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顾希早早起床上班了。小彦住处离单位较近,便起床晚些。从住处到警局一般步行二十分钟就可以,可这天小彦老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好像总是有什么在跟踪她一样,一个摆脱不掉的阴影儿。于是没敢一个人走路,想了想就上了大巴车。
在车上,她看到那只蝴蝶,浅粉色的小蝴蝶。
空调车,蝴蝶没有办法从窗口飞进来,便一直跟随着车辆飞行,速度与车保持一致。这很奇怪,因为很少有哪只蝴蝶会一心追车的,它们一般是翩然起舞,很难对某一事物专心的,即是对再漂亮的花朵也不例外。可现在的情况是那只蝴蝶对汽车紧追不舍,而且自始至终在小彦坐位旁边的窗口外,没有丝毫落后。车内乘客除了小彦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大巴车要转一些路线,所以并不比步行所需时间减省多少。十分钟后,小彦下车,一如小彦所料想的那样,蝴蝶也跟着她一路飞来。她不时回头看看它,它一如既往。
蝴蝶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整个上午,它在小彦旁边窗口的钢筋横架上,不动。小彦不时警惕地抬头看看它,它并没有特殊的反应,好像与平常的蝴蝶没有什么不同。这让小彦安心了不少,但这安心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就在她向旁边同事讲起,说你看那只蝴蝶一天都没动呢。同事诧异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同事就对着蝴蝶停留的地方说:“哪有什么蝴蝶呀。”
怪不得,怪不得,蝴蝶跟了她一天,别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原来不是他们觉得不奇怪,事实上是大家都没有察觉到蝴蝶而己,除了她自己,别人都看不到。没有人看到它,那个粉色翅膀的安安静静的小东西。
难道是幻觉?可是不对呀,周围的景物一样没变,还是安安静静正正常常的,为什么就单单多出一只蝴蝶来了呢?它要害她吗?让她想其它死者一样不声不响却又千奇百怪地死亡?可是这么久了呀,它并没有动手啊。那么,它是有要告诉她,或者有什么线索要引导她去看?
她诧异地看看蝴蝶,蝴蝶很乖巧地扇了两下翅膀,“哦?你懂我的意思?”小彦惊异出声,又连忙闭嘴,还好没有人注意。她悄悄地在工作笔记上留下一句话,说是和蝴蝶出去了,以便万一出事别人也还有据可查,然后她悄悄的站起身来,果然蝴蝶也离开窗户在外面翩然起舞着,等她。
小彦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只极有灵性的蝴蝶,她甚至忘掉了那些和蝴蝶相关的死亡,也忘掉了蝴蝶对她的生命潜在的威胁,她甚至有些喜欢这个小东西了。一路带她走出警局,然后在路边的大巴站台停下来,翩翩地舞,直到那趟开往效区的27路车缓缓驶来。
小蝴蝶从小彦的头顶绕了个圈儿然后飞到27路车的顶上,停下来,小彦立即会意地上车,这时小彦已经有些明白,它将要带她去哪里了。
果然没错,它的目的地是白家旧宅。这是小彦第四次到这里来了,不同的是这是第一次白天过来。但是小蝴蝶并没有如小彦意料中的那样,飞到顶楼的花丛中去,它从大门一进来没有丝毫犹豫地飞入最底层楼房的客厅的窗子里,它飞进去的地方是窗子的一块烂玻璃,小彦追上去从窗子看进去时,只见里面的一些陈旧的家具,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而那只小蝴蝶却一下子销匿了踪影儿,再也不见了。
小彦在楼房的门口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决然地拿开锁,用力地一推门,风自然地吹了进去,一个人影儿瞬及飘了起来。小彦心下一骇,马上又镇定下来,因为她看清那不过是一副人物画罢了。画面的人物是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而背景却是暗淡的灰色,两种颜色的对比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看起来有些突兀甚至诡异。
画面的姑娘很年轻,二十岁左右。是白小婷?很相似,可是不对,小彦对白小婷遗留下的照片研究了好多遍了,她的那幅单纯与如今画面上这女子的精明是截然不同的。小彦盯着画面上女子的眼睛若有所思,忽然福至心灵,这是白太太田穗儿,不会错,虽然画上的姑娘身上有一份谦卑与质朴,可眼神中那种类于精明的机灵是不会变的。不错的,而且从她的穿着来看,是件乔其纱的白色连衣裙,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流行的面料,那么如此,这不会错了。小彦舒心的一笑,可这笑并未停留又僵住了,因为她忽然记起那个晚上她看到的白色人影儿,以现在情况看来,当时推开门看到的荡来荡去的白色人影儿,她当时以为是白小婷的,就是眼前这画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当成幻觉了呢?因为那房间的门是锁了的。现在看来当时所见皆是真实存在,那么她之后醒来为什么房门又挂上锁了呢?有别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小彦拒绝让自己想下去,她警惕地跨进房间,房间里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而且灰尘遍布,蛛网横结。但家具还是完好的,想是因为材质坚韧的缘故吧。家具里的所以可以盛装东西的地方小彦都大致地检查过,比如抽屉、柜子等,可是无一例处,全是空空如也,并无任何有价值的物品,小彦有些气馁了。
翻一遍再翻一遍再翻再翻,依然没有任何线索。有电话打来,队长刑彬,言词间倒无责备的意思,但小彦却莫名地紧张起来,她很少无故跷班,这次来得也太突然了。她怀疑自己是受了蝴蝶的蛊惑,可现在并不见蝴蝶呀,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幻觉?压根就没什么蝴蝶?如果蝴蝶真的存在,那么她一定是想诱导小彦找出更多线索,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线索,这屋子平平常常,那么蝴蝶让她来做什么的呢?
