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亥厌恶的皱了皱眉,撇下噶布喇,抬头看去,发现走到自己跟前的正是舍礼。
舍礼毕竟年长了几岁,又是个女孩儿,心思可比噶布喇细多了,她在阿巴亥跟前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后,回答道:“是我大哥岳托的长女。”
“哦?”阿巴亥抱着兰豁尔细细打量,兰豁尔睁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好不认生的由她打量。
阿巴亥看着这孩子的眼神,突然觉得方才那消失的熟悉感又回来了,不由心头一热,忍不住轻笑:“怪道呢,这眉眼可不就是像她玛法么。”心里细细算了下这个孩子的年龄,“这孩子养的可真是好,三岁多的孩子长得比四五岁的还结实。”
她越看越欢喜,忍不住想抱回去养在自己身边,可看这孩子养的那般好,精气神十足,身上穿的皆是新衣新裤,料子也是极好的,向来父母长辈俱是爱若至宝的,自己怕是讨要不着。她也深知努尔哈赤行将老迈,这两年栅内再没孩子出生,她这辈子怕是不能生有个这般乖巧可爱的女儿了。
她心中遗憾,忍不住将兰豁尔抱紧了些,玩笑逗趣道:“兰豁尔,你喜欢和这些个皮猴儿玩耍么?”
兰豁尔似懂非懂,见她伸手指了指多尔衮和多铎,便点头欢喜道:“喜欢。”
第三十五章
“那你随乌库嫲嫲回去,和乌库嫲嫲一起住如何?”
兰豁尔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多铎兴奋的嚷道:“好啊好啊!兰豁尔住我们家!不要回去了!”
舍礼不由露出一丝急切之色。
兰豁尔终是摇了摇头,奶声奶气道:“我要和阿玛、额涅、姑一起住。”
舍礼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流露出一些惋惜。
“你额涅生了弟弟,不喜欢你了,你不如和乌库嫲嫲住一起,乌库嫲嫲保证只喜欢你一个。”
不知为何,阿巴亥虽是戏言逗弄,兰豁尔乌黑清澈的眼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受伤的,阿巴亥却浑然未觉,依旧将她抱在怀里,只顾说笑:“还是到乌库嫲嫲家来吧,乌库嫲嫲家有这么多人陪你玩,你家弟弟还小,成日里黏着你额涅,他可不会陪你玩……”
兰豁尔抿紧着嘴,一双水汪汪的的眼里蒙上一层水汽。舍礼见状,忙上前将险些儿红了眼圈的兰豁尔抱下阿巴亥的膝盖,掩饰道:“这可不成,我们兰豁尔可是爱新觉罗家第一个曾孙,不仅她阿玛额涅稀罕,我阿玛只要一回家也总惦记着她呢。”
这话带着笑,说的又俏皮,倒引得这屋子里的大人孩子一通笑。
孙带在旁却是不苟言笑,冷不丁的说了句:“这孩子的眼睛生的好,倒有几分像大阿哥家里的……”
她没把话说完,只是瞥了眼阿巴亥。
如今代善虽然封了大贝勒,可也有不少人为了逢迎或是故意讽刺代善,把他叫做大阿哥。阿巴亥看孙带,似是别有用意,实在摸不清她说的是已故的褚英还是大贝勒代善。
孙带的眼神实在太刺痛人眼睛了,阿巴亥不知怎的,突然心内发虚,于是假装没听见,故意扭过头去。
孙带显然不愿这么放过她,只闲闲的道:“以前东哥嘴刁,爱吃大贝勒家的饭菜,没想到大贝勒家的厨娘十几年来都没换过,饭菜依旧那么引人垂涎……大贝勒真是个念旧的。大福晋,您说是不是呢?”
阿巴亥眼皮一阵跳动,面上一阵绯红,忙借着起身化解尴尬:“我倒是不太清楚。”作势掸了掸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她笑吟吟的和孩子挥手,“时候不早了,我那还有一堆事没干呢。多尔衮,多铎,你俩跟我一块儿走。”
这么一打岔,孩子们最后也都被仆妇们各自领回家去。
舍礼带着兰豁尔向孙带和肫哲道别,出屋后在汗宫内路遇一身落拓的达海。
舍礼敛身为礼,兰豁尔却被蓬头垢面的达海吓了一跳,怯怯的躲到舍礼身后去,待达海走远,方望着他的背影道:“姑,那是会吃小孩的怪人吗?”
