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啦!”垂挂在门上的厚重棉帘突然掀起,一身靛蓝长袍的青年仰首迈了进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见屋内居然围坐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青年先是大大的一怔,随即不由失笑:“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表情如此严肃。不是五哥请客么,我可是连早膳都没吃几口,就留着肚子来蹭酒喝呢。”

第一章
他语气轻松,侃侃而笑,代善听闻后突地抬起头,狐疑的瞥了他一眼。
“老八,你磨磨唧唧怎么到这会儿才来?真会耽误事!”莽古尔泰大为不满。
阿敏向他招手:“皇太极,先别忙着乐,这事也有你的份。过来听听……”
皇太极找了一张靠角落的圆墩坐下,安安静静的听着几位兄长以及阿玛的肱骨大臣们谈话,二十几个人挤在堂屋里,屋内烟雾越来越浓,气氛也从一开始的沉闷变成了各抒己见,乃至最后争吵不休。
皇太极坐在角落里慢慢剥着松子,眼见得他身前地上堆了一大堆的松子壳后,他放开了手,轻轻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松子皮屑,眼角状似无心的淡淡扫过对面。
而后,他不徐不疾的插了句:“你们如此逼迫二哥做什么,除了让二哥为难又能有什么用?”
屋里七嘴八舌的乱成一团,似乎没几个人听见了他的话。
“皇太极,你别太天真了,这事若不计较个长短来,早晚我们几个都得死。”在一片嘈杂声中,额亦都接上了他的话。
屋内众人渐渐住了嘴,纷纷回头看向皇太极。
皇太极撇嘴,伸手指向人堆后:“听说这一位是我们女真第一等的聪明人,颇得阿玛信任。五哥你既把他请了来,为何大家不听听他的高见?”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一直耸肩颔首的达海。
达海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颇显尴尬的用手指蹭了蹭鼻头,讪讪的道:“八阿哥过誉了,我只是……跟你一样来蹭饭的啊。”
莽古尔泰大步走过去,朝达海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差点儿忘了你这小子。你脑子好,见的世面多,在天使老爷跟前都没犯过怵,跟狡诈的南人打交道还能叫他们吃瘪,阿玛时常夸赞你有勇有谋,你赶紧说说,这事,我们要怎么办?”
在座的大多都是不懂文墨的粗人,在崇尚武力为重的女真族人眼里,对识文断字的巴克什的敬重虽说远远比不上巴图鲁,但达海显然是不同的。达海幼时早慧,且惯常与大明和朝鲜等上国使节打交道,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替族人换回许多短缺的必需品,这样的人物实实在在是个聪明至极的智囊啊,就跟那个《三国演义》里面的军事诸葛亮一样神奇得叫人不得不敬佩。
“其实……”达海窘迫的屈指蹭着鼻头,“既然大家觉得事关生死,那早晚横竖是死,与其糊里糊涂的死去,为何你们不去贝勒爷跟前剖白心迹?贝勒爷英明神武,自能明辨是非。”
屋里突然一片安静,莽古尔泰和阿敏对望了一眼,蓦地嚷道:“还等什么?走啊!”
阿敏随即站了起来。
众人陆陆续续开始起身。
扈尔汉懵懂未明的环顾四周,傻傻的问:“去哪?”
阿敏浅笑:“自然是去能解决问题的地方。”
一群人呼啦啦的鱼贯出门,等代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时,屋里的人都走光了,剩下皇太极过来含笑挽住他的胳膊,亲切的说:“我们也走吧,去慢了怕又要挨五哥说教了。”
代善迈出去的脚步滞了滞,突如其来的劈头问道:“你在搞什么鬼?”
皇太极诧异的反问:“什么?”
