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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片刻后,周嘉言意识到宝光的来源是自己的妹妹……身上的衣裙首饰。
天底下门第最高的一等望族,当属山东五姓七望。崔氏是崔家嫡出女郎,陪嫁的首饰衣料自然珍贵无比,极尽奢华,即使是为小娘子量身制作的首饰,也精致大方,绝不含糊。
周嘉言不由得想起先嫡母崔氏在世的时候,每次出门总是打扮得华贵富丽,江州的人私底下悄悄议论,说他早逝的母亲和崔氏比,一个是地上的草鸡,一个是天上的凤凰……
伴随了周嘉言好几年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冷笑一声,觉得九宁头上的珠翠宝石比那些嘲笑他生母的人丑陋的嘴脸还要刺眼。
“庸俗!”
九宁听到这一句,脚步一顿,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到周嘉言脚上,“今天是斋僧,人人都要换上最好看的衣裳敬佛,长兄说我庸俗,那你脚上穿的是什么?”
周嘉言今天穿一件八成新的圆领袍衫,底下是一双织金彩锦云头履,这双鞋履很珍贵,光配色就有二十多种,花纹细致精密,绣娘半年才能做得一只。
一时间,长廊里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汇集到周嘉言脚底那双云头履上。
啧啧,大郎可以穿一双价值百金的鞋履,为什么九娘不能戴首饰?
大郎说九娘庸俗……这不就是俗话说的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吗?
侍婢随从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说话,但他们的沉默足够说明一切。
周嘉言当即涨红了脸,瞪一眼跟随自己的僮仆,加快步子离开。
九宁哈哈笑,对着他的背影道:“长兄可别回去换鞋子,穿都穿了,又使性子不要,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周嘉言僵了一下,硬生生收回往自己院子走去的脚步,冷哼一声,表情僵硬地转了个方向,再次做了个拂袖的动作,昂着头走远。
九宁撇撇嘴。
头顶的珍珠发梳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身后响起几声柔和的轻笑。
九宁心虚地转过身,两手一撒,原地转了个圈,腰间环佩、臂上金钏叮叮当当响。
“阿兄,我好看吗?”
周嘉暄摇头失笑,伸手扶住九宁,“好了,别晃了。”
九宁站稳,嘿嘿一笑。
周嘉暄弯腰帮她整理发鬓边歪了半边的飘枝花,含笑打量她几眼,“挺好看的。”
“真的?”
九宁挑眉,她记得周嘉暄向来喜欢清淡雅致的打扮,他房里的侍婢为了讨他喜欢,春夏簪鲜花,秋冬簪绢花,从来不戴金银首饰。
她仰头看着周嘉暄,眼巴巴等他回答。
周嘉暄忍笑,温和道:“真的,江州所有小娘子,就属我们家观音奴最好看。”
他确实更喜欢素净的装扮,但观音奴不一样,她生得秀美,眼神灵动,年纪又小,无论打扮得多明艳富丽都不显庸俗,只会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富贵喜气。
确认周嘉暄没有撒谎骗自己,九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主动伸手让周嘉暄牵自己。
三哥眼光真好。
周嘉暄拉住九宁胖乎乎的小手掌,发现她手心冰凉,皱眉问:“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不舒服?”
九宁连忙把手收回来,不愧是三哥,心细如发,她确实不舒服,肚子还疼着呢!
“没有,我刚刚在房里吃冰碗了。”
周嘉暄看她一眼,低低嗯一声,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在扯谎,握紧她的手,不让她躲开,转头吩咐跟随的婢女:“天气转凉,九娘身子弱,以后少让她吃寒凉的东西。”
婢女躬身应喏。
周嘉暄把九宁送到周都督的正院前,“你先在阿翁这里玩,等寺里的僧人来了,我让饮墨过来叫你。”
斋僧礼繁琐冗长,一站就是大半天,他怕九宁撑不住。
九宁点点头,“嗯,我等着。”
江州没人知道周都督信什么,反正他从不去永安寺礼佛。今天周家宴请僧众,幕僚们劝他待会儿和周刺史一起出去迎接永安寺高僧。
一大早老百姓们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等着观礼。周府门口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正是收揽人心的好时机。
周都督挥挥手道:“我不去凑那个热闹。”
幕僚叹息一声,没有再劝。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环佩叮当声,一双白嫩的手扒在门框上,然后露出半边红扑扑的小脸。
“阿翁,我来啦!”
