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戴和娥尔赫的争执使得葛戴的名声一路败坏,有说她仗着是豪格生母,向来眼高于顶,不敬长辈,有说她是婢仆出身,凭借着狐媚得宠,如今因果报应,所以色衰爱弛,这会儿被自己更年轻貌美的侍女爬了男人的床也是自作孽,不值得同情。
这些恶意的流言蜚语终于击垮了葛戴,在皇太极不在家,她无处求证且辩解的委屈中,旧疾并发,一病不起。
哲哲代理的家事越来越多,眼见的年节下各处庄子的管事奴才、正白旗下各牛录上门,哲哲正满怀信心的欲一展身手,没想到病得起不来的床的葛戴把住在隔壁的国欢福晋给请了来,代为处理人情来往及各类庶务。
哲哲眼瞅着葛戴甚至把账目簿子和库房钥匙都交到了阿木沙礼手中,眼圈都红了。阿木沙礼明明什么都不懂,葛戴也宁可硬撑着给她细心讲解,只是不肯托付哲哲。哲哲顿觉心灰意冷,自此把自己关在了房里,索性闭门谢客,连阿如娜和康佳娜上门也不见。
阿木沙礼没真的管过家事,她家里人口简单,账册更是从来都不看,全由松汀负责。松汀起初还想教她,见她实在兴致不高,又不敢以下犯上,强迫于她,最后只得选了门莹一起|打理庶务,也算是主动给自己找了个监管,免得自己太能干以后遭了主母忌讳。松汀这般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没猜到的阿木沙礼是真的意不在此,她虽然已经嫁给国欢好些年,却始终没正视过自己当家主母的身份。
这些年她与葛戴毗邻而居,若说一开始结交或许还别有用意,但自褚英死后,阿木沙礼没感觉到任何大仇得报后的喜悦,反而油然起了一番疲惫惆怅。那一段时间,因她撞破了硕托和乌日多克的奸情,使得她连夜噩梦频发,一时做梦梦见硕托和乌日多克通奸欢好的场面,一时又梦见硕托试图强奸乌日多克,再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竟梦到硕托试图奸淫的人竟是自己。
梦由心生,梦相颠倒,梦境做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她一夜比一夜不敢睡觉,熬得自己形销骨立,国欢请了无数医生,却问不出半点病由。廖老太医只说她心思太重,思虑太过,开了一些静心的药日日煎服,可收效总不见好。听闻消息后的葛戴上门探望,荐了一名医生,说是医术高明,药到病除,所以家中惯常是请的这位医生瞧病。
阿木沙礼本没当回事,没想到最后吃了这个名叫刘军的汉医的药,果有见效。夜里睡的稍许安稳,只是偶有发梦,梦境也不再惊怖可憎,反倒竟是些使人面红耳赤的旖旎画面。日复一日,她总是梦见自己与一男子敦伦欢好,偏偏她生不出一丝厌恶之心,一开始是羞涩,之后更是渴求期盼。
她羞于将梦境说于刘军听,便谎称病已痊愈,不再盗汗夜梦。众人观她气色如初,甚至比病之前更为精神,便没质疑。
阿木沙礼经历春梦,荡起一片春心,渐渐的竟真对夫妻敦伦有了一丝渴望。她这个细小的变化自然瞒不过国欢,于是,在一天夜里,同睡一床的夫妻终成好事。
跨过一个心理障碍后的阿木沙礼,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看待国欢也不再如往日般冷淡漠视,这一年来二人感情似乎大为好转。
阿木沙礼感怀葛戴恩情,便真心实意的与她相交起来。国欢宠着她,家里没有其他女人与她争宠,她习以为常,这一次皇太极突如其来的宠妾宠得快灭妻的劲头,着实惊到了她。
“怎的会有心疾的呢?还说什么是旧疾。”葛戴身强力壮,听说以前渔猎也算是一把好手,根本想象不出她身体里的那颗心弱到随时随地会停止跳动。
葛戴嘴唇乌青,她的风寒之症已是好转了,只是引发的旧疾却发作的愈加严重。以前替她看病的刘军偏偏搬了家,音信全无,找寻不到,阿木沙礼便请廖太医来给葛戴看病,没想到廖太医不肯来,只荐了刘济良来。阿木沙礼原觉得廖太医因为上次输给了刘军,故意端架子,没想到刘济良年纪轻轻,医术却着实高明,几天诊治下来,竟把逐日昏睡的葛戴给救醒了。
“这次真是要谢谢你。”葛戴拉着阿木沙礼的手,满脸真挚的道谢。阿木沙礼没等来她要的答案,却也敏感的察觉到葛戴不想提自己的旧疾来由。“这大过年的可把你忙坏了……若是累的你也病了,我可真要不知怎么跟国欢交代了。”
阿木沙礼腼腆一笑,沉吟了片刻,方道:“今儿科尔沁的明安贝勒来了。”
