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即使如此,那车行到半道,却仍是停了下来。车辕上坐着一头戴风帽,身披毡皮斗篷,全身裹得密不透风的车夫,双手拢在袖套里,怀里抱着马鞭。
拉车的是一匹灰色的牝马,发毛齐整,马蹄得得声止,岳托抬头时,恰好与那匹牝马对了个正着。
马鼻子喷着热气,那车辕上坐着的车夫不知道嘀咕了句什么,那车厢窗子就被迅速推开了,等不及看清里头坐了什么人,先钻出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来。
那是个约莫三四岁大的小娃娃,生的虎头虎脑,脑袋上戴了顶黄皮的虎头帽子,唇红齿白,白皙娇嫩的肌肤被风一吹,颧骨处透着一抹绯色,配上那灵动的眼眸,煞是机敏可爱。
那男童刚一露头,看到路边的岳托后立即缩回头去,之后没多久,小脑袋没敢再伸出来,却双手攀着窗框子往外翘首。
那窗口,紧贴在那男童身后,渐渐又显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孔来。
“啊……真是岳托阿哥?!”一双妙目在岳托身上转了转,声音温柔可亲,“你这是要去哪呢?”

第四章
阿木沙礼醒来时,已躺在一间干净的土炕上。
屋子很小,陈设也极其简单,但难得的是窗明几净,收拾的一尘不染。
屋里没有架子床,只有一方土炕,炕边上紧挨着大门。看着木门后没有上栓的门闩,她头疼欲裂的想着,这又是个什么地方?
醒来的一刹那,她曾有过短暂的恐慌,但随即心态已放平,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劲儿,嘴角勾着自嘲的冷笑,她翻身掀开身上的被子。
沉重的两扇木门向内推开,那个窈窕的人影跨进门的同时还捎带着一抹温柔的轻笑:“好了,好了,你别推我,我这就去看看她醒了……咦,还真是醒了。”
四目相对,阿木沙礼揉着发胀的额角,费了老大的劲终于想起眼前的少妇是什么人。
她挣扎欲下地行礼,却被那少妇挡了回去:“别动,别动,你身子虚,还是躺着吧。”
她垂首,如蚊蝇般讷讷:“八舅母。”
门口扑通跳进个小人儿来,头上的虎头帽已摘去,露出一光溜溜的脑门:“额涅!我饿了!额涅!我饿死了!”
葛戴笑吟吟的回头看着儿子:“那你想吃什么?”
“岳托哥哥打了只雉鸡。”
“那倒是不错。”想起今天出门去庄子上查账,儿子豪格非缠着一块儿去,马车里挤不下她竟是连个随身丫头奶妈都没带。她将阿木沙礼摁回被窝,回身卷了卷袖子,“额涅给你下厨……”
“不用不用!”豪格摆手,跳过来拦住葛戴的去路,一脸的得色,“岳托哥哥拾掇干净了,这会儿正生火给我烤叫花鸡吃呢。”
“叫花鸡?什么东西?”果然小爷爱胡闹,男人下厨只会添乱。
“好吃的东西!”豪格吞咽着口水,伸手拦住葛戴,不让她出门,“岳托哥哥说是天朝江南的吃法,好吃得不得了。”
“哦。”葛戴不以为意,汉家食物固然美味,但有几个人能真做得出来的,便是以前东哥格格偏爱江南美食,褚英和代善翻遍整个辽东找大厨,也没几个人能真做出地道的让格格称赞的美食来。“额涅出去瞅瞅,你在这陪着姐姐。”
豪格还想拦,可惜人矮腿短,没扭几下就被葛戴给甩在了身后,只得鼓着腮,气嘟嘟的看着额涅跨门出去。
回过头看,看见床上躺的那个长得跟丝瓜秧子般的少女,正眼神木讷的睁着一双死鱼眼看着他。他心里不觉有点儿怕了她的眼神,想着刚才睡着了只是觉得这个姐姐长得不好看,没想到睁开眼睛更加吓人。
“喂!”他张嘴,“我可不怕你哦。我额涅说让我陪你我才陪的哦,但是我告诉你,你等会儿可不许抢我的叫花鸡吃。”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来,表情慎重的补了句,“哪怕岳托哥哥非要塞给你吃,你也不许吃!”
阿木沙礼的反应跟死人一样,连跟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却冰冷的甩出一句:“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他碰过的东西。”

第四章
豪格愣了下,他有听见她说的话啊,虽然声音不怎么悦耳,吐字还是很清晰的,可是为什么连起来他就是没听懂呢?她什么意思呀?
