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竹杆,杆子一头系着鱼线,鱼线绑在荷叶包上, 杆子一动,荷叶包便在半空弹跳不停。
“装神弄鬼。你又干嘛?”江善芷气呼呼走回原处坐下,屏着气不闻那股诱人的香。
“古有姜太公钓鱼, 今有我左一江钓美。”左一江手腕一收,将那荷叶包收回掌中。他三两下去了鱼线,把荷叶剥开,露出里面烤得金黄的整鹅来。
江善芷很想装出矜持清高来,可架不住左一江手里的香气不停飘来,芽糖的香甜、鹅肉的脂香、各色香料浓郁的辛香,她不用吃就已经先醉了,哪还顾得上矜持。
“这什么?”她眼珠子粘着他的手怎样也转不开,“开福楼的烤鹅,不对…开福烤鹅闻着比这个腻味。”
左一江望着她笑得神秘,手间转着柄不足巴掌长的匕首。匕首转过两圈,他忽将烤鹅抛起,手里匕首寒芒从鹅间闪过,动作快得让她看不清。江善芷只闻得又是另一股菌菇香气弥散开,催得人味蕾大开。挥匕首的动作终于停止,他单手擎起荷叶,一阵有节奏的“啪啪”声响起,整只烤鹅已被他切开,整齐码在荷叶上,旁边是缝入鹅腹同烤的菌菇。
“香,真是香。”他笑咪咪将荷叶推到她面前,另一手将匕首锋刃往自己鼻尖轻嗅而过。
江善芷怔了半晌,中邪似伸手。
“等等。”左一江忽又拦住了她,他用匕首戳了块肉塞入她掌中,“这样吃,不脏手。”
说着,他冲她飞了一记勾魂眼。
江善芷什么也没瞧见,她注意全在烤鹅上。
“这是京城外的杨家庄的杨记烤鹅。”左一江瞧她小口咬下烤鹅,自己也信手拈起块胸脯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杨记烤鹅?难怪…”江善芷咬了两口,鹅皮酥脆,脂香肉嫩,混着菌菇香气,吃多了也不腻人,“杨家庄离京城有几十里路,一来一回要大半天时间,你…”
“小爷想吃了就去买,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快吃。”左一江目光左右一睨,又道,“这些是什么?”
见他目光落在旁边的画轴上,江善芷被烤鹅勾跑的愁绪又都跑回来。
三两口咬下匕首上的肉,她戳起荷叶上最大的腿肉,递给他:“小侯爷,我有些事问你。”
左一江把鹅腿从匕首上拔下,道:“何事?姐姐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善芷斟酌了半晌,终于问出声:“小侯爷,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左一江的鹅腿停在嘴边不动,直勾勾盯着她不言。
“那些…就你脚边那些,是那次上虹苑赏枫会上合适的姑娘画像,皇后昨日交到我手里的,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如果有你钟意的姑娘,她便替你安排婚事。”江善芷把手里匕首丢开,俯身拾起一张画展开,递到他眼前。
画上是个年约十六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生得貌美。
“如何?”江善芷见他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到画中,便问道,“这是京兆尹家的次女。”
“不错。”左一江挑起居,用力咬下口鹅腿肉,“换一个。”
“好。”江善芷卷起画,又信手拾另一幅,挨近他坐着,展予他看,“这位也不错,那日恰站在我旁边,我和她说过几句话,特别温柔。”
“嗯,是不错。”左一江又点头,“再换一个。”
江善芷便将画轴一张张展给他看,左一江挨个看过一遍后,只道:“都不错。”
“什么都不错?你倒是挑一个呀。”江善芷总算觉得不对劲了,这挑来挑去,他半天也挑出一个人来。
“我挑?哪轮得到我来挑?江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先前皇后好容易替我找了一个,最后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家一听说嫁的是我,吓得晕过去,婚事不了了之也罢,还害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左一江眉梢垂落,挂起些悲伤,“要不江姐姐自己看着办,你觉得哪个好,就哪个吧。我相信姐姐。”
“那哪成?”江善芷忙不迭摆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要你喜欢才成。”
“我喜欢的人,又未必钟意我。我看我这辈子就是孤家寡人的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左一江叹口气,满怀惆怅。
“你别这么想,你身边那不还有我…”江善芷见他这模样不由心疼,便脱而出,可话未了她便想咬自己舌头,生生又加了一句,“和太子殿下,还有姜姐姐,还有皇上和皇后疼你,怎么是一个人?你快说你钟意谁,这里面的姑娘都是娘娘挑过的,肯定不会出现上回那情况,你且放心。”
“姐姐真觉得我该娶妻?”左一江将鹅腿放下,唇边尤带三分玩世不恭问她。
“我…”江善芷忽然结巴,良久才勉强回答,“你也老大不小,成了家,身边有个人知冷知暖,就不觉得孤单。”
“不管娶谁,姐姐都赞成?”他又问她,眼中笑意渐凉,露出鹰隼的迫人气势。
“只要你喜欢的…”江善芷不知怎地,忽觉难过。
他喜欢的?他会喜欢怎样的姑娘?会和谁白头到老?这与她无关不是吗?她难过什么?
