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张脸已经被打着鼻青脸肿了,但是莽古济依然沒法假装自己沒认出來。她是跋扈任性了点,但还沒修炼到无耻的地步。所以这会儿她脸上的表情是恼怒和羞愧夹杂在一起,犹如瞬间被染缸浸透了一样。
奴太正得意洋洋地回身想向主子邀功,沒注意到那少年挣扎着已经从地上爬了起來,摇椅晃地站直了身。
“呵呵……”他诡异地笑了两声,笑声清晰得犹如贴在耳边。
奴太扭头瞪他,一脸的凶神恶煞。
那少年却浑然不理,只是在趔趄地走过他身旁时,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死定了。”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马车。
站在车架上的莽古济有些不安,隐藏在淡然的表情下的情绪其实已近焦躁。阿木沙礼觉得很是奇怪,是什么让额涅变得如此古怪,她从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出了车厢。
那少年终于走到了莽古济身前。
阿木沙礼从车厢里走了出來,脑袋探过莽古济的身子,她伸长了脖子,在看到那少年满脸是血的一霎那,她惊呼出声。
那少年却只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沒有任何停留,直直地钉在了莽古济脸上。
他的头颅倔强地高仰着。
“三姑……”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沒有响亮得让马车四周的路人听见,却让莽古济、阿木沙礼,以及跟上來的奴太,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十一章 傻子表哥(1)

岳托呲着牙抽气,他的表情太过狰狞,呲开嘴牙缝间也满是血迹,右脸颧骨位置肿起老高,已经破皮流血,左眼肿得眼皮都弹不开,只余下一道细缝。
阿木沙礼有点怕他,看他眼珠转向她时,她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屏息像个傻子一样贴在车厢内壁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莽古济看了看车厢里分左右角坐着的两个孩子,当中空开老大一段距离,都能塞两个大人进去了。岳托脸上的伤实在太重,如果这样送回家去,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哥会怎样,也许不会发火,但她的那位小姑子萨茵是一定会哭的,那个家里若说还有谁对岳托稍许有点关切之心的,也只有自己那个傻小姑子了,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时常念着已故李佳氏的好。
人死如灯灭,一个人都死了六年了,过去有再好也早已与现在无关了。
莽古济心情复杂地看着岳托,这个沒额涅的孩子,除了最初的一年由孟古姐姐接进木栅抚养,之后的五年棕家里,身为嫡长子,在家里的存在感几乎是零,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体面的奴才。
莽古济不敢就这么把岳托送回家去,他脸上的伤实在太吓人了,刚挨打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再看,脸上的淤青已是越肿越高。
马车一路驶回了武尔古岱的家,下车时,奴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大气不敢喘一声。莽古济冷冷地看着奴太,眼角留意岳托的表情,却沒法从这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身上看出任何的异样也是,他脸都肿得沒法看了,还能瞧出什么异样來?
“自己去找俄勒,领五十鞭子。”
五十鞭子已经是很重的惩罚,但也得看行刑的人是谁,用的又是什么鞭子。
奴太是家里的三辈奴,家生子,俄勒正是奴太的叔叔。这些显然岳托是不知道的,但是阿木沙礼却清楚的很。
她站在额涅身后,看到不停磕头的奴太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放松之色,她突然觉得岳托可怜起來,她微微扭过头,偷偷去看那个听说也是她表哥的少年。一触到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孔,阿木沙礼就被吓得心脏怦怦跳,她立即扭过头,目视前方,加快脚步,伸手握住额涅的手。
走了几步后,她又觉得不放心,不知道那个丑怪的表哥有沒有跟上來,便又偷偷回了一次头。沒想到岳托就跟在她身后,他脚上穿的是布鞋,而不是靴子,所以脚步声很轻微,她回头的时候,不自觉地减缓了行走的速度,结果与身后的岳托撞了个正着。
那张血淋淋的肿脸赫然近在咫尺!
阿木沙礼被吓傻了眼,偏偏岳托竟还突兀地冲她咧嘴诡异一笑,森森利齿间布满血丝,犹如一张血盆大口在她眼前张开。
“啊啊啊啊”她闭着眼骇然尖叫。
莽古济被她的叫声吓得差点一脚绊倒在门槛上。
耳边传來嗤嗤的笑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朵。
她停止了尖叫,喉咙被冷风呛了下,嗓子眼非常不舒服,她睁开眼,入目仍是那张看起來很恐怖的脸。
沒有浮肿的右眼微微眨了一下,岳托别开脸去。
阿木沙礼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觉得他刚才是在笑呢?
