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画完《暗吻》封面的草图,点上一根烟,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王巴又来催稿了?经常打电话给她的只有向含兰和王巴,现在向含兰不在人世了,不可能再打电话给她了,不是王巴又是谁呢?

苏小伞拿起手机看了看,心里颤抖了一下,这是个陌生的电话。

她一般不接陌生人的电话,现在也一样,拒绝接听。如果她一开始就这样做,那么就不会认识陈怀远。那时,她对陌生电话没有那么警惕。某个深夜,正在给一本小说画插图,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那是陈怀远的电话,他是喝多酒了,拨错了一个号码,就打到苏小伞的手机上来了。拨错电话也是正常的事情,不正常的是,陈怀远第二天酒醒后,又打了个电话过来赔礼道歉。这还不算,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打电话给她,苏小伞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就和他聊上了。然后陈怀远每天写首短诗,发消息给她,苏小伞读了那些肉麻的诗歌后,春心荡漾……想想那时是多么傻呀!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电话。

一连响了好几次,打电话的人真有耐心哪,如果她不接,也许会一直打下去。苏小伞万分无奈,只好接通了这个烦人的电话。

听完电话,苏小伞气得浑身发抖。

那个自称是饭店老板的陌生人告诉她,陈怀远在他的饭店里喝多了,没钱买单,让她赶快过去。如果她不过去为陈怀远付账,那么他们会采取极端的措施,把他痛扁一顿,然后扔到下水道里去!陌生人的口气很凶,像是黑社会的人!

可恶的陈怀远!

苏小伞咬牙切齿地说:“陈怀远,你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死了倒是干净了!不会再来烦我了!陈怀远,难道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债,今生来还?”

说归说,她还是带上了2000块钱,赶往陌生人说的那个饭店。

夜已深,苏小伞提心吊胆地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陈怀远会突然跑去喝酒。

苏小伞想起向含兰,心里一阵酸楚。要是听她的话,不要和陈怀远在一起,或者不会落到如此境地,会有新的生活。向含兰见陈怀远第一面时,就一针见血地说:“这个男人不可靠,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当时,苏小伞不相信她的话,向含兰只是叹息,知道堕入爱河的女人都是昏头昏脑、无可救药的!后来的事实印证了向含兰的话,苏小伞的心已经伤痕累累,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是这样,向含兰还是对她说:“和他彻底断了吧,你难道还对他抱有幻想?什么狗屁诗人呀,连个工作也没有,自己也养不活自己,简直就是个懒汉二流子!甚至是吸血鬼!你供他吃供他住,还供他睡,他又给了你什么?也许你会说,他给了你爱,爱是什么?那就是骗人的鬼话!小伞,做人还是现实一点,凭你的条件,找个有钱的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是很容易的,那样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画个画什么的,不要把工作当成谋生的手段。你好好考虑我的话吧!说心里话,你就是给有钱人当二奶,也比跟着陈怀远强!他迟早会害死你的!”
向含兰此时正躺在停尸房的冷藏箱里。

她再也不会和苏小伞说话了。

苏小伞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和她说真心话的人。这个世界,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盔甲,相互提防,有什么真心可言。

她不敢往深处想,想多了会产生绝望的情绪。

苏小伞走进了陌生人说的那个饭店。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满头大汗的胖子迎上来,问道:“你是苏小姐吗?”

苏小伞点了点头。

胖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姑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盼来了!”

苏小伞冷冷地说:“你是谁?”

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你看我光顾高兴了,忘了介绍自己了,我是这个饭店的老板,我叫张胖,熟悉的人都叫我胖胖。”

苏小伞觉得这个人特别憨厚,根本不像是黑道上的人,如果他真是黑道上的,还给她打什么电话,直接把陈怀远做了不就成了。苏小伞说:“张老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胖又抹了一把汗,叹了口气说:“你看看,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了,都是你丈夫给闹的。中午的时候,你丈夫和一伙人来店里吃饭,要了最大的包厢,点了很多酒菜,我看着心里高兴,你想,现在做生意不容易,有这样大吃大喝的顾客,我能不心花怒放吗!他们也真能喝,一直从中午喝到晚上,白酒都喝掉了20多瓶。可是,到最后,那些和你丈夫喝酒的人,一个个全走了,就剩下你丈夫一个人。那些人走时都说,你丈夫会买单的。我相信了他们的话,就找你丈夫买单,可他醉得不成样子,趴在桌子上打呼噜。我让服务员给他灌了醒酒汤,喝完醒酒汤,他有了些知觉。我告诉他,他朋友都走了。他显得十分吃惊,骂那些朋友不够意思,也不带他一起走。说完,他就站起来,摇摇晃晃要走。他要是走了,我找谁要钱去呀,他们点了那么多酒菜,要是跑单了,我这一天就白做了。我肯定不会放他走的,就把他拦了下来,让他买完单再走。他瞪着眼睛朝我吼,说又不是他请客,买什么单。我说,是你的那些朋友说,你会买单的。他气得破口大骂,骂那些朋友不是人。骂完后,他对我说他身无分文,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要我看着办。我想今天是碰到无赖了,我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也会发火的,听了他的话,我火了,把厨房的厨师全部叫出来,把他按在包厢里,不让他走,除非付了账!他就在那里不停骂人,还砸酒瓶子,弄得我们饭店一个晚上都没有生意,进来想吃饭的客人都被他吓跑了。我是亏大了!我越想越气,怎么也不能放他走了,真把我逼急了,我就揍扁他!后来,他也没有办法,就告诉了你的电话,让我打电话给你,而且说你是他老婆。”

