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开口劝九宁认输,场中情势突然逆转,跑得晕头转向的黑鸡遽然一个转身,鸡大腿轻轻那么一踢,“嘭”的一声,羽毛乱飞。
没等众人看清那一脚踢在哪儿,黑鸡又咯咯几声,转身开始跑圈。
咯咯咯,好怕呀!
跑了几圈后,趁对手不注意,又是一脚横踢。
然后赶紧收拢翅膀跑圈。
咕咕咕,好怕呀!
众人:……
十一郎:……
周家郎君:……
这只鸡……真不要脸!
很快,不要脸的黑鸡凭借他不要脸的战术,取得了胜利。
众人一阵无语。
周家郎君对视一眼,拍掌庆贺:管他呢,反正他们赢了!
九宁双手抱臂,对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眼巴巴等着她调教的堂兄们道:“斗鸡有很多种斗法,将军的那种打法最威风、最好看,不过那种打法太难了,只有将军才打得出来。小黑力气没将军那么大,只能用这种跑圈的打法,打一下赶紧满场跑圈,等把对方转晕了再赶紧打一下,对方进一步,它就退一步,对方追上来,它就跑,虽然不好看,也能赢了比赛。”
堂兄们点头如捣蒜:总结经验就是,力气大的就撸起袖子正面刚,力气小的,采取迂回战术,把不要脸发挥到极致。
正说得高兴,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斗鸡场里安静了一瞬。
连咕咕咕咕的鸡叫声都没了。
周家郎君登时变色,怒视温小郎:“你说什么呢!”
温小郎嘴角斜挑,手中软鞭挠挠脑袋,大声道:“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嗡的一声,围观的众人小声议论起来。
周百药的事不是秘密,又过了这么些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十一郎挡在九宁面前,“温小郎,你别在那儿指桑骂槐,有本事咱们比一场!”
温小郎翻个白眼,“比赛赢了又怎么样?我可没有那样虚伪的父亲。”
十一郎气结,刚要开口,身后的九宁猛地一把推开堵在自己跟前的堂兄们,上前几步,直视温小郎:“你父亲很厉害?”
温小郎轻笑:“我父亲饱读诗书,言行如一,是个君子。”
九宁瞟他几眼,“那这么说,你也饱读诗书,也言行如一,也是个君子?”
温小郎一噎,这种话自然不能当众承认,不然会让人笑掉大牙。
他重复一遍:“我父亲!”
九宁做了个挖耳朵的姿势,“我知道是令尊,令尊饱读诗书,不代表你也饱读诗书。”
温小郎一撇嘴。
九宁继续道:“别整天你父亲你父亲的,你父亲吃饱饭,你就不会饿肚子了?你们温家以前是卖豆腐起家的,温家老太爷每天挑着扁担挨家挨户卖豆腐,我阿翁救过他的性命,老太爷至今见着我阿翁还要给我阿翁磕头,你给我磕头了没有?”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几声窃笑。
温小郎立时紫胀了脸皮,还要再反驳,闻听消息的温大郎找了过来,一把拉开温小郎,朝九宁一拱手,“九娘,得罪了。”
九宁淡淡一笑。
“拦着我做什么!”温小郎挣开温大郎的手,“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吆五喝六的,成什么样子!”
九宁脸一沉。
围观的众人对视一眼,目光落在九宁腰间系着的鞭子上,想起之前的传言,赶紧后退一步。
“璋奴!”温大郎变了脸色,厉喝一声。
温小郎梗着脖子,嘴角一抹冷笑。
有本事再抽他一顿鞭子啊!
九宁嘴角轻扯,看一眼左右。
用不着她亲自动手——呃,自己动手打人会被惩罚的。
周家郎君们早就忍不住了,感觉到她含笑的目光从身上扫过,群情激奋,嗷嗷叫着冲向温小郎,拳头如雨点一样,专门往温小郎脸上招呼。
“我们家小九娘开朗活泼!我们就喜欢这样的,我们就爱和她一起出来玩!”
“我们家小九娘人见人爱,大大方方出门,大大方方和人结交,轮得着你来指指点点吗!”
“这江州是你们温家的?哪家小娘子从来不出门?你们温家小娘子前几天不是结伴上山看俗讲去了?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姐姐,她为什么要抛头露面?”
“以后你们家的小娘子还出门吗?”
