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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儿子以后,祝氏慢慢恢复正常,祝舅父把外甥女枝玉送回贺家教养。
不多时,忽然传出乔姐病重的消息。
一个丫鬟而已,祝舅父完全没放在心上。但不知怎么回事,一想起那晚站在回廊里摇头晃脑念诗哄母亲高兴的女孩儿,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他这辈子最喜欢结交落魄文人士子,受过他恩惠的读书人不知凡几,朋友们说笑起来,夸他是伯乐。
既是伯乐,不如赌上一把。
祝舅父派人送郎中去贺府给乔姐看诊,后来还帮忙料理了丧葬。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身缟素,走起路来颤巍巍的,穿过庭院,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噗通几声,结结实实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相安无事好几年。
那年枝玉十岁生日,祝舅父去贺家探望外甥女,经过贺枝堂读书的屋子,站在外边听里面的读书声。
贺枝堂开蒙不久,读的无非是《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千家诗》之类的书。祝舅父听了一会儿,转过回廊,目光无意间扫到后窗桂花树下的一个身影,脚步一顿。
一个头梳蚌珠髻,簪茉莉花围,穿葱黄小袄、松绿画裙的小姑娘坐在树下一块大石头上,膝盖上放着笸箩针线等物,像是在做针线。
可她手里的针却半天没动。
她在偷听。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出贺枝堂雀跃的欢呼声,授课结束,先生让他自己练字,回屋午睡去了。贺枝堂备受溺爱,哪会乖乖练字?先生前脚出了门,他后脚就呼朋引伴,领着小厮跑得无影无踪。
屋外的小姑娘也收起针线,起身走了。
祝舅父一时好奇,跟着小姑娘出了院子。
小姑娘没有走远,她收起针线笸箩,来到院中一处僻静地,看看左右无人,弯腰从树丛后面拖出一块大石头,石头不大,不过她还是费了不少力才搬动,小脸紧绷绷的,累得直喘气。石头表面光滑,她拿帕子擦了擦,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笔,蹲在池边,蘸了些水,开始在石头上写字。
祝舅父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小姑娘藏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在这里,没想到她居然在这里偷偷练字!
小姑娘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隔一会儿就拿笔蘸点水。听到周围有动静,一个哆嗦,赶紧把毛笔揣进袖子里,大眼睛慌乱地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在附近,又低头继续写字。
祝舅父皱眉看了一会儿,出了院子,问祝家老仆。
老仆道:“乔姐没了以后,三姐跟着太太过,太太说乔姐就是念了书才心思多,不许三姐读书。”
难怪小姑娘要避着人偷偷练字,只有那样才不会留下痕迹。
祝舅父摇头叹息,觉得妹妹眼光狭窄。
身为嫡母,何必和一个失去生母的庶女别扭?庶女养大了,还不是得孝敬她这个嫡母。千防万防的,有什么用?
而且这个庶女看着本分,从不和人口角,却敢偷偷摸摸自学,可见她心性不一般,好好养大了,未必不是一个助力。
妹妹当真小家子气!
祝舅父不赞同归不赞同,但祝氏才是他妹妹,他哪有闲工夫为一个妹婿的庶女和妹妹较真,丢开这事,没有再理会。
……
时至今日,回想当初种种,祝舅父衣衫汗透,心有余悸。
尤其在和祝氏对质、得知贺枝堂的真实身世后,祝舅父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没被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气死。
万幸。
幸好祝氏始终恪守底线,没有加害庶女……幸好他当年留了个心眼,施恩于乔姐……
否则叫他哪有脸面去面对贺金兰?
……
听祝舅父说了当年的事,祝氏眼珠滚动,面容疯狂:“她真的不会戳穿我?”
祝舅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也该清醒了!为了一个儿子要死要活,疏远自己的亲女儿,枝玉脾气这么坏,就是你害的!当年我就觉得你生产的时候有古怪,你是我妹妹,我到底不忍心揭穿你。现在想想,我当初真不该撒手不管。你当年既然铁了心要儿子,乔姐愿意把儿子给你养,你好好养就是了,做什么要打压他的亲姐姐?你好好待太子妃,好好教养枝堂,太子妃只会对你感恩戴德!她弟弟养在你名下,可以继承贺家全部家产,对她只有好处,她又不傻,怎么会把枝堂的身世泄露出去?你非疑神疑鬼,隔离人家亲姐弟,还处处为难太子妃……”
越想越气,祝舅父停了下来,喘了好几口,剁足轻骂:“糊涂东西!”
