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贺退下时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端坐高榻上的少帝。少帝仪态端正,神情没有任何的不妥,但他心里难免记挂,毕竟才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可真懂得男女韵事?看着眼前这位年少的天子,忍不住又会想起淘气顽劣的刘病已,同样的总角少年,同样是孝武皇帝的后嗣,为何言行却相差如此之大?
但是…张贺的嘴角微微翘起,两者相较,他还是更喜欢看到一个活泼跳脱、不知愁苦的刘病已!
“徐少府!”内朝的议会已经结束,徐仁正欲率下属退出清凉殿时,少帝叫住了他。
“臣在。”
“殿内熏香太重了。”
徐仁一时没明白过来,愣在原地。少帝不等他有回复,已离榻而起,走入内室。金赏向呆愣的徐仁一揖,不敢滞留,随即匆匆尾随而去。
徐仁闷道:“这是什么意思?”
众僚面面相觑,张贺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众人窃窃,过了片刻,乐府令凑近,在徐仁耳边细述几句。徐仁“啊”了声,恍然,懊恼不已:“真是糊涂,竟忘了这回事。”
东园匠嗟叹:“方才启奏云陵事宜,我便惴惴不安,生怕惹主不悦。总以为今夜掖庭有喜,陛下心情好,没想到到底还是…”
“这位幼主啊,未免也太过喜怒不露了,也只有大将军与盖长公主才能弄懂他的心思。”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了清凉殿。回少府官署的路上,张贺一直噤言不语。清凉殿的那缕蘅芜香气似乎沾染在了他的衣襟上,被晚风徐徐一吹,沁入心脾的同时又不禁令人神魂微颤。
汤沐完毕,金建取来衣裳,从贴身的亵衣穿起,一件件,一层层,最后套上最外层的素纱衣。玄深衣,复领加缘,襟袖金绣。穿戴齐整后,两名小黄门抬了面齐人高的铜镜到他跟前,他对镜伸展双臂,任由金赏替他抚平裳裾。
镜中人一脸肃穆,略带稚气的面上却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老成。金赏跪伏在他脚下,替他穿上锦袜,“陛下…”
“嗯?”挥手让小黄门退下,皇帝转身爬上床,双手摊开,仰面平躺。
金建捂脸做了个痛苦的抽搐状,金赏对于被弄皱的御服视若无睹,只是压低声说:“云陵募民入迁之事,是否先和大将军他们商量一下?最不济,也当先向长公主知会一声。”
这话不说还好,一提就像是捅了马蜂窝,皇帝从床上翻身坐起,脸色冷若寒霜。金建忙扯了下哥哥的袖子,笑着走上前打岔:“我听说今晚在合欢殿侍寝的周阳氏容貌出众,有倾国倾城之姿,是鄂邑长公主从三百良家子中特选出来的…”
正说得起劲,殊不防被金赏从身后踹了一下,他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倾国倾城…
这偌大个未央宫,偌大个长安城,偌大个汉室天下,能有几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皇帝的脸色寒到极致,金赏与他自幼朝夕相伴,也极少见他有这副表情,金建也是个机灵人,立即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抿嘴噤声。
“熄灯,就寝。”咬牙迸出简短的四个字,他和衣躺下,翻了个身,背朝外面朝里。
金赏与金建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小到大,皇帝从未有过如此任性的行为,这让他们两个一时竟无以应对起来。
寝室内的燃灯亮如白昼,两兄弟守了一刻钟,发现皇帝果然躺着动也不动,像是当真睡着了,他俩这才真的心慌起来,紧张得汗流浃背。
皇帝掩面侧躺,用袖子蒙住了脸。
