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氏擦干眼泪,“见着了,也就几个月没见,枝玉真是大变样了,那气派,那指挥宫女的架势,真是……我都快认不出来了,怪不得都说宫里规矩大,到底是皇家,枝玉的气派……”
她翻来覆去夸枝玉的气派,周围的养娘、丫鬟脸上不见一点不耐烦,争相高声附和,一片盈盈笑声。
“小姐在家的时候就不一般,一般年纪的小娘子,就属她胆子最大,小姐生来就是当贵人的。”
“太太教导有方,小姐性情像太太。”
“小姐又聪明又大方,县里谁人不夸?如今进了宫,更是了不得。”
夫妻两人心情激动,打发走仆从,匆匆进房,贺老爷一个劲催促祝氏:“然后呢?不是说太子爷要宣布太子妃的人吗?选的谁家?枝玉能不能当太子选侍?”
祝氏摇摇头,说:“今天没定下太子妃。我们这种没身份的人去不了主宴,宫人让我们在一间亭子里等着,专门给我们备了几张席面,我惦记着枝玉,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坐在那里等,等到傍晚才见着了枝玉,说了没几句话,内官就催着秀女回宫,我就回来了。听人说万岁、太后、贵妃还有皇子公主今天全都在西苑,太子只露了个面就走了。”
宴席上的热闹是给贵人看的,祝氏和其他秀女家人一直待在亭子里等着和女儿见面,见面不到一刻钟,秀女就离开了。
枝玉说她没见着太子。
太后曾暗示秀女太子会在宴席上挑选正妃,秀女们难免各有心思,但得知太子突然离席,她们也没有特别失望,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希望不大。这届秀女,当属胡小娘和宋小娘最为出众,她们一个是太后宫中女官的亲妹妹,一个有郑贵妃做靠山,据说已经是内定的东宫妇,不是正妃就是良娣,总之不会落选。
祝氏其实并不关心太子妃的人选,只怕枝玉受委屈,见了枝玉,她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回来的路上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贺老爷听祝氏断断续续说完今天的见闻,疑惑道:“既然没定下人,今天宫里怎么派了人来家里?”
他还和那些内官相谈甚欢哩!
祝氏问:“什么人?”
贺老爷说了礼仪房内官登门的事,一拍脑袋,“还来了个太医院的太医,专门给阿妹看病。”
“阿妹病了?什么病?”
祝氏这才想起金兰。她从西苑出来的时候,有两个内侍拦住她,告诉她宫人送金兰回家了,她心想宫里的人真是周到,压根没有往深里想。
贺老爷是个不管内务的糊涂人,摇摇头说:“没什么毛病,就是摔了两下。”
夜已深了,祝氏今天终于见着枝玉,大喜大悲,车马劳顿,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听说金兰只是摔了两下,想着应该没什么大碍,躺下便睡着了。
翌日,天蒙蒙亮,祝氏坐在镜台前梳发,忽然听见贺家大门被拍得砰砰直响。
管家前去应门,不一会儿养娘簇拥着一名戴乌绫包头,穿翠蓝杭纱窄袖夹袄、白细布裙的妇人走进正院。妇人和祝氏熟稔,径直进了屋,站在屏风前,神色有些尴尬。
祝氏从镜子里看见妇人,脸上露出讶异神色。
妇人魂不守舍,举止怪异,使眼色示意跟随自己的养娘出去。
祝氏也让养娘出了屋,转身看着妇人,“你今天怎么来了?”
妇人面有愧色,咬咬牙,走近几步,低声道:“表姐,我今天……是来退亲的,我家君山不能娶阿妹。”
祝氏脸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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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认命
金兰是被人一阵大力推醒的。
她揉揉眼睛,朦胧中看到床帐中间一张愤怒到有些扭曲的脸庞,吓得一个冷颤,背上密密麻麻一层汗。
祝氏满面怒容,看她醒了,收回手,吩咐剪春:“服侍你们小姐起身。”
剪春上前掀开床帐,端了盆热水给金兰洗脸,怕祝氏等得不耐烦,来不及给她梳发髻,只拿了条刺绣缎带帮她拢起长发。
期间主仆俩频频交换眼神,剪春的目光里满是担忧。
金兰心口怦怦直跳。她小的时候祝氏脾气最坏,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跳脚骂人都是常事。这几年祝氏年纪上来了,性子变得平和了些,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动怒,她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飞快环视一周,发现贺老爷也在,他似乎也怕祝氏,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吭声,脸上挂着一副想息事宁人的无奈表情。
祝氏满腹怒火,不等金兰喝口水,走到她面前,冷冷地逼视她:“阿妹,我问你,你昨天是不是被什么人掳走过?”
