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都督嗤笑一声,手指漫不经心抚过锋利的刀刃。
“乔泽年事已高,优柔寡断,没有及早立下继承人,乔家七八个郎君,个个都不是善茬,山南东道以后落在谁手里,还不一定。用不着这么急着和他们家联姻,免得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都督说得在理,可周百药一句都听不进去,他觉得父亲就是喜欢和自己作对,只要是自己看好的事,他总是头一个反对。
“大人,不管乔家以后由谁做主,那都是以后的事。如果这一次我们周家拒绝他们家的求亲,把人得罪了,几年之内河东军挥师南下,乔刺史隔岸观火,我们能保住江州吗?”
周都督漫不经心瞥儿子一眼,站起身,举起手中佩刀。
“哐当”一声,犹如电光闪过,长刀斩下,将榻前的小几劈成两半。
几上陈列的瓷盘酒盏摔落一地,溅起的碎片弹在周百药腿上,他大惊失色,差点摔倒。
跟着他过来的几名幕僚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周都督看不得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微微一哂,执刀站在碎裂的小几前,冷声道:“有我周麟在一日,河东军就休想踏过黄河一步!观音奴是我孙儿,谁敢打她的主意、拿她的婚事做文章,有如此几!”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周百药是个文人,头一次看父亲动怒,脸上强自冷静,实则心中恐惧万分,双手隐隐发颤,一时哑口无言。
他身后的几名幕僚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周都督坚决反对和乔家联姻,他们打算等会儿劝周百药瞒着周都督应下这门亲事,等两家交换过庚帖,就是都督反对也没用。
有周刺史支持,九娘不嫁也得嫁。
没想到周都督粗中有细,早就看透他们的心思,以此警告。
看来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
很快,正院书房发生的这场争执传遍周家,也传到九宁耳朵里。
下人们喜欢添油加醋,事情传来传去,最后变成周都督和周百药父子俩为了她的婚事闹得不可开交,甚至拔刀相向,要不是幕僚们拦着,周百药可能就死在周都督刀下了。
九宁嘴角轻抽。
周都督那人精明着呢,怎么可能真的砍伤儿子?
他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有所图谋,绝不只是单纯为她着想那么简单。
九宁不得不佩服周都督的敏锐直觉,乔家这门亲事对周家确实没什么好处。
书中最后嫁给乔南韶的是大房嫡出的周八娘,几年之后周家遭逢大难,周刺史派八娘的亲弟弟赶去襄州求救。乔家几位郎君正为世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哪里有闲心管周家的死活?
为了讨好汴州刺史,乔南韶一不做二不休,命人砍了妻弟的脑袋,然后和汴州军沆瀣一气,派兵围攻群龙无首的周家军。
后来周嘉行在松山之战中大败不可一世的汴州军,手刃汴州刺史的两个儿子,隐隐露出雄主之相,在汴州刺史的支持下顺利夺取世子之位的乔南韶连忙派人求和,上表称臣。
此后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周嘉行称帝以后并没有对乔家赶尽杀绝,还破格重用乔南韶,让他主持兴修水利。
堂兄成了皇帝,八娘不甘心再和乔南韶同床异梦,闹着要和离。
周嘉行没有理会。
他重振周家,靠着周都督留下的周家军起家,但他对周家人没有丝毫情义可言。他能毫不犹豫地弑父杀兄,自然不会在乎乔南韶杀了八娘弟弟这种小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九宁嫁给乔南韶不算坏,因为周嘉行对有才华的人很宽容,不计较出身背景,只看真本事,正因为此,天下有才之士皆视他为明主。
嫁给乔南韶,还可以避免被周家送来送去的噩运。
可九宁不想这么做。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万一乔南韶也和周家人一样无情,为了野心卖妻求荣呢?他可是能够狠心杀了妻弟的人。
而且她还没到出阁的年纪,等几年之后乔南韶来迎娶她时,周家人早把她送出去迎合其他霸主了。
再者,周嘉行和高绛仙都在江州,她不能离开这里太久、太远,不然会被系统惩罚的。
当反派的时候,九宁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纠缠主角,三五不时跳出来蹦跶几下恶心他。
当圣母也是如此,必须紧跟着主角。
在没找到周嘉行和高绛仙之前,她不会离开江州。
九宁打定主意,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让冯姑她们摘了一大捧蔷薇,去正院请安。
还是周都督最靠谱。
这是目前她能找到的唯一出路。
她没什么给周都督的,继续送花吧!