“驾——驾——”
长长的竹竿跨在胯裆,他边跑边跳,竹梢上挂着一茎青枝,跑动时,竹叶扫地,卷起漫天呛鼻尘烟。
一只黄狗摇着尾巴不断地去扑那茎枝叶,却连连落空,声声狂吠中反倒吃了不少尘土。
小小少年迎着橘色的夕阳奔去,爽朗无邪的笑声洒了一路,“笨狗笨狗,你来咬我呀!咬我呀——”
许家门外有口水井,刘病已绕着井口的围栏转圈,故意把屁股扭来扭去,晃得竹竿左右摇摆。黄狗左扑右跳,偶尔前爪压到枝叶,便伸嘴一通乱咬。
人吼狗吠,他玩得不亦乐乎,汗水沾了尘,他也顾不得擦,全身心地专注于戏耍身后那只笨狗。
“吃饭——吃饭——我母亲叫你吃饭——”倚门高喊了七八声,刘病已连眼皮都没往她这边掀一下,许平君气得发抖,跺跺脚,嘬唇吹了声口哨。
阿黄耳朵一抖,立马停住不动了,嘴巴张得老大,舌头长长地吐在外面,大口大口喘气。
“阿黄,回来!”小主人一声令下,阿黄“汪”地叫了一声,毫不迟疑地撒腿往家跑。
“喂,别走啊…”他失望地伸出右臂,无力地在虚空中招了招手。只一眨眼的工夫,黄狗已哧溜没了身影。
没了胡闹的对象,他只得意兴阑珊地鸣金收兵,骑着竹马蹦蹦跳跳地来到大门前。许平君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他,一脸嫌恶的表情。
“脏。”她说。
他急忙举起袖子在自己脸上抹了抹,然后觍着脸傻笑着看她。
“比刚才还脏。”小蛮腰一扭,她甩手进了屋,撇下他一个人傻站在门口,隔得远了,那清脆的声音如鹂鸟般飘了出来,“再磨蹭,把你的饭丢给阿黄吃。”
刘病已哼哧哼哧地笑出声,拖着长长的青竹进屋,走到堂下随手扔了竹竿,踢掉脚上的鞋,大大咧咧地预备跨上堂去。许夫人从厨房捧着陶盆恰好走出来,见他满脸灰泥,手脚漆黑,忍不住喊了声:“哎哟,怎么弄得这么脏?”
刘病已立在台阶上,上下左右打量了下自己,一脸的无所谓。许平君早已在堂上端坐,面前摆了食案,听见母亲的话后,她朝刘病已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嘲笑他。
“先洗洗手,这样子可怎么吃饭呀?”许夫人舀来净水,让他蹲在阶下顺势洗了手。才洗完他拔腿便要上堂,却被许夫人猛地拽住,“脸还没洗干净,这…这还有泥…”说着,用手巾蘸了水,扳正他的脸,在他额角细细擦拭。
挨得近了,能清楚地看到许夫人细腻温润的皮肤,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温柔亲切的目光。向来好动的刘病已突然不敢动弹了,屏着气乖乖地任由许夫人擦干净了脸。
“好了,这下又干净了,果然还是这样好看,是位美公子。”许夫人拍拍他的头,示意他上堂吃饭。
刘病已吸了吸鼻子,略带腼腆地走了上去,才要挨着许平君坐下,却被她表情严肃地伸手朝对面一指。刘病已眨巴眼,眼珠乌溜溜地转动,适逢许夫人捧着盛饭的盆走来,他佯装给她让开道,却趁势一个闪身飞快地坐到许平君的那张席上。因为挨得太紧,抢得太急,居然将小平君撞得往边上侧身翻倒。
“啊…讨厌鬼,我不要跟你一块儿坐…”从席上爬起来的小女孩,带着哭腔放声大号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发狠地推搡身边极其讨人厌的小无赖。
而那个小无赖却是满脸笑容,丝毫不为所动,在地震般的摇晃中笑嘻嘻地举起了木箸。
02、配偶
日落,黄昏。
雀鸦惊掠,飞翼滑枝梢。
沿着长长的庑廊,绕过宽绰的中庭,小手漫不经心地摸着廊上一根又一根的鎏金铜柱。
“陛下——陛下——”张皇的脸孔,雪白无颜,她慌张地摘脱了发簪耳珰,泻下如瀑青丝,跪伏在床下,不住叩头,声声泣血,“陛下——你不能这么对妾,妾无罪…”
斜倚在床上的老者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平时多情祥和的脸孔瞬间化作阴鸷狠戾,“有没有罪,你自己最清楚。拖她下去,送入掖庭狱!”