他不愿说自己没听懂,要她解释一遍,只把下巴一昂:“那等会儿敦达里从山上打回来的野味,你也不许跟我抢!”
阿木沙礼置若罔闻。
豪格撇了撇嘴,好动的东张西望,不时的去翻屋里摆的各种瓶瓶罐罐,嘴里嘟哝道:“敦达里真是没意思,家里连个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阿木沙礼原是思绪放空,脑子里一片茫然,被一个小娃娃絮絮叨叨的在身边折腾,不停的叨扰,不由感觉后脑勺一阵一阵的抽着疼,忍不住喝道:“出去!”
豪格被她猛地一吓,手里拎的一只罐子吧嗒摔在地上,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他“嗷”的一声叫唤,疼得皱起鼻头的同时又不免心虚的朝门外瞥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哪怕疼得已经眼泪下来了,都没有再发出半点喊声。
罐子咕噜噜滚到了炕下。
豪格一瘸一拐的追到炕下,把罐子抱了起来,冲阿木沙礼撇嘴瞪眼:“坏女人!”
他对于坏女人的概念来自于家里面的那个看见他,面上笑嘻嘻,背地里恨不能咬他两块肉的娥尓赫——自己的额涅从不说人是非,也不许自己随意骂人,唯独对娥尔赫福晋,他背地里骂她坏女人,朝她走过的地方吐口水,额涅哪怕抓着了,也不会说什么。
娥尔赫在豪格幼小的心目中属于坏女人的典型代表,但是和眼前这一位相比,至少娥尔赫长得还入眼些。
豪格眼中的阿木沙礼,面色蜡黄,颧骨凸起,红眼紫唇,怎么看都是一副坏人的长相。
“坏女人!”
豪格连骂数声,阿木沙礼只是不理,连眼角末梢都不带瞥他一下的。
他很生气的将脸凑到她跟前,大声说道:“坏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阿木沙礼木然的眼珠子突然动了动。
他惧怕的后退好几步,色厉内荏的鼓着腮帮子,叉腰道:“嬷嬷说的,坏女人就是生不出小孩子的!”
照顾他的嬷嬷曾经不止一遍的说过,他是家里唯一的子嗣,是阿玛的宝贝金疙瘩,阿玛喜欢自己的额涅,根本不喜欢娥尔赫福晋,所以哪怕娥尔赫嫉妒的在家里上蹿下跳,天天看他的眼神不善也没有用。
坏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
阿木沙礼木然的神情渐渐有了变化,高耸的颧骨上飘起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她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血红色的双眼弑人般的瞪视着豪格。
豪格心生惧意,噔噔噔跑向门边,挨着门柱子扭头朝她扮鬼脸。
这时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下,岳托端着热腾腾的瓷碗,跨进门来。
“好香啊!”豪格踮起脚尖,鼻翼煽动,猛嗅。“我要吃!我要吃!给我吃!给我!”他双手举高,扒拉着岳托的手臂。
岳托左肩受伤,胳膊无力,只得右手将碗举得更高些,以免被豪格碰翻。

第四章
“豪格!等等……你吃的鸡,在你额涅那里……”
豪格一听,拔腿就往门外跑。
岳托端着碗靠近土炕,炕上的阿木沙礼头侧向墙面。他踟蹰片刻,终还是硬起头皮上前:“你饿不饿?那个……八婶说等你醒了,她送你回去,我知道你不太愿意见到我,我只是……”
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不招她反感,说到最后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碗递将过去:“你先吃点东西暖暖身……”
这碗刚一凑近,他原还头疼要怎样才能哄她回应,没想到侧躺在炕上的阿木沙礼突然娇躯震动,整个人翻转过来,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急速扑过来,双掌撑在炕上,脑袋伸出炕沿,“哇”的声,呕出一大馊腐味刺鼻的酸水。
他站的近,酸水溅得他整个靴面上都是。
可这远还没完,就像是一个引子一般,阿木沙礼从吐了第一口开始就没再停过,搜肠刮肚的呕吐一阵接一阵的没完没了。眼瞅着她整个人吐的都快虚脱了,岳托这才手忙脚乱起来:“你……你……我不是要逼你吃东西,你再不待见我,又何苦作践你自己?”