“胡说!那是达海巴克什,是我们大金学问最好的文臣之一。”
“可是苏宜尔哈嫲嫲说,宫里有很多专吃小孩的坏人……”
“你少听那老妖婆胡说八道!”
舍礼进过司文翰读过一年书,虽然最终因为资质问题没有多大进益,但正是她觉得读书识字辛苦,非等闲之人能够学的,比之骑马渔猎更难,所以更是对懂学问的人报以敬意。
其实刚才见阿巴亥动了收养兰豁尔的心思,她面上不便表态,心里却是高兴的。若是兰豁尔随了阿巴亥去,或许就可避免任由那个老而蠢的刁奴不怀好意的教唆,把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教坏了。
家里有个混世魔王般的二哥已经够了,兰豁尔毕竟是女孩子,若性子也纵成硕托那样,岂不是全毁了?
——————[1]乌库嫲嫲:满语发音unggumama,曾祖母的意思。
第三十六章
努尔哈赤有意将孙带许给恩格德尔,这个消息已经悄悄在汗宫内传了好一会儿了。孙带摆出姿态不愿出嫁,逼得急了,她用匕首架在自个儿脖子上,当着努尔哈赤的面在自己身上划拉出一道血口子。面对一身的血迹,阿巴亥被吓得尖叫,而孙带却无比镇定,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中,闪耀着誓死不从的决绝。
努尔哈赤很怕直视这种不要命的眼睛,午夜梦回时,这样的眼神时时灼痛着他的心。
于是这个和亲人选便又搁置下来,颜哲害怕这个人选重新落回自己头上,然后被阿玛嫁去蒙古,不禁日日夜夜悲啼不止。
而这段时间,葛戴的病情好转,已能下床走动。阿木沙礼结束了代管之职,因累了小半月,刚卸了担子的她回家一躺就是七八个时辰,最后还是国欢晚上回家后将她从被窝里强行挖了出来。
阿木沙礼只觉得越睡越累,不顾国欢怎么拽她,她只扯着被子不肯松手,嘟哝道:“天黑了,正好睡呢。”
国欢嗤笑道:“可我听说你是从昨儿个晚上开始睡到现在了。快起来,这回我可给你带了好东西。”
阿木沙礼勉勉强强的由着讷莫颜替她穿上了衣服,门莹想替她梳妆,却被她摆手拒绝,只打着哈欠,对国欢道:“你又去买了什么小玩意?”
国欢时常会送她一些从天朝淘换来的时新东西,从首饰穿戴到吃的小零嘴,东西看着都不大,但看做工也能知道价值并不便宜。可惜,阿木沙礼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她其实更喜欢冬天下雪的时候去河冰上玩爬犁,又或者坐冰床到处跑……可是国欢明令禁止她做这些。为此两人险些闹的不甚愉快,还是刘济良解释说阿木沙礼当初身体亏损,若是冬天不好好保养,因此受了寒,怕是要年纪轻轻便落下老病来。
还有些话刘济良年轻,虽是医者却脸皮子薄没说错口。他们两口子成亲已有三年,阿木沙礼却一直没有怀孕迹象,虽然国欢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却已引起噶禄代等人的不满,正背地里筹谋着要给国欢纳妾或是娶二妻。
阿木沙礼却对这一切完全未觉,褚英死后,她方才有了些活着的生气,和国欢之间的夫妻感情也日渐亲密,以往国欢外出十天半月的时候,她会觉得松口气,现在反而会因国欢不在家,而心生失落。
国欢细细观察妻子,见她虽面带困意,慵懒随意,气色却是不错。他心中一阵欢喜,可转瞬想到他不在的这半个月,妻子的所作所为,不由又蹙起了眉头。
他接过松汀特意送来的宵夜,习惯成自然的端着碗,一勺勺的喂阿木沙礼用食,口中假作不经意的闲聊:“听说……四贝勒的大福晋病了?”
“已经好了。”她忙着咀嚼,口齿含糊道,“这是上个月的事了,幸好这个月出了巴约特的求亲之事,引开了大家的注意力,否则葛戴大约还得继续承受不少难听话。”
第三十六章
那种全城流言蜚语逼死人的感觉,她也曾亲身尝过这其中的苦痛滋味,葛戴这回病倒,令她着实感同身受。
“你每日过府……替八叔打理内宅了?”
