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笑笑最后哭晕了过去,医护听到声音匆忙赶过来,白铮皱眉站在门这边看着,抬手敲打铁门,示意周明非。
周明非朝他摇摇头,然后捡起了地上的牛皮袋,白铮没注意那个袋子,视线一直落在梁笑笑身上,眼里有关切、悔意和愧疚。
梁笑笑这一觉睡了足足一天半,醒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是问护士:“我在哪儿?”
周明非过来后,梁笑笑像是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焦急地问:“白铮呢?”
周明非愣了愣,他看了一眼她床头上的牛皮纸袋子,眉头拧了一下,说:“他在另外一个房间。”
然后,周明非看到,梁笑笑竟然欣喜地笑了一下,她掀开被子跳下床,一副赶着去看白铮的样子,和过去一模一样,和一天前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44
梁笑笑和女作家说的很少,大部分时间她都在自己回想,这一次她回过神的时候,山里的天竟然已经蒙蒙亮了,女作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只笔,本子上多了一行字:新生与回归。
梁笑笑没叫她,把自己的毯子给她批上,起身结账走了。
她出来后,顺着青石板路走,拐过一个弯,看到她记忆里熟悉的错落而建的古朴民宅,只是天未大亮,跑码头上还没有架起大大的晒扁。
她又顺着石阶朝上,走过一段路,再拐弯,巷子里一直走,停在一家民宅客栈门口,门掩着,她轻轻推门进去,看到木制柜台后面趴着个穿着本地服饰的年轻女孩儿。
女孩儿睡得浅,被吵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到梁笑笑,觉得眼熟,知道她是住这里的客人,问:“你刚刚回来吗?夜里有些凉呢。”
梁笑笑见她醒了,索性走过去,看着小姑娘,说:“我想换间房。”
女孩儿顿了顿,说:“什么时候,今天吗?可是今天房间都满的,过两天才能空出来一间,你现在的房间住得不满意?”
梁笑笑摇摇头:“不是,楼梯拐角,右边,对门的两间,都空着,那两间,我订下。”
女孩儿这下彻底醒了,那两件确实还空着,可是老板叮嘱过她,那两间不能租出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不管景区里是不是游客爆满一宿难求,那两间都空着。
但其实他们不说,客人也不知道,可是面前这位小姐怎么这么清楚?
女孩儿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了想,只说:“那我问问老板。”
梁笑笑靠着台子,笑了笑:“叶老板很帅吧?”
女孩儿张口回:“那是…咦,你怎么知道我们老板姓叶?”
梁笑笑摇摇头,离开上楼前对她说:“可以换房间了告诉我,我现在住211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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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笑笑回房间,洗了个澡,躺会床上后一直没有睡着,她的手机摆在床头柜上,暂时关机。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叶兆的面孔,六年前他离开那天的模样,还有前几天他和她说话时的表情,过去和现在,层层叠叠。
眼角润了点眼泪,梁笑笑抬手擦了擦,她也不知道哭什么,大概是太高兴了,这几天,好像浮生一场大梦,跨过六年,梦醒了,她当年爱的男人,竟然还活着。
叶兆还在。
梁笑笑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被敲门声唤醒,她睁开眼睛,听着敲门的咚咚声,又和记忆再一次重叠,好像同样的敲门声,几天前刚刚听过。
她起身,套了件衣服去开门,抬眼看到了叶承。
叶承面无表情看着她,然后侧身,抬起左手,手机放在耳边,也不看她,看着走廊的地板,对那边说:“在这里。”
“好。”叶承应了一声,又回身把手机递了出去,送到梁笑笑面前。
梁笑笑没有立刻接,低头看了一眼那手机,哆嗦了一下,那一下几不可见,但叶承察觉到了,他像是也想起什么,加了一句:“叶兆的电话。”
梁笑笑这才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她抬眼朝叶承抿唇笑了一下,像是回到现实里,隔着六年的春夏秋冬,对面前的男人打了个招呼。
接着她曲腿靠着墙,对电话那头道:“是我。”
叶兆的声音平静地传来:“怎么去山里了?”
