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嫂是个慈祥厚道的老实人,一辈子在静莲苑里,善良而本分,这样的谈话还是头一回,站在房里,有些局促。我笑了,唤过玲玲:“玲玲,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的还这么毛躁,快扶你娘坐下”。玲玲应了,拉过安嫂,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眼中有些疑惑,不知我唤她们来做什么。
我示意芸儿把东西拿过来,“这是我这么些年存的体己银子,有不厌坊的红利,也有郡王给的。如今我也不对你们说为何,去年让你们挖的那个菜窖,把这些东西存在里面,以备不时之需,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们和芸儿几个也可用来度日。”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愕,玲玲更是惊恐,一把拽过芸儿问:“这是怎的了?娘娘在府里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芸儿瞪了她一眼:“轻点儿,好生听娘娘讲。”
还是芸儿处事老道永远宠辱不惊,我心里暗暗称赞,又接下来继续说道:“眼下虽说是太平盛世,只是事事无常,谁又能料呢,我自来到此处,一直赖你们照料胜似亲人,总要替你们早早打算。”
安嫂看着我,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人常说富不过三代,如今做些打算也是要紧,只是这东西就当我们替娘娘看着,我们人口简单,玲儿的男人如今也在郡王手下当差,总能指望些,就是以前娘娘打赏的现在也存了不少,度日也是无忧。”
“这样甚好,你们去妥善藏好,另外,再去准备些粮食、青菜肉禽,这些就与芸儿商量着办吧!”我细细嘱咐。芸儿有些沉重,领着她们心事重重地下去了。晚上就寝的时候告诉我,一切都办妥了。
长长舒了口气,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适儿和李豫他们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到了华清宫。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推我,“娘娘,快醒醒!”
睁开眼,是芸儿,我问道:“芸儿,几更了,可是有急事?”
芸儿一脸急切,“玲玲的男人回来了!”
“啊?”我猛地坐起,玲玲的相公是李豫王府的亲兵,不是跟着李豫昨天一起去华清宫了吗。
芸儿给我披了件衣服,神色匆匆地说:“详细的情形,他也说不清,只是到了东宫,随太子一起进了兴庆宫,护着圣驾出了城,只是并未向西去华清宫,而是改道南下了。”
“南下?”难道?
“路上走得甚急,一直未停,过了子时才在驿站里歇了,还未来得及喝上口水,郡王跟前的元子就偷偷过来找他,让他想法子溜回来把这个带给娘娘。”说着,芸儿双手递上,一块秀帕包着,还有些温热。
打开一看,竟是一块红薯,还有一个类似谷物的东西,“芸儿,这是什么?”我拿着它问。芸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像是扫帚上的苗子。”芸儿不解,疑惑地看着我。
扫帚,扫帚,山倒,难道?我明白了,“是安禄山反了!”
“那红薯?”芸儿追问。
“既然是一直往南去了,定去前往蜀地。”这一刻终于来了,没有想象中的悲壮与凄凉,这样的猜谜,不像李豫,倒是有些像适儿行事的风格。定是圣驾之前行事多有不便,才想出这样的法子互通消息。
“娘娘,我们如何是好?”芸儿有些慌乱。
“莫慌!”我略为安抚,“玲玲的相公还说了什么?”