阿木沙礼根本没力气答他,吐的昏天暗地,把早起吃的那点子东西全给倒腾出来,差点儿没把苦胆也给一并吐出来。
岳托看她实在难受,便伸手去拍她的背,没想到她又跟被刺毛虫扎了似的,突然挥手一挡,却是把他手里的碗给打飞了出去。
那碗里盛的是雉鸡血做成的粉条汤。这种吃法原是岳托为了果腹,跟一个汉人学来的做法,他以为阿木沙礼吃不得这种腌臜东西,眼见得被她打翻在地,也只得黯然叹气。
葛戴在门外哄着儿子吃鸡,原没打算进屋,没想到里头动静闹得越来越大,她也不好再假装不知道,只得挨着门口往屋里看了看。
碗碎成了三四片,汤洒了一地。
素来知道莽古济是个任性刁蛮的,没想到她女儿不遑多让,真真儿是个难伺候的姑奶奶。
葛戴一脚跨进门,满屋子的酸臭气扑鼻而来,不等她屏息,眼前的情景不由令她一愣。
阿木沙礼又吐又咳,整个人脱力的瘫倒在炕沿边上,脸色惨白,气息奄奄,含泪的双眼却满是恨意的瞪着面前举足无措的岳托。
“这……这是吃坏了肚子?”葛戴心里有了个不太好的荒谬念头,可想着眼前的这丫头不过才十一岁,又是个未嫁之身,便强迫自己略过这个念头。
岳托站到一边,葛戴从外头的大灶上端来热水,拧了帕子替阿木沙礼擦拭。
葛戴性情温和,难得的是这一番动作熟练,倒没让阿木沙礼有半点儿的不适。替阿木沙礼清理完,扶她重新躺回炕上,盖上被子,回头一看岳托还站在那发傻,葛戴不由笑啐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这屋子里可待不住人了,你还是出去吧,等敦达里回来,让他清理就是了。”

第四章
岳托陡然回过神来,忙道:“不!不用……我来!”他从门后找来笤帚簸箕,先是出门铲了一大捧的雪,然后回屋用雪盖了呕吐的秽物,再做清扫而后搬运出去。
如此几番,葛戴瞧在眼里,不由赞许道:“岳托阿哥竟是个能干的,真是难得,你媳妇儿嫁了你,可是有福。”
岳托面上滑过一丝尴尬,眼睛不自觉的瞟向阿木沙礼。
葛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头纳罕,嘴上却只字不提。
这一通忙活,等收拾完屋子,天色已渐黑,阿木沙礼面朝墙侧躺在炕上,也不知是否真是睡着了。
葛戴看了看天色,又见豪格一个劲的犯困打哈欠,便询问岳托道:“要不然,先由她在这休息,等她什么睡醒了我就送她回去,你不妨先去她家和莽古济格格打声招呼,也免得她家人着急。”
岳托正蹲在灶前劈柴,脚边已是摞起了一大堆劈好的柴火,听了葛戴这话,他手里一抖,砍柴刀劈歪,一截断木飞溅得老高,“啪”的砸在葛戴鞋边上。
不说葛戴,就是岳托也被吓得惊了魂,忙起身道:“八婶,对不住。有没有伤到你?”
葛戴被木头砸到了小脚趾,瞅着这半大小子满面愧疚之色,便忍痛不说,摇头道:“我没事。”
岳托魂不守舍般又蹲下劈柴,这回动作慢了下来,一炷香过去才劈了一小截树枝。最终,他扔了砍柴刀,起身道:“也罢,我去走一趟。”
横竖不过是再挨顿骂,好歹得把阿木沙礼的消息递回去,否则……武尔古岱夫妇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岳托走后没多久,天色将黑时分,敦达里驮着一只獾猪回来了,腰上还倒挂着两只鹪鹩,鸟爪子临时用乌拉草搓成草绳系牢了。
敦达里将獾猪扔在石阶上,又将那两只灰扑扑的鹪鹩解下来扔给豪格玩,豪格顿时欣喜万分,抓着两只半死不活的小肥鸟跑院子里玩去了。
葛戴回屋看了看阿木沙礼,确定她仍睡着,便对敦达里道:“许是我多心,我觉着岳托阿哥怕是对里头那一位上了心了。爷不是一直很赞赏岳托阿哥吗?不如我们做个人情,替他俩说和……虽说阿木沙礼格格委身他做个二妻,莽古济格格怕是不愿意,不过,若是能允诺多些聘礼……”
敦达里那张秀气隽挺的面上不动声色,直到葛戴把话说完,他方才斟酌道:“福晋这事还是少插手为好,爷自有考量。岳托娶了叶赫那拉氏后才真入了爷的眼,若是娶了哈达那拉氏,反而不好……何况,国欢阿哥已向武尔古岱夫妇提了亲,两家已下过聘。”
“国欢……他阿玛不是……若是……莽古济格格只怕会转了心意,瞧不上这女婿。”
“她瞧不瞧得上……总也轮不到岳托。”
“我、我只是……”葛戴讪讪的,她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被敦达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
“只是觉得他俩很登对?”敦达里忽尔一笑,原本紧绷的肃容缓和下来,犹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般让人为之精神一振,可惜他说的话依旧言简意赅,“福晋,收收您的菩萨心肠吧,他俩岂能是一对儿?”

