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云不解:“为什么?”随即恍然,“你怕投宿时会碰到危险人物?”
冯简只盯着她。
宛云虽然觉得无甚必要,到底依言取下。
冯简目光再在宛云如白玉般的脸上停了一会,仍然不太满意。他沉吟片刻,终于从自己的电脑包内侧掏出什么。
在昏暗月光和极远处的灯火照射下,宛云看到冯简掌中多了个巴掌大小的物品。随着冯简手在某处按了一下,一把刀锋霍然出鞘。刀面并不如何明亮,反而奇异地呈现黑色,似乎钝然而并不锋利。
冯简再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双手捏着纸片两端往刀锋上轻轻一碰,名片顿变两半,飘落到两人脚下。
宛云向来识货,此刻不由轻叹:“真锋利!”随口问,“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冯简淡淡道:“习惯了,身上必须带点尖的东西,比较方便。”弯腰把自己的名片捡起来,撕成粉碎,抬手把刀递给她,“这刀你拿着。”
6.4
宛云愣住,却不肯接,只轻声道:“你谨慎过多,我们不过借宿而已…”
冯简已经不耐烦起来,讥讽道:“不是给你防身,待会我们打劫用的。”
宛云再一愣,他便把刀顺势塞到她的手里。
“平时不要亮出来,做什么削苹果剔指甲的事。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要记得拿出来用。”冯简皱眉说,“你大概不会用刀,没关系,这把刀足够锋利,能保护你自己。记住,即使对方已经倒下,但在你同伴来之前,你的刀尖都要一直对准对方——懂?”
冯简本来想说握着刀时最好往关键地位刺,手不要颤抖,临了觉得不切实际才改了口。这种安全意识,温室里的花朵估计拆碎了都不会有。
宛云依旧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也不知道把自己话听没听明白。过了会她才说:“懂了,但待会我们从哪家开始劫起?”
冯简面无表情地和她擦肩而过,提着箱子继续往前走。
宛云微笑追上,此刻,两人终于并肩同行。
“这刀买下来的时候,很贵吧?”她试探地问。
冯简冷哼一声:“看你怎么形容,至少买它的时候,我是心甘情愿地掏钱。”
宛云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小刀,这大概是她所收到过最特殊的礼物,但再贵重的礼物,她的个性也是不太在乎。宛云方才略感怔忡的,只是方才嘱咐那些话时冯简的口吻。
很平和,很平稳,无甚起伏,就像他送来的那把古怪小刀的外观,不是锋利,不是狠辣,但有种明显到压制一切的力量,难以形容,仿佛刺中目标后对方才能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下一秒彻底倒地。
早在冯简观察她之前,宛云也在观察冯简,她的眼光自然比冯简要高明很多。男人虽然总习惯性地面无表情,平日里阴沉表情居多,但并非深沉内敛的城府之人。他习惯把任何事情都视作交易,很讲究效率,自私自利,只愿意为利益忍耐、务实到让人讨厌——
拥有以上缺点的冯简,出乎意料是个很自然的人。
从底层拼搏的人容易走两个极端,极端奢侈,亦或极端吝啬。冯简偏向后者,但明显又是特殊。
他只是在抗拒。
冯简认为曾经的穷困不是有损自尊的事情,他认为钱不应该随便挥霍,他认为没必要把钱投入到无聊的衣着打扮,他认为适可而止的花费便足够——无论赚多赚少,无论他此刻是穷小子还是亿万富翁,这个男人的生活方式依旧是克制简单而稍稍带些随性。
积攒金钱只是充分享受孤独而有回报的过程,但无论是如今的金钱,曾经的生活,甚至到未来的权利,似乎都没有强大到足矣改变冯简的地步。
宛云记得十年前,有人帮自己挡下热汤。四目对望,那不该是一名侍者看着顾客的目光。微微嘲讽,漫不经心,洞若观火,全无尊敬,随即再放开她。明明是她的过失,他却沉默承担。
十年后,那名侍者的境遇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有什么却完好无损地保留。
冯简娶名门之女,似乎只是找寻最快捷进入圈子的有利机会。而他之所以想融入这个圈子,只是想最大化地为自己公司牟利。冯简很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什么,即使在为自己的买华衣付账时,他的眼睛一边欣赏她,一边却是强烈的不以为然。
和十年前一样,冯简仍然没有完美的掩饰他的不屑。他本质上看不起她,看不起何泷,看不起他们李家的任何人。
宛云对冯简说:“你舍得把这刀送我?”