他从前是说过要娶她,可这人小孩心性,今天东明日西没个常性,嘴里说的话多半是虚实不明的笑话,哪能作得了真。
即便是真的,她家里也断不允许她嫁给左一江,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胡思乱想着,她却又一醒。
她怎会想到自己要嫁左一江那上头去?
“好。姐姐把这些画交给我带回去,我仔细看看再告诉你。”左一江又笑开,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在她面前的是个假的左一江。
“嗯。”江善芷收拾了心情,把画卷全都推给他,“你慢慢看,皇后娘娘说了,佛诞日之后给她回话。”
“不用那么久,过两天就可以了。”左一江仍笑着,注意又落在另一撂画轴上,“那些又是什么?”
江善芷伸脚,把另一撂画往旁边一踢,回道:“没什么。”
那是给“江善芷”挑的人家。
“那该不会是皇后给姐姐挑的良人吧?”左一江何等聪明,只消想想那天赏枫宴的目的,便已明了。
“才不是。”江善芷张开手臂,拦着不让他够着画。
左一江身手之敏捷,江善芷的举动在他面前不过螳臂挡车。
“姐姐别那么小气,你都看过我的画卷了,我也要看回你的。”左一江脚尖一一挑过,堆在她脚边的画卷便一张张飞起,凌空展开,挂在旁边枝梢上。
一共五个人,左一江一眼掠过,尽数记在心里。
“左一江!”江善芷羞恼万分,踮脚去取画。
“还你还你,这么小气。”左一江便又帮她将画一一取下,“这里头有姐姐喜欢的?”
“与你何干?”江善芷从他手上恨恨夺回画。
“当然有关。姐姐的良人,我还要叫上一声姐夫。”左一江说得轻松,落齿却咬得紧紧。
“我和你说正经事,你又来取笑人,我不同你说话了。”江善芷把画一抱,连烧鹅也不吃,转身就走。
“别!姐姐别生气!我不说就是了。”左一江立刻收敛,上回江善芷生个气,他哄了半个多月才哄好,这回要是还生气,岂不要他真拿刀挖心给她看。
江善芷哪里还肯理他,恰逢亭间霍翎授课结束,姜桑梓正在唤她,她便抱着画拔腿进了亭里,任凭左一江在旁边好话说尽也没用。
就算要理,也等过了今天,明天再理他。
…
佛诞日渐渐逼近,孙留芳提议的鉴宝会先到。江善芷忙了起来,她既要协助霍翎处理慎戒堂的事,夜里又亲自执笔撰写与欢喜毒有关的话本,预备在佛诞日那天赶印出来,分给诸府夫人看,白天还有宫中琐事等她决断,比起刚进宫那会,她这太子妃的日子不知忙碌了多少。
鉴宝会有些事宜未全妥当,皇后便召她去坤安宫商量。江善芷囫囵用过早膳,带着几个宫人匆匆赶去坤安宫。
才到坤安宫外,她便遇见左一江。
左一江今日穿戴得比往日都周整,长发束于皮弁内,较之往日的风流散慢,今天的他方才显出这堂堂大国侯爵的英挺气势来。
“小侯爷,你这是有要务在身?”江善芷惊诧,与他行过礼打完招呼后方问他。
“算是要紧事吧。”左一江挥挥手,跟在他身后的宫人立刻上前。
“这是?”江善芷见宫人手里抱着的正是前两日她交给他的画卷,不由奇道。
“我已经寻到我心仪的人。你可会帮我?”左一江从宫人手中抽出一卷画,便令他将其它画送回给江善芷。
江善芷心里“咚”地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砸得胸口发闷。
“我当然会帮。”她咬咬唇应下。
待她身后的宫人将画尽数接下,左一江方将手里以红绸扎好的画卷递至她眼前。
“那我先谢过姐姐。”左一江眉开眼笑,“这画里就是我心仪的姑娘,姐姐拿好。”
江善芷闷闷接过,正欲打开,却被他拦下。
“姐姐…别打开…”
江善芷见他耳根发红,想他平时虽没有正经,但遇上终身大事,多少也该害羞的,便强压下心中翻腾的好奇与说不清的古怪情绪。
“姐姐只要把画交给皇后娘娘,顺便替一江转告娘娘一句话便是。”
“什么话?”江善芷问他。
“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我情愿孤独终老,此生不娶。”