苏小伞臊得脸上热烘烘的。

她没有看到陈怀远,那包厢门口站着几个厨师模样的人,他们冷冷地望着苏小伞。

她说:“我不是他的老婆,他搞错了!你们把他杀了吧,他活该!”

说完就要走。

张胖拦住了她,拉着苦瓜脸,哀求道:“苏小姐,你走不得呀!不管你是不是他的老婆,毕竟他和你也是有关系的,否则你怎么会来呢。求求你了,替他把账结了吧!退一万步说,你就是生气不理他,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是外地人,到上海开个小饭店讨生活,也不容易呀,钱赚不了多少,还受气,活得就像孙子一样,谁都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什么工商,什么卫生,还有地痞,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人哪!苏小姐,看你人长得漂亮,也是有文化的人,你就可怜我一回,把账结了吧!我怎么可能杀人呢,你看我这张脸,像是杀人的脸吗?我只是一时气不过,说的浑话,你千万不要当真。求求你了,苏小姐——”

苏小伞看着他可怜兮兮低三下四的样子,于心不忍,谁都有难处哪!

她叹了口气说:“多少钱?”

张胖脸上浮起了笑意:“小杨,把客人的账单拿过来。”

收银台的那个女孩子拿着账单走过来,圆圆的脸上有股怨气。

苏小伞接过账单,看了看,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哪,这么多钱!账单上显示他们这顿饭吃喝掉了2635元。她把账单还给小杨,难为情地说:“张老板,我没有带这么多钱。”

张胖焦虑地说:“你,你带了多少钱?”

苏小伞说:“2000。”

张胖嗫嚅地说:“这,这——”

苏小伞控制着自己糟糕的情绪,冷静地说:“我真的没有带那么多钱,你看我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有钱人,能够带2000块钱出来,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到了月底,200也够呛,你看怎么办吧。如果你觉得不行,那我也没有办法,我走了,他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要把他怎么样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张胖想了想说:“唉,算我倒霉,碰到了这样一帮人!2000就2000吧!”

苏小伞把2000块钱给他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店。

街上的行人稀少,冷风飕飕。

她站在街边等出租车。

苏小伞浑身哆嗦,感觉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她突然特别想念继母杨雪莉。

如果杨雪莉还活着,会在这个寒冷的深夜把她领回家。还想到了亲生母亲,她到底是谁,身在何处?如果她知道苏小伞过着如此凄凉的生活,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向她伸出温暖的手?

苏小伞眼睛湿了,眼前一片模糊。

这时,她听到走出饭店门的陈怀远醉醺醺地破口大骂:“宋庄,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说好了你请客的吗,你怎么账也不结就跑了,我操你祖宗八代!你他妈的不要再让我碰见!碰见你一次暴揍你一次!”

苏小伞回过头望了望他,顿时感觉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的心也特别疼痛。

该不该把这个陌生人带回家?

出租车来了。

车开动后,苏小伞发现陈怀远在寂寥的街上疯狂地追赶着自己乘坐的出租车,然后扑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苏小伞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倒了回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厚道的人,帮助苏小伞把死尸般的陈怀远弄上了车。陈怀远的头趴在她的大腿上,睡得很沉。苏小伞无奈而又凄凉地望着窗外,心像个巨大的冰窟,没有一丝温暖。

她想,是不是越是渴望温暖的人就越得不到温暖?

