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们忙道:“宋大郎一直躲在教坊里,那个叫绿姬的是从长安来的舞伎,最近宋大郎和她蜜里调油,打得火热。”
青年道:“你们追上去。”
随从们应喏,四散分开,几道人影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众人散去。
青年长身玉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刚拔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提着裙子跑过来,扯住青年的锦袍:“等等!”
声音既清脆又柔和,如莺啭。
青年站住了,回过头。
戴红色面具的小娘子仰头看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盈满闪碎的笑意。
“我就知道是你!”
她说着,踮起脚想摘下青年脸上的面具。
手刚抬起,被握住了。
九宁眨眨眼睛,“二哥?”
玄色面具青年慢慢放下她的手。
“好吧,我不摘你的面具。”九宁甩甩手,笑道,“不过我知道肯定是你。”
青年要把手收回去。
九宁扯着他衣袖不放。
“二哥,怀朗不是说你去鄂州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江州?”
青年不语,轻轻拉开九宁的手,然后自己摘下面具。
夜色下一张清峻的面孔,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眉宇间隐隐一抹锋利的锐意。
果然是周嘉行!
刚才围观人群散去的时候,九宁无意间瞥见他,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连人都没看清,心里却笃定这人就是二哥。
“你的人呢?”
周嘉行声音低沉。
大概是回到江州这个伤心地的缘故,他好像又变得冷淡了。
不过九宁不在乎这些,莞尔,道:“他们先送三哥回去,还有几个远远跟着我,我没让他们跟过来,怕搅了你的事。”
周嘉行扫一眼角落处,果然有几个护卫远远缀在周围。
“二哥,你刚才在做什么?我没有误你的事吧?”
九宁眼神四下里逡巡一圈,问。
周嘉行看她一眼,摇摇头。
他好像是跟着刚才那个宋大郎来江州的,宋大郎果然身份不简单……
如果真的是宋淮南,她不得不防。
九宁不露声色,低头取出刚买的芝麻胡饼,递到周嘉行面前。
“二哥,请你吃。我最喜欢这家饼肆。”
周嘉行顿了一下,接过胡饼,不过没吃,就这么拿着。
九宁觉得他拿着胡饼发怔的样子有点好笑。
笑了一会儿,问:“你会在江州待多久?”
周嘉行道:“三五天。”
“那你能来府里看我吗?”九宁道,“我能拉弓了,而且昨天还射中箭靶了!不过我准头不大好,正想请教你。”
周嘉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九宁抿嘴笑。
只要周嘉行答应了的事,就不怕他反悔。
“那我不烦你了,二哥你去忙吧。这几天我不出门,在家里等你。”
她笑着道。
周嘉行捏着胡饼,没有看九宁,目光望向其他地方,淡淡嗯一声。
九宁朝他挥手,转身和自己的护卫汇合。
周嘉行目送她走远。
半晌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脸络腮胡子,正是怀朗,拱手道:“郞主,刚才那人好像是九娘?”
戴着面具不好认,不过能拉着郞主的袖子和他说话,还让郞主主动摘下面具的人,想来也只有那么一个。
周嘉行低头看着手中还散发出浓烈芝麻香味的胡饼,面具重新扣回去,浅色双眸里浮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去送送她。”
怀朗应是,跟上走远的九宁,直到亲眼看着她在护卫们的簇拥中踏进周府门前的大门槛,才转身回邸舍。
两个时辰后,周嘉行和随从们回来了。
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五花大绑的宋大郎。
等其他人禀报完事情,怀朗最后一个进去,“郞主,九娘安全回府。”
书几上点了盏油灯,灯火摇曳。
周嘉行低头看一本书,脸庞半明半暗,眸色深沉,没作声。
怀朗等了一会儿。
才要退出去,周嘉行开口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情?”