贺金兰是贺枝堂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当年祝氏为了求儿子求到歇斯底里,在发现乔姐怀了第二胎的时候,她请人看相,看相的人说乔姐这胎一定是男孩,祝氏便让乔姐隐瞒下来,乔姐答应了。祝氏借口乔姐病了,把她挪到乡下庄子上,买通郎中,说自己怀了孕,然后打发贺老爷去外院住。等乔姐生下贺枝堂,祝氏让人偷偷把孩子抱回贺家,在屋里嚎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有儿子了。
这事做得隐秘,知情人只有几个,但为了保住这个秘密,祝氏还是狠下心肠将参与其中的仆从都远远打发了,连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保母也没例外。
后来乔姐病死,整个贺家,除了祝氏,只有金兰知道贺枝堂的身世。她是乔姐的女儿,乔姐的身体变化瞒不过她。
祝氏生来要强,却始终不能为贺家延续香火,她不甘心被人耻笑,费尽心机求来了贺枝堂这个儿子,贺枝堂就是她的命!
她不放心金兰,怕金兰把贺枝堂的身世说出去,怕贺枝堂长大以后知道真相和自己疏远,怕别人对她冷嘲热讽。
从乔姐去世以后,只要金兰多看贺枝堂一眼,祝氏就浑身不舒服。她不允许金兰和贺枝堂说话,不许金兰管贺枝堂的事,纵容丫鬟仆从在贺枝堂耳边说金兰的坏话,看到贺枝堂讨厌金兰,她心里隐隐觉得高兴……贺枝堂之所以对金兰有偏见,离不开她的刻意暗示……
祝氏泪如雨下,又哭又笑:“哥哥,你是男人,你是一家之主,你哪里明白女人的苦楚!我身为祝家嫡出的小姐,什么时候输过人?我要强了一辈子,就因为生不出儿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亲戚妯娌笑我,娘家姐妹笑我,连地里刨食的村妇也敢对我吐唾沫,骂我不会生!我受不了那个气!枝堂是我儿子,我是他娘,谁也抢不走他!抢不走!我能生!”
她哭哭笑笑,状若疯癫。
祝舅父无言以对,看着鬓发中已经现出些许银丝的妹妹,唏嘘不已。
沉默半晌后,他沉声道:“你家三姐信守承诺,说了不会戳穿你就不会戳穿,她贵为太子妃,如果想和枝堂相认,早就认了。”
认了才好呢!
认了弟弟,金兰才会把娘家放在心上,宗族才能靠着这位太子妃飞黄腾达。
祝舅父巴不得金兰和贺枝堂相认。
……
进京以后,祝舅父径自找到祝氏确认贺枝堂的身世,当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劝金兰和贺枝堂相认。
然而在见到金兰的那一瞬间,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金兰不会和贺枝堂相认,至少现在不会。
和金兰一番长谈之后,祝舅父按捺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金兰为什么不和贺枝堂相认?
她现在是太子妃,什么都不用怕了,祝氏不敢对她怎么样,也不会对得知真相的贺枝堂怎么样,他是太子妃的亲弟弟,贺家不敢让他出事。
金兰面色平静,慢慢道:“这些年太太对枝堂视如己出,我都看在眼里,这是其一。阿娘走的时候,我对她发过誓,只要太太疼爱枝堂,我决不能揭穿枝堂的身世,这是其二。其三,枝堂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只知道太太是他的亲娘,心气又高,陡然知道身世,只怕会走上邪路。”
“而且枝堂心气浮躁,可能会仗着是我的亲弟弟惹是生非,不如还是瞒着他的好。”
祝舅父心想也是。
金兰又道:“况且还有枝玉……枝玉要是知道太太为了一个不是她血缘的儿子忽视她,又会怎么想?”