“呸!凭你们家也想和我们家结亲!退亲,今天就退亲!”
“当着我们的面说我们家小娘子的不是,你当我们周家郎君都是摆设吗!”
温家大郎心道不好,虽然周百药名声坏了,但这种风流韵事没多少人在意,周家是江州霸主,温四娘如果能嫁进周家,温家郎君出头之日指日可待,这亲事就差临门一脚了,可不能在这时候出差错!
温大郎堆出一脸笑,刚想说几句缓和气氛,周家郎君同时收手,嗖嗖后退几步,退回九宁身边。
“不和他一般计较。”
“对,小九娘,不要理会这种人。”
整整袖子,理理衣襟,簇拥着九宁扬长而去。
温小郎被当众揍得鼻青脸肿,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拔步追出斗鸡场:“周九娘,你给我站住!”
九宁跨鞍上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温小郎双眼赤红,随便抢来一匹马,翻身上了马背:“周九宁!”
一声喊出,旁边传来一声厉斥:“大胆!何人直呼县主闺名!”
声音雄浑有力,如轰雷滚过,震得人心头发颤。
温小郎一愣。
其他人也愣住了。
追出来的众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长街另一头卷起漫天飞雪,八匹快马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斗鸡场而来,金鞍宝马,威武雄壮,马非凡品,马上骑手也个个威风凛凛,身披金甲,负弓佩刀,威武之气扑面而来。
众人被几个大汉的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唯有九宁浮起满脸笑容,扬鞭策马,笑着迎上前。
阿翁的人回来了!


第43章 祸兮
八匹快马驰到近前,七个大汉、加上随周都督北上的阿大一勒缰绳,翻身下马,跪倒在九宁跟前。
风雪中,八人齐声道:“拜见县主!”
“哈?”
九宁勒紧缰绳,左右四顾。
旁边没人。
阿大率先站起来,快步走到白马雪球旁边,憨憨笑道:“娘子,这是都督送您的生辰礼物!天使已经奉旨抵达江州,就在刺史府等您回去呢!”
九宁一呆:县主是自己?
她怔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舅舅雪庭之前说过,周都督为她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物,不日就会送达刺史府,她当时好奇了好久,结果左等右等没等到,都快给忘了。
没想到周都督竟然为她请封了县主!
她喜欢这份生辰礼!
九宁眉开眼笑,手挽缰绳,得意地扫一眼身后。
狂风吹散云层,几缕明亮光束倾泻而下,洒在她身上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回眸一笑,灿若朝霞。
斗鸡场门口熙熙攘攘,各家郎君们和看热闹的老百姓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她。
温小郎瞠目结舌,脸都泛绿了。旁边几个温家郎君七手八脚扯他下马,堵住他的嘴,朝周家郎君抱拳致意,悄悄离开。
十一郎几人最先反应过来,欢笑着一抽鞭子,飞驰到九宁身边,齐声欢呼。
天使千里迢迢,亲至江州宣旨,周刺史大吃一惊,特意换上当年武宗在位时颁赐的那套官服,焚香沐浴,腰佩鱼袋,脚踏云头履,出门相迎。
多日不出门的周百药也洗漱一番出来见人了,他是周都督的独子,往常周都督得了朝廷封赏,众人都会争着奉承恭贺他,这一次他们却频频和大郎周嘉言、三郎周嘉轩寒暄招呼。周百药冷眼看着,没有作声。
上回周都督手刃贼首,却只捞到一个虚职,气得当众骂小皇帝是“黄发小儿”,慧梵禅师许下无数诺言才说动他去辖制李元宗。此次周都督北上立了大功,小皇帝不敢再小气,除了晋升虚职,还颁下各种赏赐,金银财宝若干,绫罗绸缎若干,健壮良马十匹……天使照着册子练了一遍,说了一通套话,吹嘘周都督“浑身是胆、智勇双全”,对朝廷忠心耿耿,乃当世第一名将。
这种话从天使嘴里说出来,周家人不由得抖了抖,总觉得听起来……有点心虚。
没有人比周刺史更清楚周都督对小皇帝没有一丁点恭敬之心,但他脸上毫无异色,笑眯眯地和天使攀谈,就仿佛他的堂弟真的是圣旨上夸的那样忠心赤胆。
周家人瞪大眼睛:原来浓眉大眼的使君才是脸皮最厚的!