剪春吓了一跳,端茶杯的手抖了抖。
金兰倒是面色平静,她正打算等贺老爷和祝氏起来就和他们说这件事,毕竟是她的家人,在东宫派人上门之前她总得和家里人交个底。
她看一眼贺老爷。
贺老爷眼神躲闪,咳嗽了一声,挪开视线。
金兰心中失望,道:“确有此事,不过后来有人救了我……”
听到她承认,祝氏的脸色更加沉郁,没等她解释清楚就一语剪断她的话:“果然……难怪陈家敢直接上门退亲!”
金兰猛地抬起头。
一声茶杯落地砸响,剪春眼中泛起泪花:“陈家……陈家来退亲了?”
那可是小姐的全部指望啊!
祝氏看着金兰,怒不可遏,“我也不瞒你,刚才你表舅妈上门,送还了庚帖,你和君山的亲事要作废。”
金兰一语不发,表情兀自镇定,袖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她头晕眼花,恍惚中听到剪春小声哭了起来,“怎么能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
祝氏恨恨道:“他们无故退亲,我怎么肯答应!我们家枝玉可是秀女,他们居然敢这么轻侮贺家!你平日里规规矩矩,也没什么错处……然后你表舅妈就说了昨天的事……她说你坏了名声,他们陈家是书香门第,这门亲不结也罢。”她并没有恶意,但句句讥刺,比刀尖还锋利。
贺老爷忍不住道:“唉,别吓着阿妹,有话好好说……”
祝氏横一眼贺老爷,“人家都上门来退亲了,我怎么能不急!那可是我的表弟!”
当初陈家来求娶金兰,祝氏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庶出的大女儿、二女儿不安分,给她添了不少堵,她心里有气,管教金兰格外严厉。陈家是她的亲戚,亲戚家愿意娶她跟前长大的庶女,说明她家教不差,金兰也确实听话乖巧,她很满意这桩亲事。
两家早就商量好娶亲的正日子,就在腊月金兰生日的时候。嫁妆已经备得差不多了,陈家也提前准备好了新房,眼看就能过门了,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的变故?
祝氏心里着急,指着金兰逼问:“你说说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坏了名声?你表舅妈说得头头是道的,我嘴巴不利索说不过她,她还在堂屋没走,阿妹,你给我一句准话,你是不是让外男碰过了?碰了哪里?多少人看到他碰你了?”