“嗯。”
他轻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你也会打理家事了?”
她想着那几天的忙乱,不禁愁眉苦脸道,“你别取笑我了,葛戴让我帮她,可我什么都不懂,我不过是每日里天不亮起床,过府去点个卯而已,具体的事都有管事仆妇。”她已经累了七八天没睡够觉了,要不然也不会昨天一回家就倒头昏睡不起。
“哦?只是这样么?”他戏谑的眨眼,“害我还以为我家宝贝涨能耐了。”
“呸。你想笑话我是真。”
国欢见不得她这种娇嗔模样,心中爱怜漫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手指撩起一绺长发,凑到鼻端轻嗅香气:“嗯,我也觉得葛戴不会那么傻……八叔的账,呵呵。”
她听他笑得怪异,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八叔的账怎么了?”
“有些东西不该看的还是不要看的好。”看她一脸懵懂不知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又是一声喟叹,狠狠的揉乱了她的长发,“以后好好待在家里陪我,不许再随便乱跑。”
“我哪有乱跑……”
“隔壁少去,还有……这个月,汗宫也别去了。”
她自动屏蔽前一句,只对后一句好奇问道:“为什么汗宫不能去?”
“过几天你就知道啦。”
过了好几日汗宫内并没有任何动静,与巴约特和亲的人选迟迟没有选定,就在众人兴趣渐淡时,倒是发生一件称得上大事的飞来横祸。
也不知道伊拉喀发了什么疯,突然跑去大汗面前告诘四贝勒皇太极,说自己归皇太极旗下后,皇太极不肯善待恩养,他仍愿意回大汗身边,听候差遣。皇太极辩驳说伊拉喀好吃懒做,平时惯会出工不出力,若非看在二姐的份上,当真不会忍他到现在。
这事闹的极大,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的女婿,既是家事又算是国事,努尔哈赤和四大贝勒以及诸大臣商议后,不知道经过怎样,最后从汗宫传来的消息竟是努尔哈赤认定伊拉喀恶人先告状,把伊拉喀杀了。
先是杀子,这次又是杀婿,阿木沙礼对郭罗玛法愈发心存畏惧,上位者的杀伐决断根本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可以想象的。只是一想到这件事竟然又扯到了皇太极,她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凭她单纯的心思却根本琢磨不透其中的关窍。
伊拉喀死后,二格格嫩哲新寡,随后有传闻从汗宫里流出,大汗有意将嫩哲许嫁巴约特。
全城一片哗然。
“难道郭罗玛法杀伊拉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二姨嫁去蒙古?”阿木沙礼瞬间心理阴暗了。
国欢闲闲的用小刀剥着鲜橙:“你想多了,若是为了这个,直接让他们夫妻和离就是了。”
第三十六章
阿木沙礼恍然,果然是自己想左了。要让嫩哲改嫁,对于汗王而言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必要大费周折搞的这么大?
她没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国欢听后不以为意的一笑:“可不得大费周折么?”
国欢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最近经常看见,既不解又心烦,忍不住伸手掐他胳膊:“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脑子笨,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哎哟,轻点……”国欢告饶,伸手将剥好的橙肉塞入阿木沙礼的口中,成功堵住她的嘴,“也不能怪你不懂,这事大约二叔、五叔他们也只能看出一二分来。伊拉喀死了,最开心的是哪个?”
她猛地想起那些传言,心中一凛:“难道伊拉喀遗弃二姨的事是真的?”