第五章
葛戴把阿木沙礼送回家时天色已黑。
葛戴进门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她半扶半抱的将阿木沙礼弄回屋才猛然惊觉,这个家里除了几个未留头,慌慌张张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客人的小丫头外,竟是一个能堪当重任的奴仆都没有。
不只武尔古岱不在家,便是莽古济竟也不在,询问那些小丫头,都是一问三不知,那些丫头甚至连阿木沙礼什么时候出门的都不清楚。
阿木沙礼虚弱的躺回自己的床上,也顾不得招呼葛戴,只抓着一个大些的,约莫七八岁的小丫头,问道:“小格格呢?”
“福晋出门时一并抱走了。”
阿木沙礼皱眉,若说额涅出门是为了找自己,没道理连佳穆莉也带出去。但转念又想,兴许是人手不够,乌吉嬷嬷和色尔敏都不在家,外院大管事俄勒也不在,门房上是俄勒的侄儿奴太留守,这会儿正站在门槛外头竖着耳朵听候吩咐。
敦达里也静静的站在门外头,和贼眉鼠眼的奴太一比,敦达里身材颀长,长相清俊,即使恭顺的垂首站着不动,这身上也自然而然多了分从容优雅。
奴太撇撇嘴,眼底滑过一抹不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只隔着门,对屋里喊道:“大格格可曾用过晚膳?”
阿木沙礼这会儿正为自己偷跑累得家人东奔西走而心生愧意,奴太这一声喊,把她的魂儿又给招了回来。
葛戴站在门里头,隔着门帘子问:“岳托阿哥可曾来过?”
奴太一愣,斟酌再三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葛戴等的不耐烦,终是回道:“来是来过……遵照我们家福晋的吩咐,是着人用棍子打出去的……”
葛戴一惊:“打出去了?”
倒是阿木沙礼敏感的抓出一个细节,弱弱的问道:“我额涅何时出的门?”
她说话气虚,声音不高,奴太站在门外拉长了耳朵,也没听得清楚。正欲硬着头皮再问主子一遍时,对面的敦达里替他传话道:“格格问你,你家的福晋是什么时辰出的门,岳托阿哥上门时福晋可是在家?可是她亲自下的令让人把岳托阿哥赶出去的?岳托阿哥可曾交代你家大格格是和我家福晋在一处的?”
奴太听懂了,低头哈腰的冲门里高声答道:“大格格离家福晋甚是担心,把奴才的叔叔和家里差不多能使唤的人手都打发出去在城里找格格。岳托阿哥上门时,福晋正坐在门房等消息,岳托阿哥只说了八福晋会送大格格回来,便被福晋打骂了出去。岳托阿哥走后大约小半个时辰,福晋带着小格格套了马车出的门,走的有些急,只留话说让奴才留守等大格格回来。”顿了顿,觉得这么交代并不能表明自己的衷心,忙补了句,“格格出去了一下午了,可曾饿着冻着?真叫奴才好生挂念,格格您身子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奴才真是万死难辞。”
奴太并不是个巧言令色的圆滑人,比起机敏,他远不及他叔叔俄勒。敦达里听了他的这番话,再看他的表情,只觉得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表情如此谄媚,怎么看怎么怪异。

第五章
其实奴太碍于葛戴在场,没敢说的太详尽。下午莽古济在大门口对岳托破口大骂,大喊“给我打出去!”的时候是他第一个扛了棍子冲上去一棍子打在岳托的小腿上,先把这个权贵阿哥给打得跪伏在地。之后乱棍齐上,可惜的是府里没剩下几个能手,都是一群十岁上下的哈哈珠子,打架群殴什么的根本不济事,哄乱中居然还让岳托给跑了。
打了岳托,报了几年前那五十鞭子的仇,奴太这会儿心情正好,浑然未觉对面敦达里鄙夷的眼神已经将自己扫了好几遍了。
葛戴心中困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头看床上歪躺着的阿木沙礼,似乎疲倦到了极致,已昏昏睡去。
这时候豪格手中抓着一只红羽长尾的鸟,从院子里蹦蹦跳跳的跑到屋门口,扒拉着敦达里,不无炫耀地说:“你看!你看!这鸟比你抓的好看!”