九宁在堂兄弟们的前呼后拥中回到周家,周家下仆已经改了称呼,恭敬地唤她“永寿县主”。
天使见到九宁,含笑打量她几眼,见她年纪虽小,却气度出众,神采飞扬,笑着道:“县主果然如都督所说冰雪无邪,伶俐可爱。”
九宁笑着同天使见礼,一对梨涡轻皱。
天使五六十岁年纪,最喜欢九宁这样娇俏明媚、大大方方的小娘子,扭头问周刺史九宁可有婚配。
说着又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雍王李昭,说他只比九宁年长数岁,还未娶正妃。
在座的周家人愣了一下,悄悄交换一个震惊的眼神。
雍王李昭是当今圣人的堂弟,虽说不是亲兄弟,却自小和圣人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李昭的外祖母是武宗的姑母、嫡出的永福长公主,母亲出自和博陵崔氏并称“天下第一高门”的清河崔氏,父亲是武宗的堂弟中山王。
李昭和武宗的血缘更近,当年差一点就被推上那个位子。但他天资聪颖,年少早慧,奸宦曹忠怕他和武宗一样即位后先拿宦党开刀,以李昭体弱多病为借口,扶持懦弱怕事、耳根子软的李茂即位,是为当今圣上。
这几年频频有看不惯曹忠把持朝政的大臣接触李昭,为此曹忠派人严密监视李昭,将他囚禁在兴庆宫内。
天使提起李昭,纯粹是出于热心,还是意有所指?
正厅里安静下来。
周家人的视线集中到周刺史身上,看他会怎么回答。
周刺史神色如常,淡淡道:“她祖父颇疼她,视她为掌上明珠,自然都按她祖父的意思办。”
言下之意:我说了不算,你们去找周都督吧!
天使笑笑,低头品茶。
九宁听到这里,知道周都督并未归家,有些失望。
和天使客气几句,接了旨意,看了小皇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各房郎君、女眷前来恭贺。
仆从一波一波过来拜见九宁,接到消息的江州本地豪族和地方官陆陆续续上门,姻亲旧友也结伴来庆贺。
周嘉暄出面招待男客,女客由吴氏敷衍,九宁只管端坐蓬莱阁,等着别人来给她送礼。
一直闹到晚上,各大世家送来的礼物实在太多,管事来不及一一登账造册,只能点起灯烛连夜忙活,库房外面雪地上锦盒堆成小山包似的。
九宁喜欢翻锦盒,看别人家都送了什么。
有些礼物她很喜欢,让衔蝉收着,不喜欢的就放在另一间库房留着赏人。
是夜,周家设宴款待天使一行人。
天使出自长安,什么热闹没见过?
怕天使看不上江州的酒宴,周刺史派人找九宁借崔氏嫁妆里的云母、琉璃屏风和古董玩器。
“县主放心,使君说用完之后马上就送回来,绝不会磕坏一点。”
九宁一挥手答应下来。
宴席很热闹,美姬献舞,乐班奏乐,据说还召了江州坊间的名妓来助兴。
直到夜半,外面还隐隐传来丝竹音乐声。
九宁看过赏赐的珠宝后,叫来阿大,问:“阿翁什么时候回来?”
阿大答说:“都督要等李司空离开长安后再启程,约莫是年底回来。”
接着解释他们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到江州,“都督说要给县主惊喜,命属下们先动身,属下原本上个月就能到的,路上天使水土不服,需要修养,耽搁了些时日。”
九宁问:“阿翁在京城一切都好?李司空有没有为难他?”
阿大道:“都督智勇双全,李司空虽然势大,却总被都督气得头疼,都督还抢了李司空的一匹马。”
阿翁就那么喜欢宝马吗?怎么又抢李元宗的马了?