小彦决定放弃对房间的搜查,临去时,又不小心瞄了一眼那幅画,这不小心的一眼让她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情况:那幅画的下面,贴了一张小照片,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男的很帅气,头发有些卷,书生气挺重的。另一个女孩儿长得好看,雅致中有一丝忧郁。小彦认认真真地对照图片,发现那男的竟然是白鹤翔,那么旁边的女子吗?田穗儿?不是。这和刚才那幅图一点儿也不相同,而且也和田穗儿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么是白小婷?更不可能!如果男的确定是白鹤翔那另一个就断没有是白小婷的道理,她的年龄应该是和白鹤翔相差不大的。小彦思索着,却百思不得头绪,白家没有什么亲人的,也没有听说过这白鹤翔有姐妹,那么在白家的房间里,又是和白鹤翔的合影,那么这女子会是谁呢。
小彦仔细揭下那张照片,小心地夹到随身的公文包里,随手带了门走出来。天还早,经过右侧的楼梯时,她下意识地就拾级而上,那些花,那些蝴蝶,似乎冥冥中有种力量牵引着她。
此时,斜阳浅照,给周遭的建筑物渡上一层浅黄,淡淡地暖。空气很潮淡,仿佛站得久了,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簇簇的夜来香安静地沉默着,枝上的花托正一点点绽开花瓣。小彦走到上次坐着的位置,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有个声音若有似无地响在她的耳边,充满痛惜,他说:“小悠,小悠,我就知道是你,小悠!”小彦猛然清醒,对,小悠,是小悠,那照片上的女子就是那男人口中的小悠,她没有证据,但是直觉告诉她,那雅致中一点淡淡忧郁的女子,非小悠莫属。她的直觉当不会骗她吧。
“直觉?呸!一听你那脑子就没经过人性化设计!小悠就该是照片中的女子啊,哦,照片中的女子和这一连串的凶杀有关啊。听名字,看照片!如果那个男人口里念的不是小悠而是小蝶,是不是会更加贴切一些啊。那反过来说,如果那男人念叨的是翠花,你就不会有那么莫名其妙的直觉了吧。”顾希在电话那头一阵抢白,然后喀嚓咬一口苹果,不等小彦解释,又接下来讲:“我跟你说,别犯你那啥直觉的老毛病,一个警察,还唯美,羞不羞啊,顾希俩字儿好听吧,如果那男人叫得是小希,那不是连我都扯到这案子里了吗?”
“哦,倒也是啊,我竟然忽略了你的嫌疑啦。”小彦不紧不慢,语气中尽显若有所思的样子,话一讲完,马上把把手拿到离耳朵远距离的地方,果然这么远的距离仍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顾希在那端的咆哮声。她能想象,如果此刻她在顾希旁边的话,那半个苹果一定不是用来照护顾希的嘴,而是招呼她栗小彦的脑袋了。
终于,顾希安静下来,挑战似地怪笑着说:“好吧,给我理由先。”
小彦慢条斯理地讲:“首先,四人游戏中死了三个,佟铜没死,是你引导我把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佟铜的身上的,那么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故意转移我侦破案件的视线呢?”