怀朗脸色微变,低头,小声道:“是的,我发现不对劲后没敢让阿平他们瞧出端倪,自己接着查下去,他们大概能猜得出雪庭和九娘的关系绝不止远房舅甥这么简单,其他的他们应该不知道。”
……
其实早在为调查黎娘的遭遇而暗查崔氏的农庄时,怀朗就觉得有些古怪,不过那时他一心查黎娘,没有往心里去。
这一次郞主命他再去细查,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果然查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怀朗层层深入,最后把当年为九娘接生的仆妇找出来了。当时有四五个仆妇在产房伺候,全被雪庭妥善安置好,不管怀朗怎么试探,几个仆妇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往事。
这才是让怀朗奇怪的地方:崔氏生产的时候,雪庭年纪不大,他为什么要帮崔氏打点她的家仆?还把卢家仆妇和管事安插到九宁身边?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崔氏留下的陪嫁中,有一部分来自卢家,这些现在全是九宁的。
雪庭一直暗中照料九宁,知道她遇险,立刻派武僧下山救她。
哪个远房舅舅会对外甥女这么好?
而且还是个名声远播、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
怀朗不免想到卢家和崔家之间的来往,两家世代联姻,崔氏在长安的时候,说不定和卢家哪位公子订过亲。
崔氏是高门世家女,出身高贵,据说性子高傲,目下无尘。
为了求得庇护,她才会嫁给不论门第出身还是样貌品行都不如自己的周百药,帮助周家一跃成为本地一流世族,成婚不久就传出有孕在身的消息,然后生下九宁……
怀朗想到一种可能,不过他不敢说出,立刻快马加鞭,回禀给周嘉行知道。
周嘉行当时没什么反应,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挥挥手让他出帐篷。
怀朗以为郞主不在意。
这一次宋家大郎在鄂州闹事,调戏世家小娘子,首领受人所托,要派人过来捉宋大郎回去——只是一件小事罢了,郞主却主动请缨,而且鞭马不停,连夜带着没见过九娘的其他随从赶到江州……
宋大郎不过是个风流恶少罢了,哪里需要郞主亲自过来抓人?
怀朗觉得周嘉行肯定是为了九娘的身世才过来的。
虽然郞主不承认。
……
怀朗答完话,望着那一簇摇曳的火苗,不由得想起上次去周家,九宁送了他一壶好酒。
知道他喜欢美酒,她特意让人备下的,还说以后只要有好酒都会给他留一份,等着他去品尝。
怀朗叹口气,拱手道:“郞主……您会放出消息吗?”
若事实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九宁不是周家骨血,那周百药一定会暴跳如雷,出身高贵的妻子之所以愿意嫁给他,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儿寻一个家,这种耻辱,是对周百药最好的报复。
可那样的话……九宁该怎么办?
周百药本来就对她不慈,知道真相也不过是更仇视她而已,可周都督、周嘉暄、周刺史和其他人呢?
他们也会把九宁当成周家的耻辱,之前的所有疼爱,都将不复存在。
周家人甚至可能为掩盖丑事而杀了她。
怀朗眼前浮现出九宁微笑时的样子。
神采飞扬,容色慑人,这样的小娘子就该一直这么神气下去,谁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她的身世一旦曝光……
怀朗不敢想象她会遭遇什么。
他在隐晦地帮九宁求情。
之前周嘉行刚刚回到周家时,周家的内应帮九宁求情,周嘉行没有犹豫,立刻遣走那位内应。
怀朗知道为九宁求情可能会被周嘉行厌弃……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周嘉行的打算。
周嘉行没有回答。
油灯静静燃烧,灯芯快烧到头了,火苗剧烈颤动起来,不一会儿,冒出一缕青烟,灯灭了。
屋中霎时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怀朗心里七上八下,烦躁不安。
周嘉行仍旧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端坐在黑暗中。