“…小侯爷…”江善芷眼里忽有涩意。
今天的左一江,与往日大不相同,连说出的话,都让人莫名心疼。
疼到…有些窒息。
“我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只求他们这一件事,余愿足矣。”左一江退开半步,行了个揖礼,“姐姐,拜托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求娘娘成全你…你们。”江善芷还了一礼,抱紧手里画卷,往坤安宫里行去。
…
坤安宫里,江善芷与江婧议过一轮事后,她恭恭敬敬地将左一江交托的画卷呈出。
“噢?那孩子亲自挑的?倒是稀罕,快拿来给本宫瞧瞧是哪家姑娘。”江婧听了江善芷的话,眉舒目展。
这么久了,总算有桩心事可以了结。
绣娴将江善芷所呈之画取来,抽开红绸,江婧心急,不待旁人展开,便自己打开了画卷。
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就化作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_^嘻嘻。
第53章 告白
坤安殿突然沉默, 江善芷忐忑,不知左一江心仪的是哪家姑娘,怎会叫皇后露出这样表情。
江婧将画上上下下又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之后, 又问了一句。
“这真是一江挑的?”
话里透出浓浓怀疑。
“千真万确。小侯爷还托我转告娘娘一句话。”江善芷顿了顿, 学着左一江的口吻,“如果我的妻子不是这画中之人, 我情愿孤独终老, 此生不娶。”
江婧闻言顿怔, 喃喃道:“竟说了这样重的话,那孩子便不是在玩闹, 这…他还说过什么?”
江善芷从没觉得左一江在开玩笑, 他将画交来时那样郑重,她都有些羡慕画里的姑娘了。
“母后, 我瞧小侯爷不是在玩闹。”她想了想,道,“对了, 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他一世对大安别无所求, 只求父皇与母后这一件事,余愿足矣。”
江婧失神:“他竟说了这话?是了…他心里都知道,是我们愧对于他, 有负他母亲所托,可这亲事…”
江善芷终按捺不住好奇心,往前走了几步, 凑到江婧身边望去。
她真是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能叫左一江如此深情,又让江婧如此为难。
目光从画上一寸寸掠过,她眼眸便一点点睁开。
画中少女鸦发如云,眉目清丽,螓首半垂,笑吟吟看着怀里雪白兔子。
不是她,又有何人?
是她,江善芷。
“这…”江善芷心里大乱,震惊非常地看着江婧手中的画,来来回回辨认了好几眼,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左一江口中非卿不娶的人,说的竟然是她!
胸口怦怦狂跳,像画里那只兔子跑进她胸膛里,肆意捣乱,她很难弄清自己眼下心情是生气还是羞涩,亦或是还有些惊喜?
她心慌意乱看着画,半晌拼不出话来,江婧却忽将画一卷,道:“罢了,那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没求过我们一件事,这门亲事,我尽力一试。”
“…”江善芷眼汪汪盯着江婧。
欲哭无泪。
…
从坤安宫出来,江善芷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忿忿回了东宫。
左一江正在东宫与霍翎下棋。
“你今天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霍翎落子入盘,将左一江的棋杀得七零八落,“好好一局棋,竟被你下成这样?”
