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多久,儿童房传来巨大异响。
何智尧衣衫不整,赤脚跑出来,后面追出略有狼狈的江子燕。
她如今在学着如何照顾孩子。
西方有句谚语说,你很难叫醒一名装睡的人。写这句谚语的作者,大概没有见过何智尧,何小朋友。叫醒何小朋友,显然就需要学习西方招魂术。
江子燕最初还抱着怀柔策略,创造机会想要亲近儿子,但没多久就明白,这纯粹是青眼抛给瞎子看。头两天的时候,她试图把何智尧温柔叫醒,希望儿子每日清晨睁眼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母亲。随后,江子燕醒悟,即使是为恐龙的尸体穿衣服,也比为奋力挣扎的何智尧穿衣服更容易些。
接着,又面临洗漱问题。何智尧别看是一名男孩,但讲究不少。冬日早晨,很不喜欢用冷水刷牙洗脸。偏偏江子燕独自生活,什么都用冷水惯了,成功地把儿子惹哭。
何智尧一直以来,都是娇养在爸爸掌心里的小公主,他半睡不醒间,被冷水冰得一激,反应过来后就疯狂挣扎出她的怀抱,流着眼泪奔到客厅找何绍礼,比比划划地诉说委屈。
何绍礼正吃着准备好的早饭,头也不抬:“哦。”
何智尧眼泪流得更凶,抱着爸爸的大腿,伤心地把头埋在里面。
江子燕早上开始就做体力活,此刻也感觉到血糖降低。她缓慢地在旁边坐下,定了定神说:“绍礼,他还没刷牙。”
男人照顾孩子和女人照顾孩子,完全走不同路数。
他单手一搂何智尧,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对准了,往孩子嘴里塞去。江子燕眼睛略微睁大,像看吞剑表演。而何智尧直接噎住,只好停止抽泣,开始不情愿地刷牙。
时间已经赶不及吃饭,何绍礼见怪不怪,从冰箱取出一个小鱼缸般体积的便当盒,费力挤进儿子的小书包里。
“胖子,路上吃。”他嘱咐。
何智尧悲伤地点点头,皱在一起的脸松开些。
便当盒里是昨日的家政人员为何智尧特意准备的食物,每盒上面贴着标签。除了新鲜应季水果,里面还有什么干薯条,核桃枣糕,碳炙黑花生,牛后腿肉干,盐津杏脯和即食香菇之类的名称。
江子燕当然做不出这些,闻所未闻,她最初打开冰箱时,还曾饶有兴趣地看了会标签,思筹何绍礼都是从哪里买的丰富食材。直到上午坐在客厅里看新闻,回头听到门响,就和两个站在门口拎着大包小包像大学生模样的男青年面面相觑。
对方连忙自我介绍,他们是一个通过app提供家政服务的创业公司。平均每三天来一次何绍礼的公寓,包揽购买新鲜食材做便饭打扫卫生等细活。显然,便当盒的来源就是这里。
她觉得新奇,平时第一次听到男家政。等晚上何绍礼回来,他也表示确有此事。
“家里有人前来打扫卫生,子燕姐住着不必费心整理这些。”何绍礼又多看了几眼她乌青的眼圈,“你时差还很严重?”