“不要——不要——陛下!妾是弗陵的母亲,你不能…”她被拥上来的小黄门缚住胳膊,泪落衣襟,青丝覆面。
“正是为了他,朕更不能留你,快走!”他厌烦地挥手,更加绝情的话从他嘴里沙哑地吐出,“绝不能再留着你,你不能活…”
母亲…
他抱着柱子微微发抖,尖叫声哽在喉咙里。
母亲…
她披头散发,被人倒拖着拽出寝室,她在绝望的尖叫声中踢腿挣扎。长长的庑廊,望不到头,她声声嘶叫,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弗陵——弗陵——弗陵——我的儿…”
就此绝音。
廊上失了芳踪,晚风徐徐,送来一阵沁人香气。
他张着嘴,泪流满面。
母亲…
母亲…
四肢猛然一颤,他自惊悸的梦境中醒来,一身的汗湿,衣裳黏黏地贴附在身上。
“陛下哪里不适?”耳边有个柔软的女声轻声询问,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额顶。他闭着眼,定了定神,才缓缓睁开眼。
床前站着一位锦衣妇人,浓妆艳脂,铅华如雪。皇帝微微一笑,从容坐起,“没有,只是有些乏了,稍躺了会儿。”
美妇人掩唇扑哧一笑,媚眼如丝。她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但妆扮得当,保养适宜,所以至少比她的年纪看起来年轻了十多岁。
“陛下是在害羞么?”她优雅地走到床上,旋身撩开长长的裾尾,屈膝坐在他的对面,朱唇带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别急,我早替你准备好了,一准让你欢喜若狂。”
招了招手,门外走入一名小黄门,手里捧着一只金镶玉的盒子。小黄门跪在床下,双手将盒子奉于顶,她笑着示意皇帝接手。皇帝疑惑地接了过来,将盒盖慢慢揭起,盒内平铺着一叠帛画。皇帝垂下眼睑,目光才触到最上层的一张,白净的面庞噌地燃烧起来,绯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大姐…”他干涩地喊了一声。
“慢慢看,这算是姐姐附赠你的谢礼。”长公主笑着拍了拍皇帝的肩膀,起身翩然离开。快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眸冲皇帝一笑,“一会儿记得去尝尝,光看可解不了馋,你肯定会喜欢姐姐替你准备的礼物。”说完,婀娜翩跹地步出寝室,一干黄门侍女举着华盖仪仗,接踵随行。
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盒盖重重阖上。
“是什么好东西?”金建好奇地凑近。
皇帝的脸上绯色未退,金建轻轻将他面前的盒盖提了起来,盒内齐整地码放着一叠帛画,最上层的那一幅用墨笔勾勒出一男一女,皆是裸身对坐,相互拥抱。
金建咦了一声,伸手翻开下一幅图,入目仍是一对裸身男女,男子将女子压于身下。他一幅幅地往下翻,一口气连翻了七八幅,一面翻一面笑道:“真好看,他们玩的是哪种游戏?”
皇帝睁开眼来,表情怪异地瞟了他一眼。
他又翻了一幅,瞅见图上绘的男子用一根长长的棍状物,正在捅那女子,女子双腿高举,做仰翻状。
“这是做什么?原来不是在游戏,是在打架呀!哎哟…”话才刚出口,耳朵上一阵剧痛,却是金赏扭着他的耳朵将他提到了一边。“干嘛,干嘛…疼啊,二哥…”
金赏涨红了脸,啐道:“胡说八道什么?”想想仍抑制不住好笑,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预备车辇去,一会儿送陛下去合欢殿!”
