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娘低着头,眼里隐隐有着一份沉着镇静,未待苏氏开口,便先道:“母亲,您待女儿好,女儿心里明白。小的时候,女儿发高烧,脸上起了疹子,差点失了性命,我姨娘都不管我,是您亲自照顾的我。这么多年来,女儿也一直念着母亲的好,所以,母亲说什么,女儿都愿意去做。”
韵娘听话懂事得有些叫人心疼,苏氏心里很酸,又想到这个丫头小的时候。韵娘打小就体弱多病,那柳姨娘待她跟画娘又是天壤之别,只要心里一个不顺畅了,伸手就打,有一次手下得狠了,竟是将她打得昏厥过去。
而那一年,她才得五岁的年纪,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事后,她心疼韵娘,也跟老爷说过,既然这柳姨娘不将韵娘当作女儿,那么她愿意抱过来养着。
奈何那柳氏蛮不讲理,在老爷跟老太太跟前一阵哭闹,说是自己抢她的女儿欺人太甚。
偏偏老太太不明事理,愣是信了柳氏的话,后来也就罢了。
“韵娘。”苏氏拉过长女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你要明白,这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虽说这皇家至高无上,可咱们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过的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活,你不会后悔?”
韵娘摇头:“二妹已是有心仪的男子,女儿没有。再说,太子怕是相中的是女儿的琴技二妹的容貌。若是二妹进了东宫,反而太子发现二妹是个不擅琴技之人,是不是会对妹妹不好?或许,还会迁怒我们云家。”她语气不急不缓,声音轻轻的,但似带着一份坚定。
苏氏觉得,这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道以老爷的能力,能不能不让云府的女儿给太子做妾。
“你先回去吧。”苏氏拍了拍韵娘手背,“等你父亲回来了,母亲再跟他好好商量商量,你回去也别跟你姨娘说这事,知道吗?”
韵娘站起身子,恭敬道:“女儿知道了,女儿听从父亲母亲的安排。”
到了晚上,云盎回了苏氏这里,苏氏将事情的原原委委都跟丈夫说了。
云盎性子沉,心思也大,他不是内宅妇人,不想只求个安安稳稳的日子。现在的正三品骠骑将军,根本就不能满足他对权欲的追求。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妻子准备给两个大女儿说婚事时,他就劝过那事不急,为的就是待举家进京时,能在京城里说门好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国储君,竟是会瞧上自己女儿。
众皇子中,也就只有当今太子为独孤皇后所出,是唯一嫡子。而十年前,文皇帝开创大兴王朝之初,便就立了唯一嫡子为太子,当时的杨佼,才得七岁。
太子杨佼才名满京,貌随母,美姿仪,擅书画,精通乐理。尤其是琴技方面,天赋及高,会握笔时便会弹琴。
云盎之前只将目光放在了世族之子身上,倒是忘了,这天底下最为优秀最有前途的,是太子。
现在眼下有这样一个机会,像他这样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断不会放过。
云盎对苏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苏氏当时就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她以为丈夫会与她的想法一样,可万万没想到,丈夫竟然生生将女儿往深宫中推。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虽有世人羡慕的富贵容华,可也是万丈深渊。
半个多月后,宫里来人传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说是宣云二小姐入宫,娘娘有话要问。
曼娘自得知自己可能会嫁与太子为妾后,成日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再加之秋冬季节交替,时冷时暖,精气神不好,又受了冻,太监来云府传皇后懿旨时,曼娘已经病得下不了床。
人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京城里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药方子也开了,都说没办法,这是心病。
小太监瞧着人确实不好,好似已是丢了半条命,不敢怠慢,立即跑回去向皇后娘娘汇报此事。
到了傍晚,宫里又来人了,此次来的不是太监,而是太子并一众御医。
第三十四章
当初侯府初见,太子便对曼娘挂了心。而且之前也自表弟那里得知过,这个云小姐,是个擅琴之人,就更是对其念念不忘。
太子觉得,这个云小姐不但貌惊四座,而且琴技出众,真乃天人也。回过头再瞧瞧自己之前养的那些乐姬,一比较,只觉那些乐姬皆为俗人,连云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于是,回府的当晚,便将那些个俗人都打发走了。然后,特地差人往云府送了把古琴。他相信,这云小姐只要见了古琴,便会明白他的意思。
当然,她是将门千金,若是跟了自己,自是会给她一定名分。他已经想好了,良娣之位给不了,但是昭训之位还是可以给的。自己想好之后,便跟太子妃说了此事,太子妃元氏知道丈夫不喜自己,此时又见丈夫心意已决,便就顺从着他的意思,择了个日子进宫见皇后。
太子自太子妃那里得知,今日母后会宣云二小姐进宫,于是刚自宣政殿帮着父皇批完折子出来,就往母后的仪和宫去。走到半路遇到了回宫复命的太监虞昊,虞公公称,云小姐病重,下不得床。
太子惊愕,怎生半个多月的功夫,竟是病成了这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即让姬尚去准备马车,而自己亲自去了太医院,将几位医术高明德高望重的御医都给请了过来。
云盎听说太子来了,出门相迎,却刚好在大门口迎到了杨佼。
杨佼紫衣金冠,还是早朝时的装束,见云盎正带着一大家子向自己行礼,立即抬手说:“云公不必多礼,孤是来瞧云二小姐的,小姐病情如何?”