梁笑笑捏着手机,一时没有回,好半天,她深吸一口气,道:“叶兆,对不起啊,没等你回来,我都忘了。”
电话那边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后:“都想起来了?”
梁笑笑:“都想起来了。”
叶兆:“在叶承那边住这别走,我很快过来。”
电话被叶兆飞速切断,梁笑笑把手机还回去,叶承接过。
梁笑笑嘴角扬了下,说:“现在还讨厌我吗?”
叶承回视她:“没有。”
时隔六年,原先那两间小屋子原封不动,什么都没变,不过叶承倒是变了,变成了更成熟的男人。梁笑笑记得他以前穿运动鞋体恤衫,现在他竟然穿西装。
他帮梁笑笑搬完行李,梁笑笑看看他的西装,啧啧说:“现在是不是该称你叶老板了?”
叶承看着她,挑眉说:“你不怕我了?”
梁笑笑有些意外:“你竟然知道我以前怕你?”
叶承:“你会躲我。”
时隔六年,梁笑笑自然也有些变了,她也不是当年什么都无畏的女孩儿了,搬完了房间,叶承看看时间,说:“走吧,去吃早饭。”
他们去了天街食府的一家餐饮店,看上去和外面的餐厅没什么不同,没有地方特色,吃的也是豆浆油条和米糕。
梁笑笑吃了两口,觉得饱了,放下了筷子,叶承抬眼看她,说:“你以前吃得挺多的。”
梁笑笑拿纸巾擦嘴,直接道:“不怎么好吃,没胃口。”
叶承又拧了下眉头。
梁笑笑发现叶承其实没变,他似乎对她还是满心戒备,对她这个外面的女人依旧抱着抗拒疏离的态度。
“叶承,”梁笑笑想了想,说:“厚脸地说一句,我以后可是你嫂子,你不用这么戒备我。”
叶承眉头又拧了一下,他看着梁笑笑,说:“你不是结婚了吗?”
梁笑笑一愣,有什么在脑海里闪过,她反问:“你哥告诉你的吧?是结了…”
话未说完,梁笑笑听到叶承说了一句:“不是。”
梁笑笑一愣,叶承放下筷子,说:“五年前叶兆回来过,我陪他下山,那时候你快结婚了,和一个男的在一起。”
梁笑笑回视叶承,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介意的,她点点头,说:“现在那是我前夫了。”
叶承一愣,说:“你离婚了?”
梁笑笑点头。
叶承道:“难怪…”
梁笑笑没关注难怪之后的内容,她靠在雕花木椅上,转头看着窗外,刚好看到外院盖的小亭子,一大早,已经有游客过来拍照留念。
短短几天,像是一瞬过去六年,那些被遗忘的、她经历的,通通萦绕在她脑海里,叶承看着梁笑笑,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平稳地靠坐着,安安静静地,她在等待。
但这个时候,梁笑笑又想起了一些事,她些事她其实并没有忘,只是隔了这么多年,连带着过去那部分记忆重新被唤起,那些事,像是撕开了面纱,露出了真相。
她想起了她陪白铮戒毒的那段时间。
她忘记了叶兆,忘记了那部分折磨她让她痛苦地记忆,然后,她重新抓住了白铮,她陪伴他,鼓励他,像过去一样,甚至比以前还要依赖他,她一刻也不愿意离开,时时刻刻在他身边。
白铮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也成了她忘记叶兆后的自我救赎,梁笑笑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时候,不是她在帮白铮,是她为了拯救自己,拼命拽着白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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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了半天,梁笑笑等到了叶兆。
她站在写着天街二字的石碑前,看到叶兆的车缓缓朝他开来,停下。
然后是朝他走来的男人。
只不过隔了几天而已,再看到叶兆,心境全变了,他成了她一直想要等待的男人。
梁笑笑朝叶兆伸出了胳膊。
叶兆看着梁笑笑,将她拉进怀里,游客从他们身边经过,看着那辆不知为何能开进来的车和这对相拥的男女,疑惑打量。
梁笑笑靠在叶兆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地说:“叶兆,你终于回来了。”
叶兆紧紧搂着她,吻她的头发,隔了六年,他竟然又抓住了她。
他们回到当年的民宅小旅馆,一切未变,只是前台办入住收银的变成了一个年轻小丫头,嘻嘻哈哈,看上去无忧无虑。
叶兆还住朝北的房间,而梁笑笑的东西都在朝南那间。
两人挨着,靠在床头,梁笑笑侧身看叶兆,用眼睛描摹他的五官,她说:“叶兆,我都忘了,这事你知道吗?”