“母亲!母亲!”许夫人替女儿掬水洗澡,她坐在浴桶内,一边玩水一边嗲声撒娇,“不要让刘病已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今天宫里忙,你父亲无暇照顾他,所以今晚会睡在这里…”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刘病已吵着闹着要和许平君一块儿玩,学完功课后怎么都不肯回宫里去,许广汉这才将他留下托妻子照料。许夫人替女儿擦干头发,“你该称呼他做哥哥,怎么可以直呼他的名姓?也太没规矩了,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许平君撅嘴,细数刘病已的一件件罪状:“我不喜欢跟他一块儿玩,他今天骑马把我的陶碗打破了,还揪阿黄的尾巴,到后院鸡窝里掏蛋,拔大公鸡尾巴上的羽毛…”
许夫人不觉莞尔,她只得了平君这么一个女儿,从小柔顺听话,像刘病已这样淘气的孩子,倒还真是第一回见,“他是男孩子,和你不一样,但是你好好跟他讲道理,我相信他还是会听的。”
将女儿身上的水珠拭尽,裹了毡子从浴桶里抱了起来。许平君趴在母亲的肩上,贴着她的耳朵,很小声地说:“母亲,其实…他有把那根长长的,很漂亮的翠羽送给我,说是赔我的小碗,但是…我还是不喜欢他。”
许夫人忍不住会心地一笑,到底是孩子,打打闹闹间也不失童趣。她抱着女儿上楼,许平君已有了睡意,眼皮不时耷拉下来。到了寝室,许夫人亲了亲许平君的额头,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母亲…”惺忪困顿间,她还不忘扯住母亲的袖子,叮嘱,“那…让他睡楼下那间贮藏室…”
“睡吧,睡吧。”许夫人笑着替她掖好被角。
她终于合上了眼,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带着一抹甜甜的笑意,喉咙里含着口齿不清地嘀咕:“叫老鼠…咬…你…”
未央宫掖庭,合欢殿。
灯烛只点了几盏,故意将室内的光线调得昏沉不明,室内熏香扑鼻,宽绰的床上铺着柔软的锦被,一位女子正襟危坐在床上。
皇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身后的门扉阖上,门枢发出咔的一声细响,那位女子听到动静后先是惊了一大跳,然后看到门口站立的他,马上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地上稽首为礼:“妾周阳氏叩见陛下。”
他紧抿着嘴,一颗心狂跳如雷,却一丝一毫不敢让她知晓,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个字:“可。”
“谢陛下。”周阳氏站了起来,微弱的光线从她背后照来,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长相,却已能确定,眼前的女子绝对有着一副玲珑曼妙的身材。她身上未着长衫,只在亵衣外披了件几近透明的白色蝉翼衣。
“陛下。”等了好半天也不见皇帝有所动静,她想起长公主的吩咐,于是壮起胆子,主动靠了过来,“陛下,妾…有些冷。”
冷…穿得那么少,自然是要冷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不是他不想开口,而是现在这种局面和状况,完全出自他未知的领域。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如果这一刻,更漏能滴得快一些该多好?
“陛下…”恍惚间,周阳氏已贴身挨近。鼻端钻进一缕奇异的香气,他的心跳得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周阳氏依偎在他怀里,皇帝虽然年方十一,但是自小壮大,身量高于同龄的孩童甚多。眼下的这个怀抱,虽说不上强壮,但也不似她原来想象中那般瘦弱。她心中一喜,将原先的担忧抛诸脑后,柔若无骨般的双臂揽住他的腰肢,声音荡漾出无限柔媚,吹气如兰:“陛下,让妾好好服侍你…”
“唔…”被子里的小人儿刚要挣扎,嘴巴已被一只手紧紧捂住。
被角掀起,温暖的被窝里硬是挤进来一具冰冷的身体。许平君被紧挨着,牙齿咯咯打战,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刘病已笑嘻嘻地咧开嘴,许平君瞪大了眼,稍许适应了黑暗的她,恰好看到一口白森森的利牙,顿时吓得哭了出来,两脚拼命踢腾。她这么一闹,刘病已再也压不住她,刚说了声:“别嚷…”不留神手上被她咬了一口,痛得他哇的一声叫。
哭闹中的许平君突然安静下来,刘病已捂着手,有些害怕起来,“喂,喂…怎么没声啦?”