九宁失笑,问了些周都督在长安的饮食起居。
阿大一一答了。
九宁知道周都督这次上京就是“奉旨气人”去的,朝中大臣指望着靠他压住李元宗的气焰,想来只能捧着他,绝不敢轻易委屈他,心下稍安。
又问起册封县主的事。
阿大站在六曲屏风外,不紧不慢地道明事情的经过。
原来当初周都督离开江州的时候,册封的事情还没定下,慧梵禅师作为中间人,允诺朝廷这次绝不会怠慢他。
等一行人到襄州时,册封的旨意下来,是乡君。
周都督看到圣旨后,朝天翻了个白眼,抬脚就往回走。
传旨的天使苦留不住,哆嗦着回去复命,朝廷赶紧颁下第二道圣旨,乡君改为县君。
周都督不为所动,坚决要回江州。
朝中大臣气他坐地起价,没有回应,料想周都督只是装个样子威胁他们,不会真的返回江州。
不料周都督居然真的带着几千亲兵坐船回江州了。
大臣们气急败坏,这一次连下了三道圣旨,于是乡君变县君,县君变珺君,珺君变县主,最后县主封号永寿,正二品,赐食邑。
周都督有点意犹未尽,想着不如一次到位,给孙女捞个公主当当。
周围的幕僚吓得心胆俱裂,好说歹说才把突发奇想的周都督给劝住了——逼着小皇帝册封九宁为公主,这是要公然造反吗?
九宁:……
原来周都督上京的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差一点就回江州了!
想到书中李元宗和其他藩镇之间复杂的恩怨情仇,九宁提笔给周都督写信。
李元宗占据河东,兵马强壮,势力最大、风头最盛,天下藩镇俱都不敢动他半分,唯有周都督时不时冷不丁咬李元宗一口,李元宗恨他入骨,偏偏拿他没办法。
这一次李元宗奉诏入京,态度依然骄横,得罪了很多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好像吃了个大亏。
周都督要时时刻刻和李元宗对着干,必定和李元宗走得近,九宁怕他被牵连。
信写好后送到军中,由专人传送,最快六天就能送到京城。
接下来几天,江州世家轮番宴请天使和护送他们南下的官员。
天使探问九宁有没有婚配的消息传出,江州各大世家惊觉自己眼瞎,竟然没有早下手,如今九宁成了县主,周家岂会看得上本地儿郎?
母亲是博陵崔氏,祖父是大都督,如今又获封县主,江州还真没人配得上周家小九娘。
世家们摇头叹息,只能安慰自己:小九娘嚣张跋扈,一般人家也不敢娶。
虽说天下大乱,唐室衰微,九宁这个县主有名无实——朝廷赐她的食邑几百户在藩镇手里,藩镇连朝廷的面子都不给,肯定不会乖乖交出那一部分税收,但县主就是县主,朝廷的册封代表正统,即使这个朝廷已经摇摇欲坠。
要不然像李元宗、周都督这样的霸主为什么坚持要朝廷封赏官职?
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
有朝廷的正式任命才能理直气壮地和别人抢地盘。
天使宣旨过后,江州豪族世家女眷一改往日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主动邀九宁赴宴,各种赏雪宴、赏梅宴的帖子雪片似的堆满她的镜台。
第一场初雪过后,又接连落了几场大雪,大江两岸的广阔平原白雪皑皑,四季常绿的青山翠谷也披了一层银装,确实是赏雪、赏梅的好时节。
这天九宁从温暖的衾被中爬起来梳洗,随意翻开一张帖子,匆匆扫一眼,“温家?他们家十七郎的伤养好了吗?”
跪坐着帮她梳理长发的侍婢们闻言吃吃笑,“还没呢,说是要养到过年才能好。”
天使们代表长安宫廷,自矜身份,格外看重规矩,得知温小郎直呼九宁的闺名,在一场宴席上发了几句牢骚。
宴席上的众人纷纷向温家人投去幸灾乐祸的一瞥。
温家家主脸色铁青。
温十七郎先是被周家郎君乱拳揍了一顿,回家遭到长辈的训斥,被罚闭门思过,几天后又被家主叫到祠堂施家法,新伤加旧伤,屁股开了花,这一躺少说得两个月。
听婢女们绘声绘色描述温十七郎那边的凄风苦雨,九宁心情舒畅,早上吃了两大碗羊肉馎饦。
用过朝食,九宁照例去箭道。
十一郎看到她,一阵错愕:“你怎么还来啊?”
九宁白他一眼,“我不能来吗?”
