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看到我,有些不安,也有些激动。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怕被别人听到:“你叫肖阿红?”

我点了点头。

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你是从野猪坳乡村来的?”

我又点了点头,体内的黄鼠狼不停地说,离开他,离开他——

他深陷的眼睛掠过一丝慌乱:“你,你是肖三娘的女儿?”

我不耐烦地说:“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有事就请你快说,我还有课要上。”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泽,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说:“阿红,我是你爸爸——”

“他不是你爸爸,你从来就没有爸爸,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要听他胡说,他说的话是天大的谎言。”我心里一个声音在说,“远离他,远离这个陌生人,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千万不要上他的当,远离他,你就远离了阴谋和灾祸!”
我什么话也没有再和他说,转身跑了。

他在我身后颤声说:“阿红,我真的是你爸爸,真的——”

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后来又找过我几次,我都没有搭理他,后来就不来了。我还是坚信,我是肖三娘的女儿,只有她,才会给我温暖的亲情。

我一直把体内的那只黄鼠狼当成我最好的朋友,平常它在我体内沉睡,当我需要它时,它就会苏醒。它已然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怎么也想不到,体内的黄鼠狼会给我带来深重的恐惧和残酷的折磨。

我希望找个地方安放王海荣的魂魄。

可我无法找到,我不会把他放在苏州河或者黄浦江边,那里的水太脏,散发出恶臭;我不会把他放在哪条弄堂里,那些地方太俗太污浊;我也不会把他放在某个公园里,人去得太多,太嘈杂……这无法安放的灵魂就暂居在我的体内,黄鼠狼守护着他,让他安宁。有时,他也会苏醒,可以听到他的哭号,我就会轻轻地用温柔的言语安抚他,直到他沉睡。我这样一个人,走在校园里,人们都有意或者无意地躲着我,他们在背后说我身上散发出一股子阴森森的气息。他们也认为我很孤独和自闭。

有个叫朱南海的男同学,与众不同,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了我。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

他接近我时,我竟然不知所措。

那是一个黄昏,阴霾的黄昏。我独自坐在校园一角的长椅上,看一本小说。我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读书,和小说中的人物交流。不远处的球场,有不少人在打球,嘈杂声一阵一阵传过来。我心静如水,不受任何影响。这时,有个男同学突然站在了我面前,他微笑地对我说:“这里可以坐吗?”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朱南海,一个头很大,喜欢穿一身皱巴巴的灰色西装,又不打领带的人。在此之前,我对他谈不上什么好恶之感,我对这所大学的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好恶之感。

朱南海坐在了我身边。

他身上皱巴巴的灰色西装散发出一股子怪味,准确地说,是酸溜溜的馊味。长时间不洗,就会有这种怪味。我皱了皱眉头,顿时产生了厌恶的情绪。他似乎没有看出我情绪的变化,扭过头,笑着说:“肖阿红,你很孤独?”

他的牙很白,这个邋遢之人的牙很白。

我孤独和你有什么关系,况且,我没有觉得我很孤独。我说:“我不孤独。”

他坚定地说:“你真的很孤独,我看得出来,你总是独来独往,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说:“你错了!”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火花:“没错,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十分同情你,真的,我不忍心看到你孤独的样子,我想做你的朋友,每天陪着你。”

我听了他这番话,竟然不知所措。

我站起身,快步走了。

他在后面大声说:“肖阿红,我喜欢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内心有个声音在说:“不,他说的是假话,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他,瞧他那邋遢的样子,根本就不配喜欢你。”

