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秦婠与蝉枝听完这些管事婆子们的回禀,时间也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秦婠这趟出来连早饭都没吃,本欲巡完园再回蘅园用饭,现下已是不可能了,她只得又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芷园看邱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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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园大小与格局都与蘅园差不多,如今进进出出的满是人。秦婠与蝉枝到时,大夫刚号了脉开完方子离开,邱清露的丫鬟梦芝亲自送人出来。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梦芝回头时正好瞧见秦婠,忙笑着迎过来。
秦婠见她面带喜色,不似担忧的模样,不由问她:“我早上去了叙海阁,听说嫂子晕倒,所以过来看看。本当早点过来,不想被几位管事婆子给缠住了…”
“秋璃来的时候已经说过,夫人有心了。”梦芝引着人往里走。
两人走到廊下,秦婠正要问她邱清露是何病,却闻得里面传来苍老笑声。
“老太太也惊动了?”秦婠诧异地看向梦芝。
那笑声正是沈家老太太的,她已许久没有听到老太太发出这样的笑声了。
“是呀,老太太心疼大/奶奶,所以亲自过来了。”梦芝不无得意道。
秦婠便又听到里传来道喜声。
“恭喜老太太、二太太,咱们屋里又要再添个小金孙了。”有人笑着恭维,声音里掩不尽的喜意,“要说咱们大/奶奶,那真是个有福的,进门没多久就给府上添了一双儿女,如今又有了!真真福气。”
“我这孙媳妇是个好的,年轻稳重,里外操持,又替我沈府生儿育女,是我沈家之幸。”老太太洪亮的声音传来,话里话外都夸邱清露。
秦婠脚步顿止。
邱清露又有了?
“是啊,我可羡慕坏了,想我那儿媳妇进门都有半年了,每夜都占着我儿不放,肚皮还是没个动静…”那人又羡又叹地道。
秦婠长吐出一口气——她有点不想进去了。
正犹豫着,忽有只手掌贴到她腹上,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为何在外头站着,不进去?早上没吃饭?肚子都扁了。”
她一吓,还不待转头,就听院里的丫鬟们行礼:“侯爷,文爷。”
沈浩初和沈浩文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晕晕的。


第53章 十八岁之约
“啪”,秦婠面红耳赤地往沈浩初手背轻拍一掌,惹来后者低笑,贴着她小腹的手收紧,秦婠上身一倒,后背与后脑均贴到他胸前。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秦婠急了。
“怕什么?”沈浩初嘴里说着,怕她真跳脚,改为牵手。
“大哥。”秦婠已经看到沈浩文过来,奈何手被人攥着,行不得礼,只好打声招呼勉强应付。
好在沈浩文并不讲究这些,也只回了声“弟妹来了,快进屋”,便当先一步进去。
这沈浩文虽是二房所出,但生得比沈浩初早,大了他四岁,如今已二十有五。镇远侯的爵位落在长房,二房这一支要想有所发展只能走科举之途,不过二老爷沈从远是个不长进的,仗着祖上福荫镇日胡混,惯会在外散财享乐,只考到个秀才就再没作为,幸而生的这嫡子沈浩文在宋氏严厉教导下还算成材,前年秋闱已得了举人,又在家里刻苦攻读一年,如今打算参加年后的春闱,若能一举登科成为贡士,那也算功名在望了。
可以说,沈浩文是整个二房的希望,不过秦婠记得,沈浩文在这次春闱里并未高中,自那以后沈浩文便有些消沉,每日怨天尤人,倒把课业荒废大半,宋氏便打起镇远侯爵位的主意,与大房势如水火。
秦婠有时会想,如果沈浩文能够振作起来考得功名,不必再依赖镇远侯的祖荫,大房二房虽有嫌隙,也不会走到那般田地。
必有欲求之物,求而不得,私心才生。
“进去吧。”沈浩初牵着她也往里走去。
秦婠甩手:“你来这儿做什么?也来看大嫂?”
“我来接你的。刚才和大哥在外院见客,听说这事猜到你会在这里,所以过来了。顺便,再给你当回挡箭牌,走吧。”沈浩初拉得紧,没让她甩开手。
挡箭牌?