十一郎摇摇头,挤开阿大、阿二,狗腿地帮她拿东递西,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伸长胳膊扶她上马,“今天齐家娘子请小娘子们赏梅花,五娘、八娘她们全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九宁已经扬鞭跑远了。
自从十一郎痊愈后,便厚着脸皮时不时跑到箭道露一下脸,看九宁没有赶他,他开始得寸进尺带着其他堂兄弟一起来,九宁仍旧不理会他们,自己练自己的,再后来周家各房少年郎集体出现,郑重给九宁赔不是。
双方正式和解了。
现在箭道每天都很热闹。
周刺史欣慰地发现,以前最吊儿郎当的小郎君也跟打了鸡血似的分外上进,拉弓拉到伤了骨头还哭着喊着要坚持。
从骑射师父汇报的近况来看,所有人进步飞快。
周家终于有人继承周都督的英武了!
周刺史老怀大慰,问骑射师父家中子弟怎么都开窍了。
骑射师父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郎君们说不能输给其他人,不然九娘就不和他们一起玩了。”
箭道的箭靶是有数目的,每次可容十几人同时拉弓。
九宁虽然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却一点都不怯场,面对一院子的郎君,完全不忸怩,每次都大摇大摆直接走进去,站在最中间、最显眼的地方练。
家中郎君暗地里争抢离她最近的那个位子,一开始他们商量着按辈分来,谁辈分高谁就可以站她旁边,后来有人不服,要求凭实力说话。
谁表现最好,谁才有资格站在九宁身侧!
于是各房郎君使出浑身解数争取进步,十一郎在短短半个月内进步神速,他母亲喜极而泣,前不久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给永安寺。
周刺史啼笑皆非,派人问九宁要不要重新选个练骑射的地方。
九宁道:“不必了,箭道就很好。”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侍婢和护卫们每天把她夸成一朵花,就好像她筋骨奇佳,是天才中的天才,马上能练成周都督那样似的,其实她只是做到最基本的不偷懒而已。
和周家郎君一起练习,她可以从其他人的进步中看到自己的不足,不至于被侍婢们哄得飘飘然。
当然,还可以顺便发展一下小弟,为以后逃命多铺一条路。
江州其他世家小娘子的邀请,她高兴了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不高兴了就不去。
总之,看心情。
天使们逗留江州期间,尝遍江州风味,马车塞满了各大世家送的“土产”,准备返程。
周刺史预备丰盛宴席为官员们践行,各大豪族前来相送,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又是一夜饮宴,烛火辉煌,闹到天明。
为示郑重,周家郎君全被叫到宴席上陪长安贵客们吃酒论诗,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周家引以为傲的少年才子周嘉暄,连十一郎也被拉出去滥竽充数,表演射术。
九宁这几天开始练准头,白天练了一下午,肩背酸软,手臂抬都抬不起来,很早就睡下了。
睡着的时候枕的是软枕,躺的是松软衾被,侍婢在罗帐外点起熏香,炉火一烘,满室馨香,连梦里也能闻到那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醒来时,身下却硬邦邦的,又冷又硌人,浑身上下僵硬酸疼,没有哪一处是舒服的。
九宁浓睫轻颤,张口唤衔蝉的名字,一张嘴,灌了一口冷风。
她喉咙一阵刺疼,剧烈咳嗽几声,爬了起来。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美貌婢女,没有锦帐金钩……
九宁瞪大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车厢里。
这车厢还在不停移动。
马车外传来狂风怒吼声,漫天风雪拍打在车窗上,车厢到处漏风,她冷得瑟瑟发抖。
车窗被几枚长竹钉钉起来了,九宁抱紧双臂,打了个哆嗦,伸手去掀车帘。
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九宁咬牙试了试,手脚酸软无力,不是那种劳累过后的无力——她被下药了。
“县主醒了。”赶车的人听到车厢里的动静,掀开车帘,探进半个身子,细眉细眼,面白无须,“县主不必惊慌,您是我家主人的客人,我们必会将您平安送达长安。”
这个男人平静的语气让九宁心底发寒。
她认得他,他是天使之一,是个宦官。
原以为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阉人,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是个高手。
传旨的队伍中竟然藏了歹人!
车厢钉得严严实实的,却处处漏风,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没有搽滋润的膏泽,脸冻得又疼又痒,九宁慌乱了一瞬,慢慢镇定下来。
昨晚家中大宴宾客为天使送行,疏于防备,这伙人肯定故意灌醉周刺史和周嘉暄,就算婢女今早发现她被掳走了,家中没人主事,未必能追上来。
他们是怎么混进传旨队伍的?
阿翁和这些人结仇了?
三哥能及时拦住这帮人吗?
九宁一面飞快思考,一面大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