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最后一天,他抽空逛了商场,在宠物专区买了四五条结实的狗链。正好看到一层的某些品牌促销。冯简双手插兜悠闲地路过,走了十来步才想起自己也是有太太的男人。只好再转回去,想着出差总要带些什么回去。

目光在那些琳琅商品里扫了一圈,冯简却不认为宛云会喜欢这里的任何——当然,如果他随便买下来什么,她百分百地会微笑接过,说真好,很好,多谢。

冯简思筹着自己房间里雪白的法国制床单,头疼意识到给某些人挑礼物实在是苦差事。思筹片刻,冯简买了一把足够大到撑下两个人的名牌雨伞,再随手到家电处买了台小型车空气清新机。

上飞机后才想起来,虽然亲自来到加州签合同,但好像没看到周愈本人。冯简耸耸肩,皱眉吃飞机餐。味道不佳,冷食为主,幸好可以果腹,他向来不挑。

回到公司,冯简才知道宛云的病情,这还是宛灵告诉他的。

冯简不由再皱眉,并非是懊丧因自己的过失害宛云生病,而是他发现之前一直认为妻子的家室甚过人品学识,但这么做的后果是似乎娶了个病西施。一场雨而已,真是温室的花朵。

宛灵目睹得知宛云生病后冯简脸上略有诧异,试探笑道:“姐夫新婚第二日就出差,自然是苦差事。但出差前居然都不知姐姐生病,而在此期间,居然忙到都没有给姐姐打电话?”顿了顿,若有所思,“姐夫…不会连出差这事都没亲自对姐姐说?”

冯简的行为全部被说准,皱眉看了宛灵一眼。

要说李家闺秀人如其名,宛灵虽不及宛云,却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宛云说话难掩轻微的取笑和揶揄,但宛灵说话办事总想刺探什么的表情,让人防备——一看就是久混商场的职业女郎,精明、得体、干练、决断,锋芒难掩、再加上昭然若揭的野心。

此刻,她只欲言又止地笑,似乎想透露什么,又在等冯简能为她开出什么筹码。

冯简直视宛灵:“你姐姐都告诉你什么了?”

宛灵踟蹰片刻,笑道:“姐姐?她自然是什么都不肯对我…”

冯简便放心从她身边走过,临走前冷冷抛下句:“那李经理应该多向你姐姐学学,这里是公司,家事回家再说。”

宛灵在他身后登时气结,脸部表情控制得好,没露出尴尬,然而心内却轻蔑气愤道小卒仔,没眼色,怪不得只能吃苦,炮灰命,连知道秘密的资格都不配。

冯简知道宛云的病是因自己而起,偏偏他又出差,在此期间不闻不问。方才的那些囫囵话能打发宛灵,但心知面对何泷就很不管用。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会议室十米之外看到何泷。冯简下意识地就要右转,但何泷早已经看到冯简。

她端庄着站在原地,摆着手笑眯眯地示意让他过来,再亲切对冯简说:“今天刚出差回来?”

冯简颇有些烦躁和紧张,他看着何泷眼中光满闪闪,不确定自己这个丈母娘是玩空城计还是反讽,便先回答问题:“是。”

何泷再亲切地说:“自己公司事情依旧很忙?”

冯简又说是。

“公司事情进行的还顺利否?”

冯简再僵硬说是。

何泷矜持地拍了拍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小冯啊,我再忙也要注重身体,出差回来固然是辛苦了,我今晚嘱咐让珍妈给你准备一条红绸鱼,鱼肉属良性,清火。你记着早点回家吃饭。”言毕,再对冯简身后的一堆下属说,“办事都得力些,让你们老板轻松些。”

冯简面色僵硬,显然不得其意,但他身后人却诺诺答应。

何泷摆完太皇太后的架子后,心得意满的走了,居然没再继续追问冯简为何抛下他的宝贝病女儿出差,冯简也先松口气。

但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何泷女士的懿旨,那天冯简下属的办事效率格外高效。冯简疑窦满腹,几番猜测,潜意识里却又不太想知道真实答案。

然而总归能提前回家。

不,不是家,别墅而已。

半山别墅依旧那么美,那么阔,冯简却始终觉得那不是他自己的家。他单身时曾租住三室公寓,至今仍然没有退租,空着就空着,倒是有反他一贯不浪费的原则。

冯简在车库停了车,走入别墅客厅,正好碰到珍妈正皱眉指挥新的佣人清理皮沙发,见到冯简后一愣。

珍妈淡淡招呼他说:“姑爷回来了。”