九宁笑嘻嘻道,大眼睛扑闪扑闪。
幕僚忍俊不禁。
周都督也笑了,招手让九宁进屋。
九宁抬腿跨进门槛,身后两个侍婢亦步亦趋紧跟着,帮她提裙子。
周都督笑道:“今天真漂亮。”
说着话,抓起案上一把镶嵌宝石的西域弯刀,递给九宁。
“带着这个出去更漂亮。”
九宁嘴角抽了抽,不愧是佩刀上殿恐吓皇帝的周都督,竟然让她这么一个小娘子佩刀出席斋僧礼。
她接过弯刀,交给婢女。
周都督眯着眼睛问:“观音奴喜欢这把刀吗?”
九宁忙点头:“喜欢喜欢,我最喜欢舞枪弄棒了!”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喜欢,她拿起弯刀,低头拔刀出鞘。
一阵冷冽寒芒闪过,险些割断从她肩头垂落的丝绦。
九宁吓了一跳,强自镇定,还刀入鞘,硬着头皮道:“我很喜欢,谢谢阿翁。”
周都督看一眼她苍白的脸和微微发颤的手,笑而不语。
在他的要求下,观音奴每天必须扎马步。
当着他的面,她从不喊苦,态度积极。
等回到自己房里,她就哭着嚷肩膀疼手臂疼膝盖疼,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疼,哭哭唧唧连晚饭都吃不下。
但就算累得爬不起来,她第二天还是会笑嘻嘻跟着骑射师父练拳脚,然后夜里又哭丧着脸回房抹眼泪。
周都督端起茶盏吃茶。
观音奴就这么怕惹怒自己么?
他决定暂时不拆穿她。
九宁不知道周都督心里在想什么,老老实实跪坐着陪他吃了杯茶,指一指书架上那些精美的启蒙读物,“阿翁,我帮你整理书架吧?”
那些书匣大咧咧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进房就能看到上面挂的签子,稍微有些学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周都督的底细。
她真的不忍直视。
九宁话音刚落,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亲随和幕僚对望一眼,低下头。
周都督房里的书可是他的逆鳞,连裴先生都不敢动周都督的书。
亲随暗暗为九宁捏把汗。
“好,随你折腾罢。”
出乎众人的意料,周都督反应平静,脸上还带了一丝笑。
众人暗暗纳罕。
九宁下榻,走到书架前,踮起脚巡视一圈,擦了凤仙花汁的指尖点点这边,点点那边,指点江山。
“这个书匣全部搬空,那个挪到这边来。”
周都督盘腿坐在榻上,含笑看九宁忙活。
亲随们目瞪口呆。
周都督横一眼自己的亲随:“还不过去帮忙?”
一个个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难道要观音奴自己动手搬吗?
亲随们愣了一下,拔腿跑到书架前,等着九宁指派。
所有的书一卷一卷叠起来堆放在一起,九宁先按照签子上写的书名分门归类,然后让人去库房取崔氏的藏书,崔家的藏书随便拿一卷出来都是珍品,往书架上一放,保证周都督这里来往的宾客会嫉妒得眼睛发红。
她用不着自己动手,站在一旁指挥。
一捧书卷递到九宁面前,她认出包书卷的绢皮上标注的字,“这个放在第三格……”
目光落到拿书卷的那双手上,怔了一怔。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虎口和指腹结有一层薄茧,右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九宁抬起头。
周嘉行拿着书卷站在她面前,金环束发,穿翻领袍衫,垂眸等她吩咐。
九宁觉得肚子更疼了。
昨天确认周嘉行的身份后,她没有打草惊蛇。在弄清楚他隐瞒身份的目的之前,她不会贸然揭穿他。
“苏家哥哥,你昨天受伤了,今天还当值?”
周嘉行眉头轻皱,手中书卷往前一递,态度冷淡。
这人当真是软硬不吃,昨天如此,今天也是如此。
他是周嘉行,他是周嘉行。
九宁默念几遍,忍气接过书卷,随手撂在一边,转身走到坐榻前,“阿翁,苏家哥哥昨天摔伤了,您今天怎么还要他当值呀?”
那可是周嘉行啊,这么对人家,以后他说不定会报复周家人的!