这话问得粗暴,语气近乎质问。
明知祝氏没有羞辱金兰的意思,剪春还是觉得委屈,又是愤恨又是害怕又是伤心,紧紧贴在金兰身边,浑身发抖。
金兰眼前一阵阵晕眩,靠着剪春才没软倒。
她不能倒下。
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从小到大,长辈们教她女子要本分,要谦恭知礼,要端庄稳重,不论为人子女还是为人妻都得百依百顺,三从四德,句句都应该牢牢记在心中。
金兰乖乖听从长辈的教导,但其实她心底并不认同那些老规矩。
所以她才能和贺家唯一一个上过学堂、性格叛逆要强的小娘子贺枝玉成为最亲密的朋友。
昨天她听祝氏的话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热得全身是汗也没下过车,突然发疯抢人的是大统领罗云瑾,错的人是他。
金兰冷静下来,斟酌着慢慢说了昨天的事。
她不想给朱瑄添麻烦,隐去了罗云瑾和朱瑄的身份,只说有个权高位重的贵人想掳走她,然后另一个权高位重的好心人出手救了她。
祝氏本来还不相信陈母说的话,疑心陈家无理取闹。听金兰一番陈述,确定金兰真的被人碰过了——虽然那人是个不阴不阳的太监,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于金兰的名节有损,她一时气结,脸色阴沉如水。
真说起来这事怪不上金兰,要不是她把从来没单独出过门的金兰留在外面,金兰也不会碰上罗云瑾。
祝氏不说话,贺老爷不知道该说什么。金兰沉默,剪春默默流泪。
屋子里气氛僵硬。
半晌后,祝氏长长地叹口气。
“阿妹,陈家人知道这事了,你也知道,君山以后是要考科举当官老爷的……陈家大儿媳妇、二儿媳妇都识文断字,你没上过学,已经差了一大截,又出了这样的事……”
陈母是来退亲的,不过话说得很客气,满口给金兰赔不是,又是哭又是跪下求的。
她说陈君山性子沉闷配不上金兰,说贺家出了贵人,陈家高攀不上,金兰的前程不在陈家。
陈母还说,两家是亲戚,退亲这种事传出去对金兰的名声不好,所以他们不会说出去,只当两家没订过亲,他们全家都喜欢金兰,她也把金兰当亲女儿看待,以后陈家要是传出一句说金兰不好的话,随金兰发落。
祝氏当然不愿意退亲。但两家是亲戚,陈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她坚决不同意硬逼着陈家娶了金兰,金兰以后也不会过得安生。
这时,贺老爷突然冷不丁插嘴道:“你这个表弟是读书人,人品端正,他们说不会传出去那肯定不会传出去。”
祝氏一口怒气噎在嗓子里,回头怒视贺老爷,气得直发抖:这都什么时候了,贺老爷居然还抓不住重点?!
陈家会不会说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来退亲了!
被老妻这么一瞪,贺老爷说话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唉,陈家非要退亲,我们也没办法啊……”
除非他们撕破脸去衙门状告陈家悔亲。
那样一来,金兰的名声就真的毁了。
而且还会影响到贺枝玉——祝氏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剪春看得出贺老爷和祝氏都不想把事情闹大,陈家这门亲真的保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祝氏脾气暴躁,小姐在家的时候事事小心,只有亲戚家的表姐们来家串门的时候才能无拘无束和她们玩一会儿。陈家上上下下喜欢小姐,陈家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和,成天斗眼鸡一样吵闹不休,把婆婆陈母气得直跳脚,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却都很喜欢小姐,每次来贺家总会带好茶果面点给小姐吃,盼着她嫁进陈家和她们作伴。妯娌好相处,公婆不是多事的人,还是亲戚,这么好的亲事,怎么说没就没了?
“阿妹。”祝氏权衡利弊,语气柔和下来,叹口气,“现在是枝玉的紧要关头,咱们家不能闹出丑事,陈家这门亲不要也罢,以后娘再给你挑个好的。”
金兰面色苍白。
她明白了,祝氏进门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之所以和她说这番话,就是想让她彻底死心。
金兰一动不动、笔笔直直地站着。
老家民风守旧,小娘子被婆家人怀疑贞洁,气性大的早就寻死觅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昨天被掳走时她也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可她那么做为的是枝玉。
此时此刻,面对陈家的怀疑和嫡母的质问,她完全没有以死来证明自己清白的念头,甚至不想多费口舌为自己辩解。人贵在自爱,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若她是男子,她当打到罗云瑾家门前为自己报仇,可惜她是女子,而且罗云瑾是达官显宦,贺家招惹不起,所以她只能委曲求全。
贺老爷好几次欲言又止,见金兰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双唇隐隐发青,低垂的眼睫和圆圆的小脸透着倔强,模样说不出的可怜,不由得长叹一声,脸上扯出几丝笑,“阿妹别怕,你是枝玉的姐姐,以后枝玉给你做主,一定能帮你挑到好人家。”
枝玉入选秀女,获得皇家的认可,已是身价百倍,就算她最后不能留在宫中侍候贵人也会求娶者如云。金兰是枝玉的姐姐,虽然不够大方,但圆脸丰颊,唇红齿白,生得珠圆玉润的,贺家若放出选婿的消息,求娶的人也不会少。
祝氏也是这个打算,缓和了神情安抚金兰,“你乖乖的,以后娘给你做主。”
又叮嘱剪春,“今天的事情给我烂在心里头,一个字不准多说!”