看她冷若冰雹的模样,冯简便知她责怪自己突然出差,期间没有给宛云打一通电话之事。

“你家小姐生病了?她现在如何,看医生了吗?”终于有机会问。

珍妈声音更冷:“幸好是低烧,早已无事。”

冯简点头:“那就好。”

秘书在下飞机时已经把购置的礼物直接送到半山别墅,此刻冯简已经看到角落里搁着狗链、雨伞和空气净化器的三个盒子。

珍妈还气鼓鼓地,等自己亲自为他隐瞒罪行的姑爷继续向她解释点什么,或者继续追问宛云的病情。但冯简随后收回目光,只是坐在沙发上,疲倦地揉着太阳穴,沉默不语。

多日超额度的工作和脑力活动劳人心肺,他不想再和任何人说任何废话。

过了会看到珍妈还沉着脸站在原地,冯简不由诧异道:“还有事?”想起来,“李夫人说你今晚给我烧了鱼?”

珍妈转身就走。

吃晚饭的时候,冯简终于看到宛云。

不似珍妈一直摆着脸色,当事人似乎对让自己生病的人无甚怨言,对他多日的冷淡也不计前嫌。进门时依旧朝他微微一笑,随后用特有温和又有些清冷的口气说:“出差回来了?”

冯简仔细打量她,是瘦了些,身形稍减,但气色还好。他才从欧美回来,见惯白种人,然而宛云的肌肤比白种人居然毫不逊色,真正雪肌,方才一进来,就仿佛最明亮的月光照进餐厅。

冯简想,若是别人娶到宛云,真不知该怎么开心才好。但之于他,最初只想要个金丝雀,却招来一只如此罕见的凤凰。如此便是怀疑大于惊喜,提防大于珍惜。更别说他向来就不注重这些情感。

但心下还是少许内疚,冯简咳嗽一声,不待宛云再开口便径直道:“我出差给你带回来礼物。”

宛云抬起眼睛,倒似有惊喜:“是吗?在哪里?”

冯简不由怔了下:“…在客厅。”见宛云兴致勃勃地要唤珍妈把礼物拿进来,不由头大,“吃完饭再看。没什么大不了,一把伞而已。”

沉默了很久,宛云仿佛也是惊奇了。她轻轻挑起眉,缓慢地重复他的话:“伞?你送我一把伞?”

冯简只以为她嫌弃,便淡淡说:“不会损你大小姐身份,这是全美最贵牌子的伞,只差镶嵌钻石更显你高贵。”

宛云却垂下眼睛,镇静说:“你不知道夫妻间不能送伞吗?伞和散是同音字,不吉利。”

冯简怔住。

他不知道,而且从来没有机会知道。

暗自震惊着,冯简着力控制着脸部表情,大脑里竭力地为自己想说辞:“我以为…送伞是代表夫妻风雨同舟的意思。”

宛云轻蹙着眉,只沉默地看着他。

冯简大脑对这方面没天赋,且再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他极度后悔,想自己应该买套折价女装回来,或者什么都好。

此刻只好硬着头解释初衷:“当初想着你是因为帮我撑伞而淋湿,伞小,所以…”

“所以你就为我买了把大伞当礼物?”宛云善解人意地替他补充,“这是不是说明,你以后只要和我出去就会开着那辆旧车,而那辆车在半路一定会坏掉,你一定回去修,而修的过程一定会再下雨?”
6.2
冯简干巴巴回答:“有备无患。”又沉默片刻,终于顶不住压力,他硬着头皮:“抱歉,不如这周末我陪你逛街,你看有什么合心的东西,可以买给自己。当作我给你的补偿。”

宛云看了看他。

冯简最烦宛云这一点儿,能直接说的话偏偏不说,只一味地平静,平静得人难堪。他忍着准备花钱的肉疼,再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反正也该给你买些贵重礼物当封口费,毕竟,我要谢谢你没有向你妈告状。”

宛云挑眉:“你说什么?”

“令堂这种个性,今天居然没有责备我在生病时扔下你不管…”冯简深觉男人整天讨论这些小事很无聊,顿了顿,道,“算了,反正这次横竖是我不对,我会对你作出补偿。”

宛云终于放下餐具,很平静地回答:“冯简,你最近在国外,都没看本城报纸吧?”

