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嘉行甚至想不起周家,想不起抛弃他的父亲,因为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他早已未老先衰。
虽然他才十几岁,还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年纪。
那些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的少年意气,他以前没有机会体会,以后……应该也注定体会不了。
他用不着揍周百药。
周百药最看重自己的名声,当众揭穿他隐瞒多年的旧事,害他颜面扫地,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才能真正击溃他。
江风并不大,不过里头像藏了一把把刀子,刮在脸上一阵刺疼。
九宁冷得瑟瑟发抖,展开蜀锦厚披帛围在肩上,抱住双臂,“二哥,你要去哪儿?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周嘉行扭头看她。
她双手抱臂,哆哆嗦嗦着看他,鼻尖冻得发红,双唇轻抿,颊边梨涡轻皱。
一双乌黑发亮的明眸,期待地望着他,目光如林间清晖,似月下流光,盈盈望过来,分外动人。
即使知道她或许不是真心的,也会不由得软了心肠。
她胆子不小,就这么带着两个随从追过来,就不怕他心生歹念报复她?
周嘉行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九娘,回去吧。”
九宁飞快思考,眼珠滴溜溜转一圈,周嘉行带了这么多随从,强行把他抓回去是不可能的,但就这么让他走也不行——他可是她的护身符啊!
周嘉行夹一夹马腹,似要离开。
九宁来不及多想,撒开鞭子,趁他拨转马头、两匹马近在咫尺的时候,小短腿一蹬,张开双手扑上去,紧紧抱住他坐骑的马脖子。
周嘉行没料到她突然扑过来,吓了一跳,瞳孔微微一缩。
九宁一下没抓紧,啊呀一声,眼看就要掉下去。
“哥!”
她不敢逞强,理直气壮地叫周嘉行。
耳畔响起一声轻叹,一双坚实的臂膀伸过来,接住差点摔下马背的她。
一阵天旋地转后,九宁落进一个僵冷的怀抱里。
骏马受惊,发出高亢嘶鸣,高高扬起前蹄。
周嘉行先搂紧九宁,确保她不会摔下去,这才清喝几声安抚住爱驹。
待骏马安静下来,他面色阴沉如水,低头冷斥:
“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语气着实严厉。
九宁嘴巴一瘪,抱紧他的胳膊,嘟囔道:“我的老师都要走了……全忘了……”
反正已经戳破身份,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周嘉行耍赖皮。
周嘉行剑眉轻拧,平静下来。
“你可以换一个骑射师父。”
九宁在他怀里坐起身子,背对着他,两只小手按在他扯着缰绳的手背上。
“可你是我二哥啊,你和别人不一样。”
只有你才能让系统服软呀!
周嘉行抱着九宁坐好,目光落在她后脑勺上。
她梳了个螺髻,插满珠翠金玉,他不用低头就能感觉到眼前宝气浮动,金光闪闪。
连发髻后面都簪了一把银鎏金迦陵频伽纹插梳。
“你已经有哥哥了。”
他淡淡道,低头,拨开九宁的手。
九宁没有回头,屏气凝神,使出全身力气紧紧按着他的手背,不让他动。
她这点小力气自然不是周嘉行的对手,他根本没使劲儿,双臂牢牢压制住她的动作,左手轻轻一拨就把她的双手攥住了。
九宁试着挣了几下。
周嘉行拥着她,下巴蹭过她的螺髻,皱了皱眉,“别动。”
左手攥着她不让她动,翻身下马,空着的右手勾住她坐骑的缰绳,让她的马靠近,然后把她抱起来送回马背上。
他把缰绳塞回九宁手里,“回去。”
九宁不甘心地瞥一眼他的胳膊,看着瘦,力气怎么这么大?
“二哥……我才知道你是我哥哥,你就要走了。”她挤出两滴眼泪,抖抖袖子,摸出一只香囊,“这里头有几块金饼,你拿着傍身吧。”
周嘉行嘴角轻扯,没接香囊。
“不必了。”
九宁知道他不缺钱,香囊塞回去,一连声问:“二哥,你以后要去哪儿?你要去参军吗?我以后怎么才能打听到你?”