“嗯,有道理!”那端顾希竟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小彦忍住笑,接着说:“其次,白太太田穗儿怀疑凶手与杜文文有关,而你一力袒护杜文文,甚至暗示我白太太有问题,结果白太太接着就被杀了。”小彦停了一下,等那连接的反应,而顾希却听得认真,默不作声,“再次,我今天见到的蝴蝶非常诡异,同事们行人们都看不到它,而我却可以看到。而这蝴蝶却是昨晚开始出现的,昨晚只有你住在我这里,而且你也可以看到蝴蝶,起码你装出看到蝴蝶的样子,那么如此算来,这蝴蝶或者根本就是我的幻觉,不管怎么说,似乎你都脱不了干系。”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沉声问:“还有吗?”“有。我今天发现了小悠,我是说那画面上的女孩子,你却生拉硬扯着阻止我的思维在这方面多做逗留,那么这可不可以也理解为你故意让我绕开事情的真相,而越走越远呢?”小彦讲着讲着,忽然发现一发而不可收了,“还有,我去过你家,顾伯伯是写探案小说的,书橱里有关杀人行凶方面的书籍资料应有尽有,那些书籍里保不准有正好合用的杀人方法呀——”
“我的杀人动机在哪里?”顾希颇有兴趣的口吻。
“仇杀!以你的火爆脾气,可能哪天他们惹到你了,可能就一点点小事,但你就记下了,发誓某一天要手刃她们了。”小彦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看你刚才对我吼叫的样子,实在是有可能的!”
“也有可能是情杀,比如喜欢上杜文文,然后就要灭掉李克强,可使用的药物连累了白小婷和陈帆,再然后就红了眼了,稍不顺心就干掉,这就有后来几人的死亡。”说话的是顾澄,他站在女儿身边听了很久了,这时插一句话进来。
“顾伯伯,我和小希开玩笑呢!”小彦在电话那端听出是顾澄的声音,笑着向他解释。
“是啊,你六亲不认也不能把自己女儿看成同性恋者吧,那文文可是乖乖的女孩儿家。”顾希满腹怨气地撒娇。
“我是说,在凶手没有明朗以前,任何人都是可疑的,小彦的这种想法是对的。”顾澄拍拍女儿的肩,对着电话说了一声。
“不过你看小彦分析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凶手了。”顾希还是很不满的样子。
“小彦啊,我觉得你那个小悠是个重要的线索,直觉有时候是很重要的,我们要理智办案,但也不能放过直觉。现在找线索才最重要,我建议你还是多找些白家的老邻居,问一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个小悠吧。另外如果能找到你在花园上遇到的男人,就更好了,他应该知道一些情况。”顾澄抢过女儿手里的电话对小彦讲。
顾澄果然是顾澄,他每一次的点都给小彦很大的帮助,对,当务之急是多寻些证据和线索出来,任何案子的侦破都要依靠证据的充足,推理是不能说明犯罪的。
那么,她现在的工作首先是寻找白家的邻居朋友,寻问关于小悠的情况。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二十年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白家的老邻居已经很难找到了,即使找到的提供的那些情况也没有什么帮助。新邻居更加帮不上什么忙,现代文明让人各自住进自己的笼子,谁还知道谁呀,好多邻居是一听到调查才诧异地说:“我们家旁边住的是白家?哦,还不知道呢,人家是本城的首富啊。”
小彦几乎不报什么希望了,几天来的奔泊劳碌没有任何成效,用顾希的话说“是人都会气馁的”,小彦是人,所以也不可避免的,气馁了。接连两天,她再也不做事关蝶杀方面的任何工作,甚至别人讨论起来,她都刻意地避开,仿佛真的要放弃了。
这天上午,警员小王旋风似地闯进办公室,径直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啪”地放到桌子上,有些兴奋又无比遗憾的说,“妈的,让那小子跑了,我看着背影就像他,还是晚了一步,他推倒的那老太太正好挡住我去路,我不得不先扶她了。”
大家已经习惯小王的一惊一乍,也便不急着问,反正等过一会儿,他缓过神来,自己也会忍不住讲的。“就是那个抢劫惯犯啊,几进几出的那个。我今天去花园街那边查案子,回来时总觉得前边那人有些不对劲,就悄悄地跟了上去,那人穿着一身黑西服、戴了个墨镜,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晃——”得,香港黑社会又来了。小彦悄悄笑了一下,便不再听,转而去研究自己的工作了。
绵绵不断的长江流水终于断流,小王扬起头准备接受大家惊叹与表扬的时候的时候,办公室的同事都已走得差不多了,硕果仅存的几位也奄奄欲睡了。小王很受打击地转了两圈儿,忽然对小彦讲:“哎,我是栗姐,这别人不感兴趣可以理解,可是你不应该也这样呀。”
“哦?我与大家有什么不同吗?”小彦诧异地问。
“那你上次对这案子很感兴趣的嘛。”小王嘟哝着。栗小彦笑了笑,不与他一般见识,可小王之后顺便说出的那句话却委实让小彦吃了一惊,并且兴味盎然了。小王说:“人家都回去了,你还问我要了地址去找人家呢,现在我多卖力了,你却又不闻不问了。”
小彦笑了笑,却猛地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马上问小王:“对,地址,再帮我找一下,一个姓尹的老人是吧,陪他来的那个男的姓什么?我是指,那个有只眼睛没有视力的大叔!”