冯简把多年爱刀送人,此刻简直是心酸地一直撇嘴,也只讥嘲:“李大小姐什么时候对你的姿色那么没自信?”再皱眉道,“就当你送我破项链的回礼。”
——骄傲到用吝啬表达的男人,明明已经妥协但最后一刻却又主动拒绝了联姻的男人,明明不认同却又缺少男人控制欲的男人——这就是冯简。
宛云微笑,把刀收好。
两人终于在一家农户里借住,那家是对老夫妻,大儿子出去务工,小儿子还在上初中,个子拔苗似的抽条,又瘦又高。少年看到宛云后脸腾地涨红,眼睛垂下。
老妇人眯着眼睛打量两人:“收拾一间卧室够吗?”
冯简顺势就要脱口而出一个“二”,但念到刚塞给人家一把刀,就在深山里把宛云踹到另一个房屋独宿实在不好,只好点头。
进屋的时候,冯简解释:“今晚情况特殊,将就一下,我不是对你有企图。为了安全着想。”内心却念着之前的小子估计胆大不了夜窥美人,还是觉得应该要两间房好。
宛云顿了顿:“没事,我反正都已经准备好。”
冯简正放下行李皱眉打量卧室。山区房间里设备简陋,唯一的电器是头顶上的灯泡,床褥有股奇特味道。他虽少年贫穷,到底也是城市长大的孩子,不太适应。
他站在桌前皱眉给自己倒水,随口问道:“你准备好了什么?”
宛云冷静道:“洞房啊。”
冯简的整口热水就直接呛在喉咙里,差点平生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横流眼泪,他艰辛咽下热水,不由抬起头瞪她。
肇事者却接着打量他,继续用那种平静的口吻说:“但你没带换洗衣服,后备不足,又是在他人家借宿,所以今日么,还是算了。”
冯简惊怒之下,差点连“我还没说乐意洞房”都吼出来。但念着这是别人家,念着这声拒绝话比较适合羞涩地姑娘,又生生憋住,但显然气得不轻。
“我说李宛云,你能不能…”冯简咽了口气,他简直是对上流社会培养的闺秀太困惑不解了,“你们圈子里的教养如此而已?”
宛云扬眉:“抱歉,经过你上次提醒,我还以为你比较中意直率型。”
冯简阴沉着脸,连假笑都挤不出来。
这是今日第二次,结婚后的第无数次,他感到了头疼、绝望、愤怒、恼羞成怒、无可奈何,各种陌生但显然微不足道的感情。
“不错,我喜欢直率型,但我不喜欢把每句话都说的那么直率的人。”终于,冯简怏怏道,“你又不是我!”
宛云也忍不住笑起来。
6.5
山间的夜晚活动乏善可陈,冯简主动打地铺,宛云睡床,两人就此休息。但两人在火车上补眠太久,此刻都毫无困意。
宛云听到冯简连翻几个身,确定他没睡:“你介意和我聊天吗?”
冯简实在很介意。
他在不柔软的地面换了个第八姿势,依旧闭着眼睛假装听不见她的话,但黑暗中,冯简能明显感到宛云正在盯着自己的后背。太瘆人了…
冯简过了会才开腔:“聊天也算结婚的义务?”
宛云只沉吟道:“上次你说我们只见过一面。我觉得并不可信,我总觉得你和我还在什么地方见过——”
冯简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听她接着道:“…所以我打听了你之前打工车行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冯简终于在黑暗中安详地瞑目,淡淡说:“没人能阻止你不成熟。”
“你的车行和我的确有点关系,实际上,我的车多年来一直在那车行维修。不过我想,你之前应该不是在那里见到我。”
宛云说的委婉,冯简却冷冷一笑,明白她的意思。宛云开的一直是何泷所赠的名贵跑车,每月有专门技工维修。冯简一届打工仔,想必没有机会靠近VIP顾客。
冯简道:“我虽然没有机会再亲自去靠近大小姐,但李大小姐的芳名,也是早就听旁人说起过的。”
宛云便“嗯”了声,静静道:“你都听说我了什么?”