“阿木沙礼?”莽古济低头质疑。
“哦。”她哑着声答,“刚、刚才看到一只……好大的老鼠从我脚边跑过去了。”她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吓了我一大跳。不过现在沒事了,额涅,我们走吧。”
莽古济不疑有他,牵着女儿的手继续往院子里走,岳托仍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上有不少家奴看到,都躬身站在边上,拿眼好奇地瞄着岳托,小声地窃窃私语。
莽古济的贴身侍婢色尔敏出來迎接的时候,莽古济也沒替她介绍岳托,只是很不耐地说了句:“去请个巫医來。”
色尔敏唬了一跳,脱口问:“这是谁不舒服了?”目光紧张投向阿木沙礼,发现格格并沒有任何异样,再无意间一瞥旁边的少年,又是骇了一大跳。
“顺便找人去趟古英巴图鲁家,就说……嗯,还是不要其他人去了。你亲自去一趟,就找他家的大福晋济兰,告诉她我今天在路上遇见了岳托阿哥,甚是喜欢,就接來家里玩上几日。什么时候岳托阿哥在我们家玩腻歪了,想回去了,也不用他们派人來接,我亲自送回去。”
色尔敏不愧是跟了莽古济十多年的心腹,莽古济几句话一说她便闻弦歌而知雅意,点了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岳托,似乎不太相信眼前这个穿着简朴的少年会是代善的长子。
进屋歇了会儿,又是丫头上茶点,又是闹腾着去翻出家里藏着的伤药,这期间岳托一直不作声,任由身边的人來來去去在他脸上折腾,他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阿木沙礼咬着一块萨其马,香甜的味道很快被刺鼻的药膏味覆盖住,她很不满地皱起了眉,不想再在堂屋里待着了,可莽古济却拦着不让她走。
“你就在这儿玩吧。你不是总说一个人在家无聊么?这会儿你岳托表哥在呢,你们两个一起玩,不是正好?”家里沒其他孩子,莽古济不清楚一个九岁大的男孩子喜欢什么,完全不懂要怎么和他相处。想來想去,她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女儿去处理。
莽古济借口有事就走开了,堂屋里除了几个奴仆之外,只剩下阿木沙礼和岳托两个孩子。
阿木沙礼只觉得口鼻间满是伤药的臭味,让她的食欲一扫而空,她眼睛眨了眨,扯出一个露八颗牙的标准笑脸,将面前的装满糕点的碟子推到岳托跟前。
“哥哥,你吃。”她继续笑着。
岳托还是沒说话,也沒接她的好意。
她的笑容挂得快崩塌掉了,努力维持着。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其实她一早就听到了额涅管他叫什么,她就是故意这么问的,谁让这个名字特别有趣呢?
她期待着他的回答。
对别人说自己叫傻子,这种话说出口是该有多逗乐呀?

第二十一章 傻子表哥(2)

岳托倒也沒闪避,大大方方地说:“岳托。”
阿木沙礼眨眨眼,总觉得哪不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來,岳托的语气似乎不像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他肿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木沙礼就是有种他刚才其实是在说她是傻子的感觉。
阿木沙礼按捺住撇嘴的冲动,笑得愈发灿烂,这表情是日常做惯的,家里的长辈甚至底下的奴仆,沒有一个不被她的笑容俘虏,然后说她可爱,乖巧,之后不管什么都会轻易答应她。
“好傻……”他别开脸。
阿木沙礼一愣。
他口齿清晰地补了句:“你笑起來真傻,就跟个傻子一样。”
她的笑容骤敛,圆嘟嘟的包子脸鼓起,眼珠子瞪得快凸出來了,她从炕上跳起來,叉腰指着他大骂:“你才傻子!你个大傻子!”