苏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的,见了太子,面上恭敬,心里却恨的很,若不是他,曼娘何以会变成这样?
云盎紧紧尾随在太子身后,回道:“臣已请便了整个京城里的名医,都说不是什么病,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吃了,可也不见好转。小女整个人现在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亏得太子挂心,竟然请了宫廷里的御医过来。”说着转身朝同僚们拱手,表示谢意。
太子一进云府便脚下不停地闷着头直往里走,走了一半突然不认识路了,停下脚步,扭头问云盎:“云小姐的闺房在何处,孤该是往哪边走?”
云盎刚刚就想提醒太子走反了,奈何没有机会,此番见太子问了,立即向相反的方向指了指。
太子抬腿刚准备折回去,苏氏立即走到前面,向着太子跪了下来:“太子恕罪,臣妇有话要说。”她声音沉沉的,静静的,听不出一丝起伏,“小女曼娘尚还待字闺中,自是名誉大于性命。是以臣妇斗胆,请太子止步于此,只叫几位太医大人前去为小女隔帐把脉,臣妇叩谢隆恩。”说着竟是以额磕地。
太子先是微微愣住,待反应过来,心里暗暗有些不爽。这云夫人是何意思?自己忙了一天了,可一听得云小姐病了,连口水都没喝,巴巴带着太医跑过来,不谢也就算了,竟还拒之门外?
他当然知道这云小姐尚还待字闺中,否则又怎会送她古琴,欲纳她为妃呢?
云盎瞧着太子脸色,登时火了,对着妻子低声呵斥:“你放肆!太子是明事理之人,岂容你个内宅妇人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退下!”
苏氏一点不想搭理丈夫,只是执着地跪在太子跟前,挡着他的去路。
杨佼脸皮子僵了一瞬,好不易找回点笑容,他扯着面皮假笑道:“云夫人这是作何?还不快些起来,您是长辈,这么做,真是折煞孤了。”抬手虚扶了一把,然后朝姬尚使眼色,命姬尚将苏氏扶起,又说,“若是夫人不愿,孤便不踏入小姐闺阁就是,也是孤心急了些,竟是未顾虑周全。”
苏氏这才谢恩:“太子明智,臣妇谢太子。”
太子转头对院判乔大人并一众御医说:“云小姐的安危,就劳烦众位大人了。”
乔大人行礼道:“臣之职责,请殿下放心,臣尽全力。”又对苏氏道,“劳烦云夫人前方带路。”
苏氏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又朝着太子行了一礼,然后看都不看丈夫一眼,带着御医们便向着自己院子走去。
见众人走后,杨佼依旧扯着面皮,对着云盎假笑道:“云夫人可真是幽默风趣,云公,你云府的规矩可真是好啊!”虽是责怪之语,可太子说的语气却是轻飘飘的,倒是叫在商场跌爬滚打多年的云盎也辨不出,这太子到底是何意思。
听不出,只能低头请罪:“臣有罪!”
太子笑道:“爱卿何罪之有?也确实是孤欠考虑了,只想着关心云小姐的安危,倒是忘了小姐的名誉,云夫人说得好!”冷眼睇了云盎一眼,“云将军,孤的意思,将军不会不明白吧?”