剪春忙抹泪点头答应。
祝氏出去了,贺老爷跟在后面往外走,临出门时又转过身,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到金兰身边。
“阿妹……”他无措地搓搓手,看着金兰,“你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别忍着,会忍出病来的。”
这个女儿向来乖巧……也是因为这份乖巧,祝氏才容得下她。
金兰听了贺老爷关心的话,忽然一笑。
贺老爷一愣。
剪春也呆住了。
小姐该不是伤心傻了吧?
金兰看着门口祝氏离去的背影,淡淡道:“爹……我哭了,您就会疼我吗?”
贺老爷顿时变了脸色,双眼倏地通红。
剪春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多听话啊,祝氏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她都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老爷太太从来不心疼她?
“哭有什么用呢?”金兰喃喃低语,“哭了也不会有人心疼我,怜惜我……我不能哭,我得自己照顾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金兰也是个有脾气、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手,养娘丫鬟过来扶她,她非要捧着只擦伤了一点皮的手背绕过大半个院子去找阿娘,看到阿娘,忍不住就要撒娇,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要阿娘哄她。
阿娘病逝以后,她像是在几天之内陡然长大,她不再活泼,也不再娇气,哪怕有一次从台阶上摔下来,血淌得到处都是,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金兰年纪不大,平时斯文羞怯,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真的稚气。
在贺老爷的记忆中,她总是本本分分地站在祝氏身边,或是本本分分地待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从没使过性子,也从没和家里人吵过架。大女儿、二女儿没出阁前,不满祝氏的偏心,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三女儿从来没有忤逆不孝,乖得他们家的亲戚都心疼。
今天陈家上门退亲,贺老爷怕金兰承受不住,甚至担心她寻死。
但金兰却比他和祝氏还要平静,平静得近乎淡然。
她没有诉委屈,也没有埋怨贺老爷和祝氏不为她争取,更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们为她做主。
贺老爷本该庆幸的,他应该为女儿的懂事而感到轻松,可金兰简简单单的一句“您就会疼我吗”却像利箭一样穿过他的胸膛,让他双手忍不住哆嗦起来,哆嗦得险些站不稳。
他这才明白,金兰看着天真孩子气,其实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记在心里。
十年的失望,十年的辛酸,十年的苦楚,全都在这一句里头。
贺老爷心头大恸,羞愧交加,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金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剪春抱住金兰,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姐,你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金兰笑笑,拿帕子给剪春擦眼泪,“别哭啦,以后有的愁呢。”
……
祝氏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陈母自知有愧于贺家,拿到信物,千恩万谢,一遍遍朝祝氏和贺老爷赔不是。
夫妻俩满心不舒服。
陈母哭过一场,眼圈微红,示意跟随的养娘把送给金兰的礼物搬进院子,一担担提盒抬到前廊,绫罗绸缎、吃食用具,全都系了大红绸子,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地,养娘都找不到插脚的地方。
“阿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真喜欢她。”陈母哭着和祝氏告辞。
祝氏心中冷笑:既然真心喜欢阿妹,为什么还要来退亲?果然读书人家就是会装模作样!
这时,照壁后面忽然传出脚步声,养娘快步走出,小声道:“太太,三小姐说想和舅太太说句话。”
祝氏眉头紧皱。
阿妹这又是何必!悄悄地退了亲事,大家以后还是亲戚,非要揪着陈母不放,反倒是她自己自取其辱。
祝氏不想让金兰当众丢人,陈母却哽咽着点点头,“可怜啊……让我和孩子说说话吧。”
金兰就等在照壁后面,剪春给她梳了头发,挽蚌珠髻,戴几朵木芙蓉通草花,静静地站在那里,见了陈母,还没开口说什么,先眉眼微弯笑了笑,杏子似的双眸又清又透,没有一丝怨愤之意。
陈母泪落纷纷,搂住金兰哭了起来,“阿妹,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金兰鼻子酸酸的,依偎在陈母怀里,“舅妈……您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罗统领逼你们的?”