“你……”见他一脸的困惑,代善觉得兴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不由松了口气,“没什么。走吧。”
————————————————[1]阿姆:满语发音amu,伯母的意思。

第二章
房间密不透风,掩得严严实实的床帐更是捂得一丝亮光都不透。
床帐内,锦被高高隆起,似是卧着一个臃肿的人形。
色尔敏接连三次屏息掀开一丝帐子,从缝隙处往里打探后,每次都只能无奈的冲另一边翘首以盼的乌吉嬷嬷摇头。
从那日被诊断出有孕后,阿木沙礼瞪着眼用了足足一日一夜才恍过神,之后便是各种寻死觅活。莽古济怕女儿出事,亲自守在女儿跟前,日同食,夜同寝,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睡踏实了,三天下来阿木沙礼倒确实没出什么事,但她自个儿先给累垮了。
在色尔敏和乌吉嬷嬷的再三保证下,莽古济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回屋睡下了,她们二人暂时代替莽古济日夜换班,不敢错眼的守着阿木沙礼。
阿木沙礼从最初的哭闹到现在情绪渐渐平复,变得格外沉默。
这两天来,她没再哭过一声,也没再淌过一次眼泪。色尔敏还清晰的记得,格格最后一次开口说话,说的是:“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寻死。”
这两日来,她极其配合的吃饭喝药,偶尔睡醒了,还会下床让她俩搀扶着在房里慢慢走上几步。
乌吉嬷嬷替换下色尔敏,继续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一边手上不停的打络子,一边偷偷关注床上的动静。
色尔敏则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去正屋那里向莽古济汇报。
莽古济听完色尔敏的回复,知道女儿现在一切正常,不由心中略定。
色尔敏见她爽快的一口气把药喝完,便捧了蜜饯罐子过来。莽古济随手取了颗杏仁蜜脯,塞进嘴里缓解苦味,挥手叹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赶紧趁着空儿去榻上歪一会儿,晚上还要去换乌吉值夜。”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色尔敏脸上已显疲态,这会儿也不敢逞能了,乖乖的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武尔古岱便风风火火的冲进门来,满脑门子的汗,进门见妻子床前还站着一个捧药碗伺候的小丫头,十分仓促的催道:“出去!出去!”
小丫头行了礼,急急忙忙的退出房间。
莽古济等屋子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后,也一脸焦急的坐在床上挺直了腰背,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可出了什么岔子没?”
武尔古岱拎起茶壶,也等不及倒在杯盏里,只把嘴凑在壶嘴边,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那水冷了……”
“不妨事。”他长长的嘘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路的焦灼火热终于被这一壶冷水浇灭下去,“五阿哥那里事成了。”
“成了?”莽古济有点儿不敢置信,“他们真信了这事?你不是说成算不大吗?毕竟阿木沙礼她……”
他横了妻子一眼:“那得看话怎么说。褚英不得人心,否则哪里是只凭阿木沙礼说他有谋反之意,就能说服大家都相信的道理?褚英专横跋扈,心胸狭隘,素有谋害自家兄弟、大臣们之心,这些可都不是我们诬告他的啊。如今五阿哥出这个头,大家一合计,自然不肯轻易罢休。这会儿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闹到贝勒爷那里,请贝勒爷主持公道。”

第二章
莽古济恍惚道:“这事……万一我阿玛不信,或者他要亲自来质问阿木沙礼,那可如何是好?”
以阿木沙礼如今的状态,真的不适宜再有丁点的打扰。
武尔古岱抿紧了唇,女儿说是因为撞破褚英等人密谋才被秘密囚禁,也透露出那些同谋者中有图伦和党奇,图伦自尽了,党奇……因为忤逆父亲,经常惹是生非,所以被额亦都错手杀了。
额亦都溺爱党奇二十多年,突然大义灭亲杀了这个宝贝儿子,虽然理由牵强,但大家除了惋惜外也并没有觉得少了个纨绔有什么不好——如今看来,额亦都杀子背后的真相怕是他已知晓党奇与褚英的所作所为,为免受牵连,这才忍痛壮士断腕。
武尔古岱深深吸了口气,额亦都做事素来杀伐果断,他自问设身处地,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就如同他明知道阿木沙礼的描述与他所见的事实有太多不合理的出入,他也仍然愿意为了女儿去与一个强者反目。
脑海里不自觉的闪现过那日他打开地牢铁门时那令人难堪的一幕。