江子燕一时只能笑了笑。
拜眼前人所指教,她回国后第一晚就当头棒喝,得知自己的孩子居然是个不说话的。第二晚,又知道何绍舒这几年颇为忐忑的情史同样是自己间接造成,如此惊吓之中,认床和倒时差的适应期格外漫长,索性捧着电脑来回地改简历。
这一年的农历春节比往年都要晚一些,根据招聘行情,年前找工作很难。但没几日,江子燕却是误打误撞地寻到了一个符合她预期标准的职位。
互联网创业的浪潮汹涌扑来,天使资本和孵化器涌现不断。有家略有名气的互联网孵化器公司春节前正急招外电编辑,开得工资普通,但胜在公司地点离何智尧幼儿园不远,上班时间也相对自由,每个月允许员工在家坐班。
江子燕前两次初试,均直接通过,顺利进入最终环节的面试。终面是由本公司的老板亲自出马,她和前台行政略微打听了下,知道这公司的大老板是比她早七八年的海归,在美国读博士读了一半就辍学回国创业,如今把公司开得有模有样。
江子燕推开会议室门时,看到一名长得好的男人坐在桌前,瘦,青衫落拓,有些书卷气。他正垂眸翻着她的简历,四目相接,她下意识微微一笑,对方怔忡几秒,表情如常地点头。
交谈几句,对方自我介绍叫傅政。
“江小姐,你好像没有本职位的任何相关工作经验。”
傅政放下简历后,就开门见山进入面试中的问答环节,并不更多寒暄。
江子燕反而喜欢这种作风,此刻也丝毫不拘束。早在动念应聘外语电信编辑一职,便做好全部功课。发出简历的几天里,反复练习英语试译,今日也把作品一并带来。她对这个职位胸有成竹,既然先前顺利通过了前两位专业主编的面试,没道理在最后关头被否决。
傅政却一皱眉,阻止她的翻译稿展示。
“你专业度的面试已经结束了,到我这里就是聊聊。我的意思并非怀疑江小姐的能力,只是,你此刻应聘的这职位,对你本人似乎有些低就了。”他直言不讳。
江子燕微微苦笑,知道他此刻担心什么。
她确实有着一份非常光鲜的简历,没失忆前是国内顶尖本科外加顶尖研究生,失忆后国外读的硕士项目虽然水,但也背靠名校好乘凉。此刻回国,一线城市,大好机会,她却要来这里当一个月薪寥寥,以翻译国外科技新闻为职的小编辑,确实惹人怀疑。
她对此的回答,是把指尖移到简历里的一栏。傅政低头看,对方在“个人信息:已婚/未婚”一栏中清清爽爽勾得前者。他不动声色地“哦”了声,坦率地看了眼她腰间,显然有所怀疑她是否已经怀孕。互联网公司对女性福利都很好,但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想要刚入职,就要迅速休福利产假的母亲。
江子燕猜出他心思,依旧维持着笑容。她今日化着妆,但只勾勒出睫毛,原本的唇色就妍丽,越发显得眉眼如画。
她弯唇隐晦地解释:“我孩子刚上幼儿园,我自己也没有什么事业野心。虽然人都往高处走,但也得有自知之明,太多压力的工作并不适合我。”
话说出口,对方和她自己都愣了几秒。
江子燕首次对外承认母亲身份,内心有些感慨。
傅政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对这种不求上进的员工满意不满意,再扫她一眼,进入下一个话题。
“下面是我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叫傅政的老板显然是个不说废话的人,但他语速也善解人意地慢,聊天起来很舒服,“我每次面试到最后,都会问求职者这个问题,用来衡量对方是否和公司其他员工具有相同的价值观。我的这个问题是,你是否在什么重大问题的见解上,和身边人的意见有所不同?换句话说,你对现在社会上哪些主流观点,采取着不同的态度?”
第8章
江子燕面色不改,却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弄得一愣。因为面试的是互联网公司吗?怎么提的问题,那么…怪异。傅政的这问题,和她应聘的工作有联系吗?
他笑着说:“就说你的第一感觉,你也可以想想再回答。”
“我不相信的主流观点是什么,”江子燕轻轻重复一遍问题,把左手搭在右手之上,她认真说,“这问题并不难回答。对我来说呢,我不相信‘初心’这个观点。”
傅政面过很多试,听过很多古怪的回答,此刻只是看着她,耐心等待解释。
“我准备这次面试的时候,查询了不少资料,看到国内很多互联网公司宣传时都爱提起这句话,什么勿忘初心,方得始终。但我自己,很受不了这种动不动就提‘初心’的行为。”
江子燕的声音越全神贯注地听,越觉得音色甜美,像从植物中提取叶绿素吹到鼻息里,一丝丝汲取后地甜。尤其是像这样,当她边思考边说话,仿佛身边聚拢了华丽飞阁,总让人忍不住集中更多注意力去听去看。