叶兆说:“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年前,你结婚的时候。”
梁笑笑有些记不起结婚时候的事了,她想了想,疑惑道:“叶承说,那时候你回来过,你找我了,我们当时有见过?”
叶兆靠着床头,忆起当年那一段,说:“没有。”
他没有见她,因为她当时快结婚了,很幸福,从女孩儿变成了小女人,她比以前还要光彩照人,穿着长裙踩着高跟鞋,特别漂亮。
叶承说她是山外的女人,她就应该是这样。
他没有现身,在暗处看着她,直到婚车将她从梁家接出来驶入了白园,他才死心。
回到国外后,他就设法限制了顾茗,他想他爱的女孩儿结婚了会有幸福的生活,他不能陪伴她,也不能看到别人毁了她。
直到多年后,直到半年前,梁笑笑决定离婚,他才放顾茗回来。
…
梁笑笑看着叶兆,他们隔了六年,都有各自才知道的回忆,她靠过去,说:“叶兆,我离婚了。”她什么都没问,不问过去发生了什么,不问他怎么活下来的,不问他有没有回来,找她兑现承诺。
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她只能把握现在。
叶兆回过神,侧头看她。
梁笑笑又说:“你还追我吗?”
叶兆突然笑了,他顿了顿,说:“要是不追了?”
梁笑笑:“你不追了,就我追你呗。”
叶兆一把搂住了她。他心爱的姑娘,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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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笑笑回到G市,打算继续看书复习,她开始期待新生活,她觉得如果考上研究生,她和叶兆可以谈一场学校恋爱,毕业后她找一份新工作,时机成熟了,结婚生孩子。
她和叶兆一起回去后,她先回家看了胡小冉和梁墨,夫妻两人见她精神这么好,也就放心了,叮嘱她什么都别想,好好看书。
转头,她又去了孟嫣那里,带了山里的土特产和花酒过去。
从进了门开始,孟嫣就在梁笑笑耳边叮:“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哪儿的山啊,突然不见人,真是吓死我了。”
梁笑笑说:“就一个景区,我又不是被人卖进山里当媳妇儿。”
周明非坐在一边,抬眼看向梁笑笑,梁笑笑侧头回视他,这个瞬间,两人心里都明白了。
饭毕,孟嫣回房间午睡,梁笑笑进了书房,周明非站在窗边,回头看她。
他见梁笑笑进来,确定门关好后,才道:“想起来了?”
梁笑笑几步进来,拖了张沙发椅坐下,点点头:“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忘掉了一些事?”
周明非说:“白铮戒毒快好的时候。”
…
其实一早就开始怀疑。
在戒毒的地方,隔着铁门,梁笑笑见到白铮的时候,他在旁边看得出来,她是恨白铮的,那个痛恨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喊叫,他永远不会忘记。她不再缠着白铮了,不再因为得不到不甘心了,她有了新的爱情,她好不容易放下了白铮,重新爱上了另外一个人,可那人突然死了。
这样的梁笑笑怎么可能重新回到白铮身边,怎么可能像过去一样围着白铮照顾他陪伴他?
周明非一开始疑惑,在旁边静静地观察,直到后来他把那份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梁笑笑,他才真正确定她忘记了。
因为她接过后,表情不变地放进了包里。
周明非愣了愣,一边观察一边问她:“这东西谁给你的?”
梁笑笑说:“叶兆啊,哦,你不认识。”
周明非心下狠狠一颤。他记得当时在车里,他问梁笑笑,叶兆是谁,她当时空洞地眼神看向车外,她说,叶兆是她喜欢的人。
周明非沉默了一下,又问:“叶兆是谁?”