周都督喝茶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看一眼周嘉行。
周嘉行面无表情,作势要退出去。
九宁眼珠一转,喊住他,“等等,待会儿我要去前院,苏家哥哥今天就跟着我吧。”
说完,她朝周都督看去。
周都督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也好,今天外边人多,让苏晏跟着你,免得别人冲撞你。”
九宁一笑,得意洋洋地瞥一眼周嘉行。
他低着头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周嘉行受伤了。
九宁两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一道惊雷劈下。
九宁终于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反派,扑到周嘉行面前,眼泪哗哗淌:嘤嘤嘤,二哥你疼不疼?
周嘉行:我妹妹好像有病。
第19章 梯子
刺史府门外长街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挤满了盛装前来观礼的老百姓。
天还没亮,巷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九宁跟着饮墨往外走,遥遥听到外边山呼海啸般的吵嚷声,咋舌道:“斋僧会这么热闹?”
饮墨含笑说:“九娘不知,今天慧梵禅师带着他的弟子雪庭来咱们家赴宴,好多信众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看他们师徒。”
慧梵禅师是举世闻名的高僧,俗家姓张,据说他祖上是西汉时的名臣,自幼熟读儒家经典,本在长安慈恩寺修行,后来因被朝中宦官迫害,带着弟子僧众一路南下,本来打算去扬州投奔知交或是干脆出海东渡去日本弘扬佛法,结果半路上被周都督给拦下来了。
周都督自己不信佛,但他知道慧梵禅师在民间很有威望,这么个能够凭借几句话就煽动民心的高僧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以周都督雁过拔毛的性子,岂肯轻易放慧梵禅师走?
为了保住一众弟子的性命,慧梵禅师不得不留在江州,周都督答应十年后放他离开——慧梵禅师知道周都督这个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一定讲信用,无奈人在屋檐下,只能暂时妥协。
慧梵禅师风骨高雅,虽是被迫留下来的,却从未说过一句指责周都督的话。
饮墨笑着告诉九宁:“当年慧梵禅师和他的徒弟们在山中遇到山匪,都督刚好路过,顺手救下他们。慧梵禅师感激都督,这些年在永安寺抄译经书,还帮着族学的先生整理收集典籍,三郎读的书就是慧梵禅师从长安带来的。寺里每个月都会开几场俗讲,人人都爱听,阿郎和几位郎君只要得闲就会去戏场。”
开俗讲就是僧人用浅显诙谐的方式讲述佛经故事,把台下的信众们唬得一愣一愣的,趁他们感动得热泪盈眶时,适时地暗示他们多捐点香油钱。
后来俗讲慢慢演变,除了僧人卖力忽悠信众之外,还多了各种表演,甚至有杂耍百戏。
俗讲雅俗共赏,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闲时都爱去捧场。
九宁记得周嘉行第一次找上门的那天,周百药和周嘉言、周嘉暄就在永安寺戏场听和尚讲佛法。
她回过头,此刻周嘉行就跟在她身后,眼眸低垂,一手握拳,一手放在腰间佩刀刀柄上,肩背挺直,如绷紧了的弓弦。
看似神游物外,漫不经心,但只要周围有丁点动静,他涣散的目光立刻凝聚,如电光闪过,飞快扫视一圈。
别人在他这么大的年纪时还整天逗猫遛狗或是在学堂捣乱,他已经像个成年男子一样稳重。
书中对周嘉行童年的遭遇描写不多,总之他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是苦汁子里泡大的,还曾经流落街头,和乞儿为伍,所以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
他母亲被赶出周府后就病倒了,缠绵病榻几年。他那时才几岁,路都走不稳就得照顾病重的母亲。后来为了筹钱给母亲买药,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去贩私盐。
而这一切,都拜崔氏所赐。
九宁知道周嘉行不喜欢自己,还有可能恨屋及乌,非常讨厌她,要不是周都督发话让他跟着她,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好吧,现在跟着她了,也仅仅只是跟着而已,还是没有多看她。
走在前面的饮墨停下脚步,道:“九娘,三郎说外面的人太多了,咱们还是别出去了,直接从这边去大堂。”
雪白院墙外人声鼎沸,其中还夹杂着老百姓激动的啜泣声。
九宁很好奇,踮起脚张望,什么都看不到,有些不甘心。
“去搬张梯子来,我爬上去看看。”
她还没看过斋僧会呢!