我不清楚他喜欢我是真还是假,大学里谈恋爱的人很多,那些成双成对的恋人的幸福和痛苦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谁谈恋爱,从来没有渴望谁来爱我,也许是因为我体内装着王海荣无法安放的魂魄。那个阴霾的黄昏后,朱南海就对我发起了攻势。他好像摸清了我的行踪,课余的时候,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令我烦躁不安。我多次对他说,你不要这样跟着我,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你,你让我无所适从!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话,还说要用他的真诚融化我的心。我不会被他打动。有一段时间,为了躲避他,我哪里也不去,没事就呆在宿舍里。他竟然会到女生宿舍里来找我,不少人因此知道他在追求我。每次他来,我都会无情地把他赶走。我知道这样十分残忍,可没有办法。后来,他又给我写情书,每天一封,这是很老的桥段,我把他写给我的情书都烧了,懒得拆开,也没有兴趣看。我以为时间长了,他会因为我的冷漠而退缩,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那是我至死不会忘记的一个日子。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星期天。像很多星期天一样,我会走出校门,去寻找可以安放王海荣魂魄的地方。我很早就起床,悄悄地溜出了校门。我以为这样能够躲过朱南海的跟踪。我边走边回头张望,不希望看到他的那颗令人崩溃的大头。整个上午都没有发现那个大头,我像个逃亡成功的人那样心中窃喜。

正午时分,我饿了。拖着疲惫步子走进了一家小面馆。小面馆里顾客很多,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等了好大一会,面才上来。我十分沮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王海荣找到灵魂的栖息地。那碗大排面被我吃得连汤都没有剩下,却没有品尝出什么滋味。

我迷惘地走出乱哄哄的面馆,惊讶地看见了朱南海。

他就站在面馆门口,还是穿着那身灰色的皱巴巴的西装,硕大的头颅显得与众不同。他手中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目光似火。我觉得他的整个身体都在燃烧,连同他的大头,他的确烧昏了头。朱南海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朝我跪下,那束红玫瑰被高高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刺激着所有路人的神经:“阿红,我爱你,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请你接受我的爱!”

我真的很吃惊,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应对的能力。我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街对面人家二楼阳台上的花盆上,体内有个声音在说:“最好让那花盆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我竟然也脱口而出:“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而且十分讨厌你,你就像一条肮脏的癞皮狗,真希望有个花盆掉下来,砸破你的狗头!”

这不是我要说的话,绝对不是,其实,在一刹那间,朱南海手中的玫瑰花让我怦然心动。说完这恶毒的话,我就狂奔而去。我听到了哭声,一个男人的哭声。朱南海当街号啕大哭并没有让我回心转意,我体内的声音在狂叫:“远离他,远离他,让花盆把他砸死,砸死——”

没想到,朱南海真的被天上掉落的花盆砸死了。

信的内容到此戛然而止。

苏小伞心惊肉跳。她放下手中的信纸,怅然地站起身,走进卧室,凝视着还在床上酣睡的陈怀远,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他死了,自己会去为他寻找灵魂的栖息地吗?

她无法回答自己。

但她还是作了一个决定,不想在他醒来之后赶他走了,还是让他留下来吧!

或者她凄惶的心的确需要一个人安慰,和爱无关,而现在,陈怀远是最好的人选。

《巫婆的女儿》 第二部分 占据心灵的死亡阴影 
苏小伞决定去找向含兰。

陈怀远答应陪她一起去。以前不是这样的,苏小伞要是出门办事,央求他,他也不愿意走,而是呆在家里睡觉或者上网聊天。苏小伞想,也许他真的要改变什么。

雨还在飘落。

陈怀远骂了声:“鬼天气!”

看不惯一切,对任何事情都要抱怨,是陈怀远的特征之一。要和他出门,就要准备忍受他不断的抱怨。苏小伞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个男人在身边,有安全感。果然,一路上陈怀远忿忿不平地抱怨着,大到市政建设,小到女人穿戴。听着他胡言乱语,苏小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既不表示反对,也不赞同。她心里想着向含兰,向含兰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自己会怎么样?

这个世界诡异莫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苏小伞进入向含兰公司大楼前,让陈怀远在大楼门口等她。陈怀远没说什么,掏出一根烟点上,漠然地望着街上匆匆走过的人们。苏小伞不要他一起进去的理由是怕他在向含兰工作的地方胡说八道,况且,向含兰也不喜欢他,甚至厌恶。

苏小伞走进楼后,前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姐微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苏小伞笑了笑说:“我找向含兰。”

漂亮小姐又问道:“她是哪个部门的?”

