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把两人的餐具都用热水烫了一遍,多少解释道:“马上婚礼,我总要保持身材。”

冯简忍不住讥嘲:“身为你这样的美女,想必日常对自己的要求总是很高。”

“身为美女,其实条件很低,嗯,第一要皮肤光洁;第二要身材匀称;第三要五官尚可;第四点最重要,那就是要自我感觉全世界的男人都必须宠着自己——”

冷笑话没说完,宛云自己倒先抿嘴微笑,非常清纯好看的表情。随后把冯简的餐具推向他。动作也自然而然。

冯简过了会才凉凉说:“你还挺看得开。”

宛云平和地说:“以后还会一直这样看得开。”又笑道,“我今日干等了你那么久,所以你也别再因为之前的事情生我气。”

冯简从鼻腔里冷冷哼了才忍住没反驳。

她今日白等了他几个小时,但他还得娶她一辈子!这帐怎么算?

等餐的剩余时刻,两人相对沉默。

茶餐厅中央的电视正吱吱啦啦地播放新闻,好巧不巧地就播放到冯简下午的新闻发布会。
想忽视是不可能的,茶餐厅里用餐的客人并不很多,还都在安静吃饭,电视就是唯一的声源。

于是,冯简不得不再回顾那个记者向自己提问的整个过程。

“换问题。”“换问题。”“换问题。”

男声低沉好听,略略冷漠,经过电波播放时总有种很奇异地质感——冯简私以为那种“奇异地质感”可以称为滑稽。

“宏森自动和李氏企业今日发表联合声明…合并…产品…股东变动…银行新投资拨出…”播完关键内容,紧接着,记者不负众望地发挥了大众想象力,“但联姻的原因冠冕堂皇,实际却…据悉…便认识富家小姐…强迫成婚…弥补…项链…房子…”

最后意犹未尽地补充:“冯简近几年风声鹊起,事业成功,是城中无任何花边新闻的黄金单身汉,原来是少年时就心有所属…”

冯简近日来遭受的郁结委实太多,打定主意接受婚姻就不能再继续生气。而今日和何泷和李家人扯皮已经耗费大量精力,他一边机械地往自己的牛河里倒醋,一边心想“风声鹊起”这个成语是他妈用错了。
4.4
宛云也正看电视,随口问道:“你真的从未结交任何女友?”

冯简的回复只是从眼角冷冷瞥她一眼,根本没说话,低头吃饭。

宛云点得醪糟蛋热气蒸腾,暂不能食用。见冯简拒绝和她交谈,便随意打量这家茶餐厅。

很普通的地方,街边随处可见的小食店,菜谱上有午间套餐,夜宵则是面饭为主,桌面印有广告,竖立的餐牌上面提示“繁忙期间允许拼桌”。

她并非对这种地方有偏见,只是总感觉茶餐厅和快餐店比较适合朝气蓬勃地年轻人。两个直奔三十岁的男女结伴来到这里食夜宵,总会感觉苍老拖沓。

——但这个评论并不适合某人。

宛云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着眼前的冯简。男人的吃相不算优雅,但好在快速无声。明知自己正看着他,依旧连眉头都不抬。

这神情,十分沉稳而怠慢,十分镇定又自我。

挨着他们旁边的有下完英语补习课的国中生,旁观新闻后边叽叽咕咕地评论。

一圆脸女生说:“李宛云就这么嫁了?”

回答的同样是十几岁的女孩,做看透世间象:“她岁数够大,如今已经不是她的天下,能再逍遥多少年?”

“到底是美人垂暮,曾经多风光,如今嫁这人,还真是…啧…”

又一女生跟着附和:“那男人好恶心!明知今日访谈,一句缓和都不给记者留,一句私事都不肯外泄,说话惹人厌,不上道!”

“不错,面相长得也恁凶!”

终于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人不能看外表,他心中还对李宛云有痴情,加零点一分。”

“还真像是小说情节,穷小子努力奋发,再强迫女方嫁他,婚后补偿什么的…”

“这算什么小说,小说都惯常写王子和公主或者王子和灰姑娘。现在这剧情就是童话——美女与野兽?”