芸儿想了想说:“元公公只对他说,您看到此物就会明白。”
“没有说让咱们随他而去?”我心底闪过一丝失望。
芸儿看着我,一下子明白了,眼波流转,转身要走,“我再去细问。”
“不必了。”我静下心来,有几分明白,这是李豫的风格,大局为重,如果一切如我所猜,那么玄宗一行定是以华清宫避寒为名逃往蜀地了。如此机密,李豫不能公然走露消息,李豫与建宁王各自领着东宫护卫和王府亲兵,两三千人,如今显然成了护驾的主力,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来接我。
他知道我是不会抛下园中的侍女仆役不顾,只身去追随他,即便去追,也未必赶得上,所以是让我自行定夺了。想明白了也没什么可急的,索性拉过芸儿,一同坐在榻上,“芸儿,朝堂的事情一时也难以说清,眼前应该是一场战乱来临,安禄山反了。”
芸儿很是混沌,有些摸不清状况,是呀,如今的长安百姓安享太平时间已久,战乱对于他们太过陌生了。
“芸儿,以后的日子没有郡王、没有太子,只有我们,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我顿了一下,其实心里也惶恐得很,不知这两条路的尽头通向哪里,“其一,我们守在一起,与长安百姓共存亡;其二,府中和园子里的人南边有亲威的,可以分了银两各自投奔去,剩下的可随咱们往西南去蜀地寻郡王。”
芸儿低头不语,稍许,抬头对上我的视线,说道:“如果有家,谁不愿守着家人而飘零在外呢,我们几个自跟了娘娘,就是生死同往了。”
好个生死同往,我忍住闪动的泪花,握住芸儿的手说:“芸儿,以后这里就没有娘娘了,叫我雪飞吧。”芸儿轻轻点头,我们紧紧相偎,盼着黎明的到来。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零落(2)
看似平静的日子,实则已见硝烟。
街上西域各国的商人早已无了踪影,小商小贩也不多见,坊间茶楼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安禄山反了。
安禄山打着奉玄宗密诏*杨国忠的名号,以“清君侧”的幌子公然挥军南下。因为久无战事而猝不及防,在西北各郡都没有遇到真正有威胁的阻击,叛军得以顺利地长驱直入,如今已经占了洛阳。长安的皇亲富豪一时间分成两派,一派是如临大敌、仓皇出逃;而另一派则想到那憨态可掬的胡儿安禄山定不是真正的谋反,许是学烽火戏诸侯,博玄宗一笑的新花样,于是仍旧是丝竹声声,美酒佳肴自在如常。
与芸儿和园子里的众人商量了,大家都不愿意离开长安,外面逃亡的人乱轰轰的,想想百姓的步子怎么敌得过北下大军的铁骑呢,与其零落在外备受颠沛流离之苦,不如相守在自己的家园。
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然而,一切宁静终于被打破了。
随着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安禄山的军队踏入了长安,这个中世纪最为繁华的大唐帝都,曾经为四方朝拜,如今跌入了异族的铁骑狼烟中。
“娘娘——”紫藤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紫藤,别着急,慢慢说。”我一阵心惊。
“太惨了,带兵的那个孙孝哲,带人冲进了崇仁坊!”紫藤泣不成声。
崇仁坊,是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府地。
信诚公主,我一下子惊醒,一把拉过紫藤问:“那信诚公主…”
紫藤仰起脸,通红的眼睛看着我,有些闪烁,“信诚公主、驸马,还有霍国长公主,建宁王妃,三十多位皇亲都…”紫藤说不下去了。
我重重跌落在榻上,我应该把信诚公主接来的,敏儿不在了,我应该…
“娘娘。”芸儿和绿萝在旁边轻唤,我缓过神儿,看着紫藤。
“娘娘,那孙孝哲简直不是人,驸马、公主、王妃全被杀了,还被剖腹,说是要用心肝祭祀安禄山在叛乱中死去的儿子安庆宗。”
“紫藤!”芸儿低喝一声,示意紫藤不要说下去了。
我瑟瑟发抖,只听过嘉定三屠,没想到这安史之乱中的血腥竟也如此惨烈。
“那城中的皇亲可有侥幸逃脱的?”我低声问道。
“皇室成员、百官家属被杀者无数,只崇仁坊内居住的公主、皇孙、郡、县主就有三十多位被处死,现在街上惨不忍睹,听说那孙孝哲已经下令,在长安搜索三日,可以带走的金银玉器就带走,不便携带的统统或砸或烧…”
果然是一场浩劫。
在这历史的浩劫中,我该如何呢?
“娘娘,”芸儿略略思忖,“有句话——”
看她欲言又止,“说吧,芸儿,到了今日,我们生死相连,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芸儿看着我和绿萝她们说道:“听紫藤讲的情形,我担心叛军会继续追查逃亡的皇亲,进城之后只杀了皇亲和百官家属,百姓不是还在其次吗?”