小王奇怪地看着小彦前后完全不同的反应,不做声地找了记录给她,直到小彦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才嘟哝一句:“这都是怎么了。”
小王不知道,那的一句无意的话提醒了小彦的某个记忆,而这记忆是与一系列蝶杀的案子相关的。小彦记起,那天晚上在白家旧宅的顶楼遇到的男人,正是陪同姓尹的老人报案的眼神不好的大叔。这个记忆让小彦眼前花明柳暗,她忽然对那些事关蝴蝶的凶杀充满信心了。
十八、小姐思悠
地址是尹姓老人的地址,小彦有上次被老人拒绝的经历,原还担心这次老人不会告诉他那独眼大叔的住处呢,而赶到时,在老人的门口,却正巧碰上那位面色愁苦的中年人。
在离尹姓老人不远的一处旧房子里,中年男人给小彦倒了一碗水,杯子很破旧,还有很多污痕。小彦轻轻地啜着,等他先说话。因为她不能十分确定这位老实巴交的大叔和那天晚上那个无限深情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她不能冒然问话,如果她用反问的语气诈他,说“那天晚上怎么跑了,难道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来?”非但结果真的不是自己会尴尬,她自己也不想吓到这大叔,因为他看起来太老实善良了,而且日子异常的艰苦。可是如果她认认真真地用疑问的语气问他:“那天晚上在白家老家顶楼的是你吗?”就显得自己并不确定,这样怕是会导致他有所顾虑,而不说实话。所以当前,最好的办法是不说话,让他自己猜测,自己即然来了,如果那天的人是大叔,他自然会联想及自己此行的目的,会主动讲出来的。
“我知道,你会想起我来!”中年男人叹一口气,许久不再说话,蹲在房门口的地上低着头,叹气。
沉默着,小彦不得不采取主动,语气和蔼:“您,怎么称呼?”
“吟之,邓吟之!”他用手指在地上写“吟之”字,闷声吐出几个字,又低头沉默下去。这个名字有点出乎小彦的意料,或许是自幼的教育以及对社会认识了解的缘故,她总觉得诸如盲大叔这样普通百姓的名字也就是叫个“国强”“胜利”什么的,可是他的名字却文绉绉的,邓吟之看出小彦的诧异,补充一句:“尹伯给我取的名儿,尹伯,你见过的,腿脚不好的那个老人。”他的补充让小彦更诧异了,看来那位姓尹的老人的背后也有着一个曲折复杂的故事了。
又是沉默,小彦也不说话,细细地打量着房间,这是一个缺少温暖的家,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电器,一台旧电视机,蒙了一层尘土,沙发、茶几都是非常老旧的,看起来屋子并不太打扫,家里应该是没有女主人才对。“邓师傅,在哪里做事?”小彦轻轻地问。
“街口配钥匙。”邓吟之的回答总是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程度。
小彦习惯性的咬了一下唇,决定旁敲侧击一下:“小悠是——”她不再说下去,留心着邓的反应,等待他的回答。果然邓吟之为之一震,嘴唇抽搐了一下,又更深地低下头去。
“小悠是我的妹妹,我是说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
“亲妹妹?她现在哪儿?”小彦插嘴。
“不是,是邻居,小时候一块长大,后来又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只是回答了小彦前边的一个问题。
和邓吟之的交谈是相当困难的,他总是捡关键部分做最简洁的回答,得不到任何题外的线索,小彦思忖着,问“她和白家有关系吗?那天,你为什么——”
“小悠小时候非常喜欢养花,尤其喜欢夜来香,她种的夜来香总是可以比别的人开出大一倍的花来,真的,小悠种的花生长得特别快,每天早上都有变化,就仿佛可以看得到它的生长,”邓吟之沉浸在对往事的美好回忆中,说话也流利起来,“她不太喜欢和小朋友玩,有点孤僻,她所有的时间都流恋在自己的花丛里。但是她很善良,那时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国家还很困难,温饱问题对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还是很奢侈的,能有个窝窝头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所以当我看到小悠手里拿着饼干时,不怕你笑话,就馋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跟着她,直到小悠把饼干给了我。后来她就常常约我吃的,自己却不吃,她说她是植物,有点阳光有点雨水就行了。”