屋里静候的奴才愕然,格格居然发脾气了,这可是件媳事。
岳托点点头:“这样才像是三姑的女儿。”居然脱了鞋子,爬上炕來。
原以为他会生气,沒想到岳托只是表情平静地爬上炕,然后整个人靠在褥垫上慢慢侧躺下身子。
阿木沙礼好奇地看着他,眼前的这个傻子表哥与她从小玩到大的表哥表弟都不一样,像大舅家的杜度表哥就很宠她,听她的话,但凡他有的东西,只要她开口,杜度眼都不会眨一下就送了给她,以至于一度让术禄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杜度待自己的亲妹妹都沒有这般好。再有就是大舅家的国欢表哥,因为从小身体就不好,所以很少外出,骑射游猎这样的活动,噶禄代舅母都不许他沾一下边,但有一次阿木沙礼说想去冰上玩爬犁,拉着国欢一同去,结果把国欢冻病了,回來却只说自己想去的,只字沒提是阿木沙礼出的馊主意。
大舅家的两个表哥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四舅家的聂克塞,虽然只比她大了一岁,只见过几次面,但显然聂克塞受过四舅和四舅母的耳提面命,对她这个表妹惟命是从的很。
如果说表哥宠表妹,那是年长爱护幼小必须的,那五舅的长子迈达礼比她小了一岁,今年才五岁,次子文顾四岁,三子萨哈良两岁,这三个表弟來往的最多,却也最懂得礼让她,这也许是因为五舅母同时也是她的姑姑,所以这三个表弟就和她的亲弟弟一样,四个人感情最好。
七舅家有一个四岁的名叫萨伊堪的表妹,仅见过数面,似乎不是太好玩。还有一个表弟叫尚建,和五舅家的萨哈良同岁。
阿木沙礼掰着手指头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几个舅舅家的表哥表弟,忽然想起,除了三舅至今无所出之外,她对于二舅家的表哥竟然真的一无所知。额涅往二舅家去的最勤快,但同时也最反对她和二舅家的同龄孩子交往。她模糊记起去年听阿玛说起二舅的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阿木沙礼最喜欢这样的喜事,因为请满月酒的时候,能在酒席上见到好多同龄的表哥表弟,只可惜,最后额涅还是沒带她去二舅家,而且把她丢给乌吉嬷嬷看管,不许她踏出大门一步。
如果沒记错,那个小阿哥后來取名叫巴喇玛。
“岳托哥哥,巴喇玛弟弟现在长什么样了?”阿木沙礼决定从最容易切入的话題入手,“会走路了吗?会对你叫哥哥了吗?”
躺在炕上的岳托哼哼了声,沒搭腔。
阿木沙礼伸长脖子偷觑他的脸色,可是岳托的脸肿成那样,这会儿他又闭上了眼,更加看不出喜怒來。
她想了想,换了种特别讨好的语气,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哥哥,哥哥。”
袖子扯动,岳托咝地吸了口冷气,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独目的右眼寒光激射。
阿木沙礼吓得急忙松口,捂住嘴巴,小屁股坐在炕上蹭啊蹭的拼命往后缩。
她蹭得快,却沒岳托手伸得快,岳托的手一把抓住她的右脚脚踝。
阿木沙礼嘴角往下一拉,哭丧着脸颤声:“哥、哥……哥,你要做什么?”
岳托肿着眼看着她:“巫医还沒來?”
她拼命摇头,大概又觉得摇头不够表达她的意思,抬起两只手一起拼命摇了起來。
岳托“嗯”了声,继续闭上眼:“我睡会儿,巫医到了,你叫醒我。”说着,松开了手。
阿木沙礼当即像只小兔子一样弹跳下炕,趿上鞋子便要跑,跑到一半又犹豫着转了回來,站在炕边上低头悄悄看着岳托。
“哥哥,你要盖被子吗?你这样睡,会着凉的,着凉了会生病的。”
岳托沒回答。
她想了想,又踢了鞋子重新爬上炕,然后跑墙角的柜子上层去拿被子。可惜她人矮腿短,够不着,伸手抓了几次,指尖堪堪够到被面。
屋里伺候的丫头终于沒法再装木头人了,上前小声问道:“格格想要做什么?”
“帮我……拿被子……啊。。唔!”
话沒说完,她就被滑下來的被子给砸了个正着,整个人被压在了被子下,只露出两只脚在不停地踢腾。
小丫头一边忍笑,一边将被子抱了起來:“格格,您沒事吧?”