葛戴一愣,之前她病的昏沉沉的,倒也听说明安来赫图阿拉做客,也曾想过明安会来见自己的侄女,只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形下。不由苦笑道:“贝勒爷已经好些天不曾回家了。”
事实是忙完年初的各处新年贺喜,皇太极便又消失不见了。更离谱的是,外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是很清楚的知道今年除夕夜里皇太极就没在家里,直到初四他才出现,匆匆忙忙的去给自己的汗阿玛和兄弟拜年。如此荒唐糊涂的皇太极,是她这么多年来从所未见的。
葛戴只觉得心上一疼,险些儿又闭过气去,忙丢开念头不去多想,只道:“让哲哲留明安贝勒在家用晚膳吧。我不便招待,你替我好好置办,别让老人家觉得我们怠慢无礼。”
阿木沙礼点头应了。
那头哲哲房里,明安听完丫头的哭诉,却是只觉得额角突突的跳动,怒气隐忍。
“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四贝勒大福晋处理不好,那是她无能。你作为福晋,怎么连一个小妾都拿捏不住?”
哲哲满面尴尬,又羞又气,心酸委屈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安是个男人,妻妾相斗的事他看的多了,却很少会去插手,但大礼上他会遵循,给予自己的妻子足够的尊重和体面,不会昏头的宠妾灭妻。当然他的妻子们要斗也斗互相暗斗,谁还会把个妾放在眼里?
小妾就是个物件,就是个玩意,看不顺眼随便打发了就是了。当家主母如果连个妾都收拾不了,不如直接自请下堂算了。
明安见哲哲跟一根木头似的毫无反应,不由一阵儿失望,只得气咻咻的点明道:“妾养在外头,你们把自己气死了也只会显得自己无能,索性大大方方把人接回来,既然她身份低,抬不了位份,那就大可放到家里来调|教。”
哲哲嘴唇嚅动,露出一丝苦笑,仍是闷头不吭声。
她那丫头见主子不出声,只得哭着替她申辩:“您是不知情,那个女人不是个清白身份,她原是我们大福晋身边的侍女,三年前已经嫁给了四贝勒身边的侍卫。”
明安眼皮一跳:“那侍卫死了?”
丫头尴尬道:“不曾。那侍卫……是四贝勒的心腹亲信,从小儿就侍奉四贝勒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
明安更觉莫名其妙了:“那……这就算是偷人通奸了?那女人的男人怎么说?”
“没说法……每日里往来城内城外,显是知道他妻子和四贝勒的事的。”
“荒唐!真是荒唐!”明安觉得这个四贝勒真是个胡闹的,亏自己的大哥还觉得自己眼光好,挑了个好女婿。这种女婿,哪里是国之栋梁?怕是一滩烂泥,根本糊都糊不上墙。
“侄女婿做事糊涂,你……”他气哼哼的指着哲哲,“你们几个做福晋的怎么也这般糊涂,内宅不修,外事不稳。你们合该劝着他,劝不住也该替他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了。那侍卫不能留,直接报个死讯,把那女人接进门来……如此也好,那女人不清白,这辈子都只能低贱下去。四贝勒再要宠她,又能宠个几年,不过图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把人接进来,过了这个新鲜劲,也就无味了。”
哲哲也知道明安作为一个男人,能把话点到这份上,实在是因为疼惜自己的缘故。
可是,以她在府里的处境,只要上头有葛戴压着,她就根本做不得一丁点的主。她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福晋,还是个不得丈夫宠的福晋。

第三十五章
明安在赫图阿拉住了一个月,一直到蒙古喀尔喀巴约特部的使者来朝,他才回去。回去时努尔哈赤赐以人丁四十户,甲胄四十副,以及缎紬布疋等物,而后又亲自送他到三十里外,在城外借宿了一夜。
明安见喀尔喀与大金来往甚密,前有扎鲁特,后又有巴约特巴结上来,想到自家与大贝勒、三贝勒的婚约终是未遂,不由心中大急,回去后少不了又与莽古思、孔果尔两兄弟一番计较。
上月派去四百兵马去东海,收复沿岸散居的未曾依附的人口,这会儿终于回报了东征捷报。努尔哈赤回城后来不及坐衙门理政,忙又去接见巴约特部的使者。
汗宫内,孙带轻柔着眉心,快速翻看着厚重的账册,良久,闭了闭眼。
阿巴亥坐在她对面的炕上,看似平静的端茶轻抿,眸底隐着一丝不满与紧张。
孙带睁开眼:“大福晋如今胃口越发大了。”
阿巴亥佯作惊讶:“这话如何说的?”