这些话很详细,但与小彦的案子无丝毫关系,但小彦并不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倾听着,她端详到邓讲述这些童年往事时脸上的那层光辉,一点点被打动。
“所以那时候我们常常玩的游戏就是‘长大’,把自己当做一粒种子,在温润的泥士里萌发,呼吸空气,享受阳光,然后做出一点点发芽,长大,开花的样子。”说到这里邓吟之停了一下,小彦和他同时记起那天晚上在白家老宅他在花丛间点点长高的样子,小彦看向邓吟之,邓的有些暗黑的脸膛泛红了,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我当时以为没有别的人在——”过后,邓吟之嗫嚅着解释,小彦安静的看他,也并不觉得那种行为有何不妥,反而是他的可爱之处,试问谁会没有一颗怀有童心的时候呢?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到白家的老宅去呢?小悠和白家是什么关系?她是白家的人吗?”小彦接着重复了她的问题。
邓吟之的表情黯淡下来,好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拧成一团。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好像下了决心般,说:“她是白家的太太。”
这个答案似乎在小彦的意料之中,但亲耳听到邓吟之真真切切地讲出来时,她还是颇觉惊诧,下意识地重复一句,确认:“你是说,小悠就是白太太?”邓吟之不做声,表示她的理解无误。
“那么,也就是说白太太田穗儿和小悠是一个人?”小彦追问。
邓吟之这时抬起头来,否定:“田穗儿?不是的。”
“也就是小悠虽然也嫁入白家,但是白家的公子却另有其人?”这时她忽然想起她从白家老宅取走的那张照片,那个男的应该难道是白鹤翔的兄弟,但她马上又坚持那照片上确是白鹤翔的想法。那么,白太太另有其人?
“小悠嫁给了白鹤翔,但那个混蛋却没有带给小悠幸福。”小彦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老实男人竟也有怒发冲冠的一面。她可以想想这对邓吟之对青梅竹马的小悠有着深厚的感情,比如喜欢、比如爱、比如依恋,但是自己一心一意牵挂想念的这个女子却嫁了别的男人,自己心痛万分地让给别人的,而别人却不懂爱护,对谁来说都是件值得仇恨的事。
“小悠是本地人吗?‘小彦发现聊了半天,对小悠的资料还是一无所知,急忙接着问下去。
“是的。她的全名叫做李思悠,从诗经‘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中化出来的,很美好。”邓吟之果然是有些文化的,提及那些古代诗词信手拈来,每一个人都有他不同凡响的地方,外观上的表象有时候反映不了事物的本质的。“不瞒你说,我对小悠是存在妄想的,我非常非常喜欢她,那种感情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了解的,我为了她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真的,什么都可以,为了她。”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但这时却极转直下,语调黯然:“但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和白鹤翔认识、恋爱、结婚,我只能远远地看着,我什么都不能做,在大家的眼里他们才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白鹤翔你知道吗?就是城郊塑胶厂白厂长的儿子,八十年代初的留学生比到现在更要风光几倍,何况还风度翩翩,万众瞩目呢,我不能不自惭形秽,比如我的条件,小悠嫁给白鹤翔实在是比跟我强上一万倍,当然了,当时也没人知道我,因为以小悠的身份地位,谁会把她联系到我身上呢?”
小彦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小悠是什么身份?背景显赫吗?”
“你知道李博吗?哦,你应该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市委书记,后来糖尿病去世了。思悠就是他的女儿,而我们家——不过是市委门口街道上卖烧饼的。你说还敢想什么呀!”邓吟之自嘲着,神色间有种隐忍的痛楚。
小彦站起身走近些,想给他一些安慰。这时一位邻居大婶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惊叫:“尹伯,快,快,尹伯摔倒了,动不了啊。快!”