互相笑成一团。

议论里的中心人物依旧在吃他那碗陈醋明显放多的牛河,面无表情。

宛云也在看着那群小女生。

都是做梦的年龄,说刻薄话时只要做点无辜表情就只显可爱,回家还要忙自己的家庭功课和继续追动漫,此刻说起成人的世界倒似了若指掌。

“冯简也算可以,自己独手创业,不靠父母,不知怎么却在城中知名度不高。”

“城中有周少这个传奇在,谁能抵得过他。”

“啊说到周少,真是所谓传奇,长得电影明星般英俊,家世殷厚,却至今未娶。不知他会娶谁——”

“也许是我!也许今日我下学路程,他的车就刚好路过我们,然后深深地爱上我——”

沉默,几位小女生互相对视一眼,再像小鸟一样笑。

“少做梦了!”

“刘琪娜你明明爱的是年级的英语老师!花心死了你!”

对方争辩:“也许我可以先嫁英语老师,随后离婚,接着嫁给周少!我还那么小,再说这有什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看看,连冯简这样的最后都能娶到李宛云!”

旁边静坐的冯简终于开腔。

“麻烦,多来些醋。”

等老板送上装醋的新瓶,冯简面无表情地嘱咐说:“你去跟旁边的那些小丫头们说,店内做活动,如果她们能在一分钟走人,今日吃的饭钱就打九折再送奶茶一杯——她们的差价由我来掏。”

没到一分钟,旁边的座位就彻底安静。

此刻,冯简的嘴已经除了醋酸味再没有知觉。他吃气都吃饱,弃了盘子里剩下的牛河正准备喝水时,看到宛云正看着他。

冯简再深深蹙眉,以为对方要指责自己过于小心眼之类的无聊废话。顿了顿,对方显然说了更过分的东西。

她温和说:“的确有些吵闹,多谢你让她们走了。”

冯简立刻再产生把之前像母鸭子样的小女生全部叫回来的冲动。

眼前的女人似乎总有曲解别人行为的习惯,而与她自我感觉良好到无耻的家族人不同。冯简又觉得宛云是故意为之。

李宛云可不是什么自以为是地傻瓜,擅长莫名其妙地牵着别人鼻子走,她显然已经聪明到把自己和他牢牢栓到了一起。而且——该死的,她做得一直很成功——而更该死的,明明是她把自己强拖下水,宛云又表现得比谁都像个局外人。

真是故作清高。

如果说冯简的生命中,对他自己的婚姻和感情还曾有过那么点贫瘠的幻想,但眼前的结婚人选——大概给他恐龙再灭绝几次的时间,他都预期不到。

宛云的嘴唇也被食物的水汽晕染,不自觉地娇艳欲滴。

她只吃了几口,便露出真正吃饱而非嫌弃食物的满足表情,接着侧身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依旧是银色的zippo,看上去并非新物,似乎用了多年,带着明显的陈旧感,边角都被磨损,握在女人纤细地手中闪着低调优雅的光芒。

“介意吗?”宛云举着烟。

冯简实在很介意。

他眉头皱紧,刚想警告对方装腔作势到极致就成为讨厌的时候,目睹女人左手间有什么轻轻一闪——她倒一直戴着两人的婚戒。

冯简于是闭上嘴,沉默,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左手收回膝盖上。他的婚戒…已经落到办公室了。

宛云见他不答,也就燃起烟。

“今天实在很抱歉,没打招呼就把你拉到我母亲的私事里。我本来想亲口告诉你,但还是晚了一步,也谢谢你没有当场拆台。”

冯简终于有机会说到正事,他沉下脸:“下次令堂做这种没脑子的事情,能不能至少先告诉我这个当事人一声。”顿了顿,“我已经和你妈讨论过一些关于财产上的事情,具体问题你回家再去问她,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重复。而我现在想跟你想说的话,我希望李小姐你全部给我听好,因为你似乎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毛病。”

烟雾中,宛云露出若有若无地淡淡笑容,她示意他继续,随后优雅地把烟灰弹到某人不吃的牛河里。

冯简瞪着她,不知道有人仅仅露出笑容就能美艳到折人阳寿的地步。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就事论事道:“李宛云,我想你可能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在十年前你生日宴会那次,帮你挡下热汤是我的责任——当侍者是我那时的工作,无论客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有义务对客人提供服务。但我想你这种大小姐是不太理解专业素质这回事…”