“哦,二姑。她应该是觉得解脱了吧,这些年……要我是她,我也会觉得宁可被嫁去蒙古也好过在那个家里煎熬。但是……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的,我多与商人打交道,只记得有句话说的好,无利不起早。表面上看着八叔是被牵连进去的,可谁知道呢,八叔这人城府太深,等闲之人根本看不透他。”
阿木沙礼吃惊的忘了吞咽,鼓鼓囊囊的塞了一嘴的果肉。她对皇太极的认知是通过前两年和那个叫敦达里的奴才打交道后才隐隐有了了解,虽然敦达里从来没有对她透露过皇太极,但她就是有种直觉,敦达里只是一个出面做事的奴才而已,有些事绝不可能是他不用通过自己的主子就敢擅专的。
所以虽然皇太极没有和她有过正面的接触,面上他始终是一个待子侄亲厚的长辈,内心里阿木沙礼却始终对他心存敬畏,待他比待郭罗玛法还要看重。这一年来,她不停的往隔壁跑,与葛戴结交,也不无存了和皇太极套近乎,就近监视敦达里的原因。毕竟随着褚英的去世,褚英的地位和势力已经冰消瓦解,而与之相反,皇太极的四贝勒越来越巩固。若是敦达里将二人合作的事捅出去,皇太极收到的影响甚微,而她却……
嘴里又被塞进一片橙肉,她目光呆滞的看着国欢,只觉得满腔苦涩。
“口水掉下来了啊。”国欢谑笑。
她狼狈的用手背抹嘴,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却不想这动作引来国欢更加肆意的大笑。
“真是个小笨蛋。”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小笨蛋,你玩不过他们的,真不愿一个人呆在家里,你便回你额涅那里找你妹妹玩……”
她眼神再次放空,强行忽略心中闪过的悸痛,茫然道:“佳穆莉与豪格甚好。”
“哦?那……倒也是好的。你不妨回去和你额涅提提,若是八叔结亲,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他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怜惜,看她一脸单纯,却满腹心思的惆怅样,不由心疼起来。他很不想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影响她,可是眼见她与隔壁越走越近,真怕有些事若不防微杜渐,日后少不得要卷入滔天大祸中无力脱身。
第三十六章
“外头男人的事,原不需要你多懂,但是……”
伊拉喀是五年前被大汗指派给四贝勒的,那是四贝勒赋闲在家后第一次领兵。和何和礼相比,伊拉喀出身略低,不过追随努尔哈赤后他却屡建奇功,很快便获得了巴图鲁的称号,努尔哈赤欣赏他年轻有为,把二格格下嫁给他。所以伊拉喀深得努尔哈赤的信任,是努尔哈赤的亲信这点是毫无疑问的。在建州攻打乌拉点兵时,伊拉喀被努尔哈赤拨给了皇太极,伊拉喀在皇太极麾下,架子却极大,于是不禁有人揣测伊拉喀是仗了努尔哈赤的势,根本没把皇太极放在眼里,所以他也许是努尔哈赤安插在皇太极身边的一个眼线。不过后来看皇太极一直没动静,无论伊拉喀闹的怎么不像话,皇太极始终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渐渐的,那些怀疑声也就熄了。
如今看伊拉喀的下场,若是当初的揣测是真,那这个四贝勒实在是个了不能的人物。如此隐忍,不急不躁,伺机而动,非寻常之人能够做的出来。
国欢不禁想起自己的阿玛和二叔,这两人,一个是最不能忍的,冲动好胜,一个是最能忍的,却忍着忍着最后忍没了脾气。
“这件事里头牵扯了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说复杂了你也未必懂,我只能告诉你,就如同我阿玛会出事,是因为他做的事损了大部分的利益,最后会被杀也是因为他的存在挡了很多人的获利。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伊拉喀若是只单单损了二姑一人的利益,以二姑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得了他?所以这一个整局中,二姑想摆脱伊拉喀,七姑不想嫁去巴约特,八叔不想受人制肘……”
至于伊尔根觉罗氏姑侄,为了各自的女儿,怕也没少在里头出谋划策吧。
五年前皇太极尚不敢轻易拒绝大汗的恩赐,五年后他已敢借此机会甩掉伊拉喀,而大汗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和亲大局,还不能说什么,只得顺手推舟牺牲掉伊拉喀这枚越来越忘记自己本分的棋子。
国欢自认为自己把话说的很透彻了,可惜阿木沙礼依旧听得似懂非懂:“二姨,七姨……她们怎么?”