以前枝玉嫉妒枝堂,好歹还能以枝堂是她亲弟弟来安慰自己。她脾气暴躁,若是得知枝堂是乔姐生的,祝氏宁愿疼爱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庶子也不想管她这个亲女儿,她要是没活活气死,那就不是贺枝玉了。
祝舅父心中触动,久久说不出话。
金兰是庶女,亲弟弟就在眼前却不能亲近,嫡母对她多番打压,她十年如一日的装傻,居然还能真心将枝玉视作亲妹妹,事事为枝玉和枝堂考虑……
祝舅父感慨道:“只是这样一来,实在太委屈太子妃了。”
那个娇小可爱、站在雪中背诗的小女孩,那个畏缩胆怯、躲在树荫底下练字的小姑娘……人人都道她被祝氏吓破了胆所以乖巧本分,谁知道她的隐忍和辛酸?她的亲弟弟在祝氏眼皮子底下养育,她敢不听话吗?
金兰一笑,云淡风轻。
她只是个小小的庶女,改变不了现状,改变不了嫡庶之间的隔阂,但她可以守住自己的本心。
贺老爷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祝氏年轻的时候暴躁易怒,枝玉差一点就走了歪路。她是枝玉的姐姐,她不能看着枝玉走向偏执,枝玉又漂亮又聪明,怎么能走上歪路呢?她跟前跟后,总算把枝玉的性子扭回来了。
枝堂是她亲弟弟,她看着枝堂越来越淘气,心里着急,可祝氏实在看得严,她平时多看枝堂一眼就会被祝氏敲打,根本找不到机会教他。她没有气馁,找表哥陈君山帮忙,陈君山没有多想,说动陈父给枝堂当老师……如果没有赐婚的意外,枝堂以后会跟着陈家子弟上学,等她嫁进陈家,不愁没有机会纠正弟弟的坏毛病。
金兰随分从时,但她不是没有计较。
“我娘是祝家的丫鬟……”金兰轻声道,“阿娘告诉我,她之所以答应给爹当妾,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睡个饱觉。”
祝舅父一愣。
金兰说起母亲,面色柔和:“阿娘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走投无路成了丫鬟,天天劳作,夜里几个丫鬟一张床,没有睡过一个饱觉……她真的困……她真的想好好睡一个饱觉……成了妾以后,她抱着枕头睡到日上三竿,那是她第一次睡到大天亮。”
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乔姐成了贺老爷的妾。
弥留之际,乔姐拉着金兰的手,泣不成声:“你这么聪明,这么乖,这么懂事,却因为是我生的,只能受煎熬,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不该给人当妾……再有下辈子,娘绝不给人当妾!娘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让你受这份苦!娘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娘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哭到最后,乔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紧紧攥着金兰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叮嘱:“儿啊……好好照顾自己……”
金兰站在庭前,背对着祝舅父,肩披霞光,面庞皎洁,眸光盈盈,好似月下秋水,一清到底。
“我早早就没了娘,知道没娘的苦。我受过的苦,何苦再让枝堂和枝玉也尝受一遍?”
祝舅父红了眼圈,鼻尖发酸。
祝氏防了金兰这么多年,却不知金兰心地坦荡,一片赤诚!
金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笑了笑,回头看一眼祝舅父,举止从容,已不复那个战战兢兢的贺家小庶女。
“当年舅舅为我娘赎了身,让她可以清清白白下葬,这份恩情,我谨记在心。”
祝舅父面有愧色,不敢和金兰对视,低下了头。
……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祝氏躺在榻上,听完祝舅父一番诉说,知道金兰不会揭穿贺枝堂的身世,嚎啕大哭。
祝舅父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第二十四章 女官
祝舅父多财善贾, 出手阔绰,因为之前听祝氏说枝玉可能成为选侍, 卖了不少田地茶山, 筹措了现银万余两,预备给枝玉傍身。进了京以后, 知道金兰被册为太子妃, 这万余两一下子拿不出手了——万余两对于贺祝两家来说是笔大数目, 可对宫里的贵人而言不算什么,据说太子妃大婚用的凤冠, 不算红蓝鸦鹘、珍珠、翠凤、金龙、翠云这些贵重装饰, 光是架子就得耗费近万两打造!
贺老爷得知祝舅父要送钱钞给贺家,连连推辞:“怎敢让舅爷破费!”
祝舅父知道妹婿不通世情, 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孝敬太子妃殿下的。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钱, 祝家、周家、韩家、陈家……和咱们走得近的几家都尽了心意。”
贺老爷听说是世交们一起筹的钱,这才罢了。
祝舅父叹息:“可惜啊!”