秦婠心里琢磨一下,忽然明白,顿时满面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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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拢着炭火,厅中坐满人,屋内虽暖和却发闷,还散发着浓郁的药味,闻着不太舒服。笑声不断响起,大多是道喜的吉祥话,秦婠跟着沈浩初进去,展眼望过,邱清露并不在厅上,想来在寝间里头歇着,堂中坐着的人怕吵到她休息,就在这里说说话,除了老太太与宋氏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缎面袄子,头上簪着两根赤金簪子,见到沈浩初与沈浩文进来就先起身,朝两人行礼:“侯爷,浩文。”
沈浩初不过点点头,沈浩文已亲切道:“姨妈来了?”
原来那妇人便是宋氏的娘家妹妹小宋氏,嫁给临省的富户,不过三年前男人病死了,族里为了家产争夺不休,她这一房被族中欺负得厉害,就带着儿子一家和女儿进京投奔宋氏。
“瑜妹妹。”沈浩文又朝小宋氏身后站的少女点头招呼,得了声娇柔的“浩文表哥”,他这才脸皮微红地与去给老太太和宋氏见礼。
那厢沈浩初早就带着秦婠见完礼,秦婠便趁沈浩文行礼的空档打量站在小宋氏身后的姑娘。那姑娘穿桃红的百蝶穿花袄,怯生生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含烟汪水地看人,多说两句话就要脸红,正是沈浩文的表妹岳瑜。
若是秦婠没记错,这位岳瑜表妹正是宋氏看中想让沈浩文收进房的人,岳瑜出身商贾之家,家中又兄弟照拂,小宋氏看中了镇远侯家的爵位势力,想将女儿嫁进来好镇镇丈夫族人,儿子也能多分点家产,所以允了这门婚,甘愿让女儿为良妾。而这岳瑜和沈浩文自小相识,有些青梅竹马的情份,再加上岳瑜虽为商贾之女,却从小识文认字,与沈浩文相处时红袖添香,自有一段邱清露及不上的温柔劲儿,沈浩文也是喜欢得很。
要说沈浩文和沈浩初这两兄弟,性格真是南辕北辙,一个崇文,一个好武,一个多情,一个专情。多情的那个是各花皆好,个个都想要,最后个个都伤;专情的那位,深情错付,伤人伤己,也没落个好。
说到底,都是一样。
秦婠又望向这两兄弟。二人并排站在老太太面前,都是玉树临风的模样,沈浩文比沈浩初瘦些,身上有属于文人特有的风流意态,眉眼温润多情,与沈浩初的少年英挺不一样。沈浩初比沈浩文长得好,身量也更健硕些,却不如他温文尔雅,身上还有纨绔戾气——当然,这是过去的沈浩初,现在嘛…原谅她,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如今的沈浩初沉稳有余,厚重有加,倒比年长了四岁的沈浩文还要成熟。
“看什么呢?”沈浩初暗暗扯了她一下。
秦婠想归想,一心两用并没走神,早就听到小宋氏在夸自己,千篇一律的褒赞,她只礼貌地谦虚两声,岂料这小宋氏大约是在商贾之家呆久了,说话总带着刻意讨好,也有些粗鄙,不知分寸。
“老太太真有福气,我瞧夫人这身段也是个好生养的,想必将来也要儿女满堂,不知现下…”
说话间,她只拿眼睛在秦婠腹臀间来回扫。
秦婠被看得羞恼,往沈浩初身后一缩,
“你不是来看大嫂的,还有些家事要请教她?快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沈浩初不动声色开口。
秦婠如获大赦般往内室避去,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宋氏温柔慈爱的声音。
“瞧你们夫妻两恩爱和睦,倒是极好的,只是这子嗣之事,你二人也该多尽些力。大伯的血脉就剩下你一个,多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别只顾着玩儿。”
老太太没出声,只有沈浩初略冷的话语响起:“多谢婶娘关心,这些事我与秦婠自有分寸,不劳婶娘操心。”
秦婠胸中一暖,心头大定,往屋里径直去了。
余话是何,她便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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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色的幔帐半落,屋中所有的熏香都被撤下,只剩缭绕未散的药味。邱清露已醒,正倚在床头吃梦芝喂的燕窝粥,见到秦婠进来便将梦芝的手推开,挣扎着坐直来。
“嫂子莫动。”秦婠忙上前轻按她的肩头,“快好生坐着歇息。”
“你来看我?多谢了,我没事。”邱清露温和笑道。她长发披散,脂粉全无,脸色苍白,眼底浮着憔悴,比平日盛妆时少了威严,说话也虚弱无力,愈发可怜。
秦婠从梦芝手里接过银勺,坐到床沿代替她喂起邱清露来,一面又道:“恭喜嫂子有孕,这可是好事,大夫怎么说的?这一胎还安稳,怎会晕阙?月份多少了?”