冯简不由怔住,宛云便让珍妈拿了前几日的报纸和八卦杂志出来。他只一瞥,登时被气得七窍生烟。

自己的脸再次被印在杂志和报纸封面当做头条,下面是大大而惊悚的楷体字“城内最大妻奴”,副标题是“冯简为搏爱妻欢心,冒雨去便利店买食物”。

翻开内页,冯简发现他和宛云去寺庙的上香之旅,被形容成了宛云病后挑食,非要去吃便利店食物。而自己为了躲避记者,才开着旧车出行——

记者抓拍了几张照片中,其中一张是冯简推开车门,不撑伞便奔到便利店;另一张是冯简正低头为宛云挑奶茶,最后一张是冯简抱着一大堆食物低头准备上车,宛云在车厢内披着明显是男人的外套等候;两人气氛似乎甚温馨。

似乎而已。

这还嫌不够,不知有哪位神通广大的记者得知两人新婚夜分房而睡,再联想到宛云之前的生病,因此变成了“冯简怜惜爱妻体弱多病,并不肯立刻洞房,但年轻力壮,欲火无处发泄,婚后第二日便飞到异国——”

在北美的工作行程也被略微被记者一提:“极其忙碌,不近女色、每日跑步泻火”。

冯简飞快地翻着杂志,脸由白转绿再转黑。

生活被暴露在公众前不可怕,可怕的是暴露的是完全没发生的生活。

宛云淡淡说:“拜报道所赐,现在人人都知我们是城中最恩爱的夫妻,妈妈看了这些,自然不会询问你抛下我出差,更不会知道你在此期间居然从未给我打过电话。”她说,“所以你此刻谢我,依旧是谢错了。”

冯简扔了杂志,只觉这一生从未有这么愤怒过,也从未有这么无力。

他心下各种念头,口气仍然冰冷:“几天前的报纸你倒都收藏着,就是为了等着回来气我?因为我抛下生病的你出差,没给你打电话?我可能是过分了些,但我早跟你说过,你选择和我结婚,并不是——”

宛云皱眉,目光轻轻下落,随后截断他,问道:“你的戒指又去了哪里?”

冯简话的尾音还在喉咙里,依旧铁青着表情,但原本就夹杂心虚的愤怒和强势便像眼前的饭菜,声势色彩还在,内里却完全变了质。

出差时坐长途飞机,手指肿胀,他将戒指随手扔到行李的最底层,趁着在北美没人监管,也忘了此事,而回来时便又忘记戴——但怎么能又忘记?

冯简无话可说,很想找个东西靠一靠。

宛云再盯他看了半晌,随后拉开椅子,走过来坐到他身边。

冯简不由再挺直背。他向来知机,立马道歉:“实在抱歉…”只觉得背后都是冷汗,“这样吧,明天我就陪你去买点你喜欢的礼物,再在你上次说喜欢的餐厅订一桌晚餐当做赔偿。实在对不起,我并非有心…”

宛云只看着他道:“我知道这场婚姻最初是我强迫于你,你不可能对我有真正的感情。”

所有的局面都不利于自己,冯简自知多说多错,只得听宛云继续道:“但这桩婚姻即使建立在交易的立场,却也对双方有益,犯不上各自为敌。我已经尽力做好自己该做,也一直接受你的生活习惯,但你总是不置可否,弄得我很尴尬,自以为很蠢。你知道我是什么的人,却连一分钟都不愿意了解我,随意忽略我。”

话说到此,冯简也不得不表态:“实在是对不起,戒指之事绝不过三,伞的事我也是真不知情,至于出差,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生病,而且…”

要道歉的事情多如潮水,冯简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背上那么大而沉的情感包裹。沉默片刻,只好把复杂心情汇成一句话:“明晚我陪你出去可好?”

只盼她答应,只盼破财消灾。

宛云目光平平地移开:“出去当然可以,那还需要我带上那把伞吗?”