“十年前发生的意外,对我只是必须要完成责任上的工作。根本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的鬼话,我不会对你有什么偏见,更不会有什么执着。当然我承认你很美,家庭出身很好,而且看上去的确有个不太粘稠的脑子。但就像你说的,我对妻子的要求——基本上是没有要求。我只需要筹码,从不需要感情,更没空陪你上演任何你所想的戏码。你当初到底出于什么理由非要嫁我?我仍然不清楚,如今也不太关心。但我现在只想提醒你,不管如何,我们这婚姻已经开始。你以后也要有点专业素质。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财产…”

冯先生的“合格妻子标准评价指南手册”被打断在闪光灯的照射下。

两人本来就坐在窗前,他吃惊往外看得模样就被拍了个正好。

与之相比,宛云则很淡定而迅速地熄灭手中香烟,然后娴熟地戴上墨镜。

她用他的卡付账,推他走出茶餐厅店,无视外面举着相机的众多记者,再快步走到两人泊车处。

坐在副驾驶座上,宛云对冯简简洁说:”开车,绕过那个小巷,在隧道里转一圈再从海港城前走。“

冯简定了定神,怀疑道:“你对这里的地段很熟悉?你来过这里?”

“没有。”宛云说,“但你来的时候,我顺便把路程都记下来。”

冯简皱眉:“你早知我们在此吃饭会有记者来拍,那你先前怎么不想着提醒我。”

宛云摇头:“我不知道会不会被拍,我更不知道你会不会听我的意见。”

冯简在沉默开车的过程中,不得已又刷新了一下自己对不可预料事情的接受能力,以及——对这个女人的震惊程度。

但很快,他再沉下脸:“结婚后,我们以后出来的情况都要如此吗,李大小姐这么有名?”

宛云摘下墨镜:“如果只去某些场所还好,那里有专门的停车库和包厢,隐私可能会被保持的好些。”

冯简在“别想让我在你身上再花一毛冤枉钱”和“别想让我在那些狗屁场所花一毛冤枉钱”两个反驳中来回犹豫,宛云顺便从她的风衣的兜里掏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冯简车内仪表的前板上。

“这些也是你必须要习惯的事情之一。”她淡淡说。

冯简瞪着眼。他仍旧不太熟悉地那枚男士婚戒被摆在油表卡槽前,安静地发出不怀好意的光芒。

“顺便问一句,”宛云扭头看着他,说,“你真的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从未?”

冯简忍无可忍,厉声道:“显然,我自少年起就独中意李大小姐,眼中再无他人?!!!”
第五章:相处 5.1
冯简和何泷在办公室里订立的诸多婚后隐形条款中,有一条是“新婚夫妻无须和李氏家族同住”。

一方面,何泷是赞成夫妻独立门户,每日看着冯先生那阴沉又不如何美貌的脸,她恐怕也不会太愉快。另一方面,既然都在同城,宛云离她并不会太远,想女儿也就打个电话的事。

比起丈母娘的模棱两可,丈夫本人的意向更坚决,养一个败家的花瓶小姐就足够花光他所有的钱了,而和一群饭桶住在一起…实在太过了。

冯简把车开到李氏的旧宅门前等候——不,此刻已经可以冠名为“冯氏”的新宅前。

别墅坐落在环山半坡之间,绿茵围绕,占地极大。站在别墅的顶层,夜晚能看到城中万家灯火,天气好的时候啧能清晰远眺到各类美景——如果主人有足够的诗意和情怀。

但目前看来,这家未来男主人的表情似乎不太期待。

自从知道自己被结婚后,除了冷笑和假笑,冯简的脸色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但他自己公正认为已经比前一周,至少比前两天的状态要更平静很多。

抛开报纸上对两人婚姻的诸多富有浪漫主义或刻薄色彩地猜想,假装看不见桌上两人笑得僵硬的婚纱照,忽视自己那晚被宛云拽着跑走的大幅度娱乐照片,终于体会到当红的感觉——冯简不由厌恶地抽搐一下——联姻中好的一面,至少已经展开。