苏小伞有点惊讶:“你不认识向含兰?”

漂亮小姐微笑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刚刚来不久,并不认识公司的每个员工。”

苏小伞说:“难怪!向含兰是市场部的。”

漂亮小姐说:“请您稍等,我给您问问。”

苏小伞心里忐忑不安。

不一会,打完电话的漂亮小姐告诉苏小伞,向含兰一个月前就辞职离开了公司。苏小伞特别的失落和沮丧,以前听她说过对这家公司不满的话,可没有说要辞职呀,她辞职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告诉自己的,可是……苏小伞郁闷地走出了楼门,心里却异常地担心向含兰。

陈怀远蹲在楼门口的街边抽烟,像一个百无聊赖的流浪汉。

苏小伞阴沉着脸说:“走吧!”

陈怀远扔掉烟头,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去哪?”

苏小伞冷冷地说:“去向含兰家。”

向含兰的家苏小伞十分熟悉,就在漕宝路地铁站旁边。她家所在的鸿泰小区对面就是龙华殡仪馆。每次看到殡仪馆门口那排小店外面摆满的花圈和死人的画像,苏小伞心里就瘆得慌,不明白向含兰为什么会买这里的房子。向含兰曾经这样解释过:“一般殡仪馆旁边都是旺地,很好的。”苏小伞问她为什么。向含兰也没有说出什么令她信服的理由,只是说:“风水师说的。”苏小伞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向含兰出门也许就会碰到飘忽的鬼魂。

这次她失踪那么久,是否印证了苏小伞的想法。

来到鸿泰小区门口,苏小伞身上一阵阵发冷。陈怀远却若无其事,只是说了声:“政府挺操蛋的,怎么还不把这个殡仪馆搬走,殡仪馆放在这个地方,是一颗毒瘤。”

苏小伞没有把陈怀远留在门口,让他一起进去,强烈的恐惧感从心底升起,犹如一团令人窒息的黑雾。

这是所谓的高尚小区,里面绿化很好,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像个花园。苏小伞来到向含兰的楼下,抬起头望了望,十楼的阳台上还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看样子向含兰在家,如果她在家,为什么长时间不搭理苏小伞呢?苏小伞觉得不可思议。

乘电梯上了十楼。奇怪的是,电梯嘎嘎作响,像是要掉下去。
出了电梯,他们表情各异。

苏小伞十分惶恐。

陈怀远却很好奇,还用手去摸摸净洁的白色墙壁,像个孩子。

电梯到达的每个楼层只有两户人家。左边是向含兰的家,右边那个房子没有人住。苏小伞听向含兰说过,那房子的主人住了不到半年就搬走了,原因不明。房子的主人就把它租给了一个台湾人,台湾人住了两个多月也搬走了,原因不明。后来,又租给了一个在上海做生意的广州商人,他住了一个多月也搬走了,这个商人比较喜欢串门,和向含兰有些来往,走的时候对她说,这个房子不干净,还让她也要小心一点。向含兰问他为什么不干净,他的神色惊恐,没有往下说。苏小伞听了这事,也劝她把这房子卖了,到别的地方买套房子。向含兰是个胆子很大的女子,她说,有什么好怕的,我一个人深更半夜看恐怖片都没事,真要闹什么鬼,也和恐怖片的情景差不多吧,说不定还没有恐怖片吓人呢,况且,我住惯了这里,到别的地方还要重新适应环境,挺讨厌的,还是留在这里吧。向含兰还说,经常在半夜时分醒来,隐隐约约地听到有婴儿的哭声传来,她没有在意,因为谁家婴儿在半夜里哭是正常的事情。可有一天,她很晚回来,一开电梯门,一个影子就从眼前晃过去,因为喝多了点酒,以为自己眼花了。开门时,向含兰听到有婴儿在身后哭,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她在说这事时,显得十分平静,苏小伞却吓得浑身发麻。