饮墨张大嘴巴,惊骇了一瞬,才想起来阻止:“九娘,这可不行!”
九娘是周家金尊玉贵的女郎,身份高贵,怎么能……爬梯子呢?
“你去搬就是了,不然我就直接从大门出去。”
饮墨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周都督的随从在九宁的吩咐下搬来梯子架到墙头上,还殷勤地搀扶九宁爬上去,暗暗叹息:这就是把小娘子交给都督亲自教养的结果,才一两个月的工夫,好好一个端庄文雅的小娘子,硬是被周都督给养歪了!
九宁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指使随从阿大搬来竹梯。
周嘉行没说什么,默默跟过去帮忙,她忙道:“苏家哥哥,你站在这里就好了,你的伤还没好呢!”
周围的人忍不住偷偷打量周嘉行,这胡奴到底哪里好了,怎么九娘这么关心他?
周嘉行脚步一顿,旁边阿大已经把竹梯架好了。
九宁感觉到周嘉行余光扫了自己一眼。
等她望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扭头看其他地方了,只留给她一个冷傲的后脑勺。
九宁撇撇嘴,她可不是好心,周嘉行的伤一天不好,系统随时会惩罚她,她不想天天肚子疼。
梯子架好了,九宁提起裙子爬上去,竹梯吱嘎吱嘎响。
侍婢们胆战心惊,扶稳竹梯,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摔下来。
九宁很快爬到院墙上,躲在墙头攀援的花枝间往外看。
府门外黑压压堆满了人,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远远飘来钟磬声,僧人已经到了。
老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路,目送身着袈裟、手持木鱼的僧人从中间经过。
各色经幡飘扬,香花铺满长街。
僧人们口诵佛号,排成整齐的队列,从拥挤的人潮中穿过,步履从容,神色平静。
最后,当慧梵禅师和他的弟子雪庭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不止这条长街,仿佛整个天地也跟着沉寂了。
万籁俱寂。
慧梵禅师年纪约莫四五十岁,五官只是平平,眸光深邃,唇边含笑,在弟子们的簇拥中,缓缓穿行于乌泱泱的信众中间。
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小沙弥,样貌极为俊秀,置身于众人之中,犹如漫天碧绿中捧出的一朵白莲,面如冠玉,高洁出尘,不似俗世中人。
妇人们神色狂热,眼中泪花闪烁,男人们也一脸虔诚肃穆,双手合十。
九宁心想,那个俊秀小沙弥肯定就是饮墨刚刚说的雪庭了。
这个人她记得,书中周都督死了之后,江州被其他霸主瓜分。为了保护上山求助的老弱妇孺,出家人雪庭道了声阿弥陀佛,孤身下山刺杀汴州军大将。当晚将军遇刺,汴州军大营乱成一团,周嘉行接到消息赶回江州,设下埋伏剿灭乱兵。事后雪庭不知所踪,有人说他被愤怒的汴州军砍成肉泥,也有人说他趁乱逃出去了。周嘉行夺回江州后,让人给他立了衣冠冢。
九宁看一眼人群中风仪出尘的雪庭,再低头看一眼剑眉星目的周嘉行。
时下世人更推崇雪庭那种唇红齿白、长相柔和俊美的郎君,他又是高僧的徒弟,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缥缈气质。
一般人见了他,会忍不住自惭形秽,又忍不住想靠近他。
而周嘉行卷发异瞳,眉目深刻,自然也是俊朗不凡的,可世人瞧不起他的出身,厌恶他的胡人血统,根本懒得拿正眼看他。
这样一个人,是怎么一步步在风雨激荡的乱世之中脱颖而出的?
九宁浮想联翩,下梯子的时候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侍婢们大惊失色,张开双手想要接住她。
她们虽是奴仆,也养得娇嫩,那点力气怎么接得住下坠的九宁?
周围的随从忙伸长手臂奔上前。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吧唧”一声,九宁一屁、股摔在草地上,头上的珠翠、身上的佩饰哗啦啦响。
她顾不上疼,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周嘉行,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周嘉行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眸光平静。
九宁暗暗咬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指责吞回去。
这家伙果然铁石心肠!她这么一个俏丽娇美、惹人喜爱的小娘子在他面前从梯子上摔下来,他离得那么近,明明可以伸手扶住她,只要抬抬胳膊就好,他竟然袖手旁观,动都不动一下!