“这局棋怎样?”左一江往后倚去,将凳推离几案,手指轻弹,把拈在指间的黑子弹到棋盘上,“有句话叫置诸死地而后生,你没听过?”
霍翎低声笑了:“原来只是听过,现下恐怕要亲眼见识了。”
左一江凝眉,这话什么意思?
问题还没抛出,他就闻得身后一声怒喝:“左一江!”
左一江觉得后背有毛尽数竖起,十几年了,刀光血影他纵横过,再狠辣的对手他也对付过,他的生命中没有“害怕”这两字,偏偏就是这一声怒喝,能叫他心甘情愿低头。
转过身,身后站的姑娘满面怒容,手无缚鸡之力,可单单一个眼神,就已胜过这世上所有神兵利器。
“你保重。”霍翎微笑起身,拍拍左一江肩头,扬长而去。
“江姐姐。”左一江表现得安分守己。
江善芷却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涵养在他面前全都喂狗了。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好心要帮你,你回过头却戏弄我?”
“我哪有戏弄你?”左一江无辜。
“你分明有!那幅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江善芷脸蛋红通通,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画?哦,你是指早上我交托给你的画啊。”左一江恍惚大悟,“我那是在帮姐姐你。”
“帮我?”江善芷指着自己鼻尖,“你倒说说,是如何帮我的?”
“姐姐先坐。”左一江让出自己的位置,又给她沏了杯茶,方才站到窗边解释起来,“我与姐姐认识有段时日,多少也了解些姐姐的脾性。姐姐喜欢钻研学问,不爱搭理后宅那些事儿,若是嫁进豪门贵户,必定要面临一大家子的棘手问题,到时姐姐哪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旦嫁人,上有公婆下有妯娌,还要相夫教子,她便不可能再像从前在闺阁时那样自在。这世上没几户人家能接受女人做学问,哪怕像她母亲那样千挑万选嫁了自以为是同路人的江父,到最后也难逃后宅钻营的生活。
这的确不是她要的生活,但她很难挣脱。
“姐姐若是嫁到安乐侯府,我保证没人会拘束姐姐,姐姐想做什么都可以。”
左一江孑然一身,府里上无长辈,下无兄弟,只要他没意见,哪怕她翻出天去,也没人敢有意见。
这倒是大实话,但…
“那又如何,女了嫁人本就要相夫教子,你怎知我需要你帮?”江善芷才不相信他。
“姐姐想做女官吧?我朝虽已有女官先例,尊师白夫人就是其中之一,但这几位女大人哪位不是孤家寡人的?要么公婆丈夫早亡,要么发誓此生不嫁。侯门富户哪容后宅女子抛头露面,在外与男人一较长短?娘娘替姐姐挑的那些良人中,我看不像有短命的人,家族枝系更是庞大,哪比得了我?姐姐想当女官,我刚好可以给你当个贴身侍卫,多好。”左一江越想越觉得妙。
他们两一文一武,绝配。
“歪理!谬论。”江善芷原还觉得挺在理,一听到什么贴身侍卫便又急地撂了杯子。
“别急别急,如果这两个解释还不够,那我还有一个你非嫁我不可的理由。”左一江推开窗,让窗外轻风徐入,好将她的急切吹散。
“还非你不嫁了?你说!”江善芷气愤盯他。
“姐姐别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若是‘江善芷’出嫁,也是我真皇嫂顶着你的名字出嫁。你能保证到时你所嫁的人会和殿下、和我一样,相信你们说的事?如果他不相信,那你要我皇嫂如何自处?你可替她想过?”
