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挑起珠帘,却并不迈步入内,只笑着问道:“妹妹,我能进来吗?”

若微头也不回,说了句:“这是你家的宫殿,去留随意,何苦问我?”

朱瞻基面上虽然有几分尴尬,但还是走了进来,悄悄坐在若微边上,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看她虽然粉面含愠,似怒非怒,只是眼中分明有些发红,心中不由一紧,连忙问着:“怎么了?说来给我听听,也许能为你排解一二!”
若微半晌不语,拿过琵琶,轻起手,随意而弹的就是《汉宫秋月》,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不仅曲音如珠,若微眼中的泪水也如珠似玉般一同滚落下来。
第66节:新正(1)
新正

朱瞻基的心随之隐隐作痛,这首曲子抒发的是汉时宫女哀怨悲苦的情绪,是对自身无可奈何、寂寥清冷的境遇的一种传达,他不禁将手按在若微的手上,于是曲音突然停止。

若微低垂眼帘,声间细如蚊蚁:“我想逃走,又怕连累我的家人!”

朱瞻基不知如何安慰,心中一急,脱口而出:“不要走!”

若微抬起头望着瞻基,他十四了,比自己大上五岁,已经是个青涩的少年,他眼中的神色为何那般焦急呢?若微喃喃低语:“我留下来做什么呢?也许就是白头宫女寂寞到老,又或者是在宫中争宠沉浮,再或者被人驱使身不由己,我不想这样!”

朱瞻基微微一愣,只呆呆地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如今我才懂这诗中所说的青梅竹马的意思,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你就信我,日后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若微看着朱瞻基,原本十分感动,只是忽然见他衣襟里爬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立即吓得大叫一声,躲得远远的,随即又放声大哭,惹来紫烟、湘汀和小善子齐刷刷闪进屋内,而朱瞻基面上微窘,伸手一捉,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圆形小漆盒:“不过是蟋蟀罢了,给二弟找来玩的,可能刚才盒子松了,让它跑了出来,瞧给你吓的!”

而此时远远站在榻上的若微,手里指着朱瞻基,气呼呼地说:“拿走,快拿走!”

“好!”朱瞻基与小善子立即展开大搜捕,围追堵截,终于把两只蟋蟀又捉回盒中。

这样的一天,对于若微来讲,是永远难以忘记的,立于大明后宫中,见识了天子朱棣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见证了繁华下面隐藏的争斗,更有人给她许下了青梅竹马、永不相负的誓言,是喜是忧,她小小的心灵已然无法承受。
第67节:新正(2)
大明永乐九年新正。

柔仪殿宫中热闹异常。

置身在宫妃女眷中,香风来袭,珠环叠翠。若微一袭红衣,面上带笑,透着节日的喜庆与欢快。

今日万岁赐宴,在前面三大殿宴请诸王和百官。而后宫之中就是王贵妃与太子妃为尊,在柔仪殿中摆宴,邀请东西六宫主位和所有有封号的妃嫔,以及公主、郡主、国夫人。

若微跟太子妃坐在一起,帮忙照看太子宫中的三位郡主,即太子妃诞育的长女嘉善,以及太子侧妃郭氏所生的次女嘉和与选侍谭氏所生的三女嘉庆。

三位郡主都比自己小好多,一个个粉妆玉砌,十分可爱。若微看着太子妃细致入微地照顾她们,给她们布菜,不停地张罗着,心中不免有些伤感,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宫内度过的春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话一点不假,若微撑着头,她在想,身处邹平的娘亲、继宗、继明还有爹爹,他们如今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想自己?

想到此,心中更是难过,只是偶尔对上太子妃关切的眼神儿,她唯有极力掩饰,强作欢颜。

太子妃心中自然十分体谅,于是开口说道:“若微,可吃好了?”