贺家有个好女儿,可惜这个女儿早已对贺家失望透顶,她出阁嫁人之时, 就是她和父族疏远的开始。
祝舅父避开仆从, 提醒贺老爷:“妹婿,你知道我向来会看人,你家三姐来日必定贵不可言, 你多为以后打算,别让她受委屈。”
太子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 储妃之位却一直虚置,真的是因为郑贵妃故意阻挠吗?如果太子自己想娶妻,郑贵妃就算跳到乾清宫大殿上胡搅蛮缠也拦不住!
这些年皇太子故意拖延婚事,见到金兰以后却突然开了窍,费尽周折、心急火燎,冒着得罪周太后的风险也要把人娶进东宫,还是直接定下的正妃,可见太子对金兰的看重!
虽说眼下朝野内外对金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妃没抱什么期望,但只要皇太子自己喜欢,再加上金兰的坚忍聪慧,她绝对可以牢牢坐稳储妃之位,待到将来,还可以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祝舅父想到这里就生气,如果他当初跟着贺家一起进京就好了,赐婚旨意一颁布,他转头就会按着贺枝堂给金兰跪下磕头,让姐弟俩相认。
可惜最好的时机已过。
……
舅舅上京,枝玉和枝堂都很高兴。尤其枝玉是在祝家长大的,和祝舅父更亲近,见到阔别已久的祝舅父,忍不住红了眼圈,被祝舅父取笑了几句,噘着嘴道:“舅舅就知道笑话我。”
祝舅父笑嘻嘻道:“生舅舅的气了?那舅舅给你买的礼物还要不要?”
贺枝堂的伤已经好了,在一旁高兴得手舞足蹈:“当然要!姐姐不要,舅舅都给我吧!”
舅甥几个闹成一团,金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笑看几人团聚。祝氏彻底服软,不敢因为她对弟弟的关心冷着脸敲打她,她头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当众打量自己的亲弟弟。
贺枝堂感觉到金兰的注视,回头看到是她,下巴一抬,瞪了她一眼。
贺枝玉立马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开贺枝堂:“给我规矩点!那是你姐姐,是太子妃殿下,跪下!”
贺枝堂委屈地瘪瘪嘴,含恨向金兰行礼。
金兰一笑而过。
贺枝堂赶紧爬起来,继续缠着祝舅父讨要新鲜好玩的西洋货。
祝舅父望着金兰,叹口气。
看来他今晚就得开始教导贺枝堂什么是尊卑规矩,贺枝堂是金兰的亲弟弟,不能让祝氏宠坏了,不然等金兰自己抽出人手来教,那她对祝家就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
第二天,枝玉缠着祝舅父讨了不少新鲜玩意,喜滋滋捧着给金兰看:“你喜欢什么?自己挑。你要是喜欢枝堂的,我给你抢过来。”
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不私藏,每次都要先拿给金兰挑,祝氏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兰坐在窗下背书,家常袄裙,小垂髻,笑道:“你自己留着罢,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枝玉看一眼金兰的屋子,婚期近了,屋里满满当当全是箱笼,金兰的身份不同往日,祝舅父通达机变,就是原先没准备给金兰的礼物也会临时凑出一份厚礼来,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她丢开礼物,摸到罗汉床上,挨到金兰身边,搂住金兰的腰,“再过几天你就要进宫了。”
声音里满是不舍。
金兰一面看着书,一面伸手轻拍枝玉,哄孩子似的。 枝玉抱着金兰,忽然问:“你猜舅舅和我说什么了?”
金兰:“嗯?”
枝玉眼里一抹厉色一闪而过:“舅舅劝我想开点,说我这些天对你太严厉了,说你以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要我记住自己的本分,别惹你生气。”
说来说去,祝舅父和祝氏、贺老爷、其他贺家人一样,怀疑枝玉这些天之所以对金兰那么严格,是因为心中不服,为了出气故意责骂金兰。甚至有人背地里说枝玉想加害于金兰,让她也进不了宫。
金兰轻笑:“舅舅刚刚进京,听下人说了几句,怕你脾气太急,这才叮嘱你,舅舅平日最疼你了,怎么会那么想你?”