越是不想受到伤害的人受的伤害就越深?
《巫婆的女儿》 第二部分 坠入黑暗的深渊
陈怀远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浑身无力,两个太阳穴痛得厉害,像是有两根钢钉插在上面。他歪了歪头,看到了坐在面前的苏小伞,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她苍白的左脸照亮。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出来的。

陈怀远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苏小伞柔弱的手是块冰。

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轻易地挣脱出来,淡淡地说:“不要这样。”

陈怀远闭上了眼睛。

苏小伞心平气和地说:“怀远,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陈怀远的眼睛还是闭着:“谈什么?”

“我们分手吧,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这样下去,很没意思。我看不透你的心,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不想为了你活得那么累,你应该明白,在你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去喝酒就去喝酒,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你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真的,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你了,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陈怀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

苏小伞不说话了,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阳光灿烂,心情却无法晴朗。

陈怀远突然睁开眼说:“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心里悲哀极了,他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怀疑别人有问题,自私到了极点。

他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还是没有回答他。

陈怀远掀掉身上的被子,弹簧般从沙发上跳起来,嗓音沙哑:“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你一定是爱上别人了,我算看出来了,怪不得我这次回来,你对我如此冷淡,还要赶我走!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陈怀远这些话怎么能够厚颜无耻地说出来!

苏小伞很后悔昨天晚上去给他买单,还把他拉回来。

她只是凄然一笑,站起身,准备到卧室里去。

陈怀远疯狗般朝她扑过去,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使劲地摇晃:“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说呀,说呀——”

他的双眼血红,干瘦发青的脸扭曲着。

苏小伞挣扎着:“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陈怀远根本就不理会她的感受,抓住她双肩的手紧紧地勒进了皮肉里,还是使劲地摇晃,声嘶力竭地说:“你说呀,说呀,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疯了!

他疯狂的样子让苏小伞恐惧。

泪水从她红肿的眼中滚落。

陈怀远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倒在地,苏小伞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电视柜上,钻心的疼痛!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面有粘粘的血。

陈怀远见到血,呆立在那里,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

苏小伞缓缓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他,大声嚎叫道:“王八蛋,我就是爱上别人了,怎么样!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活该戴绿帽子!你给我滚,远远地滚开——”

陈怀远两腿发软,跪了下来。

苏小伞继续嚎道:“别演戏了,王八蛋,赶紧给我滚蛋——”

陈怀远突然抱头痛哭,边哭边嚎:“小伞,我错了,我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你——”

苏小伞冷冷地说:“你不走,我走!”

她把还剩下的3000块钱取出来,放进皮包里,走出了家门。

我又害了一个人。

赵燕从架子床上一头栽下去,惊叫了一声后,就没有声音了。我大叫道:“不好,赵燕出事了!”有人就拉亮了灯,大家纷纷下了床,围了过来。赵燕头上的血流了出来,在砖头地板上慢慢地洇开,她已经不省人事。大家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我说:“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人把她送医院!”她们还是愣愣地睁大惊恐的眼睛,像是中了魔咒。我十分清醒,又害怕又内疚,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景象。我不顾一切地背起赵燕,冲出了宿舍的门。
我没想到,聪明的赵燕那一摔就毁了她的一生,她的脑袋竟然摔坏了,等不到毕业就退学,离开了我们。还有几个月我们就毕业了呀,她却等不到那一天,我心如刀割。特别是她父母亲来取走东西时,那凄惨的样子让我泪流满面!是我害了她,可我没有勇气向她父母亲忏悔!这一次,我没有用刀捅自己的肚子,而是对黄鼠狼说:“你想让我死吗?如果你再这样害人,我就去死!带着你一块去死!让你和我一起被埋葬!”它用一贯的沉默对待我,什么也没有说。它越是沉默,我就越恐惧,我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我,可是,只要它还存留在我的体内,可怕的事情也许就会再次发生。恐惧就这样折磨着我,深深地折磨着我。

自从赵燕出事后,同宿舍的女同学们就再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给我造成什么难堪。相反地,她们总是对我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尽管如此,她们无法掩饰恐惧的目光,是的,她们对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仿佛我是恶魔。就那样,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相信,她们对我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只要想起我,想起赵燕,她们的内心就会颤栗,担心厄运会突然降临到她们头上。

在我大学毕业前,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又来找过一次,其实他在我大学期间找过我很多次,我一直没有理他。

这个五十多岁的高个男人,还是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风衣。他站在我面前,企图伸出手摸我的脸,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深陷的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光芒。他说:“我们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谈谈,好吗?”他的话语十分诚恳,尽管体内的黄鼠狼一个劲地提醒我远离他,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我不跟他去偏僻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和他面对面坐在咖啡馆时,我内心还是有一丝恐慌。

他问我喝什么咖啡。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喝过咖啡。”他愣愣地凝视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我强调:“真的没有喝过。”他脸上掠过一丝难过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我反驳道:“我不可怜!”于是,他给我要了杯巴西咖啡,问我要不要加糖和奶,我摇了摇头,他苦涩地笑了笑:“和我一样,我也不喜欢加糖和奶。我喜欢品尝苦咖啡,像品尝我苦涩的生活。”他说的话深奥,我不喜欢这种腔调。

我抿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比中药汤还难喝,那一杯热咖啡静静地放在我面前,渐渐变凉,到我离开也没有再喝一口。

“你要和我说什么?”我有些不耐烦。

他优雅地呷了口咖啡,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轻声说:“阿红,我真的是你爸爸!”