“年节里人情往来是多,只是这些送出去的绸缎布疋怕是数目不合吧?”
阿巴亥眼神连闪,心下懊恼,这女人实在太精明,都这样小心了,居然还没能瞒的过去。
“库房保留的不妥,布疋被耗子咬坏了,折损了些也是有的。”
孙带语带讥讽:“是么?这些偷油的嘴脸可真是可憎。”
阿巴亥隐怒,可又不敢当场发作。转念想到反正这女人马上就该滚蛋了,看她还能猖狂到几时去?
念及此,她压下怒气,反放下茶盏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格格呢,听说巴约特恩格德尔台吉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她刻意加重一表人才四个字,脸上不怀好意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努尔哈赤养了这个侄女近十年,同时也压制了她十年。这十年来,她表面得宠,实则处处受到孙带辖制,捞不到丁点的好处。手里没钱她怎么去笼络他人?加上前些年乌拉和大金之间的恩恩怨怨,使得她在这内栅忽而被捧到制高点,忽而被冷到无人问津,浮沉起落间,她已非当年那个只懂的靠美色侍人的无知少女了。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努尔哈赤觉得孙带是可造之才,又或者心怀不可告人的阴私,所以将侄女绑在身边,可是这么些年下来,阿巴亥渐渐品出了真味来,不仅仅是因为老努不提将孙带嫁人的事,而是孙带自己个儿也根本就从来没有想要嫁人的心思。
这个女人养在宫内,养的心早就大了。旁人却还以为她是个规矩老实的。
每每有人不识抬举的在她面前提婚嫁的事来刺激她,她最后总能反将一军,让对方不痛快。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她就跑努尔哈赤跟前说:“当年东哥格格养在木栅,不畏世俗,不惧人言,我深为钦佩,愿效仿之。”
这说辞用的老套,在努尔哈赤这个阿牟其跟前屡试不爽。只要她一讲这话,宫里就有人得倒霉。

第三十五章
努尔哈赤忙于政务,自然不曾留意到孙带的一些小心思,可天长日久的,孙带与达海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意又岂是能彻底避人耳目的?
阿巴亥本想将他俩的奸情捅到努尔哈赤跟前去,只可惜这两人虽同住宫内,却并不时常厮混在一处,偶尔有碰头,也都不避讳旁人,并无私相授受的不轨举动。阿巴亥想拿捏他俩通奸的事实,可惜整整守了一年,也没拿到半点充足有力的证据。
日复一日,阿巴亥视孙带为眼中钉,肉中刺,随着东哥病殁,自己的地位得以抬升,努尔哈赤心中的执念渐收,这一年孙带二十七八了,再拖下去就真要变成第二个东哥,努尔哈赤突然松了口,说要替孙带在城内找一门亲事好好安置她。
此次巴约特使者来朝,是巴约特部第一次向大金示好,努尔哈赤的外盟势力得以拓宽,这如何不使他欣喜。巴约特的使者提出要两族联姻,只是言谈间是想娶,而非嫁。比对先前科尔沁明安的态度,努尔哈赤虽对巴约特高人一等的姿态略有不喜,但到底联姻与两族皆有益处,便也爽快的答应了。
努尔哈赤属意的是自己的七格格颜哲,只是颜哲一听说要将自己嫁去蒙古草原餐风露宿,吓得直接病倒了,小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只想着将来在城内找个女婿,将来也好有所依靠,没想到努尔哈赤竟打算将女儿嫁去那种苦寒之地,成日啼哭不止,将她姑母闹的也寝食难安。
阿巴亥探明恩格德尔的年龄后,便借机向大小伊尔根觉罗氏暗示孙带。
孙带得知后,不由暗恨的咬牙。自东哥病死在了扎鲁特后,努尔哈赤消沉,代善酗酒,皇太极宠妾,这一个个的都不带消停的。努尔哈赤黯然了一段时日后,突然开始宠爱起阿巴亥,作为旁观者清的孙带,看出努尔哈赤隐隐的似乎陷入了某种病态的心理之中,虽已成功称汗,江山囊括,可能陪在自己身边俯瞰江山的那个人却不在了。东哥一死,努尔哈赤陷入深深的愧疚和疯狂的思念中去,这种情感无处发泄,最后却被阿巴亥乘隙介入,将那满腔的爱意统统填补到了阿巴亥身上。