左一江循序渐进,给她下了最重的这剂药。
江善芷果然无言。
“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如殿下那样君子,守住清明,分辨是非。你瞒着,他要行夫妻之礼;你说了,他把你当成疯子,到时该如何是好?”左一江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姐姐,我和殿下一样相信你们,愿意帮你们,也能信守君子之诺。”
江善芷手指绞着膝头裙子,不发一语。
“还是姐姐也觉得,我配不上你?”左一江笑容沉寂,平静问起。
“才没有。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很好。”江善芷的心似被他言语牵引,丝丝缕缕疼起。
“那就行了。”
别人怎么看他都不重要,他只在乎她的想法。
江善芷总觉得自己一步步又踩到他的陷阱里而不自知。
“就算你说的都对,但这也涉及你的终身大事。你不该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左一江唇角的笑缓缓绽开,似春日枝梢的花苞儿,被日光熏染,一瓣一瓣打开。
“谁说我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了。我跟你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认真的。江姐姐,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江善芷胸口狠狠一撞。
他又道:“如果我的妻子不是你,我便终生不娶。”
江善芷兴师问罪而来,结果落荒而逃,溃不成军。
…
两日后,宫里的鉴宝会开始,江善芷这心还没落下。
鉴宝会在皇城西面的九宝楼举行。天公作美,昨天下了点露星小雨,到今天竟又放晴。九宝楼是宫里的三层戏园,楼中有挑空的戏台三层,最热闹的时候可容三台戏同时唱响。今日这戏台只开了第一层,已铺好红绒毯子,正中六盏琉璃灯高挂,仿着民间鉴宝雅事的布置,只是到底是皇家之手,那气派又非民间可比。
江善芷一大早就被江婧叫去帮忙。各家捐来的宝贝均已上好封条被送到楼后的库房中收着,她正领着人清点东西,再逐一核实捐物的人家。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她才回东宫换过身衣裳,重新梳洗打扮后匆匆赶到坤安宫。
诸府夫人已按点依次入宫来,先在坤安坤给江婧请完安后才由宫人领着去了九宝楼。
姜桑梓也没闲着,她早早就起来,帮柳嬷嬷服侍太皇太后梳洗打扮。太皇太后老了就像孩子,遇到热闹事特别开心也容易激动,总抓着她的手问几时可以听戏。
她有好些年没在九宝楼里听过戏了。
姜桑梓便软言温语宽慰她,陪她等了许久,才等到江婧携霍熙平与江善芷并其他几位公主亲自来慈安宫请人。
…
都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霍汶治下的大安朝近年越发繁盛,用太平盛世来形容毫不为过,这几年古董文玩大盛,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以能得一二件藏品为豪,或为附庸风雅,或为留传子孙,或从中渔利,各由其因,倒令这古玩市场越发庞大。
这其中,尤以世家贵族为最。
世家之族累世百年,便是家道渐落,但这百年积下的家业,一时半会变不了现银,但拿出个一两件来也叫人望尘莫及。
孙留芳今日安心要叫众人对她刮目相看,在太子面前露个大脸,便从荣国公府要了两件难得的宝贝,如今正强抑着雀跃之心陪在孙妃旁边等着。
宴请的宾客都已到场,各府诰命女眷互相往来应酬,点头问好,声音倒都不大。不多时,楼外宫人唱起。
太皇太后、皇后、太子妃、公主到了。
楼中女眷尽数站起,一时间鸦雀无声。
姜桑梓因陪着太皇太后前来,本搀着她老人家,后来被霍熙平与江善芷接了去,她便跟在了霍熙平身边。
“你瞅瞅,这哪里办鉴宝会做善事,这都是那起沽名钓誉的人为了给自己捐个好名声才想出的辙子,亏得我母后也信。”霍熙平嘴角往戏台角一呶,小声开口。
姜桑梓顺着望去,戏台角落里摆放着一方铜云板,她便笑笑:“你忿忿不平什么?有这东西,才好叫底下这些财神爷乖乖拿出好宝贝来。孙留芳这法子虽然也不纯为善事,但到底也替贫苦百姓挣了些好处。要知道,实实在在拿到手里的,才是真。你急眉赤眼地做什么?”
这铜云板的由来她是知道的,原是南华寺专用来供奉布施行善之家名字的功德牌,谁捐的银两多,位置就排前,这孙留云便借佛诞之名把这套用到了这里。
谁捐的宝贝贵重,就能在功德牌上的排名靠前,这还不得在各人面前大大露脸?
“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罢了。”霍熙平不以为然。
太皇太后这时耳朵倒不背了,转过头来笑道:“芷丫头说得在理,是这么回事。这下头坐的一个两个都是土财主,要让他们吐点金银珠宝出来,不动点心思可不成。想做实事,架子便别端得太高。沽名钓誉怎么了,名利这东西玩好了就是驾驭人心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