出了回廊,迎面撞见一行人,对方正往九宁住的院子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纪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中短身材,微胖,颌下留有短须,看到边走边和婢女说笑的九宁,眉头轻皱。
九宁认出对方就是她的生父周百药。
周百药很少见九宁,怔了半天才意识到眼前头绾双髻、手捧鲜花的小娘子是自己的小女儿,开口就低斥:“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婢女们羞惭低头。
九宁收起笑容,心里对周百药直翻白眼。
别人读书越读越聪明,她这个生父却是越读越迂腐。
周百药仔细端详女儿,双瞳剪水,杏面桃腮,一双大眼乌溜溜的。五官还没长开就有这样的风姿,以后能宜室宜家吗?
他心里有些不喜。
等乔周两家亲事定下来,得让女儿好好学规矩。
“走,随我去见你伯祖父。”
周百药转身就走。
九宁眼珠一转,看一眼气势汹汹围过来的壮实仆妇,把手里的花交给身旁侍婢,压低声音说:“给阿翁送去,不管阿翁有没有问起我,告诉他我阿耶带我去见客了。”
侍婢点头应下,抬脚刚要走,却被那几个仆妇给拦下了:“娘子身边离不得人,你们一块过去。”
九宁心头一凛,不让她搬救兵,周百药这是铁了心要和乔家结亲?
她环视左右,发现所有通往周都督院子的路口都有人看守,暂且不动声色,笑了笑,拔腿跟上周百药。
作者有话要说:大人:对父母的称呼。


第10章 马球
九宁以为周百药要带她去衙署,一路上不停对路上碰到的侍婢仆妇使眼色。
周刺史清正严明,家规极严,仆妇们远远看到郎君带着小娘子走过来,立刻退至路边垂首侍立,没人接到她的眼神。
九宁也不着急,抬头看一眼廊檐外碧蓝的天空,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到周刺史时一定得把周都督抬出来威胁对方。
等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踏响声和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时,她愣了片刻。
一墙之隔的空旷庭院尘土飞扬,马嘶长鸣。场上数十名身着锦绣袍衫的少年郎君扬鞭策马,回旋奔突。
庭院三面设看棚,正东方建有一座高台,台上几色彩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此刻看棚里人头攒动,不断传出激动的叫好声。
和挤满了平民百姓的看棚相比,东方高台则要安静得多,上面奴仆环伺,彩衣婢女捧着漆盘进进出出,重重幔帐里人影晃动,似乎坐满了人。
九宁反应过来,这是刺史府外院对江州百姓开放的打球场,里面正在举行一场马球比赛。
高台上坐着的应该都是江州本地世家有头有脸的人物。
周刺史打算当众宣布亲事,好堵周都督的嘴?
世家重诺,如果今天周刺史当着其他世家的面宣布她和乔南韶的亲事,用不着纳彩、问名、纳吉,这桩婚事就等于是定下了。
九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佩饰,都是最时兴的款式,夹缬缕金襦,穿珠翡翠裙,头上飘枝花,颈间璎珞圈,肩绕绫披帛,臂套珞臂珠,腕拢金腕钏,腰佩银香囊,脚上一双彩画枹香履。
富丽而不失优雅,浑身上下,从头到脚,尽是富贵气派。
咱是场面人,输人不输阵!
九宁挺直脊背,昂着头踏上通往高台的石阶,发髻底下缠系的彩绦迎风飒飒飘扬。
高台上锦帐高卷,中间以一座镶嵌刺绣青山绿水折叠大围屏隔开,一边是各家郎君,一边是闺中女眷。地上一张柳木高足大长桌,桌上琳琅满目,摆满美味佳肴和各色果点,海陆奇珍,应有尽有,美酒琼浆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侍女们穿插其间,细心服侍众位贵客。
男人们戴黑纱幞头,穿圆领袍衫,脚踏软香皮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女人们梳高髻,戴珠翠,锦罗玉衣,花枝招展,空气里浸满浓郁的脂粉香。
九宁跟在周百药身后拾级而上,踏进阁中。
正在说笑的男客和女眷们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无数道视线涌向九宁。
眼神不怎么友好,像密密麻麻的钢针。
在座的也有九宁的继母吴氏和那几个常常在学堂欺负她的堂姐。
九宁眉眼微弯,迎着那些各怀心思的打量,飞快扫一圈高台。
她的无视让众人心里一突一突闷得慌,几个妇人嘴角一撇,悻悻挪开视线。
不愧是崔氏的女儿,女肖其母,小小年纪就自视清高、瞧不起人,长大以后还了得!