不仅不扶,她掉下来的时候,分明看见他眼底闪过一抹讥诮。
他就这么讨厌她?
周围的侍婢吓得脸色惨白,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扶九宁站起来,问她哪里摔伤了。
刚才给九宁搬梯子的阿大面无血色,嘴唇直哆嗦。
要是九娘真的摔伤了,都督大怒之下,哪还有他的活路?
“九娘……”
侍婢们哭哭啼啼。
阿大也想哭。
饮墨怒视周嘉行,气得声音发颤:“你就站在梯子底下,怎么不接着九娘?”
周围的随从们围上来,对着周嘉行推推搡搡。
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九娘对他这么好,他还拿乔!
九宁一惊,要是这件事闹大了,周都督肯定会惩罚周嘉行,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她蹦了两下,示意自己无事,摆摆手,笑眯眯朝众人道:“不关苏家哥哥的事,我只是最后下地的时候摔了一下而已,哪里至于这样了?好了,去大堂吧。”
随从们面面相觑,对望一眼,放开周嘉行。
九宁满意地点点头,双手背在背后,学着周都督的样子下命令:“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应喏。
哎,九娘心地太好了!怕都督责罚他们,主动为他们隐瞒。
随从们泪眼汪汪。
好感动。
侍婢为九宁整理好发髻和衣裙,一群人穿过长廊,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周嘉行仍然跟在九宁身后。
他以为经过刚才的事,自己会被赶回去。
没想到九宁还是要他留下来。
她刚才明明摔得不轻,而且她肯定看出他故意袖手旁观,落地的那一刻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太明显了。
委屈、疑惑、震惊,还有那么一点愤怒,杏眼圆瞪,嘴角紧抿,梨涡皱得深深的。
就差张嘴骂人了。
周嘉行浓眉轻蹙,想起近些时日其他随从私底下打趣他的话。
这可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九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干脆拔刀架到周嘉行脖子上:说!你感不感动?!不感动就和你同归于尽!
周嘉行低头看一眼锋利的刀刃:嗯,不敢动。
第20章 洗白
大堂内设雅席,周刺史、周百药等周家郎君裹幞头,一袭圆领袍服,站在阶前,含笑和慧梵禅师见礼。
身着法衣的僧人们依次落座,齐诵经文,配合着长廊里传来的沉重悠长的鼓乐声,气氛肃穆。
仪式过后,众人谈了会儿佛理,然后开始饮宴。
周嘉暄在长廊尽头等着九宁,牵她去女眷们所在的侧厅,看到跟在一旁的周嘉行,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九宁扯扯他的袖子,小声唤他:“阿兄?”
周嘉暄嗯了一声,收回审视周嘉行的视线,送她到了侧厅门外,“跟着娘子,别到处乱跑。待会儿宴散,我带你去见慧梵禅师。”
九宁眨眨眼睛,“见禅师做什么?”
她对佛理不感兴趣。
周嘉暄道:“江州不知多少人想和禅师说上话,除了伯祖父,禅师平常很少见外人。他知道你母亲也是长安人,想和你说几句话。”
九宁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立即改口:“那就见见吧。”
即使是乱世,世家女郎的派头也不能丢,不管做什么都要互相攀比:家世门第、鲜衣美食、珠宝首饰、豪奴美婢,这些九宁都明显压别人一头。虽然她年纪小,暂时没有人拿她和其他小娘子比较,但稍微有见识的人一看便知她日后一定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她天生丽质,容色不凡,不是那种小娃娃的可爱,长大后肯定能艳压群芳。
唯独在才学这一项上,九宁天资有限,不喜欢咬文嚼字钻研学问,跟着周都督以后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先生压根不敢多管她,只求她不要像周都督那样随时随地拔刀砍人就行。
周家其他房的小娘子背地里笑话九宁空有其表,是个木头草包,漂亮是漂亮,却肚内空空。
九宁嘴角轻扬,目露得意之色。
慧梵禅师虽然是个和尚,也熟读儒家、道家典籍,懂五六种文字,写了很多文章,是整个江州、甚至可以说是全天下最有学问的大儒之一,士林文人对他推崇备至,不管他主动提出要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其他小娘子都会嫉妒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