邓吟之顾不得和小彦招呼,身子忽然灵巧得如同弹起来般消失在门外。小彦急急地站起身同妇人一块儿追出来:“怎么回事呀?”“尹伯啊,可怜啊,那么多年纪了,在房顶晒什么破烂啊,他腿脚本来就不好,唉!”大婶回身锁了邓吟之家的门,从巷子里走出来。小彦的电话在这时很不凑巧地响了起来,队长刑彬急切地命令她马上去城西歌厅蹲点,守一个人口贩子,小彦无奈,只好取出身上的钱,留够车费全数递给大婶使之转交尹伯,然后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第7部分 悬疑论坛

 

李西闽:拾取恐怖小说灵魂的拾灵者

玻璃唇/文
A 从气味的角度推进死亡叙述
气味,在李西闽的小说里,一直占有独特的地位。李西闽是一位除却动用视觉、听觉、触觉、幻觉之外,更擅长用嗅觉来描写、导出恐怖现场的恐怖小说家。在他最近出版的长篇力作《拾灵者》、《黑灵之舞》里,有关气味的描写,更深一步。《拾灵者》里的矮马,有着常人莫及的鼻子,他能嗅出他喜欢的女人的体香——浑身散溢的苹果味儿。似乎那女子属刚刚从伊甸园被逐而出的夏娃。苹果之香,是性诱惑的香。可矮马不是亚当,他跛脚、懦弱、贫穷、一无是处,是一只以拾荒为生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城市老鼠。他只能对他仰慕的女子,跟踪、注视、暗恋,并在她被人杀害尸解之后,以回忆她的味道、衣着、容貌、仪态,来喂养他饥饿的爱之胃的卑贱人物。可就是这卑贱的矮马,能隔着数条街道,依着鼻子的牵引,寻找到尸体所在的方向。同样,《黑灵之舞》开头伊始,一股奇特而难以确定的味道,充溢在一架由曼谷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诡异之味,就此弥漫,恐怖气息,就此将读者捆绑。想作李西闽恐怖小说的俘虏吗?那么在午夜之时,读这两部恐怖小说吧。它们具有所有恐怖小说的元素,能令人惊叫的同时,亦感知到恐怖之外的冰与冷。
B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触及笔下人物内心的善与恶
李西闽和别的恐怖小说家相同之处在于,他也叙述血腥,叙述杀戮,叙述死亡。他的小说亦会封闭在一个固定的、不易与外界接触的地方,如《黑灵之舞》;亦会接连不断的有人莫名死亡,如《拾灵者》;亦会有美女惨遭肢解、婴孩半夜啼哭、夜游的给人打胎的怪物般的黑医生、猫一类通灵的动物,以及长发及脚满身血污的女子,诸如此类作为恐怖小说惯有的组成元素,用以引诱和挑战读者的阅读。但,他又和别的恐怖小说家不同。这不同在于,李西闽更喜欢深及他笔下人物的内心,更喜欢从精神分析的视角出发,去挖掘、窥视、触及他笔下人物内心的善与恶。如《拾灵者》里的宋正文,任何人看,他皆是个正常的好人。但在这正常的外表下,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因童年在父母处遭受的不公,造就了他白天与黑夜的截然相反的双重人格。同样,《黑灵之舞》里的李梨,因年幼之时,亲眼目击了母亲的外遇与受辱的父亲的死亡,从而对所有美丽的女子,怀有强烈的报复心理。他勾引她们,和她们上床,并遗弃她们,不是因爱她们,亦不是因她们的罪,而是因他母亲的罪,他在用身体报复、审判她们的同时,审判着他不堪回忆的童年往事与往事深处坐着的既爱又恨的母亲。
C男人与女人在情爱学里的永不可和解性
李西闽在《黑灵之舞》里,通过三对夫妇,建构了三重死亡,显示了他作为“恐怖大王”,组织恐怖故事的超强能力。小说里出现了三对到泰国曼谷P岛渡假的夫妇。李梨与张蓝,一对度假之后即将离异的夫妻。珍妮与弗兰克,一对彼此打闹互相侮辱具有异国情调的美国夫妻。万苇与程德咏,一对互相猜疑虐待的老夫少妻。小说里,李梨与张蓝目睹了弗兰克的死,珍妮与弗兰克目睹了万苇的死,万苇又导致了李梨与张蓝的死。就此,死亡遭遇了死亡,就若镜子遇到了镜子。小说布局精巧、气氛迷离,具有强烈的魔幻风格。而在这魔幻风格之上,我觉得,李西闽真正要探讨的不是恐怖,而是男人与女人在情爱学里的永不可和解性。李梨深爱张蓝,却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恶,不时的出去偷情。张蓝深爱李梨,却不能容忍他时时与别的女人相互纠缠。珍妮爱弗兰克,弗兰克对她开头亦始就是欺骗。弗兰克亦爱珍妮,却因吸毒这一嗜好,不曾告知妻子,而导致了妻子对他的憎恶。万苇因金钱的缘由嫁给程德咏,程德咏识破她的心机,虐待她,辱骂她,并因怨恨在她不慎坠水之际,遗弃了她,任她沉入海底。万苇的死灵魂,为了报复,不惜千了迢迢的蛰伏在象牙坠上,回来追杀程德咏……