都是聪明人,云盎自然知道太子的意思,他也正巴不得太子亲自问出口呢。不管之前怎么着,也都是打的暗语,现下挑破了,正好。
云盎微微屈身,回道:“小女何德何能,竟能得太子青睐,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杨佼美目一眯,笑容冷了几分:“原是都知道的,那云夫人刚刚那般行为,怕是不愿将女儿嫁入东宫吧。”虽是肯定,却是语气微微上扬,存了几分质疑,故意将难题抛给云盎。
若是苏氏此时在场,怕是得承认了,哪还容得太子在这里冷嘲热讽,故意刁难?
但云盎是个想卖女求荣的人,自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请罪:“贱内失礼,是臣之责任,臣请太子责罚。”
杨佼甩了甩袖袍,转头便继续往前走去,不想再跟云盎周旋。才走没几步,便见一片梅林。
前两天刚下过一场薄雪,薄雪压着梅枝,梅花含苞待放,美不胜收。
杨佼是感性之人,懂情趣,见此美景,心情自是好了不少,也暂时将曼娘的病情抛在了脑后,只是举步往花海中走去。梅林深处,隐隐的,似乎听到有人在弹琴。
他立即停住步子,只侧着耳朵去听,这首曲子再耳熟不过了,是那首《高山流水》。弹琴之人必是与自己一样,觉得此生再找不着能够与自己和琴之人了,琴声中流露出的,是当年俞伯牙难觅知音的哀楚之情。
云盎跟姬尚尾随在太子身侧,姬尚拉了拉云盎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云大人,云小姐不是病重了吗,那在此弹琴的又是何人?”太子的事情瞒不过他,因此,他也以为现在生病了的云二小姐才是最会弹琴之人。
云盎听得出,那是大女儿韵娘的琴声,几个女儿中,以韵娘的琴技最好。
“弹琴之人,是长女韵娘。”云盎心里微微一沉,转瞬便回过了神。
怕是韵娘知晓太子前来探望曼娘,故意在此弹琴,为的就是想以琴声吸引太子,然后替妹妹入东宫。曼娘不愿入宫,为此茶饭不思,若是强逼,怕是能逼死女儿,好在韵娘是愿意进的,也好,总之都是自己女儿。
几个女儿中,他之前喜的是四女画娘跟次女曼娘,后来又觉得渐渐长大的婉娘性子沉,才是跟自己颇像的一个。可今日看来,或许都错了,最像自己最有野心抱负的,原是最不起眼的长女。
如此一想,倒是觉得韵娘更适合做自己的棋子,曼娘性格过于刚烈,就算入了东宫,怕也会记恨自己。
韵娘坐在梅林中一八角亭子里,独自弹奏着乐曲,身边伴着丫鬟沁香。
眼角余光瞥到似乎有人来了,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峨眉微微一蹙,似有恼怒之意。
太子见眼前之人一袭白衣,乌发红唇,肤白如玉,尤其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看着他的目光似是带着不耐烦,着实娇俏。刚刚他寻着琴声走来,见到韵娘的刹那,有种错觉,觉得真是天女下凡。
“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美人在前,虽是清高冷傲的,可男人就是贱,越是不对自己上心的,他就越觉得是块宝。
韵娘隐隐猜得眼前之人的身份,可这是她的计谋,端的不会行礼,只能硬着头皮当作不知,缓缓起身向疾步而来的父亲问安。
“爹,您不是说太子殿下来瞧二妹妹了吗?怎么您会在这里?”韵娘装得一脸疑惑,竟是将她爹也给骗了。
云盎走到女儿面前低声呵斥:“你放肆,可知站在你面前是何人?还不快给太子行礼!”
杨佼觉得此时很有趣,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如画中仙女一样的姑娘,竟也是云盎之女,顿生怜香惜玉之情:“云公不必责怪爱女,是孤的错,搅了小姐的好情趣。”又稳稳地将欲将他行礼的韵娘给扶住,笑看着她,“孤刚刚自梅林那边寻来,隐隐听着琴声,觉得弹琴者该是而立之年,却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少女。”上下打量着韵娘纤细羸弱的身子,蹙眉道,“你,多大了?”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三岁吧。
韵娘抿了抿唇,不卑不亢:“回殿下的话,臣女十五了。”
云盎见韵娘计谋已经成功,也不想将两个女儿都塞入东宫,又添了把油:“殿下,这是臣长女韵娘,韵娘没别的长处,也就琴技好。臣几个女儿中,就数韵娘最擅琴技。但臣听闻,太子才是擅琴之人,怕是韵娘,让太子笑话了。”
太子微微蹙了下眉,若说这韵娘是云府小姐中最擅琴技的一个,那曼娘呢?