周嘉行翻身上了马背。
九宁追着他问,“如果你要投身行伍,为什么不跟着阿翁呢?外面兵荒马乱的,当兵太辛苦了,万一你受伤了,谁照顾你?还不如回来帮阿翁。阿翁很喜欢你,夸你是个人才,阿翁还说要教你阵法,你都当上校尉了,就这么走了,多可惜……”
她啰啰嗦嗦,一张嘴就停不下来。
周嘉行可能被吵烦了,叹口气,“我不会参军。”
九宁愣住了。
周嘉行不想参军?
怎么可能!他不是在军中崭露头角、逐步收服人心的么?
周嘉行拨转马头,向着渡口驰去,“我是做生意的,出来几个月,现在该回去了。”
他没说什么告别的话,头也不回地驰远了。
九宁怔了怔。
差点忘了,周嘉行一开始确实是跑江湖做买卖的,他甚至当过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他应该没有撒谎,那些跟随他的私兵可能是保护商队安全的护卫。
九宁手挽缰绳,目送周嘉行和他的随从汇合。
刚才那一番发痴试探,她可以确定,周嘉行对她确实没有一丝敌意。
看来,她以前真的多心了。
等一行人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大船,九宁立刻叫来阿三,“你跟着我二哥,用不着跟得太紧,只要打听清楚他在哪里落脚就行。”
阿三应喏。
……
祠堂里,周刺史遣散众人,回到正堂。
灯火幢幢,烛影晃动,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唯有大郎周嘉言和三郎周嘉暄留了下来。
仆人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知道该不该进房伺候。
周嘉暄朝那些长随摇摇头。
阿耶正在气头上,何必让无辜的人进来挨骂。
长随们会意,感激地看周嘉暄一眼,躬身退出去。
周百药踉踉跄跄爬起来,衣襟松垮垮披在身上,披头散发,面容仍旧有几分扭曲,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周嘉言神情有些茫然,还没从刚才的场面缓过神,怔怔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周嘉暄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先送阿耶回房。”
周嘉言干巴巴地答应一声,小心翼翼上前,扶住周百药。
“阿耶,我送您回去。”
周百药双臂颤了一下,没说话。
等周嘉暄搀着周百药出去,周嘉暄示意仆从进来收拾,又走到周刺史面前,一揖,“今天惊扰伯祖父了。”
周刺史看他一眼,“青奴,你准备怎么处理二郎的事?”
周嘉暄抬起头,望向依旧黑沉沉的夜空,道:“伯祖父,他已经走了。”
“走了以后呢?如果他日后又回来了呢?”
周刺史捋一捋长须,问。
“伯祖父,上一辈的事,我无能为力。”周嘉暄垂眸,“二哥是我兄长,父亲有愧于他。如果他愿意回来,我自当以兄长之礼待他。”
周刺史道:“他让你父亲丢尽颜面,不用等到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江州。你、大郎和九娘也会被人嘲笑。你不恨二郎鲁莽行事,毁了你父亲的名声?”
周嘉暄摇摇头,无奈一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当年种的因,才有如今的果。二哥是可怜人,他没做错。”
很小的时候,周嘉暄敬佩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虽然不苟言笑,但很疼爱他和大哥,经常带他们去永安寺听俗讲。只要他学业取得进步,父亲就会骄傲地在亲族们面前显摆——虽然那会让他觉得尴尬。
长大几岁,周嘉暄慢慢发现父亲也有缺点。
再后来,他明白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他小时候以为的名士。
这并不妨碍周嘉暄孝顺自己的父亲,他虚伪也好,偏心也好,总归疼爱他,尽心教养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可对周嘉行来说,父亲不仅完全不称职,甚至还是他的仇人。
周嘉暄可以理解周嘉行的做法,父亲欠二哥太多了。
他不会要求观音奴逆来顺受、用委曲求全的办法讨好父亲,自然也不会强求周嘉行原谅父亲。
是父亲做错了。
周刺史长叹一声,“也怪我当年对你父亲期望过高……他太要强,一头钻进牛角尖,这么多年都不肯出来。”
他神色怅惘,在亲随的搀扶中离去。
周嘉暄没说什么,送周刺史回房,转身出来,僮仆饮墨问:“三郎要去看阿郎吗?”
他摇摇头,径直回自己的院子。
这时,一个家仆穿过回廊,匆匆跑过来,“三郎,九娘刚才追着二郎出去了!”