“你……”国欢愣了下,转瞬笑了起来,放下橙子,取了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摸了摸她认真思索的脸,“好了,不要费心琢磨这些了。凡是有我,总饿不着你……旁人要怎么折腾且由着他们去,咱们过好咱们的就是……”不等她回答,拦腰横抱起她。
她失声低呼,紧紧搂住他,生怕掉下去:“你刚才那句,是不是汉人说的,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国欢一愣,不禁吃吃笑起:“真是聪明。”他将她抱上床,抖开被子替她盖好,顺势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她不满的避开头去,指责道:“你刚刚明明骂我笨蛋的。”
国欢脱了外衣,钻入被子躺在她身边:“你笨没关系,我替你聪明着就好了。”
她递了一个白眼给他,翻了个身,背对向他:“别碰我,睡你的觉去。我要好好想想,我不信我就想不明白。”
事关皇太极,她怎么都得把这些线索给整明白了才行。
国欢原本已伸手揽上她的肩,听完她的话后,手在空中一顿。他看着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最后伸手过去抚了抚她的头发,唇边凝结一丝无奈的苦笑。
就在众人以为嫁去蒙古和亲的会是嫩哲时,巴约特首领恩格德尔派来使者,声称听闻大英明汗有个侄女才华出众,歆慕求娶。
孙带闻讯后,一直以来保持事不关己的镇定自若不见了,她由一开始的心不在焉,到最后成日里魂不守舍。当听说恩格德尔为表求娶的诚心,已动身前往赫图阿拉,准备来与她会面时,她曾试图让肫哲替她往司文翰打探消息,可惜总是未能如意。
恩格德尔一行人抵达赫图阿拉城的那一天,城内暗潮汹涌,诸多权贵女眷皆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观望着这个大金史上,第一位会被外嫁蒙古的格格究竟花落谁家。
在初见恩格德尔的那一天,从失落到希望,再到绝望,孙带觉得,或许这就是命。
恩格德尔正值壮年,长得人高马大,虽然看起来挺健硕,可在与孙带说话时,却刻意放低了声音,与他的体型相比特别格格不入。细看他的长相,其实并不难看,只是再好看的男人,五官隐在一把络腮胡子后面,也难以显出其清俊的气质,更与儒雅沾不上一点儿边。
孙带心目中的男人,恰恰是那种懂得风雅,才高八斗,不提能吟诗作对,至少也得是满腹经纶那般的才子。在打量恩格德尔的过程中,她脑海里已是不知不觉的拿达海与之做了一番对照。而这一比之后发现,哪怕现在的达海满身落拓,那也落拓得有一股子不羁的风采。
因为有了这么个强烈的对比,使她原本已失落的心又不由自主的活泛起来,外人看她神色平静,不悲不喜,似乎正逆来顺受的接受了对面的蒙古莽汉,谁也不知道在内心经历过各种痛苦煎熬挣扎后,孙带给自己鼓足了全部勇气,下了最后一个决心。
想明白后,她等不及宴席才开,双方刚刚落座,她顾不得见面后恩格德尔对她有何评价和看法,她内心激动,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微微战栗,她凭借着最后的那股冲劲,亟不可待的离席而走。
在阿巴亥眼中,脸色发白,两眼发直的孙带被未来夫婿吓得落荒而逃的结果,是她十分乐意看到的。孙带越是不满,她越是要想方设法促成这门亲事。
孙带退席后,径直跑去了司文翰。
她跑的极快,根本不去顾及侍女追不追得上她的脚步。
如今的司文翰巴克什人数激增,已远非当初无人问津时可比。她刚到那时,气没喘平就开始搜寻达海的身影。可惜遍寻未果,只有一少年正在达海的书桌前做着整理。
“图沙!”她一边喘气一边急切的抓着少年问,“达海在哪里?”
“哦,四格格你果然来了!”图沙欢快的说,“达海巴克什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今儿一准会来,你果然来了。你可有好几个月没来我们这里了,四格格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今年大汗不是说让大福晋多多照应宫内庶务了么,你怎么还这么忙呢?”
孙带两眼发直,原本因为兴奋而发亮的双眸,一点点的黯然下去:“他……人呢?”
“哦,达海巴克什出宫去了,他说今儿天气好,冰融雪化,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季节,所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她心口一紧:“他知道我要来,却……出门踏青?”
图沙并没留意孙带的眼眸红了,眼眶里隐隐憋着泪水,只是努力回想了一番早上达海的言行,如实相告道:“好像是的……他暂时应该不会回来,说是和大汗告过假了,要往明边去走上一走,找一些天朝文人交流一番,集思广益……”
孙带心痛如绞,只觉得方才鼓足的士气如今已是如洪水过闸,一泻千里之后,所剩无几。她心上颓然,努力将眼眶中的眼水眨了回去:“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