体贴地扶住她,目光却飘向岳瑜,岳瑜早就站在众人身后,见他望来,只回了个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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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皇帝下旨赏赐,府里又添了好几桩需要打点之事,秦婠离开丰桂堂后忙坏,也顾不上小陶氏与沈芳华的事。
这一忙就忙到入夜,沈浩初仍未归来,秦婠已沐浴更衣,坐在沈浩初的书案后翻他案上放的书,蝉枝点了盏羊皮灯捧到案边,细声道:“夫人,您吩咐奴婢打听的事,已有眉目了。”
“说吧。”秦婠放下书问道。
“前几日二太太身边的黄妈妈确实曾跑过两趟当铺,奉哥去问过了,黄妈妈当了三样东西,都是死当。”蝉枝一边说,一边将黄妈妈所当之物报给秦婠听。
一幅《春江花月图》,一扇缂丝百子双面屏并一只前朝的青花浪纹玉壶春瓶。
秦婠蹙眉,这几件东西她有些印象,原是椒汀轩与玉漱阁的摆件。沈府各处陈设皆为公中之物,都记录在册,半年前沈府二房出了起丫鬟偷盗的案子,那丫鬟被当场拿住乱棒打死,其家人怕揽罪上身也不敢声张,对外只称病死。官府对这类事情向来民不举官不究,那丫鬟就这么死了,事后清点失物时发现有几件东西怎么都找不着,其中有三件东西,正是黄妈妈典当的这三件。
这事发生在她嫁到沈府之前,她也是前段时间巡园时才听到的秘辛,后来接管家事后特特将府内各院物品记录翻出看过,这么几年下来,除了各处损毁的物件外,好几件古董字画摆件都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是遗失还是有人蓄意而藏,便不得而知。
“这三件东西合起来,就算是死当也当不到八千两银子。”秦婠估算着这三件东西的价值,“最多两千两,还差六千两呢?再加上岳家,顶多也就凑到五千两,剩下的呢?”
岳家是商贾之家,小宋氏手里捏着钱,却没有倚仗,她既然想靠宋氏,少不得拿出点诚意,除了将女儿给沈浩文做妾外,这里边恐怕也有钱财往来,宋氏从他们身上挖银子使也不足为奇,但一下子要拿六千两,小宋氏也不可能。
剩下的银两,宋氏又从哪里来?
“夫人,你已经累了整天,夜里就好好歇着,别再琢磨了。”秋璃心疼秦婠,自从管家开始,她就没有一天自在过。
“我也不愿想,可这一大家子…容不得我不想。”秦婠捧着脸用力搓了搓,朝蝉枝道,“罢了,不想了。蝉枝,你替我和奉哥说一声,让他再跑趟当铺问问清楚。我要将那几件东西都赎回来。”
“是。”蝉枝应声而下。
秦婠歪在椅子上,心思还是乱的,索性又拿起沈浩初案上放的《奇冤录》翻起来。
————
沈浩初踏着月色而归,身上犹带寒夜凉意。屋里拢的炭盆将案上供着的柑橘香气催出,冬日寒冷被隔绝在屋外。
屋里烛火正炽,静谧非常,秦婠半个身上都伏在案上看那本《奇冤录》,正看得津津有味,连手边的南枣糖都忘记吃,头发散了满背。
“有兴趣?”
低沉的声音冷不丁在秦婠响起,她猛地坐直来,转头看到沈浩初嚼着浅笑的脸。
这人脚步猫似的轻,又让丫鬟噤声,秦婠压根没发现他进来。
“随便看看。”她推开书,把盘里啃了一半的南枣糖复又咬进嘴里。
“你喜欢?”他指了指案上的书。
不单是《奇冤集》,还有《大安律》、《洗冤录》——厚厚一叠,全是从大理寺书库里搬回来的。
他见过她看的书,都是些民间话本与志怪小说,杂得很。
“还行!”秦婠拈着半块南枣糖瞅着他。他穿戴得一丝不苟,身上有丝清傲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想学?”沈浩初在炭盆前烤暖了手,走到书案边。
秦婠舔舔唇,笑道:“爷和我开玩笑吧?我一个后宅女子学这些做什么?”
沈浩初见她眼珠不住在这厚厚一叠书上来回打转,便已猜出她心思,不由抚过她的发,笑道:“言不由衷!你若想学,我便倾囊相授,你能学多少便是多少,可好?”
话到最后,笑出几缕苦涩。
“我就是想学,只怕也没时间。”秦婠低头摩娑着书页,“你哪有时间教我?”
“怎么?怨我回得晚了?”他低声笑着。
她说得对,他没时间教,她也没时间学…纵有千般承诺,万般心愿,总难敌世间种种牵绊。
“不怨。”秦婠淡道。
她忽然想起白天见的沈浩文与邱清露。这世上男子大多都盼求齐人之福,既想揽尽红梅白雪女儿色,又想妻妾和睦无怨无悔任其温存,何其不公?
如果是她,大抵做不到邱清露那般贤惠,要她不争不抢也许可以,但是无怨无恨…那必然是连爱都没了,就像上辈子。
“怎么了?”沈浩初的感觉非常敏锐,秦婠眼里那点许久不曾出现的悲伤又冒出苗头。
“没事。”秦婠收拾心情,“我今儿是特地在这等你,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何事?”沈浩初不强迫她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是四妹妹的亲事。婶娘今天与老太太和母亲提起一门亲,是泰徐钱家的嫡长子钱博文…”
话没说尽,沈浩初已断然道:“这门亲不行!”
秦婠瞪大眼:“我都没说完,你怎么知道不行?”
“钱博文那人不学无术,酗酒成瘾,暴戾无度,非芳华良配。”
沈浩初对钱博文的大名并不陌生。上一世他就办过钱博文的案子,那钱博文在正妻死后变本加厉,酗酒伤人,在妓院里打死了与自己争抢头牌的恩客,其父为了让他脱罪,以权压人,又买来白鸭替他顶下死罪。按大安律,但凡死罪皆要送到大理寺复审,以防冤案。钱博文的案子正好就落在他手里,其中疑点甚多,后来又牵出泰徐知府以权谋私等数案,一并被他查出。
泰徐钱家这钉子,被他连根拔除。
如今,他怎会同意钱家与沈家的亲事?
“你也知道?”秦婠大奇。
“我听说过。”沈浩初轻描淡写地解释。
“可母亲似乎对这门亲事很心动,婶娘又极力游说,虽说老太太没有明确表态,但是自古男女婚姻,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母亲点头,老太太反对也没用。这亲求得又急,若是母亲允婚,可如何是好?”秦婠已不去追究他轻描淡写下的真正原因,横竖他们之间都有各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