梁笑笑说:“一个认识的人,出国了。”
周明非没再说话。
…
梁笑笑听完后,沉默地想了想,抬眼看着周明非:“所以,你后来什么都没说,我和白铮在一起,结婚,你都觉得没问题?”
周明非神色平静,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梁笑笑倒了一杯,走过来,抬手递过去,看着她说:“叶兆死了,你忘记他,白铮戒毒,你们在一起,结婚。这是当时最好的结果。”
梁笑笑看着那杯水,接过来,笑了一下,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但也是最荒诞的结果。
因为当初的一切因由,直接导致了后来所有的偏差,她早就不爱白铮了,可她忘记了这件事,她把白铮当成了救命救赎地稻草,死死拽在手里,他们在一起,他们结婚,然后她慢慢熬在这场婚姻里,她怀疑爱情,质疑婚姻,然后离婚,整整六年。
梁笑笑最后苦笑了一下,她想原来自欺欺人真的没用,她不爱的早就放手的人,还是不爱的,她和白铮结婚,到他们离婚,她一直在想她什么时候不爱白铮的,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早就不爱了。
离开前,周明非又对她说:“白铮来找我,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既然你都想起来了…”
梁笑笑点点头:“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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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铮坐在车里,窗外是堤岸绿化带和湖水,空调打得有些冷,梁笑笑的声音有些不真实,像是隔着一层雾,不是他熟悉的,反而令他觉得陌生。
他不知道梁笑笑说到了哪里,突然侧头,说了一句:“冷吗?”
梁笑笑坐在副驾驶,顿住,看着白铮:“你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白铮关掉了空调,眯眼看着车前方。
他听到了。
他想知道的、他曾经错过的、他应该知道的那些,他全部都听到了。
但他后悔了,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
梁笑笑没再说什么,基本她想说的都说完了,车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白铮突然说:“最近过得好吗?”
梁笑笑说:“还好,快考试了。”顿了顿,又说:“白铮,你听了这么多,你…”
白铮侧头看向她,打断她:“你想问什么?是不是觉得,到头来不是我对不起你,是你亏欠了我。”
梁笑笑沉默,如果从一开始,是她把白铮当成了叶兆死后的寄托,那的确,她觉得是她的问题,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而且当初,他是没有资格怨恨白铮的,是她缠着白铮,又招惹了叶兆,最该恨的,应该是她自己。
可白铮看着车外,眯了眯眼,说:“没有,你没有亏欠我什么,你拉我回来,帮我戒毒,让我回到白家成为继承人,和我结婚,这些都是你给我的。你不欠我。”白铮没有再看梁笑笑,侧着头,背身对着她,他喉头动了动,眼眶一红,声音维持着平静:“走吧,下车吧,回去好好看书,你会考上的。”
梁笑笑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想了想,终究没说,推门下车,走了。
白铮在那瞬间,发动车子,起步离开。表盘的时速从40直接冲上就140,速度快的令道路两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轰鸣的马达声喧嚣而过,路的尽头,一个疾刹,车子最终停住,轮胎的痕迹印在马路上,留下几道长长的黑色印记。
车子里,白铮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他想,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爱的女人,走回了原本属于她的归途,从今往后,她真的不会在回头了。
可他一直以为,婚姻走到尽头,是因为她不爱他了,却没有想到,这场婚姻对她来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其实没有想过复婚,决定离婚的那一刻,他就想放她走吧,既然和他在一起那么痛苦,那还是给她自由吧,只要看着她就行了,哪怕看她再婚重新组建家庭爱上别人生下其他男人的孩子,只要她高兴就行。
这样爱她,也可以的。
他想他从年少起就没有好好待过她,爱上她的之后,还曾用愚蠢的方式伤害过她,那至少现在,放她走,也算他为她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吧。
他唯一不甘心的,是梁笑笑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爱上了她,又有多爱她,而现在,那些爱对她来说不重要,她也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45
尾声:
一月初。
因为白有宁的病时好时快,白铮把周云云和白有宁一起送出国修养半年,他回来的时候,在白家大宅的客厅里看到白宁和白老爷子在下棋,他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
白宁抬起头,朝他笑笑,抬手示意棋盘,说:“你来?”