阿木沙礼说暗室中有个叫欣月的汉妇与她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囚禁,可惜他在地牢的茅草堆上除了发现阿木沙礼外,根本找不出第二个女人来,而更蹊跷的是,阿木沙礼根本说不清地牢内那三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是怎么被关进去的,又是如何与她……
她一脸懵懂和惊吓,濒临崩溃的样子让他实在不忍再追问真相究竟是什么。
武尔古岱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凌乱的画面给驱赶出去,吸气道:“不论如何,褚英有心谋反总是事实,党奇和图伦虽然死了,但这半年来同时与他俩和褚英来往过于密切的人也不是查不出来的。”他目光定了定,表情坚毅的道,“我回来,是为了押解这几个人去衙门见贝勒爷的,你放心,有这几个人证在,不愁褚英不认罪。”
事实上,比起这几个人证,武尔古岱更相信代善那些阿哥和额亦都等大臣,褚英不仅仅是忤逆父君的罪责,更是侵害了他们的利益,这件事闹大了,即便是努尔哈赤有心想包容自己的长子,也要掂量掂量是否会寒了这些得力臂膀们的心。
但这些话不能当着莽古济的面说出来,毕竟褚英是她大哥,做弟弟和妹妹的不约而同的状告大哥,想要整垮褚英,这些事能委婉的做出来,却不能赤|裸|裸的讲出来。
武尔古岱皱着眉心:“你好生休息,照顾女儿,我赶着去衙门与他们会合。”
莽古济疲倦的点了点头。
武尔古岱离开后,莽古济躺下没多会儿,正迷迷糊糊的有了些睡意,没想到房门突然被撞开,乌吉嬷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因为过于紧张,她在门口竟被门槛绊倒,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莽古济猛地被惊醒,睁开眼,从床上弹跳着坐了起来,一颗心怦怦怦的乱跳。
“福晋——大格格不见了——”

第三章
地上结的冰霜不算厚实,却足以令体弱无力的她一步三滑。
她几乎是贴着墙角走路的,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时辰却只挪出了几里远。
嘴唇呵出去的热气渐冷,她单手扶住墙,掌心布满跌倒后被地上的薄冰给剐蹭出的血丝,但她此刻已是木钝的毫无痛觉一般。
一点、一点,扶着冰冷的墙垣,拖着两条虚软的腿往前挪。
身后,雪白的墙面上,每隔数尺便留下一串模糊的血印。
她喘着粗气,呼吸紊乱。
从家里不告而别的偷溜出来的那个瞬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这一趟的所求为何。
是求死吗?
可是死了以后,自己就真的心甘情愿吗?
心中的怨气未平,她死不瞑目!
她借力离开墙,伸手抓住一棵树干,牢牢的抱住。
街道上甚是冷清,这里并非是主干道,却是一条通向木栅的捷径。
从这里穿过去,只要钻过那边一条废弃的小巷子,就能直达木栅。
可是最终,她却在记忆中的小巷口却步了。
巷子口很小,是两户住家院子和院子之间没有并拢造成的缝隙,仅能容幼童和身量较小的女子通过。
她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和杜度他们玩捉迷藏,便爱躲在这黑咕隆咚的巷子里,一藏就是大半个时辰。
可是现在……
她靠在树干上,往着黑漆漆的巷口,满心惧怕。
那个黑不见底的巷口,像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令她难受得几乎窒息。
她闭上眼,难以承受心跳加剧后的疯狂,最终瘫软的顺着树干滑倒在地上。
耳蜗里一片嗡嗡声,所以她根本没有听见身后那阵犹疑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声音忽快忽慢。
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时,没想到会惊吓到她。
她佝偻着背瘫坐在地上,但在那个刹那,她猛地一个瑟缩,身子向前疯狂一扑,手足并用的往前爬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喊声。
声音其实不大,却像是困兽发出的绝望呐喊。
岳托完全被她震撼住了,伸出去的手直直的僵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喊她的名字:“阿木沙礼!阿木沙礼!”他不敢碰她,只敢用手扯着她的长袍一角,“别怕……我没恶意。阿木沙礼……”
“走开!走开!走开!”她精神崩溃,兔子蹬鹰一般用脚踹他,他正弯着腰,一个没提防被她踹中腰腹,踉跄着连退两步。
“阿木沙礼……”他看着她跟见鬼似得躲到巷子口,想爬进去却又不敢,闭着眼满脸绝望的样子,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凉。
记忆中,那个巧笑言兮,活泼俏皮的小女孩似乎已经死掉了。
而眼前这个,更像是个疯子。
“阿木沙礼。”
他忍着腹痛,慢慢蹲下身子:“你睁开眼吧,你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吧。”他狠下心,伸手去捉她,五指紧扣住她的手腕,“你若有怨恨,就睁开眼,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我不逃,不避,哪怕你要我这条命,我也认!”