周嘉暄愕然抬起头,“她追出去了?”
家仆点点头,“九娘找唐将军借了几匹马,往南边去了。”
周嘉暄立刻转身,“备马!”
饮墨不敢拦,答应一声,去马厩催着要马。


第42章 小黑
天还没亮,长廊里一片昏暗,家仆登梯摘下被雨水浇透的灯笼,换上新的,重新点燃灯烛。
摇曳的朦胧光影中,周嘉暄衣袂翻飞,快步走下石阶。
早有人牵来他平时骑的马,在阶前候着。
周嘉暄接过饮墨递到手边的鞭子,抬脚刚跨上鞍,一道娇小的人影飞快跑进庭院,抱住他的腿。
“阿兄,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周嘉暄愣了好几息,低头。
九宁双手抱着他的腿,仰起脸看他,眉眼弯弯,笑得乖巧,一对梨涡皱得深深的,笑嘻嘻问:“阿兄是要出去找我吗?”
周嘉暄沉下脸,抛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拉开她的手。
九宁松开手,嘿然后退几步,看他下马,立即上前搂住他的胳膊。
“阿兄辛苦了,我自己回来啦。”
周嘉暄眼神示意饮墨把马牵回马厩去,低头,手指抬起九宁的下巴,盯着她额头看了好一会儿,眉峰轻皱。
“明天一早让郎中看看。”
九宁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额头上还一片红肿,夜里淋过雨,药膏都被雨水冲干净了。
“晓得了,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周嘉暄送她回房。
“见到二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九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二哥没有为难我。”
自始至终都没有。
周嘉暄没有问九宁她是怎么偷偷跑去祠堂的,这是他们家的事,本就该让她知道。
不过她追着周嘉行出去还是太冒失了,周嘉行在市井长大,她一个深宅大院娇养的小娘子,根本不懂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以后别这么自作主张,二哥虽然确实是我们的兄长,到底不是一起长大的,而且阿耶对不起他和他阿娘,谁都猜不到他会做什么。”
九宁嗯了一声。
“还有……”周嘉暄道,“这些天不要去见阿耶,尽量避着阿耶,就算阿耶派人来传唤你,你也不必去,让你的婢女去找我,或者去找伯祖父,记住了没有?”
九宁抬起头,“为什么?”
周嘉暄手指勾起,刮刮她鼻尖,“阿耶不高兴,肯定要找出气筒,你这么不老实,会被阿耶抓到错处的。看到阿耶过来,什么都不用管,避开就是了。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我记住了。”
九宁嘿嘿一笑,脸挨着他的胳膊蹭了蹭。
“最好也不要出门。”周嘉暄叹口气,“最近还是在家里待着,我知道你爱热闹,让十一郎他们陪你玩。今晚的事瞒不住,斗鸡场就不要去了。”
九宁冷哼一声,“怕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我。让他们笑话阿耶吧,我不心疼。”
周嘉暄哭笑不得,本来欣慰于她没有被今晚的事吓到,正想夸她几句,又被后半句噎回去了。
拍拍她的发顶,想纠正她不该说后半句,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口。
周嘉暄低头,九宁正好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眉眼一弯,冲他甜甜一笑。
纵然满腹心事,周嘉暄还是不由自主翘起嘴角,跟着九宁一起笑出声。
阿耶重男轻女,一直忽视观音奴,经常为一点芝麻小事苛责她,她很难对阿耶生出孺慕之心,这不能怪她。
她依赖他、信任他,才会老老实实说出心里的想法,哪怕她知道这个想法说出口会被他责怪。
而他又怎么舍得怪她呢?
周嘉暄一笑,牵着九宁跨过高高的门槛,温和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外边的人没有你这么懂事。阿耶做错了事,他们不仅会嘲笑阿耶,还会嘲笑你,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找你的朋友玩,别搭理其他人。”
九宁挥挥小拳头,“我明白!”
别人背地里说什么她管不着,要是敢当面笑话她,她绝不会忍着的。
……
翌日早上,郎中过来给九宁的额头上药。
昨晚吹了风又淋了雨,伤口看起来比昨天还肿一些。
九宁顶着明显大了一圈的脑门,仰视郎中,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写满担忧,“真的不会留疤?”