“扫清痕迹,暂时不要走漏消息。”
静夜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怀朗松口气,抱拳应是。
虽然郞主从不提起九宁,但他肯定还是喜欢这个妹妹的,不然之前不会亲自送她回江州,这一次也不会为她隐瞒身世。
可惜九宁并不是郞主的亲妹妹。
怀朗感慨着告退出去。
门合上了。
门里,周嘉行取下腰间那把花花绿绿的弯刀,出了一会儿神。
房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芝麻油香。
……
回到周家后,九宁没有歇下,先让护卫报出那几个灌酒的恶少名字,然后叫来管家。
“写帖子,一家一家骂过去!我三哥的伤刚好没多久,不能多饮酒,和我们家有来往的世家都知道,他们装糊涂,非要按着我三哥饮酒,这不是少年人胡闹,是故意害人!让他们自己上门来道歉,否则我就带人打上门!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管家没敢劝,按着九宁的吩咐写好帖子,命人送出去。
郎中煮醒酒的药汤喂周嘉暄服用,想起大郎周嘉言也是醉醺醺回府,让人给他也送了一份。
翌日,所有恶少都接到周家的帖子。
几个恶少被家中长辈勒令来周家道歉赔不是。
九宁坐在庭中长榻上,等着他们上门。
先前几个上门的态度还不错,进了门就一叠声道歉,送上丰厚的礼物。
后面几个吊儿郎当,辩解说只是看三郎没趣儿,拉着他喝几杯罢了,不至于如此。
笑话九宁小题大做。
九宁冷笑。
等了一天,恶少们迫于长辈压力,陆陆续续上门。
九宁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姓,认错态度好的,她暂且放一马,那些浑然不把灌酒当回事的,就得受点罪了。
她叫来阿大几人:“这些恶少平时喜欢在教坊行走,几乎个个都有好几个相好,你们找几个人,专门等在那些别宅门口,看到他们进去,就大声叫他们的名字,说是有急事找他们。”
阿大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相好什么的这种话从县主嘴里说出来,他实在不好意思听啊……
不过县主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少年人爱风流,今天拉着这个的小手诉衷情,明天追着另一个说要掏心肝,谁没在教坊藏几个相好?
把事情捅破了,让那些恶少头大去吧!
护卫们分头行动。
于是两天后,九宁去箭道练习的时候,听到十一郎他们凑在一起嘲笑几个恶少。
“哈哈,吴家十三郎被人堵在那个琵琶伎家中,结果那个花几万金养着琵琶伎的相好刚好回来了,双方打了个照面,又有人从窗户跳了进去,原来那个琵琶伎的相好不止一个!他们还都互相认识!十三郎和张家的四郎、八郎打成一团,闹得鸡飞狗跳的,几家长辈亲自出面都压不下来……”
“十三郎的老丈人不干了,闹着要退亲,吴家吓坏了,要把十三郎捉回家里拘着,逼他读书呢!”
“四郎更倒霉,被他老子摁着揍了一顿,好几个月不能骑马调戏别人了。”
少年们说说笑笑,当看到九宁走过来的时候,立刻闭嘴不说了。
这种腌臜事怎么能让九娘听见呢?
十一郎挥手赶走其他人,凑到九宁跟前,“九娘,明天我带你去郊外玩吧,我最近得了匹好马,你喜欢的话让你先骑。”
九宁道:“我这几天不想出门。”
她和周嘉行约好了。
十一郎面露失望之色,“那后天?老后天?老后天的明天?”
他一直缠着问,九宁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道:“最近没空闲,什么时候闲了我再告诉你。”
“好!”十一郎喜滋滋点头。
少年们各自练自己的。
到了去营地报道的时间,随从进来催促他们,帮他们收拾箭囊。
这时,周刺史的亲随走进箭道,笑着道:“今天家里来了贵客,使君请众位郎君过去见礼,营地就不用去了。”
可以偷一天懒,少年们欢呼一声,丢开弓箭,整理衣裳,跟着亲随去正厅。
亲随叫住还在拉弓的九宁,含笑道:“县主,贵客也带了女眷来。”
这是要九宁出面招待的意思。
她喔一声,回房洗脸,没换衣裳,仍旧是一袭翻领窄袖袍。
仆从簇拥着九宁出了长廊。
不远处的西廊下远远传来女人们的谈笑声,继室吴氏看到九宁,笑向其他人道:“九娘过来了。”
“就是永寿县主?”