见紫藤点点头,芸儿又道:“如今为了安全起见,只得请娘娘改妆,充作侍女,也许可以躲过此劫。”
芸儿一席话,让我深深感动,此时此刻,大难临头,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如何替我打算。
“芸儿,到了如今,你还如此为我打算。”我有些哽咽。
“娘娘…”芸儿一边吩咐下去,一边帮我换上一件她自己的半旧衣裙,又为我梳了一个侍女的双环垂髻。
“娘娘!”玲玲神色慌张奔了进来,“快躲起来,有人朝咱们园子里来了,我男人在前边挡着呢。”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东都
芸儿一示意,绿萝和紫藤拉起我就往竹林后面跑,我知道那里是前几日我让她们准备的藏身之所,本是为了储藏梅子酒用的酒窖,现在用来藏身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四个人栖身在此,漆黑一片,绿萝摸索着用火石子点亮墙壁上凿出的洞孔里放着的油灯,借着光亮,这十米左右的酒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被褥还有厚厚的毛毯,食盒里还有可以充饥的糕点,角落里还放着一个水缸。
四下里静静的,我们面面相觑,有些担心,不知道玲玲和她的相公能不能应付那些叛军的盘问,也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心里有些烦躁,又有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步子临近了,细细碎碎的。
接着是轻轻地拍掌,三声,是玲玲。这是我们约好的,紧接着,顶上微微被掀开一个小缝,玲玲探着头说:“没事了,盘查了一番,搜了些碎银子和厨房里的吃食骂了几句就走了。”
芸儿蹬着梯子第一个上去,绿萝刚待要起身。
忽然听到玲玲的惊呼,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大笑,一时间上边好像聚了很多人,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说这园子里有古怪,你们还不信,这点儿小把戏能骗得了爷!”
我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吹灭了油灯,暗暗拉了绿萝和紫藤的手,耳语道:“万事不可出头,我们不能全被俘了去。”
然后摸到梯子边上,紧紧扶着梯子。
只听上边玲玲的哭音,芸儿似乎在解释着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又起:“去看看,下边还有没有别人?”
我心里一横,蹬着梯子爬了上去。我心里知道,这洞口极小,从上面向下看是看不到角落里藏着的一两个人的。
我麻利地爬上来然后故作镇静地轻轻掸了掸土。眼光一扫,看到跌落一边、满脸泪痕、悔恨不已的玲玲,还有呆立一旁的芸儿,盯了芸儿一眼,眼神交汇,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抬起头,十几个腰挎弯刀、身穿铠甲的胡族军士,在我举目的一瞬也在打量着我。
“头儿,这小娘子长得真水灵,一会儿赏了我吧!”其中一个小眼横肉的黑脸军士对那个看似领头的人说道。
“问清了再说,急什么!”那领头人瞪了一眼,目光打量着我,像是在猜度我的身份。“那屋里的古琴你可会弹?”
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得如实以对,我点了点头。
只见那小眼的黑脸军士有些失望,那领头的军士目光如炬,“算你造化,带上你的琴,随我们去洛阳,走运的话能为大燕皇帝献艺。”
在微微一怔中,又见他冷笑一声,马鞭指向芸儿和玲玲说道:“她们两个赏了你们,完事也带回军营。”
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就过来拽起我就往外走,身后随即听到芸儿与玲玲的哭声和衣帛撕碎的声音。
我挣扎着,脱口喊道:“慢着,她们也是——”
前边的领头人停下问:“是什么?”
“她们都善舞,曾在兴庆宫里献过艺。”我猜安禄山在长安除了搜集钱财珠宝,定是还要网罗一批能歌擅舞之人,以备他伪朝廷的场面之需。
“哦,”那人用马鞭托起我的脸,细细端详,几分玩味,“你可知骗我的下场比她们更惨?”