苏小伞站在她家的门前,伸出手去摁门铃。

门铃挺响的,可就是没人听见,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反而她家对面的那房里传出了某种声音。

仿佛有人在嘤嘤地哭。

苏小伞浑身哆嗦了一下,假如没有陈怀远在场,她会惊声尖叫。

陈怀远没有她这种感觉,还跑过去,凑在门的猫眼上往里看,边看边说:“这房子里面怎么是空的,连家具也没有,对了,有一样东西,那地上有只童鞋,怎么就一只童鞋呢,还是一只红色的绣花童鞋。”

苏小伞颤声说:“陈怀远,你这个混蛋!别说了!”

陈怀远根本就不了解她内心的恐惧,笑了笑,回到了她身边。

陈怀远突然抽动了鼻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小伞,你闻到一股怪味了吗?”

苏小伞也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好像是有股难闻的味道,我说怎么感觉到不对劲。”

陈怀远弯下腰,像只狗般把鼻子凑到了向含兰的家门底下。

他说:“怪味是从她家里散发出来的!”

苏小伞蹙着眉说:“你确定?”

陈怀远认真地说:“确定!”

苏小伞也像他那样弯下腰,把鼻子凑到门底下。

那股难闻的气味好像越来越浓郁。

苏小伞喃喃地说:“这是什么气味?”

陈怀远说:“好像是尸体腐烂的臭味。”

苏小伞想到了向含兰,她大声说:“陈怀远,你胡说!”

陈怀远说:“我没有胡说,真的是尸体腐烂的臭味,那一年,我们村里死了一个孤寡老人,好久才被人发现,那臭味就是这样的,我闻到过的,我没有胡说,这的确是尸体的臭味!”

苏小伞脑袋里轰的一声,像被沉重的锤子击中。

“不可能,不可能——”她讷讷地说,眼里闪烁着惊恐和茫然的色泽。

陈怀远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含兰这个趾高气扬瞧不起他的女子也许死在自己家里了!

陈怀远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苏小伞的指令下,陈怀远撞开了那扇门。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尸臭。这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主卧的门紧闭,向含兰的尸体就在主卧的门口,脸朝下扑倒在那里,让他们觉得她是从客厅准备进入主卧时倒在地板上的。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开着盖的洋酒瓶,还有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还有风干了的洋酒痕迹。也许是她喝了酒,要进主卧去干什么,突然倒地而亡。

她的尸体已经腐烂。

苏小伞泣不成声。

陈怀远也十分惊愕。

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死,尽管这个女人每次见到他,都很不友好,还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损他,企图拆散他和苏小伞,可陈怀远还是挺难过的,一个生命就这样消失了,而且死了那么久还没有人知道,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陈怀远不像苏小伞悲伤得失去了理智,赶紧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在警察勘察现场的时候,苏小伞和陈怀远被带回警局去录笔录。那个询问的警察是个小白脸,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表情严肃,口气冷冰冰的,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在询问事情的经过时,陈怀远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悲伤的苏小伞哽咽地回答他。另外,他还问了许多问题,比如苏小伞见死者最后一面是什么时间,死者有没有男朋友,有的话是谁等等。

陈怀远坐在那里,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苏小伞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的也就如实说不知道,比如说,她真不知道向含兰现在有没有男朋友,以前谈过一个早就吹了。

警察就追问她,向含兰以前的男朋友是谁?住在什么地方?

苏小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警察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苏小伞说:“时间太久了。”

这时,陈怀远发话了:“警察先生,你问完了吗?”

小白脸警察盯了他一眼:“我总得问清楚吧!”

陈怀远说:“我想我们知道的事情,小伞都回答你了,你再这样问下去,要问到什么时候,我们不是杀人犯!你有点人性好不好,你没看见小伞如此悲伤吗?你就不能让她安静些?”