伸手向前摸去,却没摸到人,被褥上的暖意犹存,许平君人却不见了。他惊讶地坐起上身,脑后倏然生风,一只软枕砸了下来。许平君又蹦又跳,“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软枕砸在头上并不太痛,但砸多了,也会觉得头晕。刘病已没站稳,一个趔趄栽倒在被褥上,竟而不动了。许平君砸到手脚发软,悻悻地停了下来。
“坏蛋,让你再吓唬我!”她犹不解气地踩了他一脚,直接踏着他的胸口跨了过去。
刘病已呻吟一声,抱着头翻了个身,“我哪有要吓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我的床被湿了,没法睡…”
“湿…”许平君只略略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叉腰哈哈大笑起来,“羞羞!羞羞!这么大了还在床上尿尿…”
刘病已平时和许广汉睡一起时夜里偶尔也会遗尿,但是许广汉从没像许平君这样取笑过他,近来他跟着先生学礼仪,也渐渐明了些事理,不再像过去那么懵懂无知。许平君的取笑,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知羞明耻,情急之下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使劲一拉,许平君连声叫唤都没来得及发出,重重地扑倒在刘病已的身上。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首诗来,他喘着紊乱的气息,双手紧紧抓住周阳氏的肩膀,指甲抠进那柔若凝脂的肌肤中,引得她呼出疼痛的呻吟。
性爱之美,性爱之欢,性爱之悦…自小他便懂得这些,《诗经》翻来覆去读,黄帝素女,男欢女爱,阴阳调和…所以他懂,懂得让丧偶的大姐追求自己的欢悦,从而默许她私幸丁外人…
“咝。”他痛得吸气,终于忍耐不住用手肘撑起上身慢慢向后退缩。但是周阳氏却没打算就此罢手,她娇喘吁吁,双腿趁势紧紧缠上他的腰,香汗淋漓地尖叫:“陛下…嗯,陛下…”
他皱起眉头,痛楚之色布满那张煞白的俊颜。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难道所谓男女媾和的欢悦,竟像是吸血的水蛭一般可怖吗?一想到水蛭,他心底愈发起了厌恶之感,好容易等到伏在身上的周阳氏终于软弱无力地只剩下喘气的份时,他用力将她推了下去。
“陛下…”香衾高耸,云鬓散乱,喘息中的美人像条柔软的蛇。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很美,丹凤秀眉,高鼻樱唇,媚眼如丝,“陛下…”她的声音犹如勾魂的索,柔如水,媚如丝。可他却像是被蛇猝然咬了一口,仓皇后退,一不小心竟从床上滚了下去。
“痛…”
“嘘!嘘——”
“你是坏蛋!坏蛋!最坏的坏蛋…呜呜…”
“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再哭可就要把婶婶吵醒了。别哭了,好不好?算我错了…我给你揉揉。”
“痛…痛…”她眼眶里噙着泪花,他笨拙地用手揉搓着她磕肿的下巴,却让她更加痛得龇牙,“明天母亲瞧见肯定会问的。”
刘病已这下慌了,忙跪在床上,伏拜恳求道:“好妹妹,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
许平君是个孝顺的女儿,本就没打算将这事告知母亲,不过见刘病已害怕,便故意沉下脸要求:“不说也可以,但是我现在痛得睡不着,我要你讲故事给我听。”
“吖?”
“你讲不讲?”
“讲!讲…”
许平君破涕为笑,高高兴兴地钻进被窝,见刘病已还坐在床边上发呆,于是她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个狭小的空隙,说:“就给你躺一会儿。”
刘病已见状,喜出望外,急忙哧溜钻进被窝。平君又把自己的软枕给他枕了一半,两个孩子窝在一起,头挨着头,十分亲昵。平君碰了碰病已:“快说吧。”
身上渐渐暖了起来,刘病已反而犯了愁,他肚里的墨水少之又少,上学时又好动,时常挨先生打手心,之前先生讲了好些典故倒是十分精彩,可一时半会儿要他转述,他却又理不出个头绪。眼看平君催得急了,他只能清了清嗓子,把今天澓中翁在课上讲过的一首赋背了出来。他学习虽不用功,记性其实并不差,这首歌赋充满童趣,是以讲解时他倒记住了。
“黄鹄飞兮下建章,羽肃肃兮行跄跄,金为衣兮菊为裳,唼喋荷荇,出入蒹葭;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他双目熠熠,鼻翼翕张,背完略带兴奋地望着黑暗中的许平君,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少年心性,多少有点炫耀的心绪作祟,期待她能有所膜拜。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应有的回应,他不觉嗯哼清了清嗓子。
许平君这才动了动身子,蜷缩着双腿,闷闷地反问:“怎么还不开始讲故事呢?”
刘病已傻眼,“我…我…”
“你要是不会讲,那就换我讲一个给你听。”
刘病已受不得她话里的调侃味,脸红地梗着脖子,“谁说我不会讲故事?我刚才给你念的那首赋,就有个大大的故事,你知道作这首《黄鹄赋》的是谁吗?”许平君当然不知道,于是不吱声。
他感觉得了脸,大力鼓吹道:“这是当今天子在建章宫太液池所作,作赋时他才九岁,不过比我大了一岁…”
许平君嗤然:“有什么好得意的,又不是你作的,人家九岁作赋,你却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