冯简无声地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这家车行的工作是他被“锦绣”开除后,为了维持生计抓紧找到的,白天冯简要去大学旁听,其余时间便来此车行打工。
初等工只能操纵高压洗车和简单修理,工作繁琐异常,被老技工呼上唤下,鼻尖萦绕的汽油味熏得味觉几乎失灵。与此同时,他还要和大学生完成相同的功课、论文、实验、报告——每天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心力交瘁,哪里还有精力去听什么流言蜚语。
宛云等待许久都得不到冯简的回答,若有所思:“你根本没功夫去听那些乱七八糟,是不是?所以如今那么说,只是想气我。”
冯简咽了口气,默默地被自己怕麻烦的个性所反啮,在黑暗中死瞪天花板:“你现在倒是很精神?若你在火车上能够及时叫醒我,我们也不必被拉到这个山沟里。”
宛云笑说:“不会啊,我们如今来到这里,就说明我们和这地方有缘分。存在即合理,我一直很信任这种东西。”
冯简再微不足道地撇了撇嘴,自从见识过她对佛祖的态度后,他已经不信任宛云所信任的任何东西。而这时冯简隐隐地感觉到胃疼,确认不是被宛云气的后,想起两人至今都没有任何进食。
察觉不到还好,察觉到了饥饿的感觉,冯简从地上翻身坐起,略微蹙眉:“你带没带吃的?”
宛云伸臂打开床头灯,黑发入水般地垂落肩头:“啊,我们今天都没吃东西。”
冯简讥嘲对她道:“我就等你想起来这件事。”
宛云让他打开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有巧克力和海苔。冯简只拿了几块海苔,再把巧克力递给宛云。她不接,亲自下身到行李箱前继续翻找。
“上车前珍妈给我一包马铁龙,要不要吃?”
冯简一直不喜欢吃甜,但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便皱眉勉为其难地拿起一块。宛云自己也掰了块巧克力,坐回床上:“继续跟我说说你们车行的趣事?”
冯简抬起眉,本能地想拒绝与宛云的任何交谈,但嘴里吃着人家东西,过河拆桥又太快了些。他便把拒绝咽回去,简单地说:“维持生计而已,并没什么特别有趣的。”
宛云笑道:“那至少你曾在那里见过不少好车?”
冯简沉默片刻:“只见过一辆。”
只见过一辆,在他刚刚打工的第二天。
一辆雪白的跑车被送到他们高压水库清理。流线型的设计,精铁外观,整身抛光的烁白漆,全手工的把手和座椅——尽管挡风玻璃已经差生巨大裂缝,车头经过剧烈撞击已经变形,但不难看出它完好无损时,是有钱人手里优雅昂贵的巨大飚速玩具。
老技工在旁边叹息说:“多好的跑车,全城不超过三辆,全球限量五十。可惜开了一次就发生严重车祸。车主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据说还在医院抢救,等这车清洗完毕,它就要送去德国总部重新查看事故撞击角度和原因。”
报废的车身扔需要简单水洗,但车门已经挤压打不开。冯简操作清洁工序完毕,走上前去查看。他往本上记录完毕,隔着窗户,发现仪器标槽前有包外封都没拆开的烟。
冯简随手拿出来。
其他修理工同样凑过来,为图新鲜,从烟盒里都分了一根烟。但那是女士烟,点燃袅袅,口中无味。修理工都是浓重烟篓子,哪里试过这么清淡的口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烟没抽完就直接扔掉。
冯简没拿烟,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残留的烟盒。
——白色的外壳,印着花色的英文烟名,“美好时光”。这名字和那辆破碎的跑车相映成趣而异常讽刺。
他再缓慢走到报废的跑车前。
主驾驶座的浅色真皮上,仍然有残留的血迹,似乎表明车主在开车时正欲点烟,随后手没稳;或者车主自己又出了什么事,没控制好方向——大概就是在那一瞬间出了车祸。白色烟盒甚至连塑料皮都没拆开,就被车主残留在仪表槽前。
根据车的撞毁程度,这么严重的车祸,不死人也会重伤吧。冯简淡淡地想,随后把烟盒揉皱,扔到远处的垃圾桶里。
——“所以抽烟有害健康,因为出车祸的几率很大。”十年后,他用一种无动于衷的口气向宛云讲述此事,最后总结道,“以及,做人不能太嚣张——你要尽人事,但也要听天命,谁知道哪天会突然发生事情让你差点死掉。我们人生在世,总要敬畏一点什么。”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宛云一直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比如说呢?我们该敬畏什么呢?”