这样的人活该被孤立,谁让她娘在世的时候那么倨傲?
九宁从容以对,很快把目光锁定在一位被众人簇拥在最当中、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
众人明显以这位老者为尊,他应当就是素有贤名、江州百姓人人称颂的周使君。
周刺史比周都督要显老,头戴高巾,慈眉善目,笑容可亲,盘腿坐在榻上,朝九宁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九宁抿嘴一笑,梨涡轻皱,在众人的注目中走过去,含笑揖礼。
周刺史拿了一枚江州不常见的石榴递给她,“今天你几位兄长都在场中比赛,你也出来逛逛,别整日拘在院子里。”
九宁接过石榴,眼睛闪闪发亮,“真的,长兄和三哥都在?”
一副眼巴巴急着看兄长英姿的小女儿态。
这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长辈吩咐她做什么,她一定会乖乖去做。
“你三哥今天上学去了,你几位堂兄、堂侄都在。”
周刺史眼神示意侍婢带九宁去栏杆前看底下的比赛。
侍婢躬身应喏,牵起九宁的手,领她出了阁子。
栏杆前设有绣墩,十几个梳双髻、执圆扇的小娘子坐在一座翠竹长屏风后,亲亲热热挤在一处,视线透过屏风上轻薄透明的纱罗,跟随场中的少年郎们满场打转,时不时凑到一起耳语几句,对着某个俊秀少年郎的方向痴痴傻笑。
其中几个看得目不转睛,手中圆扇从掌中滑落也没发现。
九宁走过去。
那些小娘子瞥她一眼,轻哼一声,默契地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扭过头不理她。
九宁和刚才一样,面色不变,直接无视所有不相干的人。
长安的小皇帝偏听偏信,宦官擅权,群雄割据,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马上就会天下大乱,等战火波及到江州,男主周嘉行趁势崛起,女主高绛仙逢凶化吉,而失去周都督庇护的她下场凄惨。
乱世之中的中原第一美人,要怎么在虎狼丛中立身?
九宁没闲心和这帮一肚子风花雪月的小娘子置气。
场中的马球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按惯例,场上的少年郎们分为两支队伍。
所有人都穿窄袖打球衣,腰间帛带勒得紧紧的,衬得肩宽腿长,神采奕奕,一水朝气蓬勃的俊俏少年。
一支队伍头系皂带,偃月鞠杖缠皂绳,另一支头系赤带,球杖缠红绳。
球场两端分别竖一块下方开孔的长板,孔中挂网囊,两支队伍乘快马追逐一枚只有拳头大小的朱漆小球,哪一方用球杖将小球击进对方网囊中,场边的令官就会敲锣唱筹,一筹算领先一分。
哪方进球,支持他们的观众就会齐声欢呼。
今天场中表现最亮眼的少年无疑是乔家小郎君乔南韶。
他游刃有余,手执球杖,一边击球,一边在马背上翻转腾挪,做出各种各样惊险的花式动作。
要多招摇有多招摇。
小娘子们提心吊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他摔落马背。
乔南韶有什么大动作,小娘子们这里就是一片担忧的吸气声。
五娘和八娘知道乔家这次是上门来求亲的,最为紧张,非要掐着身边婢女的手才能冷静下来。
婢女的手被掐得青紫一片,不敢吭声,只能生生忍着。
九宁瞥一眼那个瘦瘦小小的婢女。
婢女脸色煞白,双手微微发颤,也不知忍了多久。
九宁不想多管闲事。
可她却觉得手腕疼得厉害,就好像有人正在用尖利的指甲掐她一样。
这是圣母的日常任务之一:发生在九宁眼前的事,她必须管,否则她也会感受到同样的痛苦。
因为这些天九宁曾多次消极怠工,系统直接来了个狠招,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圣母。
身为圣母,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忍受痛苦而坐视不管?
九宁暗暗咬牙,她恨这个系统!