白铮摇摇头,说:“不了。”
老爷子身体一直还算硬朗,他抬头,问白铮:“你爸妈那边,你都安顿好了?”
白铮说:“是的。”
老爷子点点头,说:“开春后再让他们回来吧,现在天冷,对你爸爸的病不好。”
这几个月,白家从白铮离婚和继承人风波中渐渐走了出来,老爷子没有再提过继承人的事,似乎有意再观察观察,白有封虽然不服气,但白宁如今坐着和白铮平起平坐的位置,他心理也算平衡了,再没有闹过什么,这让白宁白铮两兄弟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白铮又看了一会儿,起身走了,他没开车,坐白家的车去了市里。开车的司机,是老刘。
白铮问老刘:“办得怎么样?”
老刘皱了皱眉,说:“白有封利用完她,就把她丢在了一边,你提的条件,她不肯答应。”
白铮点点头,他知道顾茗不会轻易答应。
车子抵达市区一栋高档住宅楼前,老刘和白铮一起从车上下来,坐电梯的时候,白铮接连咳嗽了几次,老刘有些忧心地说:“去医院看看吧,都咳了好几天了,感冒一直没好。”
白铮点点头,没说什么。
高档公寓里,顾茗搂着顾小白坐在沙发里哭,老刘的人守在屋子几个角落,门一开,白铮和老刘前后脚走了进来。
顾茗抬眼,看到白铮,像是寻到了希望,瞪圆眼大喊:“白铮!不能把顾小白带走!你不能这么做!”
白铮掩唇咳嗽,眼底带着血丝,他几天没睡,除了安排白有宁出国修养的事,还有公司里一堆事,他走进厅里,看了一眼顾小白,和记忆力一样,她不吵不闹不哭不喊,好像一个冰冷的瓷娃娃。
白铮皱了下眉头,她对顾茗说:“你是能做称职的妈妈,还是会照顾小孩儿?给你的钱,足够你后半生生活。”
顾茗哭着嚷:“可她是我女儿,是我和你的孩子,白铮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不能没有妈妈。”
白铮站在大厅中央,对着顾茗,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顾茗看到这个笑容,愣住了。
白铮说:“顾茗,别装了,你根本不爱顾小白,你生下她,就是把她当成了回到我身边的筹码。她是你的唯一,你当然舍不得松手。”
白铮说完,侧头看了一眼老刘,老刘朝屋子里一个男人使了个颜色,那男人走到沙发边,直接从顾茗怀里抢孩子。
顾茗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边推搡拍打那个男人的手,一边哭喊:“白铮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顾小白,我恨你!我恨你!”
女人的力气不及男人,很快,顾小白从顾茗怀里被拎了出来,男人抱着小姑娘走到老刘旁边,老刘接过孩子抱着,顾小白依旧面无表情,什么神色都没有,喜怒哀乐,似乎都和她绝缘了。
顾茗嘶吼,想要冲过来,她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顾小白,可她被拦着,被挡着,她只能看到白铮此刻带着些疲惫的冷漠面孔,和被他牵在手里的顾小白。
老刘把孩子放了下来,白铮朝她伸出手,顾小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观察打量,没多久,她伸出手,握住了白铮的手。
一大一小两人离开,顾茗沙哑的喊叫声被隔绝在门内。
白铮把孩子带回了白家,老爷子看着小姑娘,有些惊讶,才多大的孩子,经历了什么,才会失去本该属于她的童真?