阿巴亥和东哥原就长得有些相像,只是东哥素来简朴,不爱装扮,阿巴亥做了大福晋后喜好浓妆艳抹,这才使得二人之间的相似错开了距离。如今阿巴亥倒也乖觉,竟去繁从简,返璞归真一般,处处学着去世的东哥模样在努尔哈赤跟前行事。果然,努尔哈赤待阿巴亥从一开始的痴迷到如今竟变成了有求必应,渐渐将汗宫中馈的权杖交予了她。
拿东哥当借口向来是孙带的最佳护身符,可如今这个最大利器被阿巴亥用去了,孙带无计可施,努尔哈赤听了三个妻妾的怂恿,也觉得孙带这般聪颖,天资过人,比颜哲更适合嫁去蒙古,做大金第一个外嫁蒙古和亲的格格。想来孙带嫁给恩格德尔后,大金必能得其助力,将巴约特与大金的姻亲关系维系稳固。
阿巴亥明知孙带喜欢达海这般的文雅才子,偏将恩格德尔形容成“一表人才”,蒙古汉子驰骋于草原,游牧为生,住的毡包帐篷,吃的是奶茶乳酪,一身的奶腥气,实在与风雅搭不上半点关系。
“姑!”门扉推开一道缝,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探了进来,原有些兴奋的笑靥在看到炕上坐着的阿巴亥后,猛地收敛住,肃容,怯怯的挪步进来,对着阿巴亥规规矩矩的喊了声,“嫲嫲。”
阿巴亥愣了愣,转瞬眯起眼,笑着向那小姑娘招了招手:“肫哲真乖,快到这里来。”
肫哲踯躅不前,一副怯生生的胆小模样,眼角偷偷去瞥孙带。
猛地,身后有团圆滚滚的大红毛球一闪过来,急速的撞在了肫哲背上,将她撞得向前一个趔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上已攀附上一双小胳膊,脆铃般的笑声从她身后传来:“姑!我抓到你了!”
肫哲涨得满脸通红,那身后的小人儿却不管,仍是抱着她的腰不松手,肫哲今年五岁,那身后的小姑娘个头倒也不小,只略比她矮了稍许,肫哲挣扎了一会儿始终没法挣脱开。
那穿了一身大红缎袄的小姑娘笑声如铃,躲在肫哲身后,根本没留意到屋内其他人,只顾回头对着门外嚷嚷道:“你们别跑,不许耍赖!我抓到你们了,肫哲姑是最后一个!”
随着她的叫嚷声,门上一动,竟然陆陆续续走进来一群未留头的小孩儿,有男有女,有高有低,年龄不一。
阿巴亥先还只是惊奇,待看到那些孩子里头,竟然还站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且多铎显然玩得太欢脱了,满脸通红,早起戴着的皮帽子早不知道丢哪去了,顶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脸上脏兮兮的,鼻子下呼哧呼哧的吸着鼻涕,身上穿的衣服也歪歪斜斜,裤腿更是拖在地上。
阿巴亥喝道:“多铎!”
多铎吐了吐舌头,脖子一缩,刺溜躲到多尔衮身后。
多尔衮比肫哲还小半岁,可个头却已蹿出老高,站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比阿巴泰台吉家的三阿哥博洛显得矮小。
阿巴亥睃了那一溜儿站成排的孩子,发现以代善长女舍礼最醒目,边上站着褚英家的尼堪,怀里竟然笨拙的抱着一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被抱的整个人都快头上脚下倒转了,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居然还抓着尼堪的辫子,咿咿呀呀的大笑。满屋子寂静,只听得那孩子的笑声响个不停。
阿巴亥吃惊不小,还没反应过来,孙带已是快步离炕,跑过去从尼堪手里接过那孩子。
“真是胡闹的!”孙带抱过女孩儿,细细打量,发现没有不妥,不由沉下脸来,“怎么没有乳母跟着?”
额亦都对这个老来幺女可是视如掌上明珠,真真儿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万一要是有个闪失,如何得了?