李氏企业和自己公司磨合成功,股东和银行都表现满意;行内的巨头绿衫集团也对他的公司有浓厚的投资兴趣。

上帝没那么坏,只可惜——

眼前的门铃哗了响了声,摄像头转过去看清车号。门再被打开,冯简缓慢地把车开进去。

只可惜自己的妻子是宛云。

他的意思是说,选妻子应该像选家具,看上去舒服得体就足够。但娶了宛云这样扎眼到连隐私权都被剥夺的妻子,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坐在豪宅里寂寞地数钱、叹息他是如此富有又是如此孤独的乐趣。

冯简自知缺乏分享的乐趣,但宛云似乎又让人忽视不了。用的是他最无奈的方式,在他最陌生领域。

别墅内置的草坪很大,有两个雪白纯洁的团子在飞快移动,类似某种动物的化身。

冯简冷着脸开车时根本没有注意,等把车停到别墅门前刚要下来,眼前一花,两只纯种牧羊犬欢快迅猛地朝冯简扑过来。

他不由退后一步。

牧羊犬训练有素,即使扑上来,也没有做任何攻击和伤人举动。它们只是用不小的身体挡住冯简,不让他随意前进,再拼命地嗅着陌生人的气息。

冯简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自己安全,便也镇定下来。

牧羊犬全身的长毛都被洗得极白,不张嘴露牙的话,看上去乖巧可爱。冯简想起来自己中午还剩下一大半块鸡肉厚多士,伸臂自车上拿出,先撕了块面包扔到脚下。

两只大狗只来回地闻面包,并不见动心。

冯简自言自语:“还真是和主人一样挑食。”

随即又把肉块挑出来,两只狗再争先恐后地围上来,伸出湿漉漉地舌头,各自舔一口,仍然不吃,且看也不看一眼,依旧只绕着他不准他走。

冯简挑眉:“怎么比主人还挑食?”

旁边传来轻声的咳嗽,冯简内心略微抖了一抖,手依旧稳定。

宛云呼一声,两只狗得了命令,终于放过冯简,转身朝主人飞速跑过去,撒着欢得转。

今日宛云穿着奶黄色的长裙,随风站立非常飘逸。

她不走上前,微笑说:“来了?”

冯简颔首,再慢吞吞地走向她。

两人婚礼在即,等举行完就要在此间别墅里生活。此刻,冯简是来检视他以后的房子。

随宛云走入别墅。

李氏搬走前把大件家具都撤走,但曾经精致装修的室内大格局还在,如今便很好布置。客厅采光极好,深棕色的地板,亮堂堂的顶头灯。客厅虽然还空落落,但家具已经订好,过几天就能直接送来。

宛云轻声说:“听说冯先生喜欢独处,不巧我也是。于是我自作主张,索性先准备了两间主卧。到时候会从这两个房间里选一个做我们的新房卧室。”云淡风轻,说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事情。

她给冯简准备的房间和目前宛云所居的卧室隔门相对,中间是走道,朝向不同而已。

冯简走进他的房间,先注意到的是床上铺着的被褥和床单。它们很洁白,很低调,很柔软,很朴素,很一般——也就是这个东西,花了自己信用卡那么多钱。

何泷当时口沫横飞地讲床单要缝多少针,原料是从哪里进口,冯简连听都不听。有区别吗?但买了就买了,不好退,索性留着。把这床单睡到破为止。

卧室和楼下客厅一样,其他家具没有送来。冯简略微巡逻一圈,认为宛云准备两间卧室的主意罕见地很有脑子。

冯简补充:“我屋子里只再添个衣柜足够,对了,再给我腾隔壁的一间大屋当做书房,其他的我没要求。别墅里要多些灯,我讨厌黑。”

跟来的管家连连点头,宛云则靠在门上,安静地只听不语。

冯简再走到窗前,哗地拉开窗帘,随后不可抑制地眯起眼睛。

尽管已经跌价,但仍花了大价钱购入的别墅还算物有所值。房间外视野开阔,面对的正是进来别墅时路过的那大片大片的草丛灌木,两只牧羊犬在上面来回追逐嬉戏,活泼有趣。

冯简随口问道:“你家那狗是什么品种?”