郎中想笑不敢笑,嘴角微微抽搐,“九娘宽心,就算破皮了也不会留疤。”
九宁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心。
擦了药,回寝房补觉。
周嘉行突然离开,管事还没找到顶替他的人,今天她在自己院子里练拉弓,没有去箭道。
中午起来,吃过饭,冯姑进来回禀说有几个粟特商人求见。
“粟特商人?是为了卖地的事吗?”
九宁已经把卖地的消息传出去了。
“好像不是来买地的,他说他家主人姓苏。”
姓苏?
苏晏?
九宁忙道:“快请进来。”
侍婢把火炉床挪到外边会客的正厅,九宁坐在火炉床内,四面垂下软烟罗帐,外面搓绵扯絮,像是要落雪,屋里温暖如春。
管事领着粟特商人进来,几人站在廊下脱掉木屐,进了正厅,行了个中原礼仪,盘腿坐于簟席上。
侍婢捧茶奉果。
客气了几句,粟特商人道明来意:“郞主已经离开江州,他命我们给娘子送一样东西。”
侍婢上前接过商人捧出的匣子,送到罗帐内。
匣子不大,是常见的黑漆嵌钿螺样式,九宁托在掌心掂了掂,很轻。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瓶口溢出一股芳香。
粟特商人道:“这是治伤的药膏,效果很好,搽了以后不仅好得快,还不会留疤。”
九宁轻笑,粟特商人都以伶牙俐齿、擅长忽悠人著称,不管是什么货物,经他们一番花言巧语、天花乱坠,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再小气吝啬的人也会被说动掏腰包,怎么周嘉行的属下嘴巴这么老实?
这时候他们不是应该按照套路编造一个什么“西域古国秘药”、“活死人、肉白骨”之类的传说吗?
九宁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粟特商人吹嘘,收好匣子,问商人们下一程准备去哪儿。
商人们答说:“自然是南安王的鄂州,鄂州不收取过路商户的税费,每年这个时节南北客商都会齐集鄂州。”
藩镇割据,烽烟四起,传统的几条商路都被战火割断阻绝,唯有海路还算畅通。从海路抵达中原的商人往往会长期居留广州、扬州等地,然后定期走水路沿运河北上。南安王地盘狭小,只有鄂州小小巴掌一块地方,为了吸引客商,他公开宣布绝不从途经境内的商队身上收取任何税费。这几年涌入鄂州的商队越来越多,其中包括那些远道而来的海商。
正好九宁也准备让自己的管事去鄂州看看,她叫来管事,让他代自己款待几位粟特商人,顺便向他们打听一下行情。
管事应了,领着粟特商人下去。
衔蝉拿走那瓶药膏,“九娘,婢子让郎中看看这药怎么用?”
九宁知道她这是不放心,怕药膏有什么坏处,笑了笑,没管她。
周嘉行以为她额头上的伤是昨晚滚下台阶的时候摔的,觉得责任在他身上,才会让人给她送药膏来。
同时也是借这几个粟特商人告诉她,他现在是商队的副首领,他昨晚没有骗她。
他那人看起来不好接近,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真的细心起来,当真是心细如发。
衔蝉出去一会儿,回来时一步一个脚印,慢悠悠往里走,姿势古怪。
她出去的时候是单手拿着匣子出去的,这会儿回来改成双手捧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九娘,这可是好东西!”她一脸兴奋,“郎中说这药膏叫什么五色膏,可稀罕了,一瓶外面要卖一百金!而且有市无价,没处买。”
九宁咋舌,一百金足够买十几个吃苦耐劳的健壮男奴了!
看不出来,周嘉行还挺大方的。
……
周嘉行的离开不代表风波过去了。
虽然那晚在场的都是周家人,家丑本不该外扬,但那么多张嘴,连周刺史都知道消息瞒不住,不出众人的意料,两天后,周百药的丑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荣升江州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探讨的新话题。
周百药知道自己颜面尽失,每天闷在房里不出来。
周刺史忙得脚不沾地,还是抽出时间去开导他,那天伯侄俩关在房里谈了一下午,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下人只能依稀听见屋里时不时传出周百药的痛哭声。
九宁懒得关心周百药,找来下人问:“那晚谁去郎君院子报信的?”