陈母的哭声霎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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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旨意
陈母神情有异,但不肯开口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给金兰道歉。
金兰心道,她猜的果然不错。
无缘无故的,陈家怎么会突然来退亲?陈家不是轻狂人家,就算知道她昨天差点被罗云瑾掳走,也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地退亲。而且是谁把昨天的事透露给陈家的?
知道昨天城门前那场动静的人不少,但是那些护卫要么隶属东宫,要么听从罗云瑾,东宫还没说什么,谁敢对外吐露一个字?
皇太子身份尊贵,东宫从属肯定不会碎嘴,只有罗云瑾嫌疑最大。
贺枝玉在信里和金兰诉过苦,说宫中内官心眼小,贪欲大,稍不留意就可能得罪他们,他们表面上温顺谦恭,面对宫中贵主姿态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其实狡诈阴狠,暗地里惩治宫人的手段极其歹毒。选婚太监掌管秀女的选拔,所有秀女都得讨好选婚太监。选婚太监不喜欢谁,只要随随便便在周太后或者郑贵妃面前漏几句口风,转天那名秀女就会被礼送回家乡。贺枝玉是个暴脾气,为了入选不得不做小伏低巴结太监,别提有多郁闷了。
金兰心想宫中内官那么多,未必个个都像枝玉说的那样阴险狠毒,谁知转头就碰到了罗云瑾。
她要是没猜错的话,一定是罗云瑾畏惧皇太子但又心有不甘,于是派人去陈家多嘴,威逼陈家退亲。皇太子身份何等高贵,救她一次是她运气好,要是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罗云瑾不会放过她。
金兰暗骂罗云瑾卑鄙无耻,那么标致的一个美男子,为什么非盯着她不放?
有病!
陈母心疼地摸摸金兰的脸:“阿妹,你不怪我们?”
金兰摇摇头,和陈母说起玩笑话:“要是哪天表哥被公主瞧上了,官府派兵来家里逼着我退亲,我也会退亲的。”
现在宫里是掌印太监一手遮天,罗云瑾并不是很出风头,但连向来看不起内官的表舅陈父都说罗云瑾来日不可限量,那样一个跺跺脚就能震动京师的大人物,陈家怎么惹得起呢?
陈母大受感动,捧着金兰的脸,叹道:“好孩子……是我们陈家没这个福气……”
金兰淡淡一笑。
要说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失望,当然不可能。两家从小就定了亲,她一直把陈君山当成自己的良人,未来的丈夫。现在大难临头,陈君山毫不犹豫地抛开婚约,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金兰想了想,还是问陈母,“表哥不来见我么?”
陈母表情僵硬。
金兰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她必须问出口。
当初陈君山主动求陈母来贺家提亲,这桩婚事她也点了头,现在两家退婚,不管是仇是怨,他们两人应该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表哥愧疚也好,埋怨她也好,羞辱她也好,她要听表哥亲口说不想娶她。
陈母面露尴尬之色,“阿妹……君山不会来的,他书读多了,脑子迂,不知道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还是别见他的好。好孩子,这事全怪我们,我们不敢得罪贵人……阿妹,要怪就怪你表舅和我吧,你大表哥、二表哥刚刚成家立业,一大家子人,我们怕啊……”
说到后来,陈母泣不成声,哭着走了。
金兰目送陈母远去,心口一阵一阵发凉。
表哥畏惧罗云瑾,这不怪他,但表哥连亲自来向她解释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她很难过。
那可是她曾经以为的终身依靠啊……
剪春扶着金兰,顿足轻骂:“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表少爷说忘就忘了?”
金兰收起惆怅之色,苦中作乐,戏谑道:“枝玉说得对,男人都靠不住。”
剪春笑不出来,心里暗暗叹气。
她觉得自家小姐性子软和,嫁去别人家十有八九要受气,陈家这门亲事最合适。陈家是亲戚,陈君山知根知底,陈家上下都喜欢小姐,这门亲事实在挑不出毛病。陈父、陈母受够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一心盼着给小儿子找一个不爱掐尖要强的,小姐温柔和顺,陈母、陈家少奶奶、陈小姐都怜爱她的人品,巴不得她早点嫁过去。这么一门好亲,居然就这么被搅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