若微点了点头,甜甜一笑。

“那就帮我送几位小郡主先回去吧,看,嘉庆都打上哈欠了?”太子妃面上永远是那么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端庄而秀丽,永远不失分寸,就连体贴和关爱都做的那么滴水不露,合乎情理。

若微感激地点了点头,领着几位小郡主,带着东宫的侍女悄悄退下。

太子妃抬眼望着不远处独自周旋应对、已略显疲倦的王贵妃,不由有片刻的失神儿,王贵妃虽然还在强撑着后宫之主的面子,虽然还在执掌六宫,在重大的场合也与陛下同行。只是宫内上下皆知,如今最为得宠的,是权妃。

就像此时,王贵妃在此处宴请宫妃女眷。而前边三大殿上,陛下身边带的仍是权妃。

谦和内敛,温柔体贴,大度贤淑,她哪里有失?可是如今依旧是形单影只。太子妃想到此,不由又想到太子宫新进的王氏姐妹、淑女李氏、选侍张氏和才人黄氏,心中就酸楚难耐,还只是太子,只是小小的太子宫,就已经有了十几位有名号的妃嫔,日后会怎样?她不敢想,难道自己也会像王贵妃那样吗?
第68节:新正(3)
而若微奉命回到太子宫,将小郡主交给各自的乳母侍女,安置妥当之后,她就独自返回静雅轩。

远远地望见静雅轩的院门,她却停下了步子,要回去吗?她摇了摇头,静雅轩内除了紫烟和湘汀,孤寂一片,了无生趣。

那么,该去哪儿呢?

她一个人在宫内小径中游荡,寻寻觅觅,没有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想着自己的前世,今生,恍恍惚惚,终于有些累了,就在湖面的一块大石头,也顾不得凉,一屁股坐了上去。

“举头望星空,心事寄谁知?”

默默地念了这一句。

“今天,谁会与我一样呢?”她默默盘算着。

“也许福姬姐姐与我是一样的,她也是背井离乡。”随即又摇了摇头,自问自答着,“她有保姆尚宫跟着,连厨娘都是从家里带来的,而且还有陛下,今晚一定是陛下在陪着她,她肯定不会孤单的!”

“那么就是贵妃娘娘!”她点了点头,“贵妃娘娘没有孩子,宴会散去,一个人留在那么大的柔仪宫中,肯定也是寂寞得很,而陛下今天应该不会去她那儿。”

她深深叹了口气。

“咸宁,对了,咸宁应该与我一样,她说过,她的母后几年前就过世了,今天她也定会感觉到孤独无依。”

“对啦!咸宁应该去陪贵妃娘娘,如此就两全了!”她居然拍起掌来,而且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就对了。

突然想起,这会儿宴会也该散了,顾影自怜不是自己的作风,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的每一天都要让自己快乐。

想到此,她站起身,掸了掸裙子,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回去。

可是她居然找不到回静雅轩的路,转来转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看到远远地过来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太监手执灯笼头前相引。

她立即跑了过去。

“什么人,黑灯瞎火的,意欲何为?”头前引路的小太监大喝一声,吓得若微立即跪下,头也未抬,只小声说道:“这位公公,小女是东宫太子妃跟前的,刚刚迷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多有得罪,还劳烦公公指引!”
“太子妃宫中?”一人轻声笑着,与之前那名小太监的公鸭嗓自然不同,有些英气逼人,若微不由好奇,抬起头一看,立即又低下了头:“汉王殿下,”心里想着,惨了惨了,上次因为给太子殿下处方一事,显然已经得罪了他,今日相遇,更是撞在他的手上。

心里上下扑通,忐忑得很。

“除夕佳节,宫内各处均在饮宴,你不在太子妃跟前随侍,一个人躲在这里做甚?”他今日倒是平和得多,不似那日那般吓人。

若微不敢不回,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想爹想娘了,在前边宴席上怕失仪,就跑出来透透气。”

“哦?”汉王眉头微皱,望着这个小女孩儿,有片刻的失神儿,自己不也是因为看着父皇身边,不见了母后,又补了新人,心中难过,才出来走走的吗?他淡然道,“守岁樽无酒,思亲泪满巾。”

“想不到这禁宫之中,你我倒是同命相怜之人,也罢,本王就做回好事,送你回去。”汉王一脸和色,态度亲切,若微愣了一下,才回道:“谢汉王!”