“我曾经总去教堂,每次坐在里面,会去想我的人生中,到底有多少事情是需要我必须去想明白的,而又有多少事情是即使想不起来也不会影响我继续生活。后来我看《创世记》,那里有句话,说’你向天观看,数算众星,能数得过来吗?’。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有成千上万的’初心’,它们到头来可能统统都是错的,而所有的初心都构成现在的自己。就像我这一刻坐在这里,一举一动,说的每句话,都是我全部初心的作品。但如果只纠结某个初心或某个始终,未免过于狭隘。所以,我认为初心这件事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重要,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傅政不掩眼中的激赏,他拍案说:“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是真的没有事业进取心吗?我不相信。”
她笑了,开始后悔起来:“…现在是真的没有。”
命运的玩笑,让“初心”这个词语变得很可笑。如果一定要说“初心”,“江子燕”这个名字就是初心,无论她能否找回失忆,失忆前江子燕所干的蠢事,失忆后的江子燕依旧全部承担就是。不过,这些话没必要继续说。
也许是性格如此,也许是失忆使然,江子燕如今谨慎得很,不会回答任何没有被提问的问题。
傅政内心觉得这答案有点狂妄,但这答案确实隐藏那么点意思可以深琢磨。更奇特的,是眼前女人依旧安静等着他继续提问。黑发如鸦羽,不笑的时候冷得令人窒息,和她方才的话截然相反。
他不假思索地朝她伸出手:“欢迎加入公司,子燕。”
何绍礼听到她找到新工作,不置可否。江子燕倒也不很在意他的态度,只垂眸望向坐在地面津津有味看电视的何智尧。
电视台是闭路频道,但除了仅有的新闻频道,其他全部订的是原声动画片。这孩子每天从幼儿园回来,一定会坐在电视前,娴熟地摆弄遥控器,开始看那些神秘博士探险和打来打去的妖怪动画片。而经过江子燕的更多试探后,发现孩子居然说着一口极地道的英语发音,除了上的是双语幼儿园,估计还有海量看原版动画片的功劳。
只可惜了,逗何智尧说几句英文容易,这孩子偏偏就是不肯说中文,更多喜欢满吞吞地比划手语。何绍礼长着张娃娃脸,年少不急,举手投足说话的气质很难模仿,仁厚清贵大方兼有之。但何智尧细皮嫩肉,缓慢,鲁笨,除了五官外,和爸爸相差甚远。
江子燕自言自语地说:“尧宝,你有没有没有像我的地方?”
何智尧正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查看,脚步不停,就“嘭”地一声撞到了面前的门。他倒是没哭,只是顺势一屁股坐倒,摊开手脚,直接平躺在地板上。
江子燕无话可说,心想这儿子真的没有像自己的地方。
何绍礼这时候也从厨房走出来,手里上下晃着热好的奶瓶,他低头看了看何智尧,好脾气地抱起伪装成一颗海参的儿子,重新放到沙发上。
尽管江子燕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粗暴地干涉何绍礼的任何教育方式,更要少说怪话。当此刻看着何智尧平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用奶嘴嘬牛奶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这奶瓶看上去好大哦。”
何绍礼解释:“胖子从小就喜欢喝牛奶。”
江子燕回想着冰箱最下面一格子那成堆摆放的奶酪,又看了眼此刻闪光的玻璃牛奶瓶,斟酌地说:“他不嫌喝牛奶很腥吗?我买一瓶500ml的牛奶,经常要喝四五天才喝完。”
他一下子笑了:“那你可以跟着胖子多喝点,他每天差不多要喝2L的鲜奶。”
江子燕默然无话,伸手过去摸了下何智尧鼓起的小白肚皮,心说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么大的空奶瓶摆在眼前,她怎么能看不出来!
趁着节前的这点时间,江子燕很快地上手了自己的工作。
她所处的是公司的媒体宣传部,两名主管,五名同级同事。所做的工作,是每日负责编译北美区科技圈的新闻,汇总独角兽企业和各种最新估值公司的信息,以及也需要就着国情,针对国外技术写点本土的创业走向。因为傅政本人留洋,他很喜欢招收同样出国回来的海归。公司里工作的都是活泼地年轻人,大多数还都是单身。
江子燕旁边坐着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是做本土方向的创业编辑,叫徐周周,矮胖但个性活泼。她看江子燕收拾桌面,好奇地问她:“你是刚读完研究生?我当时也想过,要不要考研。”
江子燕并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交谈私事的性格,随意点了点头,微笑地把桌上的零食推过去。
徐周周果然被五颜六色地包装纸吸引,转眼就忘记之前的问题。
“哇塞,你带了好多零食上班啊!”又惊喜地说,“都是进口零食!”