其他人忙站起来,她们虽然是长辈,但礼数还是不能乱。
九宁踏上台阶,笑着和一众身披罗衫、头戴花钗的妇人见礼。
目光扫过其中一个年老的妇人时,九宁蓦地愣住了。
只是一个眼神交错,她手心全是汗。


第63章 仇人
九宁并不认识眼前这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妇人。
但她却觉得似乎见过妇人一般,一见了她,不由得口齿生寒,脊背发凉。恐惧像蛇一样爬满全身,一时之间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妇人明显是来客女眷中身份最高的,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打扮很时兴,梳高髻,满头插梳,鬓边饰金箔,衣着华贵,含笑打量九宁几眼,笑向吴氏道:“县主果然人面桃花,丽若朝霞,我这个老妇人见了都心生欢喜,只想拿出最好的宝贝哄她高兴,来日贵府的门槛只怕要被冰人踏破。”
吴氏和老妇人是旧相识,没有多客套,闻言微笑道:“别看她这会子乖巧,性子拧着呢,成日胡闹,大都督颇疼爱她,我们也不敢管。”
听了这话,女客们都笑了。
吴氏的意思很明白,九宁是周都督的掌上明珠,婚事自然也是周都督拿主意。
老妇人心领神会,转而说起刚才喝的茶来,夸周家的茶入口清爽,满颊留香。
吴氏笑道:“大约是水好的缘故,前几天永安寺的慧梵禅师送了几罐山里的泉水,用那泉水煎茶,茶香都比之前的浓。”
女客们奉承:“沾了神佛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等九宁回过神的时候,话题已经转到周嘉言和周嘉暄身上了。周家两位嫡出郎君还未定亲,不止江州其他世家坐不住,临近州县的豪族也有些想头。
“大郎端正,三郎俊俏,府上小郎君、小娘子个个都生得好。”
“不晓得大郎定的是谁家?说不定是亲戚呢!”
“三郎那样的人品,定的肯定是读书人家吧?”
吴氏是继室,论门第,她肯定比不上周百药的原配,论容貌、家世、品行、理家,她样样不如崔氏,平时在府里就和隐形人一样,只管过她自己的,从不管继子、继女的事,见老夫人和其他女客试探着问起两个继子的婚事,敷衍道:“他们兄弟俩都还没定亲,不知郎君怎么打算,我瞧着都不错。”
女客们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打听周嘉暄兄弟俩的亲事。
九宁耐着性子旁听了一会儿,找了个借口出来,问侍女:“刚才那位夫人是谁家的?”
侍女躬身答:“那位是鄂州薛家的老夫人,和咱们娘子是姨表亲。”
鄂州,薛家。
九宁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袖中的双手慢慢捏紧。
难怪她会没来由地觉得恐惧,以至于怕到惊出一身冷汗。
越来越多的事和记忆中的不一样。有些是因为她的介入而发生微妙的变化,从而影响全局,还有些是因为时机改变,该发生的事没有迎来发生的契机。
比如鄂州的主人现在还是袁家。
但在小九娘的记忆中,几年后鄂州易主,鄂州太守就姓薛。
还不满十五岁的小九娘,第一次被家族送出去讨好豪强——那个老头子,就是鄂州太守。
只是记忆,也叫九宁不禁胆寒。
小九娘貌美如花,不止令太守垂涎,连太守的儿子也暗暗觊觎她。薛夫人嫉妒小九娘夺走夫君和儿子,经常趁太守不在府时折磨小九娘。
祖父横死,江州生乱,父兄勒令自己出嫁保家族平安,小九娘无可奈何,哭着离开江州。她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孤零零入了太守府,任人磋磨,无力反抗,给家人写信求救,家人不予理会。
记忆快速在脑海里闪现,九宁闭一闭眼睛,把心里翻腾的惧意和怒火尽数压下去。
照她的脾气,仇人就在眼前,没什么好怕的,直接抄起煎茶的鹦鹉长柄银签子朝薛夫人脸上招呼,让薛夫人也尝尝被滚烫的签子抽打的滋味。
可小九娘并不恨害过她的人,她不想报仇,只怨世道弄人。
“县主?”
耳畔响起一声带着疑问的呼唤。
九宁扭头。
侍女多弟扶住她,似乎看出她情绪紊乱,问:“您不舒服?”
九宁摇摇头,深深看多弟几眼。
还是当主角好,想做什么做什么,系统简直就是为主角而生的,不像她这么倒霉,处处受限制。
也许她前世真的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大坏蛋,杀了很多人,欠下太多债,所以要一世一世偿还。
还就还吧,欠债还钱,欠命还命,天经地义。
这一世是最后一世,等还完所有债,她就谁也不欠了。
挥一挥衣袖,十几年后,她九宁照样是条好汉!