奴太定睛一看,心里一个咯噔,整张脸皱成抹布一样。
敦达里将奴太的表情看在眼里,低头问豪格:“大阿哥这是从哪得来的鸟儿?”如果没看错,这是一只紫凤寿带。
豪格回首随便一指,胖乎乎的手指毫无正常的目的地:“我在那边一个鸟笼子里抓来的。”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有拿你给的两只鸟换哦。”两只换一只,他没占便宜,还吃亏了呢。
奴太哭笑不得。
这只紫凤寿带是爷从外头买来给小格格玩的,鸟笼子可是挂在小格格的房里头的。这皮实的淘气孩子,竟然闯到那里去了,也没见个人拦着。
奴太想把鸟要回来,可看着豪格欢天喜地的样子,几次欲言,都不知道要怎么张口。
葛戴从屋里出来便是看到豪格抓着一只靓丽的黑头红羽鸟在把玩,那鸟被他小手捏得快断气了,半死不活的连鸣声都听不见几声。
葛戴眉头一皱,呵斥道:“没规矩,还不快送回去。”
豪格小嘴一扁,满脸委屈。
敦达里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一只鸟雀玩意,福晋也别太拘着大阿哥了。”
奴太站在边上,心里生闷气面上却不敢有半分顶撞。心里却想着,八阿哥家的奴才好大的口气,居然敢这般顶撞主母。
偷瞄葛戴,发现她神情平静,并没有对敦达里不逊的语气有任何不满,反而满是无奈的摸了摸豪格的额头,柔声道:“以后可切莫这样了,你既拿了人家的好东西,记得日后可得还上这份人情。”
奴太咋舌,这般温柔贤淑的福晋真是难得一见,与自家福晋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豪格朗声答应:“等我回去,我把我那只海东青送来……”
奴太在旁补上:“这紫凤是我们小格格的。
“小格格?”豪格仰头看额涅,“那是姐姐还是妹妹。”
葛戴道:“那是你表妹……”想了想,“应该取名了吧,是叫佳穆莉对吧?”
奴太连连点头,夸赞葛戴好记性。
敦达里问豪格:“你可真舍得把海东青换这只中看不中用的紫凤?”

第五章
那只海东青是娥尔赫前几日回娘家后带来的,说是额亦都送给豪格阿哥玩儿。豪格正是喜欢小动物的年纪,可惜那只海东青虽然已被驯服,但到底骨子里是倔傲不逊的猛禽,哪里能当三四岁娃娃的宠物?豪格接触了几次连根鸟毛都没摸着,心里已是不喜,这时要拿他不喜的东西换漂亮乖巧的紫凤,他哪里不肯?
奴太一听是拿海东青换紫凤,觉得这回真是赚大了,即便爷和福晋回来也不能说什么,忍不住喜笑颜开,直夸豪格长得可爱。
葛戴实在不喜欢奴太那样儿,便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等莽古济回来了,这就回了。”
敦达里弯腰把豪格抱起,率先出了门。
奴太命人将鸟笼子取来,把紫凤关进鸟笼里。
临出门时,豪格趴在敦达里背上,手里晃着鸟笼,大叫道:“你跟佳穆莉妹妹说,我回家就把海东青送来给她!”
奴太恭恭敬敬的送葛戴等人出门。
因府里人手不够,马车并没有卸下来,所以也就没有饮马喂饲料。那匹牝马见到敦达里时,不满的踢腾着马蹄,鼻子里嗤嗤的喷着鼻息。敦达里将豪格抱进车厢里,这才回过来用手抚摸着牝马的鬃毛,安抚它不满的情绪。
葛戴还没出来,敦达里也不着急,耐心的伺候着马,反倒是车厢内的豪格耐不住性子,不停的打滚催促嚷嚷:“额涅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敦达里正要答他,侧过头时,目光扫过一处巷子,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不由回过头来,盯着那巷子又看了一眼。
少顷,葛戴由奴太送了出来,而后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