老爷子叹口气,对白铮说:“是该接回来。女孩子,就该好好教养,不能流落在外。”
白铮说:“麻烦爷爷了。”
白老爷子叹气:“不麻烦,白铮,你这次做对了,不管发生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应该给她好好生活的机会,那些恩怨,和她无关。”
白铮咳嗽了几下,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手摸了下顾小白的头发,转身走了,他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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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病的人多,来打吊瓶的人不少。
白铮有些昏昏沉沉地闭眼坐着,鼻尖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耳畔是窸窸窣窣的谈话和护士对病患的叮嘱。
白铮觉得头疼,他解决完了顾茗顾小白的事,本来还在想着公司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突然睁开眼睛,露着一条缝隙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明亮的灯光格外刺眼,白铮觉得天花板在转啊转的,那一瞬间他特别恍惚,他胸口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就好像当年戒毒的时候,戒断中期那种浑身犯空的感觉,好像自己飘在空气里,脚不踏地,没有踏实的感觉,心中空空的,想抓住却什么都没有,令人极度的恐慌。
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哦,对了,是笑笑,是梁笑笑每天没日没夜的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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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所的医生其实很反对梁笑笑没日没夜陪着白铮,解毒的人需要依靠自己的意志力,每个病人在解毒各个时期的反应都会不一样,医生会每天监视他们的情况,根据不同的反应来修改解毒的进程。
病人的家人朋友可以在一旁给他打气,用亲情爱情作为戒毒的心灵倚靠他们是鼓励的,只是梁笑笑这么没日没夜的陪着,医生觉得这姑娘可能也需要戒个毒--爱情的毒。
医生劝她:“你陪着他,他很可能会伤害到你,你会成为他解毒期的发泄对象。”
梁笑笑拉住医生:“我会尽量保护自己的,白铮不会打我的,他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医生皱眉看着眼前漂亮小姑娘,想了想,终于被女孩儿的执着打动了,他做戒毒医生这么久以来,陪着病人戒毒的基本都是家人父母,爱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医生从梁笑笑坚定又执着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特别宝贵的东西。
梁笑笑那段时间真的是终日终夜地陪着,周明非找了几个护工,每天一男一女两个轮番看着梁笑笑,也怕白铮会在戒毒的排斥反应时伤害她。
白铮在大闹过一阵之后会陷入沉睡,两个护工在外面的小单间里休息,梁笑笑就趴在床头上,实在是太累了,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白铮那时候睡觉都是没法做梦的,身体渴望着什么,脑子里却是空空的一片,他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心里空空的。
他因为解毒两颊凹陷得不成人形,眼睛凸出来,脸色乌黑一片,嘴唇上全部都是自己咬的伤口,他的视线落下,看到床边上睡着的梁笑笑。女孩儿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乱七八糟的扎在脑袋后面,一条手臂搁在脑袋下面,另外一手放在他手臂上,似乎是害怕自己睡得太沉。
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糟糕,心中一片颓败,然而眼前穿着大红色毛衣沉沉入睡的梁笑笑,却好似整个白茫茫冬天雪地里的一朵红蕊,照亮了他的心头。
那一刻他心中一动,抬起另外一手握住了那只放在他胳膊上的芊芊五指,梁笑笑身体一惊,本能下立刻就醒了,坐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没有好好休息眼珠子是浑浊的,可看着白铮的眼神却是透亮透亮的。
她坐直了,眼里是太过显眼刺亮的关切,她道:“白铮,要喝水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疼么?”
白铮喉头哽住,胸腔里突然填满了什么,他抓住梁笑笑的手,摇了摇头道:“不疼。”
梁笑笑站起来要去给他倒水,他的手却一直抓着她,拦住了她起身的动作,他嗓音黯哑道:“回去吧,我戒毒完出去了就去找你。”
梁笑笑重新坐下,认真看着他,道:“不用,我就在这里好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眼茫茫然看了一眼房间角落,好像想起了什么让她恍惚的事情,放缓了语气幽幽道:“我怕我走了,回头你不来找我呢。”
那一刻填满在白铮胸腔的东西好像突然凝聚成了一把钝刀刺在他心中,他手臂一麻一抖,用力握住了梁笑笑的手,松开又握住,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者又要放弃什么,他觉得自己此刻从里到外都已经腐烂了,梁笑笑这朵纯洁的红蕊根本不应该在这里。
他想说,你走吧走吧快走吧,会有更值得你的人在外面的世界等待你,你会很幸福的,可是他却又贪恋这样纯粹的好,他发现自己根本松不开梁笑笑的手,他也说不出心中的那些话,他只是握着,一直握着,好像要将人一直留在身边一样。
梁笑笑终于回过神,抽出一手拍了拍他,似乎是想到他戒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道:“你等等啊,我去叫医生,让他来看看你。”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白铮侧头看着那艳红的身影,已经在戒毒的他,那一刻,似乎又染上了一种叫做“梁笑笑”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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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回忆里抽出神思,回到现实里,再次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酒精味。
多久了?白铮想,他多久没再想过、见过笑笑了?