小说里的男人与女人,彼此想爱,彼此猜忌,彼此相恨,谁也无法深及所爱之人的深心,采摘爱的珊瑚。相爱,只能令男人与女人,更孤独,更不可和解。而小说最终,张蓝与李梨双双赴死。作者李西闽似乎就此潜在暗处,告知读者,要男人与女人在情爱学里达到和解,惟有死亡一条路径。
D 谁来拾取恐怖小说的灵魂
我喜欢《拾灵者》这个书名。这是个茫然无措的时代,都市靡靡艳艳,人类盲目生存。金钱、名利、美人,各式各样的世俗之灯,闪现着它们诱人的面孔,引导着人们的肉身,陷进麻木的深坑。可,在我们鄙贱的肉身后,还该隐遁着一种叫灵魂的物事罢,它在何处?它那里去了?在都市的丛林里,我们若将它遗失,谁会来拾取它们?是不是世界上还有一种隐秘的事业,默而无声的将这一物事,窥看、拾取、擦拭,并还给它们应有的温润光辉?
小说《拾灵者》里就有个这样的角色,他就是矮马。他既是拾荒者,又是拾灵者。他在拾取垃圾的同时,拾取路人各异的灵魂。通过他的眼睛,我们会看到一群生活在一个叫赤板市凡人街的地方的人们。他们庸庸碌碌、吵吵嚷嚷。“赤板”一词显示了小说的恐怖叙事底色, “凡人”一词却赋予小说现实主义素描风格。作为读者,我们将在这条街道上,邂逅平凡而真实的他们:道貌岸然的宋正文,风骚无奈的发廊女朱雀儿,靠私下里给女人打胎的黑医生吴肥婆,卖拉面的李老二和他爱吃醋的妻子,人贩子阿三,酒店大厨阿扁,善良肥胖的酒店女职员小舞等等,一系列为了生存而挣扎在低层的人们。他们卑微,互相蹂躏。他们可爱,互相照顾。尤其是矮马和小舞的短暂之爱,令人动容。这是两颗相互靠近的灵魂,虽然他们都生活在低层,但他们也有追求爱,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与本能。
谈到这里,显而易见,“恐怖大王”李西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恐怖小说家。如何建构一个迷人的故事,如何制造一个奇诡的恐怖案件,来吸引读者,对李西闽而言,根本不成问题。在当今市场大多恐怖小说家,为了争取市场分额,一昧的为恐怖而恐怖,为血腥而血腥的书写他们的恐怖小说的同时,李西闽却赋予了他的恐怖小说独有的、适当的、关乎人性的、形而上的文学色彩。
就此种意义而言,若说矮马是《拾灵者》里赤板市的拾灵者,那么李西闽就是恐怖小说队伍里的真正拾灵者。他没有让他的恐怖小说,一昧的为市场而市场,他给他的小说赋予了文学的灵魂。他捍卫了作为一个作家的根本良知,保持了作为“恐怖大王”应有的英雄本色。

夜读蔡骏

枯叶蝶的飞翔/文
读蔡骏的小说总是在夜里,这也是我读一切恐怖小说的习惯,就好像我看恐怖电影总是在晚上,而且从来不开灯,因为黑夜总能勾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或许这不是个好习惯,不过我一向认为体验一种感觉就应当纯粹并且彻底,而黑暗和寂静恰巧是恐惧感的最佳催化剂。更何况此时窗外夜色茫茫,唯你窗前一灯如豆,这样的场景本身就很有恐怖电影的氛围。
最早读到他的书是在《萌芽》杂志上,是小说的名字吸引了我——《玛格丽特的秘密》。玛格丽特是个美丽的名字,小仲马笔下那位红颜薄命的茶花女芳名就叫玛格丽特。我想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美丽女人的秘密是大多数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所以我直奔那篇小说而去。自然,另一个原因是从前也对蔡骏的大名有所耳闻,但彼时我正对村上春树和张爱玲如痴如醉,自然无暇他顾。