枝玉冷哼一声,没说话。挨着金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安静下来。半晌后,一把拍开金兰手里的书,双手伸到金兰脖子上,微微用力。
“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她眼神凶狠,“你就不怕我夜里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害你?”
金兰一动不动,和枝玉大眼瞪小眼。
枝玉最受不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像熟透的杏子一样的眼睛,坚持了一会儿,有点恼:“你说话啊!为什么你从来不怀疑我?”
金兰粲然一笑,颊边泛起甜甜的笑涡:“因为你是枝玉呀!”
枝玉像大热天里灌下一大盅冰镇饮子,从头发丝舒服到脚底心,恨不能打个饱嗝,嘴上却只是一声轻哼,松开手,低声嗔骂:“你看你,还是这么傻!进宫以后怎么办?”
金兰拿起被她一掌拍开的书,翻开继续读,“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傻的,你是我妹妹嘛。”
枝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养娘扬声通报,“宫里来人了。”
婚期越近,宫里内宦登门越频繁,从早到晚都有宫人上门,金兰早已经习惯,嗯了一声,示意请进屋。
来人是两名小宦官,笑嘻嘻给金兰请安,说周太后和郑贵妃给金兰选的女官马上就要来了,请贺家做好准备。
枝玉问:“来的是哪四位女官?”
小宦官支支吾吾。
枝玉心道不好,故意笑着试探:“莫非来的是胡司正?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居然请得动她?”
小宦官不敢抬头,道:“老娘娘说胡司正的妹妹胡小娘子规矩学得好,和太子妃殿下年纪也相近,不如让她来教太子妃,正好亲近。”
他话音刚落,枝玉勃然变色。
小宦官知道她肯定会生气,但领了差事不敢不走这一趟,硬着头皮继续道:“郑娘娘听说老娘娘选了胡小娘子,说宋小娘子满腹诗书,正好可以和胡小娘子一起教太子妃,小的出发的时候胡小娘子和宋小娘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宫,想来宵禁前准能来。”
说完,不等贺家人赏他,匆匆给金兰行礼,一溜烟跑了。
枝玉腾地一下站起来,满地乱转,怒道:“欺人太甚!”
选秀是打着为诸位皇子选妃的名义举行的,朱瑄选定金兰后,周太后顺便给其他几位皇子也选了正妃,当初她对胡广薇赞不绝口,却没让胡广薇嫁给朱瑄的弟弟赵王,硬是把人留在仁寿宫教养,瞎子都知道周太后的打算。郑贵妃凡事和周太后对着干,有样学样,留下了宋宛。
两人算是落选的秀女,为以后往东宫塞人预备下的。
金兰是皇太子妃,两宫把宋宛和胡广薇派来教导她规矩,一来是明晃晃打金兰的脸,暗示金兰比不上她们,二来硬逼着金兰低一头,让她打落牙齿活血吞,真让胡广薇和宋宛进了门,她们就算是金兰的半个老师,以后金兰怎么在老师面前树立威望?想得更长远一点,这两人要是被指给朱瑄,金兰是不是还得敬着她们?
枝玉光想想就替自己姐姐恶心!
祝舅父很快听到消息,跟着一起发愁:“这可怎么办?一个是太后娘娘,一个是贵妃娘娘……”
枝玉怒道:“她们敢上门,我照着她们的脸唾一口,看她们好不好意思教我姐姐!一样的秀女,别人要么指给藩王了,要么回家乡去了,就她们两个人赖在宫里不走,枉她们自居清高端正!我姐姐是东宫正妃,她们也配来教导我姐姐?!”
祝舅父忙劝枝玉:“你别太躁了,两位小娘子代表着太后和贵妃的脸面,咱们还真不能不敬着她们。”
枝玉气得浑身打颤:“她们这么欺负我姐姐,难道我们只能忍了?”
祝舅父叹口气,“你小孩子家家的,遇到点事情就动气,之前是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的?”
枝玉心口一凉,冷静下来。
“派人去东宫,我姐姐是太子妃,如今别人蹬鼻子上脸,也有损东宫的名声,想必太子不会坐视不管。”
思索片刻后,她冷声道。
祝舅父赞许地点点头,枝玉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遇到事情说风就是雨,没人辖制得住她。
舅甥俩商议好,正要派人去东宫报信,金兰从屋里走出来,摇摇头,道:“不必了,咱们家就有东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