他也不记得了,好像很久。
就像在进行新一轮的戒毒一样,现在,他再次处于戒断期,空虚、麻木、痛苦。
只是这一次,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戒“毒”成功。
几个月后。
梁笑笑面试通过确认被录取的那天,孟嫣生了个大胖小子。
梁笑笑就要乐死了,她在医院里拽周明非的袖口:“儿子!我儿子!”
周明非嘴角牵着压制不住的笑,说:“你别拽了,袖子都被你拽下来了。”
孟嫣躺在床上,便笑便哭,她太高兴了,顺产下六斤三两的儿子,母子平安,从今天开始,她要做妈妈了,周明非要做爸爸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梁笑笑趴到床边,抬手给孟嫣擦眼泪,还凑过脸,亲了亲她的脸颊,说:“孟嫣,你真棒,你当妈妈了,我也当妈妈了。”
孟嫣被她逗笑:“同喜同喜,恭喜你也考上研究生了。”
孟嫣生了个大胖小子,亲朋好友都来祝贺,这两天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唯有白铮没有出现。
孟嫣一开始没有想起他,后来叶兆都被梁笑笑拉来了,孟嫣才猛然想起,白铮没来。
下午人都走了,病房里只留下周明非后,孟嫣才问道:“白铮呢?”
周明非说:“应该快到了。”
正说着,房门被推开,白铮托着一捧花进来,孟嫣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惊喜,再接着,哀怨地眼神落在周明非身上,哼了哼,一边接过花,一边笑说:“还是白铮好啊。”
周明非无奈耸肩,白铮笑说:“看来我破坏家庭团结了。”
孟嫣侧眸看白铮:“刚刚还说起你呢,怎么才来?最近忙什么?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了。”
白铮说:“还能忙什么?忙工作。”
孟嫣突然意识到,白铮刻意挑这个时候来,会不会是故意躲开了笑笑?她真是生了孩子,智商也跟着生没了,大意了。
有段时间没见,三人坐着聊了一会儿,期间白铮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太累太缺觉了,竟然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周明非的脸色在几个哈欠之后,微微变了。
白铮坐了一会儿,道别离开,乘电梯下楼去停车场,刚走到车边,他后颈一沉,被一把拽住,翻身按在车边。
周明非冷眼看着他:“白铮,你是不是又碰毒了?”
白铮愣了愣,苦笑一下,说:“没碰。”
周明非没松手,警告地眼神落在他脸上。
白铮说:“真的没有。”
周明非这才松了手。
两个男人靠在车边抽烟,白铮点燃烟,把打火机递还回去,周明非接回来,侧头看他一眼,问他:“还在想梁笑笑?”
白铮牵动唇角,自嘲一笑:“不敢想,但是忍不住。”像毒/品一样。
周明非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说:“得尽快翻篇过去。”
白铮又笑了一下,没吭声,他想怎么可能呢?
梁笑笑是他身上最后残留的毒,也是那段苍白记忆里永不退色的花。
他想把她戒掉,可惜戒不掉,他想把那些颜色抹掉,奈何抹不掉,他试过了,不行。
而他痛苦的,是他如今彻彻底底地明白,梁笑笑不爱他了,早不爱了,她的心里没有他了。
更荒诞的是,他们那一段的相守于他来说是最宝贵的记忆,对她来说却是错误的偏差。他其实不想要什么偏差,可如果没有那一段的偏差,梁笑笑不会回来陪伴他,他可能熬不过戒断,不会又后面六年,和后来的婚姻。
对对错错,谁说的清,一笔糊涂账。
唯一不糊涂的,是他知道,错过的人错过了,不会再回头,他爱的女人,最终成了他身体里残留的毒,戒不掉,等不来救赎,一日日煎熬,他比当年还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