警察说:“请你不要激动,我问清一些问题,不也是为了给死者和活着的人一个交代吗!如果是他杀,你们难道不想早日破案,为死者伸冤?”

苏小伞说:“怀远,你不要说了,他做得没错。”

接下来,警察随便问了些问题,就让他们签字走人了。走前,小白脸警察让他们留下了住址和联系电话,他给苏小伞留了张警民联系卡,也给了陈怀远一张,告诉他们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走到外面的街上,陈怀远骂了声什么,把那张警民联系卡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家里,苏小伞趴在床上痛哭。

陈怀远坐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她抽搐的背上,有气无力地说:“小伞,你不要再哭了,人都死了,不能复活了。我想,她也不愿意让你如此悲伤。”

苏小伞哭得天昏地暗,根本就听不见他的话。

陈怀远叹了口气,走出了卧室。

他自言自语道:“妈的,简直是饥寒交迫,什么世道!”

他还想让苏小伞去弄点吃的,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让她去做饭,那他太王八蛋了。想了想,就打电话叫了两份快餐。在等待快餐的过程中,陈怀远显得烦躁不安。

他想,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想听到女人的哭声。

不想承受太多的东西。

陈怀远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你不要再打我的电话了,我不想理你!”他压低了声音说。

“哈哈,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是女人清脆的声音。

陈怀远淡淡地说:“你值得我生气吗?”

“哈哈哈哈——”女人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陈怀远低沉地说了声:“疯女人!”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就把手机关了。

快餐好不容易送来了。

陈怀远在苏小伞的皮包里翻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三十块钱递给送餐的小伙子:“你们也太宰人了,就这么一盒饭就收十五块钱!干脆拿把菜刀到街上去抢好了!”

小伙子接过钱,没好气地说:“你爱吃不吃,没人求你买我们的盒饭,我还不乐意送呢!你干嘛不去大饭店吃大餐!”

小伙子的话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怀远的确饿了,端起盒饭狼吞虎咽。

吃完盒饭,喝了一大杯水,这才想起还趴在床上哭泣的苏小伞。

他拿着盒饭走进了卧室,说:“小伞,求求你,别哭了,起来吃饭吧!”

陈怀远不说吃饭还好,一说吃饭,苏小伞从床上滚下来,冲进卫生间,把头凑近抽水马桶,嗷嗷狂吐起来。

就是在那个星期天的晚上,一个人的死轰动了大学校园。男生宿舍楼门前的水泥地板上,朱南海歪歪斜斜地躺在那里,他的头部血肉模糊,身上和身边的地上,散落着陶瓷的碎片和泥土,还有绿叶和花瓣。据目击者说,神情沮丧的朱南海走到宿舍门口时,天上突然掉下了一个很大的陶瓷花瓶,准确地砸在了他的头上,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救护人员赶到后,确认他已经死亡。

这是一件诡异的事件。

男生宿舍楼里并没有人养花,怎么会有花瓶砸下。警察和校方保卫处成立了联合调查组也没有查出什么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整个大学校园里人心惶惶,生怕天上突然掉落一个花瓶,把自己砸死。

如果朱南海不死,我不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只有我知道,朱南海的死和我有关。我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我在那个星期天中午说过的恶毒之语,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我体内藏着一只黄鼠狼和王海荣的魂魄。有种神秘的力量使朱南海死于非命,这种神秘的力量来自我体内,突然间,我变得无比的惊恐。

朱南海不该死,真的不该。他没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有错。想起他那硕大的头颅和灼热的目光,还有他那身灰色的西装以及那束玫瑰花,我的心在颤栗。我是个杀人凶手!深深的自责和恐惧占据了我的心灵。我总是独自来到无人的角落,悄悄地哭泣,我为朱南海哭泣,当我哭泣的时候,就会起风,我可以感觉到朱南海的魂魄在呼号。我知道,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无处安放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