梦芝满怀喜气代为答道 :“已经两个月了,胎象尚稳,不过大夫说我们奶奶近日操劳过度,缺之调养,所以才会突然昏阙,往后只要多加歇息便无恙。”
“那就好,嫂子可要多加歇息才是。”秦婠温声道。
“我也知道,不过眼下年节,家里事多,我一时也撂不开手去。”邱清露吃完余下的半碗粥,往迎枕上一倒,叹道。
梦芝取来丝帕替她拭唇,闻言只道:“如今不是有夫人协理家事?求夫人心疼心疼咱们奶奶,万事多担待一些。”
“这是自然的,不过我也不敢托大,家事我比不过大嫂,那些跑腿儿的辛苦活我替嫂子担着,家里大事还需要嫂子裁夺拿主意。”秦婠按住邱清露的手背温言。
邱清露反手握住她的手,感激道:“好妹子,与你妯娌真真是我的福气。哪里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柴米油盐、人情来往,你斟酌着办便是。”
秦婠只是笑笑,又说起早上那些管事婆子交代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细细问她。邱清露虽然虚弱,但料理家事确是一把好手,这些繁琐的事也不用现查旧例,不过略作思忖就一一回答秦婠。
两人聊了一会,沈浩文就进屋来看邱清露,邱清露见到他却是眼眶微红,将头转向床里边,沈浩文便有些尴尬,既想哄人,又碍着秦婠在场,秦婠见状忙识相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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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外间,屋里的人还都在,沈浩初正陪老太太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把老太太逗得直笑,宋氏与小宋氏都不大说话。一看到秦婠,老太太便收起笑,指着秦婠却朝沈浩初道:“你媳妇出来了,走吧,你两陪我回去。”
秦婠有些吃惊,却见沈浩初已经把斗篷拿来给她披上,又与宋氏、小宋氏告辞,陪着老太太回丰桂堂。
外头的雪已经被扫干净,老太太穿得厚实坐在藤制软桥上,前后各一个壮实仆妇抬轿缓慢在路上走着。沈浩初拉着秦婠的手在老太太身边走着,并未乘轿。
几人行出一段距离,老太太喟叹一声,开口:“瞧你们恩恩爱爱的,也不像闹别扭的模样,为何到今时今日还不圆房?”
秦婠知道老太太把他们单独叫出来有话要说,却没想到问的是这桩事,当即垂下头。
“祖母…”沈浩初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老太太打断。
老太太精明得很:“你别拿话诓我,你们屋里的事我清楚得很,你虽然搬回蘅园,可还在次间住着。这会子没有外人,你说你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说着说着老太太动起真怒,语气也沉了三分:“是秦婠你还在怨他从前那些混帐事?若是,我替你再抽他几鞭。还是浩初你心里还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念想?若是这样,你趁早死心!你说你已经二十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泽念和嘉敏了,你呢?给你安排的通房丫头你看不上,正经媳妇你也不碰,你想怎样?”
老太太这话说得直白,惹得秦婠脸皮大烫,头都抬不起来,只用力掐起牵着自己那手手掌里的肉。
沈浩初“嘶”了声,面上还要装作无事:“祖母,我没不该有的念想,秦婠也没记着从前的事,只不过我见秦婠年纪尚小,身子骨也不好,不舍得…不舍得要她担生养的风险,所以一直没与她圆房。”
这话虽是借口,也确是沈浩初心中所想。女人生儿育女便是鬼门关走一趟,秦婠这么个小小的人,他完全想像不出她怀孕生子的模样,其间风险更叫人担忧。
秦婠没料想能听到他这番话,既羞又暖,手里动作停止,乖乖跟在他身边,竖起耳朵听这对祖孙说话。
似乎有他在,这些事总也轮不着她伤神,他说自己是挡箭牌,果真替她挡去所有利箭。
“还小?女子十六及笄,十七嫁人生子大有人在,哪里小了?”沈老太太被沈浩初给气笑。
“前两天李大夫来给她请平安脉时才说她身子骨虚弱,经不得…那些事,需要好好调养,等身体养好,一切不都水到渠成,横竖我与她都年轻,有何可急的。”沈浩初的借口张嘴就来,手里攥的小拳头却突然一紧。
秦婠忍着不笑。
李大夫来诊平安脉时,说的分明是——夫人身体壮实,饮食胃口皆好,大安。
哪里来的身体虚弱?