脱困的阿木沙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回头看岳托,居然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刚才那一幕一样,仍然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心口酸酸的,特别委屈,换成其他表哥,早飞奔过來救她了,哪有像他这样,明明是替他拿的被子,他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任由她被那么重的被子砸,也无动于衷。
难怪额涅不让她去二舅家找表哥玩,原來是这样。
她委屈地想,原來二舅家的表哥根本不喜欢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表现出对她的不喜欢。
她阿木沙礼从來都是人见人爱的,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兄弟,她嘴儿甜长得可爱,从來都是无往不利地讨大家喜欢的,从來沒有想过原來还有人会不喜欢她。
她越想越委屈,看着岳托双目紧闭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特别憎恶起來,不仅长得丑陋,连他的心也是丑陋的,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讨人厌。
她恨恨地想着,感觉腮边有孝痒,用手一蹭,居然是湿的。再伸手一抹,才发觉原來自己刚才竟然哭了。
“格格?”小丫头抱着被子,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阿木沙礼憋着气,咬着唇,脸上的神色变幻了好几次,最后默默地却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被子,同时示意她走开。
那被子很沉,她一个人抱不过來,于是被子一半儿抱在她怀里,一半儿拖在炕上,她踉踉跄跄地抱着被子走近岳托,嘴里甜甜地喊着:“哥哥,给你被子……”
岳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那圆滚滚的一个影子向他靠近,他正觉得冷,猛地变觉得身上一重,显然是那个小人儿连人带被子一起砸到了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要被拆解似的,已经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了,说是疼,可他觉得那种感觉比疼痛还要难受百倍。
“哥哥!”阿木沙礼趴在他身上惊呼,小手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只觉得灼热的呼吸喷在她手心里,像火一样烫手。她不敢伸手去摸他的脸,但再懵懂,也知道他这情况是不太好了。急忙大叫道:“去叫额涅來!快去叫额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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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古济赶到的同时,一并來的还有姗姗來迟的巫医。
大多数人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岳托脸上可怖的伤势上,却忘了他身上也挨了不少打,只是莽古济万万沒想到,把这孩子的衣服扒下來后,还发现了不少旧伤。
巫医原先以为这孩子是府里的哈哈珠子,不是很乐意去看,莽古济放了些重话后他才慎重起來,诊治得比原來认真了许多。
阿木沙礼坐在岳托边上,看着巫医将那裸露的小身板翻來覆去的用温水擦洗,随后又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捣烂出汁,一半儿喂进了岳托的嘴里,一半儿继续涂抹在他身上。
岳托从头到尾都沒出过什么声,要不是阿木沙礼发现他那只右眼是眯起的,她都不会知道原來他是醒着的。
被扒光的岳托瘦条个子,胸前背后的琵琶肋骨突显,因为长得不算矮,所以愈发就显得身上沒几两肉,加上青紫的淤伤,皮肤显得特别狰狞丑陋。
阿木沙礼心情复杂地打量着岳托,她有些不忍去看他,而恰在这个时候,乌吉嬷嬷赶在巫医扒下岳托裤子前,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眼前一片昏暗,只能看见乌吉嬷嬷苍老的,布满褶皱的手纹,这时候她的听力出奇地增强了,她似乎能听见岳托的呼吸声,又似乎能透过乌吉嬷嬷的手掌,看到岳托像一条离水的鱼儿一样被人摁在了案板上,无力挣扎,任人剐凌。
“哥哥……”她伸手过去,胡乱地抓着,“哥哥……不疼,哥哥……不疼……”
她嘴里喊着“不疼”“不疼”,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也不知道喊了多少遍,终于眼前一亮。
乌吉嬷嬷放开了手。
岳托平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额头顶着一块湿帕子,巫医站在炕边上在擦手:“热度退下去就沒事了,这次的伤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受了惊吓。待我出去再请一次神,自然就好了。”
色尔敏道了谢,给了赏钱,请巫医出去。
莽古济坐在炕的那一头,目光幽幽地看着岳托,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回过头,遽然发现女儿泪流满面地坐在岳托边上,满脸悲伤。
“阿木沙礼?”
“哥哥……”她沒有听见额涅的呼唤,只是低头看着岳托,“等你裁了,我陪你一起玩。我保证不让人再打你,谁要是打你,我就……我就打他!”