手腕越来越疼了。
九宁低头整理腰上佩戴的玉环,哗啦一甩,肩上披的绿地仙鹤锦帛扫过八娘跟前的高几,把她的酒盏碰掉了。
酒盏落地,一声轻响。
八娘皱眉,松开紧掐婢女的手。
随着八娘收手的动作,九宁手腕上的疼痛感顿时不翼而飞。
她朝八娘一笑,示意刚才那个被掐手的婢女捡起酒盏,另换个新的来,重新斟满一杯绿莹莹的浊酒。
婢女反应很快,放下袖子掩住伤痕累累的手腕,拾起酒盏,趁其他婢女上前斟酒,悄悄退开。
九宁朝八娘举杯,“我的不是,惊着八姐了。”
八娘嫌九宁打扰自己看球,脱口就要骂她,可对着堂妹雪堆玉揉般的小脸,望着她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不知怎么的,抱怨的话突然哽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堂妹小小的、软软的,还香香的,轻纱下的手臂如藕节,双颊一对梨涡,透出一种天真甜美的乖巧稚气。
九娘的漂亮和寻常年幼小娘子的可爱童稚不一样,她好看得夺目。
八娘忽然想起女先生教她们背香山居士的《长恨歌》,说那位险些葬送本朝江山的贵妃姿色冠代,倾国倾城。
美人小时候,应该就像九娘这样好看吧?
八娘有种感觉,很多年后,自己垂垂老矣,可能早就忘了九娘的长相,记不清九娘到底是尖脸还是圆脸。
但她绝不会忘记被近在咫尺的九娘惊艳到的感觉。
有些人天生丽质,皎皎如明月当空,璀璨若漫天星河。
虽然江州的小娘子们都不愿和九娘玩耍,但她们不能否认九娘生得好看。
这个堂妹长大后肯定明艳不可方物。
不过拿她和祸国殃民,惨死马嵬坡的贵妃比较,好像有点不吉利。
八娘恍惚了一瞬,转头继续观看台下的比赛。
一定是错觉,她刚才突然有种冲动,很想把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那枝双蝶金发钗送给九娘。
那发钗她自己都舍不得戴的!
八娘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堂妹太美了怎么办?
八娘:嘿嘿,喂小九吃好多好吃的东西,把她养成一个大胖子!


第11章 五彩缕
球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
九宁看到自己的长兄周嘉言,他额前系红色眉勒,是红队的队长。
乔南韶系黑色眉勒,领黑队。
黑队的人每次抢到朱漆小球,都会把小球送往他的方向。
不懂球的人只看得到乔南韶大出风头,球技高超。
可真正懂球的人都知道,今天场上球技最好最娴熟的人,不是乔家郎君,而是那个沉默的卷发少年。
他就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几个人合围也困不住他,传球果断,击球精准,花样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挥舞球杖的动作利落漂亮,充满力量感,犹如流星赶月,气势如虹。而且他还能不动声色地纵观全局,总卡在最合适的时机巧妙地引导两队队员,既能让乔南韶大显身手,也不会让以周嘉言为首的周家郎君丢脸。
整场比赛,场上的少年郎们无不斗志昂扬,并不是他们真的精力充沛到用不完,也不是他们旗鼓相当难较高下,而是卷发少年一直在控制比赛节奏,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
就像一场精心布置的表演,酣畅淋漓,振奋人心。
看棚里的老百姓嗓子都喊哑了。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卷发少年一个人的临场发挥。
九宁那天在周都督的院子惊鸿一瞥,对这个卷发少年印象深刻,事后曾让冯姑出去打听。
冯姑告诉她说卷发少年名叫苏晏,是粟特商队里跟着萨宝跑腿的,会粟特语、波斯语、突厥语,还会说好几种中原的方言,这次他跟随乔南韶来江州,给乔南韶当向导之余,顺便和江州本地大户做生意。
九宁恍然大悟,难怪少年长了一头浓密的卷发,原来是胡人。
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只看到苏晏的侧脸,今天站在高台上,离得太远,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目。
不同于其他进了一球就激动得哇哇大叫的少年郎,苏晏很安静,偶尔他击中一球,全场欢声雷动,他头也不抬,迅速回防,挡住红队的攻势,就好像刚才那个球不是他送进对方网囊的。
半个时辰后,令官敲响铜锣,宣布比赛结束。
乔南韶赢得比赛,哈哈大笑,和略有些失落的周嘉言击掌谈笑。
苏晏勒马跟在一边,束发的金环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几缕汗湿的卷发贴在鬓边,侧脸线条如同刀凿斧刻,流畅分明。
百姓们派出几个代表,簇拥着获胜的少年郎们往高台的方向走。
“找使君讨赏去!”