姬尚旁观者清,瞧着主子脸色,也知他对眼前这位云小姐是上心的,说道:“怕是李世子也打听错了,真正与殿下您有缘的,是眼前这位小姐。”
太子又抬眸仔细瞧了韵娘,心情忽而大好,对姬尚说:“传孤的意思,务必让乔大人他们治好云二小姐的病,两位云小姐姐妹情深,二小姐病不好,大小姐怕是也不会开心的。”
韵娘微微垂着头,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心想,你不对她强取豪夺,她便立马就好了。
叫曼娘生病,也正是韵娘的计谋,不过,曼娘病倒是真病。大冬天里,冷冷的一盆水往身上泼,怎能不病?只是,要想谋事,既下了决心,不花点代价怎行?这一步步,都是在她的掌控之中的,若是没有猜错,怕是不久,皇后就得宣自己入宫了。
待太子走后,只剩下韵娘主仆,沁香问韵娘:“小姐,您小的时候不是跟奴婢说过,以后嫁夫君,不求富贵,只求一心人就够了吗?可为何,如今又愿意替二小姐入宫呢?”
韵娘没有答话,只是想到小的时候,在她发烧病危的时候,没日没夜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母亲苏氏。没有苏氏便没有她的今日,她打小也是读圣贤书的,知道知恩图报这个理。
只是,选了这条路,怕是以后再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第三十五章
冬至过后,天气骤然冷了许多,京城里一片白雪皑皑。大街上摆地摊的人少了,倒是那些个狗肉铺子羊肉铺子,生意更加红火。不论是世族子弟,还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都会三五成群的,叫盘羊肉,烫壶酒,暖暖身子去。
将军府中,苏氏微微侧着身子躺在榻上,手轻轻抚着自己小腹,时不时抬眼瞧瞧挨着坐在自己左右的两个女儿,眼里尽是甜蜜的笑意。
曼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给自己绣嫁妆,她跟张笙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定在来年的三月二十八,也就是殿试之后。张笙远在杭州的父母得了儿子的书信,此番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云府的人探得消息,不仅是张父张母来了,他那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一大家子,全都跟着过来了。
云盎自己花了银子,在离将军府不远的朱雀街,买了一两进两出的院子,打算给嫡长女做嫁妆。
那张家虽往上数几代都是读书人,可近百年来,天下太乱,他家那点薄弱的家底早花光了,此番见幺儿在京城有出息了,可不得拖家带口,全部出动往京城赶。
张家大郎二郎原是在杭州有官职的,此番竟是辞了官,到京城来谋求发展。一大家子都到京城来,住哪儿?他们自是打算厚着脸皮,蹭着云家的房子住。
苏氏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因着前两次小产的缘故,这一次,上到云老太太,下到丫鬟婆子,都十分小心。婉娘更是特意恳求了薛神医来给娘把脉,薛神医隔着帐子把着丝线搭脉,然后肯定地说一定是儿子,又开了独门秘制的养胎方子,递给了苏妈妈。
云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不但免了长媳的晨昏定省,而且自己三天两头往长房这边跑,想陪着这个媳妇说说话解解闷。云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怕寂寞,因此是个话痨,她一来,苏氏必定就休息不好。最后还是婉娘一直缠着祖母说话,才不叫她搅了母亲。
后来云老太太来了几次,也觉得腻了,又自己找自己的乐子去。她最近在跟左右邻居家的老太太玩纸牌,输了不少银子,玩不过人家竟然琢磨着作弊,被当场捉了两次,后来人家老太太嫌弃她没牌品,不带她玩了,她便自己呆在家里,跟几个大丫鬟一起玩。
自从苏氏被查出有了身孕后,云老太太便启用了云氏新定家规的第七条,妻室有孕,丈夫不得歇在姨娘处,且姨娘不得踏入正室院子半步,否则,杖二十。这一条,她是模仿着那些世族大家的家规学来的,人都有上进心,虽然她起步晚,可从此刻学起也不迟,云家会越来越好的。
云老太太的野心不大,只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她俩儿子能给她挣个“云老太君”的名号。那么,她也就死而无憾了。她可羡慕左邻右舍的老太太了,好似都是个什么正一品诰命夫人,她也想要一个。
婉娘抚在母亲身边看《孙子兵法》,忽然觉得一阵寒风吹来,她立即挪动身子,替母亲挡住寒风。
原是小丫鬟凝珠撩开了门帘带来的寒气,春梅立即走过去将门帘又拉得严实,皱着眉头训斥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难道不知道咱们太太怀了身孕,受不得寒么?”从她手上将暖炉夺过,“做事总是毛毛躁躁的,雪珠虽只比你长一岁,可行事比你稳妥得多。”
春梅将暖炉塞到苏氏手中,又替苏氏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毛毯,轻声问道:“太太可觉得有什么不适?要不奴婢去请大夫来瞧瞧?”