下人们仔细回想,都说不出所以然来。
“是个小婢女,不过忘了是哪房的……想不起来。”
“对,想不起来了,她没说她叫什么。”
九宁不动声色。
那晚多弟觉得周嘉行形迹可疑,一路跟踪他,亲眼看见周嘉行和他的属下围着她,赶紧去周百药院子报信,可能自以为立了桩大功,没想到事情的后续发展竟然变成这样,周百药不仅不会奖赏她,没赶她出去就算好的了。
多弟也聪明,知道这时候绝不能邀功,也不能冒出来引起众人的注意,干脆躲回藏书楼,反正认识她的人不多,周百药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最近她安分不少,能不出藏书楼就不出藏书楼。
九宁暂时没动她。
两天后,阿三托人送回口信,说周嘉行带着商队去鄂州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暴露了,问还要不要继续跟。
九宁立刻回信,让阿三继续跟着周嘉行,即使被抓个正着也没关系,总之千万别把人跟丢了。
她有种预感,她很快会再次见到周嘉行。
接连几天落雪籽,北风狂卷,池子里的莲叶卷曲枯萎,只剩半池残荷。
半夜扑簌扑簌落了场大雪,第二天早上九宁起来的时候,窗前一片雪亮。
侍婢支起窗子让她看庭前厚厚的积雪,“今年初雪来得早。”
周嘉行送的那瓶药膏货真价实,九宁额头上的伤已经养好了。她和十一郎他们约好今天去斗鸡场,歪在窗前赏了会儿雪景,起身梳洗,头梳螺髻,遍施珠翠,穿一件绿地泥金锦袍,腰束玉带,手缠金钏,底下踏一双不怕雨雪的蛮靴,高高兴兴出了门。
十一郎和其他郎君早就在过道等着她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她的身影出现,忙一拥而上,“九娘,你总算能出门了,这些天我们一次都没赢过,一次都没有啊!”
九宁白众人一眼,一个个欺负自家姐妹时挺能耐的,怎么出了门就成了软骨头?
十一郎羞愧低头,“我们都改了!改了!”
欺负自己的堂姐妹算什么本事?
他们现在跟着九宁欺负别人家的孩子,这才是男人!
一群本来应该长歪,被九宁一忽悠,莫名其妙往另一个方向长歪的少年郎们跟在九宁身后,昂首挺胸,趾高气扬,朝着斗鸡场杀去。
当少年郎们前呼后拥,簇拥着宝带琳琅、装束富丽的九宁出现在斗鸡场的那一刻,其他世家郎君脸色一沉,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接下来,九宁开始一个个挑战这些天趁着她不在欺负她小弟的人。
十一郎哭诉:嘤嘤嘤,我的斗鸡被他抢走了,说好大家只赌钱的,他把我的斗鸡也抢走了!
九宁一拍长案:“把我十一哥的斗鸡还来!”
对方眼角一抽。
两边拉开阵势开赛,将军依旧坚持昂着脖子的姿势,绝不后退,也不跑圈,尖利的喙一下一下狠啄对手。
周家的少年郎们揎拳掳袖,手舞足蹈,等比赛结束,他们兴奋地抱成一团:终于赢了一场!
十一郎赶紧找对方讨要自己的斗鸡。
对方这回不敢耍赖,还了他的那只斗鸡。
这只是第一场。
第二场九宁换下将军,另换上一只毛色纯黑,全身如一匹黑缎的斗鸡。
众人心中窃喜,将军是只神鸡,场场必赢,小九娘怕累坏了将军,三天才肯比一场,现在她换上来的这只黑鸡看起来瘦条条的,肯定不如将军!
“我来,我来!”
齐家三郎主动要求比第二场。
九宁微微一笑,一口雪白贝齿晃得齐三郎直发愣。
铜锣敲响,齐三郎的斗鸡伸长脖子,猛地前攻。
黑鸡似乎吓了一跳,羽毛高竖,张开翅膀,咕咕叫了几声,掉头就跑!
“哈哈!”
围观的少年郎们哈哈大笑,这只鸡毫无斗志,还没被啄到就满场转圈,也配当斗鸡吗?
眼看黑鸡满场乱窜,都快飞出斗圈了,十一郎瑟缩了一下,笑容凝结在嘴角,捅捅九宁,“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