“那你说,你们要等到几时圆房?”老太太已退而求其次,不问几时生子,只问圆房。
“我想等她满了十八再说。”沈浩初道。
“十八?还要多久,秦婠,你说!”老太太点名。
秦婠猛地抬头,露出张绯红的脸,目光在二人间转了转,最后蚁声道:“明年五月,是我十八生辰。”
“你们这两个…”老太太被二人气得不行,可自家孙子不上,她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只好催抬轿的人,“走快点,回丰桂堂。”
见沈浩初和秦婠还跟着,老太太又斥道:“还跟着我干什么?看你们就来气,别跟着我。”
沈浩初只好拉着秦婠停步,目送老太太气乎乎地离开。
一时间四周安静下来,秋璃与另两个丫鬟离他们远远跟着,沈浩初独自牵着秦婠的手缓步走在冬日石道上。
“挡箭牌,做得不错!”秦婠心情大好,转头笑道,脸颊犹带羞红的薄晕,俏生生像冬雪里的红梅花。
沈浩初心动,以温热指腹搓搓她的脸蛋,道:“小婠儿,十八岁,还有六个月。”
“啊?”秦婠未能及时会意。
他俯到她耳畔:“做我真正的妻子,从心到人。”
秦婠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时骂了句:“不要脸!下流!”
人却急急地抽回手,跑离他。
沈浩初笑了,有些涩。
能在她身边呆多久?他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你们都化身沈家老太太了。


第54章 查账(修)
沈府已许久没有添丁喜事,沈老太太对邱清露的孕事格外上心,不仅赏了许多补品过去,又免她晨昏定省,只让她在芷园好生调养,连家事也不愿叫她操心,都让秦婠暂时代理。
如此一来,秦婠忙得人仰马翻,幸而她有那五年的记忆,对各处人事不至完全陌生,也知道其中关键所在,再加上雪宴之前那一通隔山敲虎的发威,各处管事不敢再小看她,她料理起来虽不算得心应手,却也应付得过去。
只是年节毕竟事多,到处都是使钱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出纰漏。
早上外院管采买的王管事来禀,说是在四方斋定的一批泊来香料布匹与首饰已经送到府上,正等着支银子付给对方清账,秦婠见东西没有问题,对方手中又有盖过府里账印的货单,便批了筹子让王管事去账房支钱,拢共五千两银子,不料账房先生沈意却说账面的银钱不够,支不出现银。
这批泊来品并非沈府自用,乃是赶着年节采买下来打算送到宫里孝敬太后并几位贵人的东西。沈家如今在后宫无人,不过沈老太太与太后却有些旧交情,故每年都要孝敬太后,还要打点宫里得势的管事太监,所以这五千两银子的年礼很重要。
四方斋的掌柜一听没钱可收,当下就要把货给搬回去,王管事见状只得再来回秦婠,秦婠听账上支不出这批银两,便将沈意召来问话。
“什么?账上没钱了?”微哑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直闭着眼听下人禀事的秦婠陡然睁开眼。
秋璃原正替她捏头,被她一把拂开。
“账上怎会没钱?月头不是才有两处庄子缴来租子,这还没过年呢怎就空了?”秦婠咳了两声,坐直身来,旁边的秋璃忙端来茶。
这两日每天在叙海阁理事,一天下来她说得嘴都干了,喉咙直冒烟,还要各处照管,三餐都难定时,如此的辛苦事,难怪邱清露要累坏。
“回夫人,原是有的,不过年节下事多,这东一笔支出,西一笔支出,两处庄子的租不够付。今年大雪封路,其他几处庄子的租子都耽搁在路上,一时半会到不了,所以这账上银钱就不够了。”账房先生沈意捋着唇上八字胡,为难地回道。
“账册拿来给我。”秦婠道。
沈意有些意外,仍是朝后面的小厮点下头,当即他身后跟的小厮便恭敬奉上账册。
秦婠母亲手上也有多处铺子与庄子,每月都亲自看账照管,秦婠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跟着母亲看账本,这账本她自然看得懂。沈意呈上的当月账册,她翻到最后,果见账上余银只剩两千两,她也不急,一页页往上翻,账上没有问题。