管家见冯简已经没事,悄悄地退下。

宛云便走过来,说了名字。

冯简听后一愣,挠着下巴:“噢,我平时见过那个品种的狗,但长得似乎和这两条有所不同。”

宛云微笑:“这个应该是最纯正血统,我家在那个北美狗舍订了不下十条。”

冯简沉默一会,他明明知道自己问了后一定会倍感后悔,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牧羊犬的价钱。

宛云只说了个印象中的价钱。

冯简从丹田里呼出口气,再从鼻子里缓慢地吐了出去…非常好

自从脱离市井自己创业,他第一件事就是戒除脏话,可惜最近这几天又有复发的状态。

——当一条狗的价钱等于自己买一套西服;买五双皮鞋;买十件衬衫,冯简想自己一共也就那么几件西服,几件皮鞋,几件衬衫,还穿了好几年,他实在很难理解“养狗”的价值体现在何处。

买来衣服鞋还能出去穿一穿,买来食物还能充饥,而花大价钱在这治安严密的别墅区养两条狗,除了每天糟蹋草坪,似乎没有别的实际用途。

冯简面无表情地粗略一算,这两只狗每年的饮食美容和检疫费也是不小开支。

曾经的李氏愿意负担这笔傻钱,他管不着,但此刻要让自己负担它们,冯简宁愿包养几位小明星来给自己唱歌跳舞。反正他们存在的共同意义,也就是让所谓“这个阶级”,感觉自己很重要。

冯简长久地看着草坪上那两条活泼欢乐的大狗,尽力温和对宛云说:“你喜欢狗?”

宛云说:“这原是妈妈和今今养的,当初见我自己独自住在别墅,便把狗留下给我作伴。”她的目光一直看着窗外,温和道,“它们很可爱,是不是?”

冯简简略道:“不如考虑把它们送回娘家,你要是想它们,回家看看也行。”

宛云沉默片刻,轻声说:“其实自己养,并不会太麻烦。”

冯简简洁道:“很不必要。”

宛云迅速从窗外收回视线,她蹙眉,正好对上冯简的目光。

两人距离非常近,互相能看清瞳孔中的自己。她的眼睛极美带着水色,听到他的话后有些不耐烦和厌倦。冯简从未见过向来冷淡的宛云有如此失态的时刻,正诧异,她的表情却再恢复成平淡。

宛云平平地道:“好,既然不想养,就把它送走吧。”

冯简回忆宛云刚才的眼神,觉得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有些久违。

在十年前,宛云也曾这么看过自己。她好像只看他,她认真记住了他,但随后她又显然迅速地忘记他。那双眼睛里太富流光而美丽到了凉薄的程度。

那时候的宛云,就像她曾经穿着的那抹朱红晚礼服,高傲疏离,满目鲜活。抬手就肯把钻石耳钉赠送给陌生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风流,并非此刻冰冷温柔仿佛不会被任何事情触动的女人。

冯简收回目光,掂量道:“不送就算,先养着吧。留它们在家,你也不用总回娘家看望家人了。”顿了顿,“留着可以,要记得拴上狗链。”
5.2
两人的婚礼眨眼便来临。

何泷特意选得黄道双吉日,宜婚嫁、破土、开财。婚礼当日的天气也极给面子,阳光折射,祥云散浮,天空瓦蓝得像擦拭最净的镜子。

半山间,冯宅内,两只雪白牧羊犬在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跑,锦衣宾客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请来的弦乐乐队在哗哗哗哗哗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地鸣奏。

冯简背挺得笔直,站在露天的帐篷底下。身着的订制西服合衬轩昂,脚下的手工皮鞋锃亮舒适,从领带、衬衣边角到袖口的一切细节都无懈可击——价格不菲。

冯简决定自己这辈子尽量只结一次婚,不管他此刻娶得是谁。

先从零默数到一百;再以一百为基数默数到三千七十二,新娘终于自红地毯那方出现。但走红地毯又是极其无比漫长的等候过程,无论是心理还是现实的时间。

冯简不得不再把左手压在右手之上,克制自己想频频看表的冲动。

五分钟,也许是一万五千年,打扮得像孔雀般的大伯才终于将宛云的手交给他,但这不够,作为李氏长辈,大伯还要假仁假义地说些嘱咐他对宛云好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