于是便跟在汉王身后,在他的影子里,跟着他小心翼翼地回到住所。
第69节:误会(1)
误会

神色焦急地守在静雅轩门口的紫烟与湘汀二人,看到汉王送若微回来,均有些吃惊,不过仍是连忙上前请安行礼:“参见汉王殿下!”

汉王驻足,低头看着若微,有些说教又有些警告的意思:“本王劝你日后还是好好地呆在静雅轩,不要再出去多惹是非了!”

他的眼神中令人感觉到片刻的沉溺,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若微捕捉到了,那是深藏的一种莫名的忧伤、孤独、破碎和弃绝…

然而只是转瞬之间,他就重新恢复了以往那淡定从容的眼神,沉着而专注。

若微点了点头:“谢过汉王殿下!”

汉王神色微微一滞,转身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若微这才收回思绪,转过身,一抬眼,正对上了朱瞻基的眸子,他的嘴紧紧抿着,微微有些生气的神色。为什么要生气?若微不明白,欢欢喜喜地上前去拉他的手:“可是给我带礼物了?”
第70节:误会(2)
“日后离二皇叔远些!”瞻基面上一沉,甩开手,转身进了屋。

若微满头雾水,也跟了进来。

“姑娘,殿下等了你一晚上!”紫烟好心小声提醒。

若微点了点头,而瞻基仍在生气,若微不知他气从何来?也并无刻意相劝,两人似是对峙,就那么不说话地熬着,若微靠在床上有些困倦,哈欠连连之后,才忍不住开口相劝:“长孙殿下,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朱瞻基看着她,一语不发,起身就走。

湘汀与紫烟跟上去要劝,而若微则说了一句:“随他去!”

随后的日子里,朱瞻基与若微就像是赌气似的,不论是在太子妃宫中,还是在咸宁公主处,即使见面,也没有了往日的和睦亲切,仿佛有了间隙。若微隐约知道瞻基为何生气,但是又觉得自己没有错处,于是也没有刻意求和,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还是闹着别扭。

清晨,权妃照常带着保姆尚宫和侍女去贵妃所在的柔仪宫请安问好。

“贤妃娘娘请稍候!”柔仪宫的管事姑姑态度亲和,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正月里的宴请聚会多,事务繁杂,贵妃娘娘旧疾犯了,昨夜里睡得不安稳,今儿起得迟了,贤妃娘娘只好委屈了,多等上一会儿!”

“无妨!”权妃依旧穿着大红的韩服,这是朱棣的特许,在这大明宫中来自朝鲜国的妃嫔不止十人,但是唯有她可以着故国的服饰打扮,权妃福姬站在院子中,初春时节,天气丝毫不见暖和,冷风来袭,更有些飘零的感觉。不多时,乌云密布,大雨来临。

“娘娘。”跟在权妃身后的保姆尚宫立即解下外衣为权妃遮挡,“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权妃摇了摇头。

“那就去殿内避避雨吧!”她神情更是急切。

“不必,天要下雨,避往何处?”权妃脸上如常,只是心中明白,她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呢,好,就看看如今在天子的心目中哪个更重,哪个为贵吧!

雨水打湿了崭新的韩服,弄散了插着金钗珠翠的鬓发,也弄花了侍女精心打扮的妆容,但是她的心里却一点一点明朗起来,来吧,该来的总会来,只是这一次是你先挑起的争斗,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第71节:误会(3)
当权妃全身淋透,寒战连连的时候,柔仪宫的大门终于打开,那管事姑姑撑着伞走出来相迎,依旧是满脸的亲切与平和,多了些歉意,口中连忙说道:“这天气真是的,怎么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了,这可怎么好,我们贵妃娘娘听说贤妃娘娘在外面候着,硬是支撑着身子要亲自出来相迎,娘娘快随我进去吧!”