冯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认为这女人的暗讽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偏偏他还不能再反驳,脸色阴晴不定。

整件事的后果,是冯简第二日陪宛云在城中海鲜馆食了一顿大餐,随后主动掏腰包为家里购买了一套极之昂贵极之没用的玻璃器皿,又再执意为宛云添置了不少衣物权当补偿。

这大概就是冯简所能接受的方式,钱能妥善解决事情。毕竟刷卡永远是最简单的动作。如果能让珍妈别总用那么谴责的目光看着他,那显然更好。

媒体在专卖店拍到冯简付钱时面无表情的脸,对他们夫妻感情甚笃的报道愈演愈烈,宛云不闻不问,冯简也置若罔闻,却勒令家中不准再征订任何媒体杂志。

——而如果把婚姻也比喻成一次收购,冯简皱眉盯着手上再也不敢擅脱的戒指,心想这场婚姻的法律和经济意义都具备齐全。但显然,自己仍然没有得到全面的控制权。

近来被白色恐吓的多了,他多了个莫名其妙的习惯。每当宛云对他说话,便忍不住想再摸摸戒指是否还安然戴在手上。
6.3
何泷就女儿女婿两人度蜜月的地点,提供自己宝贵意见。
“选欧洲吧,意法英德瑞五国。”她欣然道,“风景美丽,人文气息浓厚,云云你看着自己家还缺点什么,顺便能在那里把一干物事全部购买齐全。哦对了,我自己还想置办些珠宝,弄完把清单列给你。”
冯简拒绝:“长途飞行就需十几个小时。”
何泷眯着眼睛看了冯简一会,勉强让步:“那日本印度泰国,宛云自小就喜欢日本,也一直喜欢泰姬陵…”
冯简再冷冷说:“泰姬陵?那就是一个大坟。”
何泷差点把旅行册掀到冯简脸上:“小冯,你有何高见?”
冯简皱眉刚想发表高见,旁边翻着册子的宛云抬起眼睛:“妈,我最近病了两次,身体不好。长途飞行和海边暴晒都是不行。索性找个近处吧。”
何泷面色微霁,沉思片刻,突然抚掌:“我想到了个好地方。”
要说何泷去年拿出老底,和几个贵妇做幕后股东,投资了对岸的某度假村。可惜金融风暴一来,经济不景气,旅游休闲的人骤减。度假村刚建没什么名气,受此影响更甚,至今仍赔本。何泷就是被这笔钱拉着,在李家生活不痛快。
此刻她心电急转,想着让女儿女婿到那里度蜜月,也算给度假村打个广告。
冯简还想继续挑刺,听到随后的话后便又沉默。
她说:“费用自然是全免的,到时候你俩给度假村照几张照当作宣传照即可。”
冯简此时已经对宛云的知名度有了深刻认知。至于蜜月这种事情,可有可无,繁重工作之外的消遣,空手白来的假期,则不妨接受。
到了出发那天,宛云看着眼前除了电脑包以外双手空空的男人,即使她都不由微微皱眉:“你什么都不带?”
冯简也皱眉回视拖着箱子的宛云,反诘:“出去几天而已,你怎么还带箱子?”
何泷介绍的度假村不远,不需坐飞机,短途火车可以到达。冯简把靠近窗户的位置让给宛云,宛云对男人洞察力略有惊奇。
冯简抬高一侧眉宇。
他记忆向来极好,工作上无论数字细节,一眼即知,过目不忘。这个性到了何泷嘴里,就是记仇加小心眼——但利弊与否,权看从哪个角度分析。期望值一直很重要。
冯简既然对自己婚姻不抱任何期望,也不会失望。他对宛云的态度,短短几天内已经由莫名其妙刻意忽视变成装聋作哑。只要宛云不太过分,他只当自己养了个白吃白喝的舍友。
两人如今依旧分床而睡,隔廊而居。冯简的生活简单规律,早出晚归,偶尔通宵工作,便在公司沙发里将就一宿。而他发现不管自己多早出门,隔壁舍友都已经起床。或者遛狗,或者修剪花木,或者只是在躺椅上看书——
诸如此类没有经济意义到不良的爱好,在宛云身上可以发现不少。
比如喜欢看天;喜欢植物;喜欢抽烟;喜欢喝苦到没味的清咖;喜欢把对的心思用在错误的人身上——冯简市井出身,自来不是境遇对他轻蔑,便是他扼制命运的喉咙。这几年环境好些,工作却更不敢松懈,忙得上吊前都要喘口气。
大段的休憩之于他就像跳蚤,世界上不是什么跳蚤,都乐意往那华丽的旧袍子上跳。
半山别墅内是冯简不了解的生活,他不了解的女人。但传说最成功的婚姻就是建立在这种不了解上,冯简对婚姻退货不能,同样认为适当的社会交往,愿意给予适当尊重关注。
火车上宛云戴了耳机看书,冯简则抓紧时间把度假时的一些公事邮件回复完毕。合上电脑后,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到度假村,而宛云依旧在阅读。冯简挪动身体,尽量外坐,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合上眼睛。