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决绝又有些无奈,“知道。”
“哈哈!”一阵放肆的狂笑,“你们,放手,这几个留着。”
我回过身,衣衫不整的玲玲扑进了我的怀里,放声痛哭,芸儿几步上前,惊恐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在芸儿的眼里看到了慌张。
随即,我们都被带走了,在静莲苑的大门口看到已被砍伤倒在血波中的玲玲的相公,玲玲一下子昏了过去。
我们与一群艺人一起被押解着由长安赶往洛阳。
一路之上,步履蹒跚,风餐露宿。我和芸儿、玲玲紧紧相偎,玲玲大大的眼睛满是血丝,空洞无神,总是低低抽泣。我们一直在旁宽慰,希望他的相公只是负伤而没有一刀毙命。
同行的艺人中有一个叫雷海清的乐工,我们从他口中得知,此时安禄山已在洛阳登基,国号大燕,所以命令进驻长安的燕军搜求玄宗的歌舞、杂技、舞马、犀牛,把搜掠的宫嫔、乐工、骑士押送到洛阳,用以在东都宴会众伪官。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断情(1)
大地茫茫一片黑暗,只能凭借从天空中微微闪烁的几缕星光才能看到身边的人影。
野地中宿营,我与芸儿、玲玲缩成一团,紧紧相拥,用体温相互取暖,身上的衣袍早已破旧肮脏不堪,零乱的长发夹杂着尘土与草叶,有些发痒。
一同从长安押解的艺人,有些体弱的因为风寒、惊吓和劳碌,染病不起。而一经染病的人就会被燕军拖出队伍,一刀下去,做了荒原野鬼。
出发时的三百多人,如今已经去了几十人。剩下的众人都是混混沌沌,表情茫然,不知前路如何。只有那个叫雷海清的乐工,怀里抱着一把琵琶从不离身,却从没有见他拨动过琴弦,时常用自己破旧的袍袖轻轻擦拭,目光中满是痛楚和隐忍。这样的神情,一定也是战乱中失去亲人饱尝离别之恨。
每天只发一块又硬又冷的胡饼充饥,常常两三天都喝不上水,有时候只能以路上的一捧积雪解渴。
身体的痛苦可以咬牙扛着,而精神上的折磨更让人面临崩溃。
玲玲经常会在夜深时低低抽泣,离开静莲苑时,她的孩子刚刚两岁,老母亲还有身负重伤的相公,怎不让她痛彻心扉,伤心欲绝。
每每见到她如此伤心,我也会自然想起适儿、想起李豫,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心中的牵挂与思念就像染上毒瘾,时时发作,一次比一次汹涌。
拥着玲玲,我不断地重复:“要坚强,要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团聚。”
玲玲以一双失去往日神采的大眼睛凄楚地看着我:“能吗?我们能有那一天吗?”
我用力地点点头,给自己也给玲玲坚定的信念,“一定会有重逢的那天。”
这场战乱让大唐受到沉重的打击,两京沦陷,生灵涂炭,国土丧失。目之所及,满是疮痍。横在路边的尸首,走散的老人孩子,衣不蔽体的疯癫妇人,还有断臂伤残的军士。
安禄山的铁骑虽然凶悍善战,战事也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尽管如此我仍然畅想各级官员与百姓在经历了最初的迟疑与茫然之后,觉醒后的大唐军民定然会奋起抗战、保家卫国的。毕竟这是百姓心中的理想社会,物华人和,大唐是在辉煌的顶点如烟花般骤然下落的,所以自发的、有组织的各种抵抗一定会接踵而来,众志成城,定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换来大唐的起死回生。
“李豫、适儿,你们在哪儿?”我心里默默地呼唤,伴着圣驾,应该是安全的。然而一想到逃往蜀地的玄宗与贵妃,心中更是无限凄凉。风华绝代的贵妃玉环此次定是葬身马嵬了,而开创开元盛世的玄宗终是未能保全自己的英名,丢了皇位,失了佳人,再回到长安时,只能是残烛之年的孤独老人。
而我,这场战乱中,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如果不是身边还有芸儿和玲玲,如果不是还惦着适儿和李豫,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倒下,从此零落郊野。
一直撑着,终于在徒步行走了一个多月之后,来到了东都洛阳。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洛阳,曾经在李豫的口中,无数次地听到关于洛阳的种种,名闻天下的洛阳牡丹,上阳宫城的华美与壮观。
虽然心中对洛阳有着种种的想象,然而此时进入城中,还是被震惊了。
宫城仍然华美壮丽。
数代帝王营此役,高楼万丈平地起。九重宫阙连日月,天下此城最壮丽。