权妃颔首而视,满面堆笑。

进得宫中,果然,素以贤名闻世的王贵妃立即捶胸顿足,骂着宫女与太监,又热络地上前拉着她的手,“妹妹,快到里面,把湿衣换下吧,要不受了凉,再有个闪失,岂不是本宫的罪过!”

“贵妃娘娘哪里话,福姬的身体一向很好,被这雨水一淋,反而觉得浑身通透,筋骨尽展,舒服得很!”权妃反握住她的手,目中尽是关切之色,“倒是贵妃娘娘身体娇贵,听说旧疾犯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福姬一会儿命人将从故国带来的高丽参送一些过来,这参均是六年根生,最是滋补养人!”

如此一番,你来我往,分明是一对情谊深厚的好姐妹,王贵妃一反常态,拉着权妃说了好一会儿话,急得曹尚宫在一边就差点跳起脚来。终于在权妃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王贵妃这才说道:“只是觉得聊着投机,光顾着说话,都忘记妹妹还是一身湿衣服呢!真是姐姐的错,快去,快回去把湿衣换下,别着凉了!”

如此,权妃才行礼退出。

外面此时,大雨转作小雨,曹尚宫拿了伞为权妃撑开,而她居然轻轻一推,拎着裙子跑入雨中。

“娘娘,可是疯了吗?”曹尚宫与随侍宫女在身后紧紧追着。

权妃反而笑个不停,伸开手,以手接雨,在雨中轻轻舞动。

只是觉得痛快。

回到寝宫,至夜晚时分,已然有了高热。

朱棣驾临权妃宫中时,正好王贵妃派来太医问诊。

朱棣坐在权妃榻边,“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会受了寒?”

“万岁,娘娘去贵妃宫中请安,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正值天降大雨,这样的时节淋了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呀!”曹尚宫在一旁垂着泪回话。
第72节:误会(4)
朱棣面上一沉,权妃挣扎着说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退下!”

“是!”曹尚宫看朱棣面色阴沉,心中窃喜,心道皇上自然会给我家娘娘出气的,于是弓身退下。

权妃拉起朱棣的手,轻轻覆在脸上,轻声说道:“不怪贵妃,是贵妃娘娘旧疾犯了,起得晚了,福姬多等了一会儿,从柔仪宫出来以后,下了雨,贵妃还派人送来雨伞,只是福姬一时贪玩,在雨里跑了一会儿,没成想,就病了。”

朱棣听着,不发一语,突然站起身:“既是病了,就好生养着,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罢,便起身出殿。

“万岁摆驾!”

众人跪地相送。

曹尚宫匆匆近前,脸上有些惶恐:“娘娘,陛下怎么突然走了,可是我们开罪陛下了?”

权妃面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曹尚宫从侍女手中接过药碗,侍候权妃把药服下,又让侍女退下。

“娘娘,我派人跟着,陛下像是回了乾清宫,今日没有召其他嫔妃侍寝!”

权妃笑意更浓,索性闭上了眼睛,曹尚宫帮她掩好锦被,面露忧色,不免轻声叹息。

“嬷嬷放心,陛下心意如何,如此一试便知。”仿佛是梦语,却让曹尚宫着实吃了一惊。

独自在乾清宫就寝的朱棣,正有些心绪不宁。

发妻徐后在世的时候,后宫宁静和顺,妃嫔虽然众多,但并没有争宠的是是非非,徐后故去,自己痛惜不已的同时,也略松了一口气。

终于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宠幸妃嫔,享受齐人之福了。

王贵妃执掌六宫,继承了徐后的风格,为人贤淑恭顺,从不与人为难。

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当他看到福姬的时候,突然明白了,她缺的是“生动”,是“真性情”,是女人特有的“妒忌”。

而今天当他得知权妃在柔仪宫遭到冷遇,淋雨而染病的时候,他心中没有疼惜和动怒,反而有一些开心和畅快。

终于他的后宫也要风波迭起了,女人嘛,就该是这样的,后宫是她们的战场,作为天子,高高在上,静观风雨,看她们争宠才更添乐趣。
“马云!”朱棣突然唤道。

“奴才在!”领内侍太监总管马云立即上前听候吩咐。

“传旨,贵妃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暂由贤妃代管六宫,移居翊坤宫。”