还没看正文,先看到了旁边的一行醒目的大字——智商低于110者免看——大意如此。我看了只一笑,没有产生任何反感。这类把戏我见得多了,当初“童话大王”郑渊洁曾经写过两篇童话,一篇开头写着“男孩免进”,另外一篇开头写着“女孩免进”,结果我把两篇都看完了,还更喜欢“男孩免进”的那篇。再者,想来我的智商应该是高于规定数值的,所以但看无妨。心中只留下一个印象——这个作者还真是自信。
这篇小说在萌芽上连载了好几个月,我从看完第一期开始就盼着下一期赶紧到来,好让我知道下边发生了什么事情,男女主人公的命运到底出现了什么转折。恐怖悬疑的气氛之外,更让我佩服的是作者的历史知识——他对法国历史简直如数家珍,似乎还对美术和考古有着不浅的了解。好不容易盼到连载结束,故事还是没有结局,末尾一行小字——本书已由接力出版社出版,各大书店有售。我暗骂杂志社和作者狡猾,却抵挡不住“秘密”的诱惑,乖乖到书店里去买了一本。哪知道看到结局大上其当,原先以为的人鬼恋原来只是一场精致的骗局,是一个法国犯罪集团给中国大学生设下的陷阱,目的只是夺回他们家族梦寐以求的珍宝——玛格丽特王后的画像。我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跟前边细致充分的铺垫相比,这样的结局显得太虎头蛇尾了——自然,在小说的结构安排上,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在懊丧之余,我似乎看见作者在文字背后狡黠地一笑——你的智商超过了110,可照样让我给耍了。不过平心而论,这次被“耍”的过程还是挺幸福的,至少,让我享受了一把心跳的感觉。
后来逛书店的时候,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他写的书。无奈其人作品众多,价格不菲,我不能一一买下,目前看过的只有《玛格丽特的秘密》《诅咒》《神在看着你》《猫眼》《幽灵客栈》。在这几部小说中,我最喜欢的是《幽灵客栈》,顺便说一句,这也是蔡骏本人最满意的作品,至于大致内容,我在后边的文章里会提到。
蔡骏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跟我是半个老乡,其文字风格却和我们常接触的“海派”相去甚远。没有《长恨歌》的琐细,没有《孽债》的市井气息,却有着一种海派作家少有的干脆利落。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东西,绝不分作两句说,三言两语可以形容得尽的东西,绝不长篇大论。所有的文字都没有拖泥带水的感觉,却带给人一种畅快淋漓的阅读体验。如果精力允许,他的小说完全可以让你一气从头读到尾,这是我的亲身体验,绝非虚言。
蔡骏很欣赏两个人,拍电影的希区柯克和写悬念小说的斯蒂芬。金。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可以发现这两个人的影响——例如,《猫眼》中的警官叶萧为了揭开凶宅的谜团,在凶宅“黑房子”对面的二楼窗口观察房中夫妇的一举一动,这个情节的安排让人想到希区柯克的经典电影《后窗》;而《幽灵客栈》中那座与世隔绝的海边客栈和其中发生的一切,则让人想起斯蒂芬。金的杰作《闪灵》。当然,借鉴和模仿是两回事情,蔡骏对此并非讳莫如深,在《幽灵客栈》中,他甚至让人物提到了《闪灵》这部小说,而他本人的创作才能在作品的结构中还是占主导地位的。例如,《猫眼》写的是上海法租界发生的故事,故事的发生地点“黑房子”则是典型的法式建筑,主角大多是地道的上海人,这就使故事笼罩一层怀旧的上海情调,容易引起读者的亲切感和共鸣。而《幽灵客栈》则融入了中国传统戏曲的元素,作者用一套戏装作为贯穿故事始终的线索,并且大胆地虚构了一种地方戏曲——“子夜歌”。虽然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听到这种戏的唱段,看到这种戏的演出,但作者生动逼真的描写让我们如闻其声,如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