冯简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通常情况下,如果人知道他该敬畏的是什么,那一般他就不再敬畏它。”在宛云无声地微笑声中,他吃掉最后一块食物,“晚间故事讲完,快睡觉。”
但那天晚上,冯简到底还是没在地上睡整宿。
地面虽然铺着褥子,但凉意依然丝丝地渗上来,山间刮夜风,吹得窗户呜呜地直响。冯简只觉得四处有风,而耳边好像还有莫名梭梭声,也不知是虫子爬动,还是他的错觉。
在一个浅梦里睡了醒,醒了又睡,浑身发冷,冯简终于坚持不住,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有了点闲钱后为何还要享受穷困的待遇,索性抱着被子摸上床。
暗光中,宛云正兀自睡得沉,然而美好的眉头轻轻皱起,似有无限倦意。冯简叫了她几次,她只肩头颤了颤。有一瞬间冯简觉得她像是沉浸在某个噩梦里,而且那个噩梦和悲伤有关。但下一秒,宛云随即平静下来,只梦里紧握着双手,依旧像个孩子。
冯简沉默地在床前站立五分钟,确定宛云没梦魇磨牙等恶习后,沿着床边悄悄躺下。
是被借宿人家养的鸡鸣吵醒。
冯简本人有强烈的起床气,生物钟到了自然会醒。他内心估计现下四点还没到,几番吵闹中戾气冲天地睁开眼睛,随后发现一张熟悉的脸正靠在自己旁边。
宛云身体略微倾向他睡得正香,毫不设防的模样。冯简简直是对她不可置信,而等他目光再往下,脸色更黑。
某双玉手正紧紧抓着自己衣服下摆,距离某个敏感部位只差一点点的距离。
冯简深吸一口气,见识过两次后,他很难不被这种含蓄优雅的大家闺秀睡姿所彻底折服,沉着脸就要挥开睡美人的手。但她的手很紧,于是随着某种摩擦,情况又起了细微变化。
“起床!”冯简推了几次,始终没把她的手挣开,忍无可忍,把宛云摇醒道,“赶紧起床!再玩下去,后果自负!”
宛云被他闹得睁开眼睛,清澈眼睛在冯简和陌生的屋子里环顾一圈,带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最后视线终于落到冯简身上。
她微微蹙眉开口道:“你不是睡在地上,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口气依旧很平静。
冯简噎住,只眯着眼睛瞪她。
宛云这时已经察觉出他身体的异样,她略微皱眉:“说了不可以在这里…”又闭上眼睛,举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阻挡光线,“现在才几点?”
冯简大脑又在掐死她和先处理自己情况中高速运转,来回犹豫了五秒后,只能遗憾地选择后者。
冯简猛把被子掀到宛云脸上,铁青着脸,起身快步走出屋去。
6.6
吃早饭的时候,冯简身上的低气压影响到在座的每一个人。
老妇人悄悄问宛云:“姑娘,昨晚的房子有何不适?”
宛云顿了顿才说:“哦,他只是忘带换洗的衣服吧。”
老妇人随后把自己大儿子的衣服洗干净送到冯简面前,一水的少年衣服裤子乃至内裤。冯简不得不闭了闭眼才能平气,谢绝好意。
吃完饭和这家人打听,如果搭乘返程列车,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走。如果搭乘汽车,则要先乘坐别的交通工具。
冯简盯着不远处的驴车,转头面无表情地问宛云:“你什么意思?”