她微笑说:“喜欢的话,随便拿走吃吧。”
不是江子燕带了好多零食上班,而是何智尧带了好多零食去幼儿园。
今天桌上摆着的这些,都是她路上强硬从何小朋友的小书包里搜刮出来的赃物。
因为离得近,江子燕在征求过何绍礼的同意,开始亲自接儿子上下学。何智尧长得虎头虎脑,好听了说是有福气,但实际上,他确实有点像员外家的傻儿子,还是天天喂大馒头养活的类型。
她并不觉得把孩子喂胖是一种美德,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削弱他随时吃零食的毛病。计划最初,就是要减少日常吃零食的总量,再减少孩子吃零食的频率,最后是加大正餐的地位。
在江子燕不动声色地搜刮他书包的时候,何智尧正新奇地趴在公交车椅子上往外看,他第一次坐公交车,感觉很新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口粮已经没了大半。
江子燕没有赶尽杀绝,到底还是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零食,但即使这样,她拿到公司里的食物也已经足够借花献佛,让七八个同事分发好久。
“你每天包里都装这么多零食吗?”徐周周艳羡地说。
江子燕微微一笑,说:“你要是喜欢,我明天再带给你吃。”
第9章
正式签劳务合同的时候,也需要提交体检报告。江子燕再请了半日的假去体检,何绍舒听说后,索性亲自带她去吴蜀医院的体检分部。
车停稳,江子燕刚要往里走,却被何绍舒拉住。
“先等等,我老公说他忙完了,会来体检中心门口接我们。”何绍舒懒洋洋地说,她有股顾盼生姿的神气,叫老公的时候带着些骄横和自信。
果然,没过了片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矮个子疾步从远处走出来。
吴蜀的样貌,就如传言般普通,只算得上面部端正,身材有些中年人的微胖。额头宽大,眼睛炯炯有神。
“你们来早了点。”他先对何绍舒说,很普通地口吻,手自然而然地把妻子拉来身边,再从头到尾打量江子燕一遍,颔首说,“子燕,抱歉。年底忙,你回来也一直没找到机会再聚聚。”
江子燕对她曾经的主治医生只有模糊印象。此刻,迎着他清明的目光,笑着说:“姐夫。”
何绍舒在旁边也噗哧笑了声:“你俩好客气。”
整套体检项目很周密,打着吴蜀的旗号,江子燕在个别项目中便捷地插了队。但等体检结束,依旧花了快一个小时。正是快到中午的时间,体检后提供的便餐,吴蜀和人打了声招呼,也拿了杯豆浆坐在她对面。
他先谈起江子燕寄给他的片子,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最后结论是她如今恢复状况良好,暂时无大碍。
江子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若指掌,并不怎么担心。不过,她依旧把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随口问出来。
吴蜀听完后皱眉:“恢复记忆。这个,还是不太好说。”
江子燕随手拨弄着铁盘子里的素包,心不在焉地吞下去。她吃饭很慢,且不讲究。就像早已不期待答案,这只是生活的流程,每次见医生后公式化询问的一部分。
吴蜀把杯子放到桌面,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回旋一圈,郑重说:“我依旧是几年前的观点,万事有可能。你可能会逐渐恢复记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但你唯独不可能在一夜间,恢复全部记忆。我们的大脑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同时也是最为复杂的器官,很少出现这种粗暴的奇迹。”
江子燕点了点头,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她失忆后的有段时间,频频地被白大褂接见和诊断。但对眼前平凡面孔,她细想片刻,终究没什么印象,索性先把自己针对何智尧的饮食控制计划告诉他。
吴蜀听完便温和地说:“术业有专攻,我不是营养学家,也不懂儿科。我只能说饮食习惯会影响身体,你的担心有道理。可是,即使是儿科医生,针对儿童的治疗通常也会留有余地。你想法是好的,但在短时间内不要强行戒断智尧吃零食的习惯。”顿了顿,又说,“我也会把我的意见,让邵舒转告给岳父岳母。”
江子燕脸一热。她对吴蜀说这番话时,确实存了点希望吴蜀支持的意思,毕竟他是医生,说的话总有公信力。但没想到此人心思敏锐如此,大大出乎意料。
她忽地问:“吴医生,你觉得我现在有能力独立抚养何智尧吗?”