“是!”马云悄悄偷眼看了看天子的表情,心中好是奇怪,却又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立即下去传旨。
第73节:智斗(1)
智斗

权妃跪领圣旨之后,重重打赏传旨太监。权妃宫中上下喜气洋洋。

权妃脸上也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娘娘,老奴真是服了娘娘,还当娘娘是小孩子心性,才会跑去淋雨,没有招架之力,才会甘心去受贵妃的欺凌,想不到娘娘有如此心思!”曹尚宫满面堆笑,乐不可支。

“嬷嬷,吩咐下去,今日以后,我这翊坤宫上下众人,更要谨言慎行,不得张狂跋扈,惹是生非!”权妃一张玉面严肃沉重,让人看上去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

曹尚宫点头称是立即下去吩咐。

夜色凝重。

权妃打开窗子,对着月亮,独自品箫。

箫音悠扬孤寂,愁绪万千。

她放下玉箫,用手轻抚,一丝苦笑浮在唇边,自言自语:“你说,在这宫中,若要自保、若要不被人欺负,就要扳倒柔仪宫的贵妃,取而代之成为六宫之主。我听了你的话,如今你可如愿了?”

“我心里明白,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自己。”

“可即使如此,我也会如你所愿!”

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满天的星星闪烁着点点光芒,仿佛也有着无限的心事与愁思。

罢了,事到如今,再也不能回头。

而柔仪宫中,王贵妃对镜梳妆,脸上的愁容一点儿一点儿退去,只是痴痴地对镜而笑。

“娘娘!”柔仪宫的管事姑姑,王贵妃昔日自苏州老家带来的乳娘,柳氏,拿起象牙梳子帮她理着又厚又粗的一头秀发。

王贵妃索性向后一靠,倚在她的怀里:“姆妈,你说,我错了吗?”

“娘娘!”柳氏停下手,轻轻抚着贵妃,劝慰着,“娘娘何错之有?”
第74节:智斗(2)
“皇后在时,我小心翼翼,恭顺如侍家慈,终于才能安安稳稳过了这些年,如今皇后离世,我更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如今,我累了,该是退下来歇息的时候了!”

“娘娘!”柳氏语气突然重了起来,有些心痛更是责备地说道,“娘娘不该如此,老奴也不该如此帮着娘娘做下这等糊涂事,如今外面议论纷纷,都在笑话娘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摆正宫主子的威仪,杀杀那权妃的威风,却不想失了手,反而失势,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她们哪里知道?”王贵妃淡淡一笑,丝毫不见介怀。

“她们不知道无妨!”柳氏放低声音,“只怕皇上也未必知道,娘娘是智者,甘心抽身而退,只怕皇上未必了解娘娘的苦心,若因此失了皇宠,娘娘又没有皇子皇女伴身,恐怕日后…”

王贵妃叹息一声:“我现在倒是庆幸我没有一儿半女,在这宫里,无儿女牵绊也许才是幸事,你看徐后,为皇上元配正宫,可曾享过一天的福?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子还掐得死去活来的,到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娘娘,那东宫太子妃那边?”柳氏四下张望之后,方才说道,“以后该如何相交?”

王贵妃撑起身子,扶着柳氏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懒懒地说道:“顺情而应,不必刻意交结,也不用疏远,如今是我失势,我不主动去与她交往,也算不得失礼,只看她如何待我就是!”

“娘娘高明,如此,再也不必夹在东宫和那边为难了!”柳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了,又没外人,姆妈就不要给我灌迷汤了,如今可要做好准备过一段冷清的苦日子了!”王贵妃闭上眼睛,柳氏为其将锦被拉好,放下帐幔。

“娘娘放心,关上大门,在这柔仪宫中,娘娘还是娘娘!”

太子宫中。

太子妃在书案前临字,沾满了墨汁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宫中这两日的变故总不能让人心静如水,任她再怎样淡泊,也不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