一睡就不知日长。
等冯简被人推醒时,他发现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依偎一起——实际上,是宛云靠着自己的肩头,兀自睡得正沉。而随着坐姿改变,身体无意识地向胸口倾来。
冯简皱眉,下意识地伸臂搂住宛云,随即目光再越过她,直直向外看着窗外——没有拉窗帘,但为什么光线昏暗?
此刻已然夕阳西落,天边被群山挡住看不到一丝白,夜幕全黑,而车厢内空无一人。
站在旁边叫醒他的乘务员此刻说:“先生,火车已经到了终点站。”
…绝佳的处境。
五分钟后,冯简在乘务员的催促中,一手拉着宛云的箱子,一手拽着仍然睡得模糊的宛云,阴沉着脸走下车。
新鲜之极的空气,陌生的火车地名,极小的露天车站。头顶灯光倒是刺刺地亮,映衬地面黑黝黝。而车站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居然连个休憩椅都无。
冯简绷着脸放下手中的箱子,伸长手臂戳宛云的肩膀。
宛云终于清醒,茫然道:“到站了?”抱歉道,“我也有些困,先睡着了。”
冯简沉默,直到她自己站稳身体,才放手退后一步,冷冷说:“我们坐过站了。”
六个小时多余的火车行程,把他们拉到深山。闻所未闻的地名,卫星地图上居然都查不到。冯简查看细节地图才发现他们身处一个偏僻的山谷。这列火车为了方便居民所开,算是最快捷的交通方式。而此站是终点站,三天才一发车。
冯简脸色如寒冬过境。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让宛云身后那一大票累赘佣人都跟来,或者依何泷之言乘坐私人飞机。至少好过此刻、现在、目前——两人齐齐睡过站,居然都没人叫醒,如此低级而幼稚的小概率错误。
山区手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宛云便走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亭给何泷打电话报平安,冯简走到旁边去凝望深山,他认为这将是自己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次度假。
何泷已经知道度假村的工作员没接到女儿女婿,一下午急得火烧火燎,打两人手机却又都不接,差点报警。得知两人睡坐过站,她语气温和地嘱咐宛云让她跟着冯简,注意安全,并再三询问是否需要派车去接他们。
百分百慈母姿态。
但话筒一递给冯简,何泷就在那端撕下面具,彻底发怒。她数落冯简无组织无纪律没头脑,并用一些隐晦的词语彻底侮辱女婿的智商。
冯简忍耐听到第八十九秒,说了句“没钱投币”,直接挂掉电话,皱眉迎上宛云的目光。
宛云便也叹了口气,自嘲地道了笑:“还真是一睡千年。”
冯简一声不响地提起箱子:“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在哪里。”
按照车站工作人员的指点,不远处就是最近的山庄,可以找农户提供借宿。时已晚七点左右,山中天黑得早,高松成影,明月高照,仅有路灯的光辉落到地面仍然暗淡无比,更显前方山路漫漫。
冯简绷着脸拽着箱子,用手机照亮前路先行。
一时间,只能听到行李箱轮子在山地间的摩擦声,偶尔低头看一眼两人的影子,是冯简得确认身后的女人仍然在跟着自己,没有默不出声地掉到山沟里。
行路大概半个小时,终于看到村落的灯光。
冯简忽地顿住脚步,身后宛云措手不及,差点撞上。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审视宛云。
今日她穿着白衫红裙,头发盘起,只耳边戴黑珍珠耳钉当点缀——宛云打扮向来简单,然而穿什么都带着她独特的韵味。冯简在有幸知道那简单的白衫、围巾、一双鞋都具体价值多少后,认为她的韵味是不动声色的乱花钱。
宛云说:“不着急投宿吗?”
冯简收回目光:“先把你身上贵重的东西都摘下来。那块白石英表、还有耳钉,都取下,证件也从钱包里取出来,钱分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