“请使君赐酒!”
球场闹哄哄的。
周百药找到九宁,指一指往高台走来的乔南韶。
“那是乔家哥哥,你把这个拿去给他。”
他身后的随从拿出一束艳丽的五彩缕递给九宁。
那是给获胜者的奖励。
九宁响亮地“嗯”一声,接过五彩缕,提着裙子走到石阶前的月台边。
阁中的江州属官们对周刺史的打算心知肚明,含笑看着她。
注意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正交头接耳、打听场中郎君是否婚配的女眷们安静下来。
刷的一声,齐齐扭过头。
满室簪钗同时摇晃,折射的宝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女眷们又惊又骇,又妒又恨。
乔家属名门望族,还是一方霸主,乔南韶相貌出众,风度翩翩,这样的美事,给谁不好?怎么偏偏就落到崔氏的女儿头上了!
周家就不怕乔南韶等不及九娘长大,先养一堆姬妾、别宅妇么?
就像她的母亲崔氏一样,家世再好、容貌再拔尖又怎样?周百药还不是在她病逝后立马续娶了新妇?
拴不住丈夫的心,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么一想,妇人们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九宁背后没有长眼睛,不过她能感觉到那一道道刺向自己的冰冷视线。
如果眼神能凝结成实物,她现在肯定已经被女眷们的眼刀子捅得遍体鳞伤。
五彩缕不止一束,获胜的一方人人都有。
江洲世家全都在场,台下是各地老百姓,这种场合,周刺史让九宁给乔南韶送五彩缕,意图太明显了。
等她给乔南韶系上五彩缕,属官们里的聪明人把话题引到两家交情上,再说几句吉祥的话,在场的乔家人推波助澜,周刺史顺水推舟……
亲事就定下来了。
当真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佳话。
可惜,九宁不想当这段佳话的主角。
月台下传来爽朗的笑声,乔南韶边走边和左右同伴说笑,察觉到阁子里诡异的沉静,心中似有所觉,抬起头,看到迎面走来的周家小娘子。
正是那日在周都督院子里见到的娇蛮小娘子,头绾双髻,手捧五彩缕,粉面桃腮,脸颊红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娇俏伶俐。
看她向自己走来,乔南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忍不住轻笑出声。
凉阁里,正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周刺史和乔家人相视一笑。
河东军势大,李元宗狼子野心,迟早会造反。襄州、江州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又处在李元宗挥师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势必会成为李元宗的头一个目标,乔、周两家必须互为倚靠,两家顺利结成同盟,对双方都是好事。
等着看热闹的妇人们却笑不出来。
乔家郎君笑得那么开心,没有一点为难之色,难道他当真愿意娶崔氏的女儿?
不远处的小娘子们立即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从年纪上来说,乔南韶娶五娘、八娘更合适,而且五娘和八娘是周刺史那一房的嫡出女郎,名声比小九娘要好。
八娘怔了怔,攥紧圆扇,指节发白,情不自禁就要站起来。
一旁的五娘眼疾手快,连忙拉她坐下。
“八妹,别难过,回去再说,其他人都看着呢!”
八娘双眼发红,含恨归座。
小娘子们偷偷看八娘几眼,举起团扇掩住半边脸,借着扇子的遮蔽交换眼神,无声交流。
虽然她们自以为很善解人意,没有出声,可眼里的嘲讽和幸灾乐祸谁都看得出来。
五娘叹口气,小声劝八娘:“八妹,你别怪九娘,她还小呢,不晓得你的心思。”
八娘冷哼一声,冷冷地盯着月台,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月台上的九宁不知道堂姐快气哭了,往乔南韶跟前走去。
她个子娇小,束发的彩绦垂至腰际,高台上凉风吹拂,彩绦飘扬,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眉宇间有种出尘脱俗的清灵气。
乔南韶看她一步步走向自己,下意识想伸手去接。
然后眼睁睁看着九宁从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