“不是!你骗我!”我坚定地说,“我从来就没有爸爸,如果有的话,肖三娘才是我爸爸,她既是我妈妈,也是我爸爸,她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

他叹了口气说:“是呀,她把你抚养大,对你恩重如山。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你爸爸。我叫顾新,野猪坳人都应该还记得我,我那年到野猪坳去体验生活,爱上了你的母亲梅姗……”

顾新的讲述和野猪坳乡村里关于我是野种的传说如出一辙,就是省略了肖三娘给他画符咒的那些内容。我听着听着,心里特别不好受,眼睛湿了。假如那个叫梅姗的小寡妇真的是我母亲,那么眼前这个叫顾新的男人罪孽深重,梅姗是一个纯粹的悲剧人物。体内的黄鼠狼蠢蠢欲动,我用手捂着肚子,心里对黄鼠狼说:“你千万别动,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它能够听懂我的腹语,很多时候,我就用腹语和它说话。黄鼠狼渐渐地安静下来,它还是在不停地提醒我:“离开他,赶快离开他——”
顾新的眼睛也湿了,他用纸巾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阿红,我对不起你母亲,我知道,她到死都在等待我回去接她,可是我没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悔恨中度日,她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哪,善良,美丽,任劳任怨,温存体贴……世上任何赞美女性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过分!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我抛弃了,却娶了个恶妇,我鬼迷心窍哪!我不会在你面前粉饰自己,我的确是个混蛋!我的心肝黑透了哪!后来我们还是离婚了,当我想回野猪坳去时,梅姗早已经魂归天国了!我欲哭无泪,痛苦将伴随我一生,我也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娶女人!我心里永远守候着梅姗!我也对不起你,阿红,你是我的骨肉,想起你和肖三娘在那贫苦的山村里受苦,我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痛!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一场病吗,你发高烧时,我也莫名其妙发烧,肖三娘写信告诉我这件事情后,我的心碎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父女连心!”

我颤抖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妈怎么会给你写信!”

顾新又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说:“肖三娘是个好人,当初你外公要把你溺死,是肖三娘救了你,并且收养了你,野猪坳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做!其实她也恨我,恨我无情无义!我知道她收养你后,就给她写信,表示每个月给你寄抚养费。我给她寄了几次钱,她都给我退回来了,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不要我的钱,可她会给我写信,告诉我你成长的情况,她的每封信都让我的心不得安宁!也许你不知道,肖三娘解放前是个地主的女儿,上过几年学,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她家没落了,因为长得丑,没人娶她,她就当了巫婆,独自生活。阿红,你知道吗,得知你考上大学,来上海读书,我是多么的高兴,我想可以在你身上弥补我的过错,我是爱你的!”

我泪流满面。

我站起来,哽咽地说:“我不是你女儿,你不配做我的父亲!你不觉得爱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在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字眼吗!我是肖三娘的女儿,永远都是她的亲生女儿!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有爸爸,永远没有!”

说完,我就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飘着软绵绵轻音乐的咖啡馆。

顾新追了出来,大声地在我背后说:“阿红,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放弃的——”

体内的黄鼠狼在说:“远离他,远离他,他是恶魔——”

苏小伞到医院给额头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陈怀远凶相毕露的样子令人恐惧,如果不离开他,也许会把她杀了,像向含兰那样死在家里,腐烂了也无人知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竟然会朝你动粗!苏小伞最害怕男人凶狠,童年时,养父苏国庆对她的粗暴记忆犹新。陈怀远无疑把她心底的伤疤无情地揭开了,苏小伞的心在流血。

苏小伞走着走着,累了,腰酸背痛,头昏脑涨,两腿灌了铅般沉重。

不远处的街边有家汉庭快捷酒店,她想了想,就走了过去。

办完入住手续,她就上了电梯,来到1404房间。关上门,来不及观察房间的好坏,就蹬掉脚上的鞋子,扑倒在松软的床上。床上的被单十分洁净,散发出干爽的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苏小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好好睡一觉了,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一切等睡饱了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