孙带一声呵斥,门外又涌进来一群仆妇丫头,一个个都垂手贴壁站着,屏息不敢胡乱声张。
阿巴亥在一边看孙带训斥奴仆,奴仆一个个噤若寒蝉,那等气势竟比她这个大福晋还要威风。她知这些年孙带在汗宫中积威已盛,她说句话比她说上十句还管用,不由心中暗恨,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快点把她嫁出去,弄的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别再回来。

第三十五章
孙带训斥完奴仆后,将孩子们领进明间,其中有个年纪看起来最大的男孩子呼的大叫一声,踢掉脚上的靴子,爬滚到了炕上,险些撞到阿巴亥身上。阿巴亥扭头一看,顿时火气上升,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老九巴布泰的独生儿子噶布喇。
噶布喇今年已有七岁,正该是进学启蒙的年纪,可惜这孩子被娇养坏了性子,人特别调皮,读书识字不行,骑射也学的不好。巴布泰忙着寻花问柳,在女人堆里厮混,他自个儿的教养都成问题又如何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噶布喇的额涅盈哥,初时倒是还对儿子要求严格,后来巴布泰三娶了个女人进门,长得那个妖娆,若说二娶的瑚图林娥是朵清纯柔弱的白莲花儿,那这次娶进门的就是个妖精,全身上下透着股不正经的样儿,偏她还是个牛录额真的女儿,巴布泰爱的跟什么似的,非要娶她当妻,事事顺应着她。一时倒将前头娶的两个福晋和几个小福晋统统给扔到了脑后,他额涅嘉穆瑚觉罗氏教训了他几次,都因为他那句:“我子嗣单薄。”给无奈的顶了回来。
盈哥吃了那三娶的福晋费莫氏几次亏,哪里分得出心思管教儿子,又怕儿子在家里中了暗算,便将他送到汗宫来给孩子嫲嫲带着。嘉穆瑚觉罗氏生了那么多儿女,偏偏她的两个儿子巴布泰和巴布海子嗣缘都很弱。巴布泰婚后九年妻妾众多,倒也得过几个孩子,可最后都没养住,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巴布海婚后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生生急煞人。
嘉穆瑚觉罗氏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孙子,隔代疼爱更是没了顾忌,百依百顺,把个孩子纵容的文不能、武不成。
阿巴亥料定噶布喇长大了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哪里愿意自己的儿子与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厮混在一起,当下拉下脸来,对多尔衮呵斥道:“你也半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淘气,你哥哥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已开始识字了,你却成天只知道在外头玩,还带坏你弟弟。”
多尔衮被骂的低头不敢吱声,他不过五岁,可是五官却已看得出和他阿玛长得十分相像。阿巴亥生他时遭到冷遇,日子过的十分艰难,难免有所怨气,后来生了多铎方才转运。可与她对长子的期待和对幺子的疼爱相比,分到多尔衮身上的关注就少之又少。若非此子类父,阿巴亥怕是少不得要将偏心发挥到极致。
“额涅!”多铎素来是个嘴甜的,见额涅骂十四哥,忙跑过来抱住了额涅腿,奶声奶气的仰头求情,“额涅是我不好,你别怪十四哥哥。我保证我以后会乖乖的,听额涅的话……”
阿巴亥被小儿子软软的抱着撒娇,心中怒意顿消,忍不住将多铎抱起,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你什么时候当真听过额涅的话。”
多铎搂着额涅的脖子,在她两颊狠狠亲了两下,叭叭直响:“我很乖。”回头看了多尔衮一眼,又忙不迭的在阿巴亥脸上亲了两下,“十四哥哥也很乖。”
阿巴亥被小儿子逗笑了,心里软的像是化作了一滩水,正欲反亲多铎两下,没想眼角瞥见有团大红色的影儿似球一样滚到了她的脚边,她低头一瞥,发现是那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正仰着头看着他们母子。那张脸珠圆玉润,肤白嫩滑,两颊肉嘟嘟,煞是可爱,眉疏目清,一双杏元大眼,眼瞳黑白分明,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的眨动,眼珠清润,眼神清澈,带着一丝丝的羡慕。
这么一瞬间的正视,阿巴亥只觉得心上一悸,隐隐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哪家的孩子。见她生得实在讨喜,便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一愣,那丝渴求的淡淡羡慕收起,眼眸笑眯眯的一弯:“回乌库嫲嫲[1],我叫兰豁尔。”
阿巴亥被她的笑容晃得又是一个闪神,只觉得刚才的熟悉感消失殆尽,倒是另有一种莫名的熟稔生起,对眼前的女孩儿心生好感,只是依旧捉摸不着头绪。
阿巴亥放下多铎,伸手去抱她,却猛然发觉她长得比多铎还扎实,一个不留神被她的重量一压,坐倒在炕沿上。阿巴亥笑道:“还是个小胖妞儿。”将她抱到自己的膝头坐好,近看愈发觉得这个女孩儿生的讨喜,不由笑问,“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