第三章
杏目猛睁,眸光在雪色反映下一片闪亮。
她抬起头,小脸煞白,即便是精心呵护的养了一个多月,仍是纤纤若竹,仿若一阵儿便刮飞般的柔弱。
岳托只觉得那双目刺得他口中发苦,竟不敢去直视她。
记忆中,那个脸蛋儿圆润,透着婴儿肥的少女,斗转星移间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从内到外,透着刻骨的陌生。
“你……说什么?”她不笨,如今的她,自卑又敏感,所以根本不可能把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当成是随口之言。
岳托目光投向地面:“你起来说话,地上凉。”
他伸手欲扶她,手指堪堪碰到她的衣袖,便被她用力甩了开去。
“别碰我!”她声音尖利,嘴唇发紫,微颤,“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他抿着唇沉默,半晌,他站起身,退后一步。
她坐在地上,仰头盯住他。
他神情肃然。
二人一高一低,一站一坐的僵持。
站得笔直的岳托,从腰上解下那柄从不离身的腰刀,动作出奇的慢,但那双手却握的极其的稳。
“我在你家门口,守了大半个月。三姑不让我进门,虽然言语辱骂,但说实话我那会儿心里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其实我更害怕面对你,不让我进门,对我而言其实是件好事,虽然我每天一得空儿就在你家门对面的街口傻站,但我心里其实……自己都不敢承认,那是一种怯懦,对于逃避后的一种暗自庆幸。我既畏惧躲在家里受良心的折磨,又没有真正面对你的勇气。如果就这样站你家门口,挨一顿骂,换取良心上的稍安,骗自己已经尽力,也许一年半载后,连我自己都要觉得,我岳托……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
阿木沙礼开始颤栗,全身不可抑制的抖。
岳托深深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的慢慢矮下身去,单膝点地,在那消瘦娇弱的身躯前,跪倒,垂首。
“我想过娶你……”
她抖。
他唇角微翘,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你肯定会觉得我这是在得了便宜卖乖。我原就配不起你,哪怕娶你做元妻都不够格,你小时候那般……我都不敢奢想,更何况现在。”他左手伸出,抓过她的一只手腕。
她恶心多过于惊吓,拼命挣扎,强忍的泪水已是潸然而下。
她不想哭的,心中没有所谓的委屈,却依旧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憋闷,那种疼痛,不是任何人三言两语能够缓解得了的。
她用牙齿死死的咬着唇,不吭声,憋红了一张脸。她怕她会忍不住在随时可能有人出没的街道上恸哭或者尖叫。
他没让她挣扎开去,将她的手拽过来,右手将手中紧握的腰刀递上,强行塞进她的手里。
“我如果对你说,我愿娶你,对你的清白负责……只怕我愿意,你也会觉得是我在侮辱你。你原该憎恶我才对……我不逼你,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是诚心愿意承担罪责。若你不愿嫁,或者觉得嫁给我,对你是更大的侮辱,那么,原谅我此刻暂时想不出能做些什么,才能够博得你的谅解。这柄刀算是信物,我岳托发誓,今生今世欠了你的,我不逃,不避,你但有所求,不论何时何地,都可来找我索取……”
他语气真诚,但目光闪烁,尽量避开她的目光,因为每次与她目光交接,那种刺入心底的恨意便会让他慌张得语无伦次,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
面对她无声的指责,他委实只剩下了心虚无力。
手上一轻,腰刀已是被她取去。
他心上压着的千钧重量,似乎也随着手上的分量一并削减了去。甚好,只要她肯收,就预示着将来仍有挽回的余地。
“锵!”耳畔猝然响起熟悉的出鞘声。
他愕然抬头,目光却从惊讶猛地换为骇然。
“不用以后,你现在就来抵命吧!”她握刀的手依旧在颤抖,可目光却森冷得吓人。
长刀离鞘,刀尖在她说话间已刺痛眼球的向他心口扎来。
惊骇间,他下意识的往右边倾倒,那刀尖没能刺中他心口,却依旧刺中了他的左肩胛。顿时,血流如注。
也幸而她体虚无力,且那是柄单刃的腰刀,不是双刃的长剑,她若是劈头砍斫,或是横削,只怕这么近的距离,他非死也已重伤。
可这会儿在她笨拙且毫无技巧的一刺下,所用的全部力道也不过是他肩上扎了个血洞,连穿透之力都没有。
她举着腰刀,死死的顶住他的身体,充血的眼中喷火般的瞪着他:“说什么不逃、不避……”她龇牙讥笑,齿缝间浸满下唇渗出的丝丝血迹,“你们怎么不去死?”