“夫人也瞧见了,账上只余两千两银子,就算都给四方斋作货银也不够,何况府里也要留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库上都空了,万一有个急事…”沈意见她看账不说话,便自顾自解释起来。
“把前半年的账本都取来。”秦婠摆手打断他的话,平静吩咐。
“这…”沈意一凛。
“怎么了?”秦婠见他迟疑并无愠色,仍温言问道。
沈意看着坐在堂间的秦婠,心思转得也快,他与后宅那些仆妇不同,心里清楚虽然秦婠从前不管事,嫁来时间也短,但这侯府真正的主人毕竟是沈浩初,秦婠是他正妻,有诰命在身,这侯府由她掌管才是名正言顺。
如此想着,他便吩咐小厮去账房将账册取来。
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蝉枝见她迟迟没回蘅园,就把午饭给她送过来,秦婠心里正烦,也没什么胃口,随意对付几口,小厮正好将账册取回,她便将饭食丢开手去。
一时间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秦婠沙沙翻账册之音。厚厚一撂账册摆到她手边,秦婠也不说话,挑了两本账册出来,嘴里只慢道:“四方斋是泊来货,货从海上来,一来一回少说要半年时间。我们定的货量大,他们那里没有现货,必要新定,所以这货应是半年前就定下的,对吧?”
沈意听她这番状似无意的话,又见她上手就挑出六、七两月的账本,心里已有底,这秦婠起码是半个行家,远不是府里人所想得那般稚嫩,那额上的汗便刷刷下来。
秦婠翻了七月的账册,眼皮抬起瞧了沈意两眼:“原来是七月份定的货。”
沈意又是一惊,好快的速度,原以为她查账少说也要大半日时间,不想竟这么快就找着。
“意先生,这账不对啊。”秦婠前后翻了翻,在心里估算一番,慢条斯理开口,“按四方斋掌柜的说法,这批货共五千两银子,我们给过一千定银,还要再付四千。但据这账上记载,当时这五千两银子是一次性支出去结清账款,我对过前后账款,确实少了四千两。按说这账已结清,四方斋的掌柜为何又讨要这笔银两?你是账房先生,理当清楚货款之事,为何不说?”
“夫人。”沈意从袖中摸出一方素帕拭汗,“账房每日经手银两数十笔,这半年前的旧账,我一时没有想起来,四方斋的掌柜手里又有未讫的款单,王管事要的又急,故也没现查,是沈某失职。”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失职之事,我只问你,这四千两银子哪里去了?”秦婠把账本“啪”一声掷到桌面。
“这…让我想想…”沈意拭汗的速度越来越急,“我想起来了,当时这事的经办人是常兴,筹子是大/奶奶批下的,一次性五千两银子都支出去了。王管事是这个月刚接手的,怕也不知道这其中情况。”
秦婠闻言,拍案而怒。
————
冬日天暗得早,蘅园早早就点灯,屋外扑簌簌地又飘起小雪,正房里寂静无声,几个丫鬟猫着步在外间拢炭放香,声音都不敢出。沈浩初在次间里坐着,没人敢打扰他。如今的蘅园,若秦婠在还好,有她说闹的声音,这屋里才鲜活,几个丫鬟也敢说话,可今日秦婠迟迟未归,丫鬟怕沈浩初得紧,都不敢说笑打闹,是以屋里虽有炭火暖融,可各人还是觉着这屋里冷得慌。
沈浩初坐在书案后,执笔随意写着。
太医院和宫里他都找机会打听过了。太医院这几年库存的羚角丸均登记在册,一年下来给各宫主子用的羚角丸也都有案可查,宫里往外赏赐的记录,也都对得上,并没遗失。这药用的本就不多,要查证也容易,既然太医院和宫里都没有异常,那陈三家出现的那瓶羚角丸,便不是宫中东西。
余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今年太医院新制一批成药,其中就有羚角丸,十月中旬刚刚送进太医院,时间与马迟迟一案差不远。而承办这批羚角丸制作的,正是京中大药材商瑞来堂。
御药制作要求十分严苛,制作完毕后要经太医院几道核验方能通过,是以承办御药制作的药局每次都会在定量上多制作一成,以备汰换之需,而这多出来的药会留在药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