多弟被九宁古怪的眼神看得发毛,“县主?”
几名侍从自东廊走过来,脚步急促,笑着道:“县主,十一郎他们要和宾客一起打马球,十一郎知道您喜欢这个,请您去观看比赛。他问过使君了,使君也请您去呢!”
九宁摇摇头,“我不去了。”
她喜欢看马球赛,不过刚才记忆复苏,让她想起小九娘的上一世周家族人袖手旁观小九娘被一次次送出去的事,她现在不想看到周家人。
而且女客有薛夫人,那么男客里肯定也有薛家的人。
说不定日后的薛太守就是那个要周刺史出面招待的贵客。
九宁径直回蓬莱阁。
午间吴氏和周刺史的女眷宴请女宾,不见九宁相陪,忙派侍女去蓬莱阁请。
侍女走了一趟,回去复命:“蓬莱阁的侍女说,县主已经睡下了。”
吴氏咋舌,又惊又怒:做主人家的,怎么能如此失礼?!
但她实在不敢管九宁,只能把其他房的小娘子叫到宴席上凑数。
蓬莱阁这头,衔蝉几人站在屋前长廊下说悄悄话,神色中透出几分愤怒。
县主明明好端端地坐在房中喝茶吃果子,却要她们赶走吴氏派来请她去花厅赴宴的使女,莫非县主和吴氏吵架了?
一定是吴氏欺负县主了!
屋里,九宁拥着暖被,靠坐在火炉床里,双手捧腮,望着火盆里吐出的一缕缕暗红色火苗,默默出神。
她还是没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放过薛夫人……
可她没法害人。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九宁眸光闪动,心里默默盘算。
多弟掀开低垂的罗帐,跪坐着往火盆里添炭。
九宁抬起眼帘,盯着多弟看了好一会儿。
多弟再次竖起一身寒毛,“县主?”
九宁收回目光,拈起一枚糕饼吃,“多弟,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多弟告假去寺里上香的那天,九宁派阿四跟踪她。
阿四回来时禀报说多弟确实出城了,不过并不是去庙里,而是去了一座离县城不远的村庄。
多弟果然记得她家在哪儿。
阿四没敢跟得太紧,等多弟回城,他找庄里人打听了一下。
多弟如今穿衣打扮比一般富裕人家的小娘子还讲究,庄里人已经认不出她了。好在多弟还没改名,他们记得多弟这个名字。
他们告诉阿四,多弟有四个姐姐,分别叫招弟、引弟、来弟、盼弟。到第五个孩子时,他们家终于生了一个男孩,男孩是多弟的哥哥,名叫望奴,多弟还有个妹妹,叫想弟。
从多弟几姐妹的名字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家多么想要多子多孙,仅仅一个望奴还不够。
多弟是回去送钱的。
她的四个姐姐和她一样,都被父母卖掉了换钱买粮食,家里几个孩子只剩下哥哥望奴和妹妹想弟。
听九宁忽然问起自己的家人,多弟心生警惕,垂首含含糊糊道:“我、我记不清了。”
九宁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多弟放下鹤首铁钳子,起身告退出屋。
回头看一眼罗帐后静坐的九宁,她咬咬唇,欲言又止。
最近常有管事来府里交账,她偶尔听府里的侍女议论,知道县主的私库里藏了不少值钱的东西,随便一套实木家具就是几百万钱。
县主根本不缺钱花,而且天真烂漫,心地善良,如果照实和县主说,县主说不定愿意施恩于她。
多弟有些意动,目光扫一圈寝房。
金碧辉煌,处处奢华。
只要县主赏她一套首饰,她就能给家里买房置地,妹妹想弟也用不着饿肚子了。
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县主生来就是享福的,每个月的脂粉钱就足够他们家花用好几年。她的四个姐姐都被卖了,而县主一个人有这么多豪奴伺候。
为什么她没有这么好的福气,投身到周家来呢?
如果她也能和县主一样,生来就是归人家的小娘子,那该多好。
多弟忍不住浮想联翩。
刚跨出门槛,衔蝉几人一拥而上,抓着她问:“刚才你陪县主出去,是不是娘子欺负县主了?”
“那些女客说什么了?她们是不是提起崔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