苏氏觉得真是小题大做了,朝着春梅摆摆手,又抬眼瞧凝珠,这个小丫头也可怜,双颊冻得红得发紫,都快烂了,一双小手正不安地揪着衣角,那手,也肿得跟萝卜似的。
婉娘自正烧着的炭火堆里扒出了两个红薯,红薯烤得正好,她用粗布裹着,递给凝珠:“你拿着先暖暖手,然后将雪珠也叫进来,我们一起吃了。外面天气太冷了,你以后不必跟着那些婆子做粗活。”凝珠雪珠是春梅在管,她们该做什么,得春梅说了算,即便婉娘是主子,但春梅是有资历的大丫鬟,不能驳了她面子,“春梅姐姐说你是对的,你去给她道个歉,看她愿不愿意将你调到屋里做事。”
凝珠伸出红肿的手,有些犹豫地接过婉娘手上烤得热气腾腾的红薯,然后低着头说:“奴婢谢过三小姐怜爱。”又向春梅低头认错,“姐姐责骂得对,凝珠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学着雪珠姐姐,不会再犯错。”
春梅自从当了大丫鬟后,对府上的小丫鬟管得很严,见着谁做的不好就想骂几句,渐渐地有些失了人心。此番见三小姐给了台阶下,便就顺着往下爬,原谅了凝珠,并也将凝珠跟雪珠调到屋里做事。
苏氏很满意小女儿的做法,心里也舒服得很,连着喝了两大碗乌骨鸡汤。
婉娘额头上还缠着布,跟薛神医约好了,今天要去九王府拆了布。
额头上的疤痕能不能完全好,今日拆了这布,便就知道了。
九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了云府门外,家丁婆子一层层传着话,传到婉娘这边时,已是过了一炷香之间。
婉娘披了件雪白的狐皮袄子,带着浮月,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地出了门。
九王像往常几次一样,早就着人在门前候着了,家丁也早就认识了婉娘。此番见婉娘来了,一个跑着先去禀报九王,另一个哈着腰向婉娘行礼。这些跑腿的可有眼力劲了,他们见九王对这个云府小姐好,自然猜得出,怕这位云小姐就是将来王府的女主人。
而且这云府的长小姐,现下已是做了太子的昭训,云将军便是未来的国丈,更是不敢怠慢。
九王的房间里,方定伺候着主子喝了药,然后按照薛神医之前的说法,给九王按摩腿上的几个穴位。
薛神医则盘腿坐在榻上,跟另外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对弈,红衣少女名叫杨明萝,是镇南王之女,镇南王世子杨彧胞妹。镇南王是当今文皇帝叔父的儿子,当初也是跟着二圣一起打的天下,后天下刚安定没两年,便被调去西南,驻守边境。
原是以为跟西夏国的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谁知,这南蛮子不好对付,一打便是八年。好不易八年后,这西夏国老皇帝臣服了,原以为终于可以战捷回京了,嘿,去他奶奶的,竟是被骗了。
镇南王听说那唐国公李烈战胜百越后回京可威风了,竟是让二圣亲自出城去迎接,他想,自己跟他斗了半辈子了,这次也绝不能输给他,便准备将锣鼓战鼓一路自西夏敲回京城。谁知,才敲一半,那老不死的西夏国王竟是违约了,害得他只能灰溜溜钻回京城躲在自家宅子里,再没面子见人。
想想就恨啊,李烈那老不死的,运气怎生就那么好。自己这么一直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眼瞧着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过年都不上朝吧?
杨明萝跟她爹一样是个好面子的,此番也是恨死李家了,来了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将李家骂了上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