全城113坊,坊内皆第宅、寺观、祠庙、园亭。又有南、北、西三个专业市场,号称“三市”。市内店肆骈列,货物堆积。洛水、伊水,通济渠东连汴河,远达江南和河北,水运非常便利。天下舟船所集,百舸争流,填满河路,商旅云集,万千气象。
李豫向我描述的东都繁华之景,在这场战乱中留下的只有仍然华美的宫城,而被他念念称道的商旅云集、百舸争流,自然是再也没有了。
我看到的是华美宫城中让人窒息的沉寂。
洛伊水流波赤血,白骨相撑乱如麻。
我们被圈禁在上阳宫西南的一个偏殿中,轮流沐浴更衣,经过梳洗之后,很多人才恢复了本来的清丽容颜。
紧接着我们被通知会有人来拣选,通过拣选,我们中有的人可以去做乐工、舞伎,而有的则会成为宫女、侍从。当然,也有的人会被赏赐给大燕朝的将士官员。
如今的众伶人就如同折冀的飘零燕,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除了一种选择可以自己左右,那就是死亡。
还没有等到正式的拣选,一个容貌娇俏的舞娘在院中打水的时候就生生地被守卫的士兵拖了出去。随即传来的哭喊与淫笑,终于激起众人的愤怒,艺人中的男子都涌了过去,然而又被钢刀逼了回来,然后,扔回了一具备受蹂躏的躯体。
整个殿中一时沉寂了,再无半点儿声音。
良久,才有女子低低的哭声。在战乱中,生命是如此易碎,而女人的生命更为不堪,生命与尊严如同草芥般被轻意践踏。
还要走下去吗,我轻轻地问自己。
恐惧,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我身上所背负的李豫侧妃沈氏的命运在这场战乱中最终如何?我不敢想。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倒向芸儿。
花开盛唐 第二部分 断情(2)
山河变色,朝堂易主。
然而,太阳每天仍旧照常升起。
难得一个晴朗的好天。
一小队人马,押着我们来到乾元殿外等候。
乾元殿建在巨大的三重平台之上,九间九檩的三层重檐楼阁,前面一排是八根浮雕腾云而起的盘龙金柱,飞檐排角、雕梁画栋、透花棂窗,真是金碧辉煌、巍峨壮观。这里曾经是一代女皇武则天处理朝政的重要殿宇,许多政令都从这里发向全国。
而今天仍然雄伟壮丽的乾元殿,在此刻成了为大燕皇帝挑选伶人的场所。
众人都垂首而立,一个一个鱼贯进入。
有的很快就出来了,而有的再没有出来。
接近午时,轮到我了,与芸儿、玲玲随指引太监进入大殿。
一道厉光射来,举目望去,殿上正中端坐一人,一身戎装,英气逼人,面部棱角突出,而眼光冷得怕人。“叫什么,会些什么?”低哑的声音。
我忙低垂下头,深施一礼,答道:“小女木莲,粗通弦乐。”
“嗯。”那人微微示意。
旁边立即有人抬上一尾七弦琴。
目光扫了一眼玲玲和芸儿,她们明白。
手指轻抚,拨弄琴弦。
仍然是那首《俩俩相望》。
这样的曲子,这样的歌词,放在这里有几分的滑稽。然而,这是芸儿和玲玲所熟悉的,曾经为了不厌坊的开业,她们也曾合练过,简单的舞蹈,配上悠扬的琴音,轻轻的合唱,也算可以入目。
曲罢。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殿上男子轻轻念道,忽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你是在讽我大燕国让百姓受苦了?”
心中暗暗叫苦,想着安禄山的草莽之师,怎么会通文词音律,随便拿了首熟悉的曲子来,没想到与所有武力夺权的统治者都一样,他们不仅仅是要夺城掠地,更是要征服百姓的心,哪怕是屈服。
“怎么不说话,刚才弹得不是很起劲吗?”
无奈之下,我只得低声应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战乱离别,都是悲苦,如何能掩耳盗铃呢?”
话音未落,面上已然挨了一个耳光。抬头一看,是殿中立在一旁的一个华服女子。此时,怒目圆睁,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看她胡服贵妇的妆扮,猜不出身份,只是觉得眉眼中有几分熟悉,然而此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只见她瞥了我一眼,扭动着腰肢,走到殿上在那男子身边耳语了几句。那男子一双浓眉紧皱,狠狠盯着我。忽然一阵朗笑,盯得我有些发冷。轻哼一声,方说道:“没想到呀,我安庆绪如此有幸,竟然让大唐广平郡王的宠妃为我弹琴。”
我大惊失色,别说在这洛阳宫内,就是长安皇亲中,我也是极少露面,怎会被人认出,忙与芸儿对视一下,芸儿也是满脸惊色。而此时立在一旁的玲玲,面上竟然有些愤愤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