噗!
刀尖离肉。
她拔了刀,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起身不稳时,岳托顾不得左肩流血,右手便想伸手去扶她。
她挥刀毫不留情的砍向他的胳膊,他只得缩手。
她用刀身做杖,撑起身子,只觉得下腹隐隐作痛,她没忍住,眼泪迎风落下。
身前的岳托依旧单膝跪地。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眨眼,使劲把眼泪眨掉。
“还有谁?”
她的声音弱弱的消散在风中。
武尔古岱只在一开始漏出口风说是有三个男的曾经在密室内与她……赤身裸体的抱在了一起。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武尔古岱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用怎样含蓄的字眼来形容,可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对此一无所知后,马上就闭上了嘴。
她被人侵犯了,还怀了身孕,现在打不了胎,还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无论她怎样的哭闹寻死,武尔古岱都没说出那三个人是谁,哪怕莽古济口口声声骂他们是畜生,可她还是很清晰的分辨出一个事实,那些恶人都还活着。
如同对待褚英一样,除了在家中对其恶狠狠的几声痛骂之外,根本动摇不了那群恶人一分一毫。
自己的父母居然没有杀掉这三个畜生替她报仇雪耻!
哪怕她撕心裂肺的喊着要报仇雪恨,不惜同归于尽,武尔古岱和莽古济自始至终的态度都是保持沉默。

第三章
名节都已经没有了,还要顾惜名声这种东西有何用?
她怅然落泪。
原来所谓的小畜生,不是籍籍无名的奴才。
她无声的嘶喊。
褚英待她真是……不薄。
拿自己的外甥女当妓女!
他是真要把自己彻底毁掉啊,比一刀杀了她还残忍百倍。
“说!除了你,还有谁!”她眼神疯狂的瞪着他。
岳托摇头。
“说!”刀颤颤的割在他的颈脖间,割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子。
她拿不稳刀身,整个人像一片垂挂在树梢上即将落地的秋叶,不过是苟延残喘。
“我没法替其他人做选择,我只能对我自己做的错事负责!”目光清澈,愧疚沉沉。
但这话听到阿木沙礼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她面无血色,五官极近扭曲。恨意弥漫全身,但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眩晕,她一个踉跄,头往下栽倒,若非岳托眼明手快,她很可能一头磕在冰雪地里,撞得头破血流。
岳托被她突如其来的晕厥反应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她身子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瘫软的倒在他的臂弯间,轻飘飘的。长袍虽宽大,可只有他清楚臂弯间那一刻的触感是有多吓人。
她,竟消瘦至此!
他环顾四周,感受到臂弯间那过于轻微的分量,心尤悸颤,忍不住将自己身上的氅衣脱下,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虽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可眼见得哪怕是昏迷不醒,仍战战不止的细弱娇躯,岳托唯有叹息。他肩上有伤,只得左手拾起腰带,右臂托臀将她半抱半扛在肩上,辨明方向后,快步向三姑家走去。
武尔古岱家住的离木栅并不太远,于他而言,步行并不算艰难,难的是这一路要怎样回避路人,不受瞩目尽量低调的把一个姑娘送回家。
走了半里地后,岳托深觉艰难,正犹豫不决间,突然拐角得得得驾来一辆马车。
车行的并不快,岳托闪身退到路边,贴着一排矮墙蹲下,低头,尽量缩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