吴蜀不由望了一眼他的前病人。他从医以来,经手的那些失忆或记忆力减退的病患,只多不少。江子燕却是诸多病人中,较为罕见从未追问过“我什么时候才会好”“我怎么才会好”“我恢复几率是多少”的类型,当她得知自己状况,问得第一个问题是,“我大脑是不是已经摔成废人了?”
其冷静可见一斑。
他略微怔住,江子燕自己就笑了,她了然如心,摆了摆手,说:“我在和姐夫开玩笑,不要跟我计较。”
吴蜀见她伤神,宽慰说:“你不在的时候,邵礼对智尧是没有话说的。”
江子燕只是一直在笑,她何尝感受不到呢?但何绍礼还那样年轻,他会有新的妻子,他们可以再生很多儿子和女儿。然而,她这辈子只能有何智尧。
吴蜀告别江子燕,返身回去找他妻子。
何绍舒的产检都在专门的医院做完,然而今天来都来了,还是老公医院的妇科复查确认。胎儿和孕妇的状态结果良好,她笑靥如花,很满足的情绪。见到吴蜀来了,也只是歪头说了句:“老公。”
吴蜀面色柔和下来,他扶着她的腰:“子燕因为要上班,先回去了。“何绍舒笑着说:“还挺忙。”又问,“她身体怎么样?”
“她没问题。”吴蜀压下了后半句话。江子燕脑子固然没退化,性格也仿佛更圆融了一些,懂得示弱。但她好像依旧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体检,入职,不知不觉,日子就临近农历春节,马路频繁出现红黄装饰物,灯笼春联也一应俱全地摆在各个便利店最显眼的结账处。办公室里依旧认不全的同事,都在讨论春运,担心着,却也期盼着,本市的人反而会感叹终于要清静了。
人心越来越热烈的时候,远在西北的冷空气突然间就扑过来。全城的气温一夜内降了五六度,像是去年的严冬,很不甘心地为春风让位。
江子燕提着电脑包,慢吞吞地跟着何智尧,一前一后在马路牙子边上走。她依旧那身黑色呢子大衣,很薄很瘦,看上去就很冷。而何智尧裹成一个温暖的球,快乐地来回跑着,哈着白气。冷风中,小男孩露在外面的小嘴被冻得像寒枝樱桃般,越来越鲜红。
她低眉一眼,解下自己的围巾,轻柔替他缠在脖子上。没有了遮拦物,那长发在凛冽冬日中向后刮起来。
何智尧的幼儿园已经结课,诸位家长也拿到自己家宝宝的成绩手册。
印的手册不薄,最后一页才是成绩。江子燕定睛一看,何智尧这学期的考核成绩处填着巨大的英文黑体字:G。在瞬间里,她心中万马奔腾,又重新确定了A,B,C到G的距离,拿着成绩单到前面询问老师。
对方慢条斯理地解释:“为了怕给孩子增加压力,我们不是用传统的A、B、C、D来计算孩子的表现。您的孩子是G,G代表geous,是优秀的意思。”
江子燕认为这话的可信度有待检验,这到底是什么教育改革呢?她刚想仔细盘问何智尧在班里的具体表现时,正在旁边玩耍的何智尧就已经仰头,微微不满的神色,噘着嘴,好像有点嫌弃她这么啰嗦给自己丢人了。
江子燕没继续问,只是笑了笑。
同班的其他小朋友见这女人总是来接何智尧,奶声奶气地问是谁。何智尧在幼儿园开口说英语从不含糊,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可惜当时离得远,她没听到终究答案。
但唯一肯定的是,何智尧没有回答她是他的妈妈。
江子燕与何智尧将近一个月时间的相处,何智尧显然并不讨厌江子燕,对她的同住和照顾都没什么排斥,但是,小胖子对她显然也没有半点多余感情。
也就早晨的时候,何智尧心满意足地吃着她做的早饭,一边对爸爸比划,附带挤鼻子弄眼。
何绍礼看了他半天,含糊地说:“不会。”
他们以为她在旁边不明白什么意思,殊不知江子燕早摸透了那些简单手语。何智尧此刻问他爸爸的问题是,家里这个不速之客什么时候走?
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具有种能伤人心的能力了呢。江子燕这么想着,随后对上了何智尧幽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