岳托眼皮无力地抬了抬,最终沉沉地阖上。
莽古济又是一声叹息。

第二十二章 同气连根(1)

木槿哭了一晚上,早上便起不來床了,一动就说头晕。
谷佳珲陪着五姐难受了一整晚,早上犯困得眼皮怎么也睁不开,却怎么劝都不肯去说,一张嘴就在那骂布占泰厚颜无耻。
穆库什沒法可想,只能在一旁唉声叹气,巴布泰倒觉得妹妹嫁给布占泰沒什么不好,毕竟是一个部族的首领贝勒,地位与阿玛相等。
巴布海直摇头:“说一千道一万的好,木槿不想嫁也是白搭。”
“婚姻是父母之命,哪有她愿或不愿的,你看穆库什,阿玛把她许了两次婚都未成,她怎么就沒抱怨?说到底是木槿太娇气了。想想三姐,她堕的时候不也作死作活地不肯嫁去哈达,闹得那么大,最后不还是得嫁?三姐那么个暴躁脾气都沒拗得过來,木槿这样的,能让阿玛改主意吗?这世上能让阿玛回心转意的人,除了故世的玛法和嫲嫲[1],我看也只有那个大屋里住的……”
“你闭嘴。”嘉穆瑚觉罗氏呵斥巴布泰,“你妹妹都这般难过了,你还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巴布泰恨恨地将头一甩:“我哪说错了,这事是我们能决定得了的吗?连三姐都违背不了的事,额涅你还是早点劝劝五妹,别拗着性子了,哭有什么用?白白浪费的眼泪……”
穆库什叱道:“九哥,你少说两句吧。”
话刚说完,就听炕上躺着的木槿,哇地一声放声嚎啕大哭。
谷佳珲瞪向巴布泰:“九哥最讨厌了,你自己娶不上媳妇,就会埋汰欺负自己的亲妹妹。”
巴布海不冷不热地在边上讥讽:“九哥可不是娶不上媳妇,九哥是担心养在外头的那个布雅福晋[2],这要多去个几回,万一肚子里面不小心揣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什么?”众人惊呼。
嘉穆瑚觉罗氏一阵眩晕,险些摔倒,穆库什及时扶住了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九哥?巴布海说的可是真的?你……你怎么能这么胡來?”
他们兄弟两个还沒分家,也就沒有职位和收入,每月所花费的银两如果仅靠着公中的几个月钱,根本不够用,她们姐妹三个和额涅,整日偷偷做了针线拿出去卖钱贴补家用,就连巴布海小小年纪也懂得家中生计不易,时不时地去山里打些野味回來打打牙祭。
巴布泰是嘉穆瑚觉罗氏第一个孩子,难免娇纵了些,却沒想到会把他养出这么个公子哥脾性來。自己不事生产,整日与莽古尔泰和德格类这两个阿哥厮混玩耍,莽古尔泰和德格类是什么人?他们两个生來就是嫡子,有衮代掌家,要什么有什么,巴布泰凭什么跟他们比?
这下倒好,旁的都沒学会,纨绔的习性倒学了十成十,还沒成家立业呢,倒先养起野女人來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元妻还沒进门,就先养了外室小妾,再加上巴布泰的人品和身份,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得中他?肯把女儿嫁给他?
“我哪里胡來了?我……我都十六了!”巴布泰涨红了脸,一时也沒顾得上在弟妹跟前言语避讳些,只抱怨道,“老八有病,他不想要女人,难道别人就都得跟他似的,守着当和尚啊?”
“你!你!你……”嘉穆瑚觉罗氏气得说不出话來。
穆库什啐了他一脸,跺脚道:“你哪里像个哥哥的样儿,在弟弟妹妹跟前说这个,也不觉得臊的慌!”
巴布泰讪讪地说:“这有什么,你早晚也要嫁人的,五妹都要嫁了,你的婚事还远么?”
木槿悲鸣一声,掀了被子从炕上滚了下來,头发散着,一双眼又红又肿,活像个厉鬼似的。谷佳珲伸手要扶她,她一把推开,也不穿鞋,跌跌撞撞地要往外头跑。
穆库什大叫:“快拦住她!”
巴布海机灵,一把拦腰抱住了五妹。
木槿大哭:“我去找她!我去给她磕头!我去求她!!她一定有法子让阿玛改主意的……我不要嫁给布占泰,我死也不要嫁给布占泰!”
谷佳珲急道:“五姐,你要去找谁?”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我陪你一起去磕头!”
巴布泰叫道:“别添乱了,你还真要去找布喜娅玛拉啊,八哥在屋门口养了两条大猎狗,你这样疯疯癫癫地过去,沒等你人靠近门廊呢,狗就咬你脖子上了!”
木槿疯狂哭叫:“我死也不嫁!我死也不嫁!”
穆库什扶着嘉穆瑚觉罗氏,眼泪默默流下,劝道:“木槿,你就不要闹了,你是想把额涅逼死么?”
木槿安静了下來,凄惨地呵呵笑了两声,用一种决绝的语气怅然说道:“我宁可死,也不会嫁去乌拉!”说完,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气,她突然挣开巴布海的胳膊,低着头往檩柱上撞去。
巴布泰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檩柱前头,木槿一个猛子撞在他的胸口上,把他撞得后背咣得撞上柱,他一时疼得沒缓过來劲,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