尽管冯简本人甚想让宛云尝尝山路颠簸的滋味,但不美的是自己也要奉陪。冯简从不纵容自己,但也不肯让自己作出巨大牺牲,思考良久,终于决定等火车。
但两天的时间就白白空出。
冯简好不容易休假,想到把时间浪费在这破山沟里,到底有些不快。冷观李大小姐倒一直随遇而安的样子,正询问老妇人这附近山上有什么名胜风景可供今日观赏。可惜对方听不懂她文绉绉的话,只笑着点头,宛云也有些尴尬。
他连连冷笑,最后还是走上前去帮助交流。
这深山坐位偏僻,经济生活落后,但好在风景未经人烟,颇有野趣。此为夏半阴气始的季节,路途中偶有山溪纵横,野草沿径,甚为清幽。沿着山脊再往上攀,更有云烟缭绕,宛如仙境。
冯简不喜欢大自然。
他的意思是他比较喜欢被人类休整后温顺的大自然,至少应该安个石阶、路灯、垃圾桶什么。
就像半山别墅那样,站在最高层能看到公海,冯简心情好的时候不介意抬起眼皮去欣赏大自然,但更添麻烦的事情,就请一概免了。
因此在背着宛云那极重无比的单反相机爬山时,冯简怀疑这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度假。
山景甚美,但山路奇滑,每步都要踏稳;草木茂盛,空气清新,但不时有古怪蚊虫扑到脸上;有美相伴,有美同行,但一手要承担行李,还要一手拉着美丽的累赘爬山;看到景色,**累赘会停下来拍照,他只得在旁边忍耐着等待——
冯简怀念那辆驴车。
但也算不虚此行。冯简不喜欢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的场景,但广袤天空那片极其清澈干净的蓝色实在赏心悦目。而旁边宛云的笑容也看上去顺眼那么一点。
就这么折腾下来,山村一日游终于结束。行至半路,两人在清澈溪间休憩。溪水冰凉,有透明浮游生物期间蹿缩,宛云瞧着有趣,便把手沉浸进去。
冯简在旁边职业扫兴:“小心有水蛭。”
宛云笑笑,抖干了手上的水。
这条小溪四尺有余,并不多深。她坐在旁边无聊地拾起石子,打着水漂,道:“冯简,你能不能一脚迈过这条小溪?”
冯简懒得管她的无聊,自己坐在树下乘凉。
宛云竖起一根手指:“你要是能一脚跳过去,我给你一百块。”
冯简径自坐在阳光下眯着眼睛。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五百块。”
这次冯简终于皱眉看着她的两根手指,他说:“…你会数数吗?”
宛云再竖起一根手指:“一千块。”
夕阳西下几时回,下学的豆芽菜初中生第无数次地状作无意询问他妈家里借宿的大姐姐去了哪里。而小径尽头,冯简正被宛云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老妇人迎上去:“怎么了?”
冯简沉默地移开目光,旁边的宛云只抿着嘴,过了会才道:“扭伤了脚。”她看着苦主,“抱歉,我没想到你没——”
“闭嘴。”
冯简尽量面无表情,但显然,这一路上维持这个表情已经越来越困难。
半边衬衫已经被溪水所打湿,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西裤在踩着石头滑到小溪的瞬间,冯简就清楚算是彻底废了,而右脚一沾到地面便是剧疼。冯简最初还强烈抗拒宛云的搀扶,但在对方说他们很可能双双在山里喂狼后,终于勉强作出妥协,搭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如今冯简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度假。没有之一。
因为冯简的意外负伤,第二天的活动自然也全部取消。
冯简穿着一水的农家服装,盯着自己脚上糊着黑乌乌的草药片刻,随后把诅咒的视线平淡无奇地移到了某人身上。
宛云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翻书,素衣淡妆,黑发高挽,面容虽然在背光,但完全可以用清贵悠闲来形容。
若不是她身后的山峦、他脚下咕咕的鸡群、他们身后土砖的瓦房,冯简简直有她依旧在半山别墅晨读的错觉。
山村本来就小,谁家来了客人,村民都要看望。
于是冯简冷眼旁观各类人马在宛云不远处绕了一圈又一圈,偏偏没人敢真正上前打扰她。宛云只作不察,反而是他们留宿的人家有莫名其妙的沾光之感,正喜气洋洋地和邻居说着自家贵客。
冯简无动于衷地把目光收回来,继续阅读自己手里的那本书。
正在这时,耳边听到一声轻咳。他抬起眼,发现借宿人家的小儿子端着一碗草药站在跟前,结巴道:“呃,阿妈让我给先生你换药。”
这时,冯简的眉头才轻微一挑。
那草药绿腻腻的黏糊状,味道清烈刺鼻,需要重新抹到肿胀伤口处。待上药完毕,冯简松开了握紧书的手,简洁道:“多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