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孤独的。
所以才需要群居。
才需要家庭。
才需要朋友,需要聚会。
才需要拉帮结派,需要一起到处嚷嚷。
才需要看不见摸不着的爱。
尽管如此,人还是孤独的,孤独的生或死。
苏小伞静静地站在苏国庆跟前,俯视着这个脸色苍白瘦成皮包骨的老男人。他眼角粘着黄黄的眼屎,可见他的落寞和孤寂,和当初凶巴巴地打骂她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那时,苏国庆对她恨之入骨,下班回家,看到她就横眉怒目,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年幼的苏小伞看到他就心生恐惧,躲都来不及。要是杨雪莉不在,苏国庆就会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过她,用粗大的巴掌打她的小屁股,有时会用力地揪她的耳朵……无论他用哪种方式折磨苏小伞,她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还不敢大声哭出来,因为那样会激起苏国庆更大的愤怒,也就会加重对她的折磨。杨雪莉在家的话,苏国庆就不敢肆无忌惮地折磨她,可她看到他,就会往杨雪莉的屁股后面躲。杨雪莉温存地说:“小伞别怕,他是你爸爸!”苏小伞心想,他不是爸爸,爸爸不会这样虐待她的。苏小伞对男人的恐惧开始就是因为苏国庆。苏国庆在她眼里,曾经就是恶魔的化身。所以,当苏国庆离开家后,苏小伞竟然心里暗喜,可她还是躲着男人,只要有男人出现在家里,苏小伞就会莫名其妙地恐慌。
苏小伞心酸。
苏国庆睁开了眼,揉了揉浑黄的眼睛说:“你,你是小伞?”
苏小伞点了点头。
苏国庆已经没有力气装模作样了,咂吧了一下嘴巴说:“你是来要抚养费的吧?”
苏小伞叹了口气说:“你什么时候给过抚养费?”
苏国庆尴尬地笑笑:“对,对,你不是我女儿,我凭什么要给你抚养费。况且,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也参加工作了吧?”
苏小伞想起了养母死前的话,心里平静了许多:“无论如何,我还得叫你一声爸,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来找你干什么吧。”
苏国庆点了点头:“你不会像那白眼狼一样,来打这老房子的主意吧,的确很快就要拆迁了,能够拿到一笔拆迁费。”
苏小伞知道白眼狼就是他和雀斑女人生的儿子。
她说:“我凭什么要打你老房子的主意,我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苏国庆好奇地说:“那你来做什么?请我吃饭?”
苏小伞笑笑:“想得美。我只是想问问你,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你只要告诉我她姓甚名谁就可以了。”
苏国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睁大眼睛,努力地回忆着。
苏小伞在等待,心里充满了某种渴望,而又忐忑不安。
过了好大一会,苏国庆说:“我记不起来了,真的记不起来了,雪莉好像和我说过的……不对,她没有说过你生母的名字,好像她也不晓得是谁。只是说,你被放在苏州河边,因为那天飘着毛毛雨,所以在你上面盖着一把小雨伞。是的,是这样的,因为那把小雨伞,你的名字就叫小伞,你的名字是雪莉取的。名字是好听,可你的命贱哪!当时我还要把小雨伞扔掉,雪莉不让,她说给你留着。雪莉死了,你该拿到小雨伞了吧?我知道的就这些,真的,我这一生说过不少假话,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寻找生母的事情本来就渺茫。
苏小伞还是十分失望。
她从包里取出两百元钱,放在了苏国庆鸡爪子般的手上:“我现在赚得也不多,一点意思吧。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办。”
苏国庆没有说话。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苏小伞,眼睛湿润了。
苏小伞转身而去,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伴着哭音的长长叹息。
阳光如雨,纷纷飘落。
《巫婆的女儿》 第一部分 无处安放的魂魄
他总是在清晨起床后,发现脖子上有个暗红的吻痕。这个出租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从来不把别人带回来,连最好的朋友也不;而且,他30多岁了,还没有女朋友。每次看到那个暗红吻痕,吻痕就会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渐渐淡化,消失,梦幻一般……
这就是《暗吻》故事的开始。
窗外下着雨。
连绵的秋雨。
雨水是入夜后开始降落的,没有一点征兆,白天还是晴朗的天空。气温骤降,苏小伞穿上了一件毛衣,还觉得冷,又披上了件厚厚的外套。苏小伞有些后悔接了《暗吻》这个活,以前从来没有设计过恐怖小说的封面,她想尝试一下,没想到今夜静下心来读了一部分,浑身就冒起了鸡皮疙瘩。
苏小伞不敢往下读了,也许在大白天读《暗吻》会好受些。
窗外的风呜咽。
她拉上了窗帘。
她把房子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苏小伞又检查了门锁,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是如此,心里还是瘆得慌。她想换另外一本书读,可情绪纷乱,电脑屏幕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钢针扑面而来,这种感觉特别恶劣,照这样下去,她的活没法干了,到时交不了稿,如何向王巴交代?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苏小伞明白这个道理。
苏小伞显得焦虑。
焦虑中,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像是在密谋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是邻居吗?答案很简单,不是!这楼房的隔音条件相当好,邻居大声喊叫都不可能听见。说话的人在门外?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苏小伞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矮个男子丑恶的脸。他带来了同伙,正在密谋怎么进入她的家门?那么他的同伙会是谁?是那个右眼空洞的诡异之人?
苏小伞心惊胆战,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后,眼睛贴在猫眼上往外看,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而且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说话。难道门外的歹人发现了她,故意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的沉寂更让苏小伞害怕。就在这时,那窃窃私语的声音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不是来自门,而是来自房里的某个角落。
苏小伞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跑进了厨房,操起一把菜刀,走进了卧室,卧室里没人,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了。卧室里只有那大立柜里有可能藏人,床很低,连小狗都钻不进去,藏不了人。他们会不会藏在立柜里?她不敢靠近立柜,只是对着立柜颤声说:“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
苏小伞发出惊声尖叫,手中的菜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黑暗中隐藏着巨大的凶险。
苏小伞有种溺水的感觉,恐惧之水将她淹没。
她四肢僵硬,动弹不得,喉咙里也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想喊也喊不出来。她的大脑却异常的清醒,越清醒就越恐惧,她觉得有人在向自己靠近,一步一步地靠近,黑暗中的罪恶之手渐渐地伸向她冰冷无辜的身体。
此时,谁来拯救苏小伞?
苏小伞绝望地流出了泪水。
突然,灯亮了。
房间里除了苏小伞自己,没有其他任何人。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她想,都是《暗吻》惹的祸。
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电灯熄灭前还紧闭的立柜门开着,挂在里面的衣服像是还在晃动。
苏小伞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恐惧感又从心底雾一般漫起。
走进卫生间,她想洗把脸,调整一下情绪。
梳妆镜上出现了她苍白的脸。
苍白的脸上竟然有个暗红色的吻痕。
就在她的左脸颊上,那么的明显。
苏小伞惊恐地睁大眼睛,傻呆呆地注视着镜中的那张脸。
过了一会,她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温热的水,往脸上泼,然后打上洗脸膏,使劲地搓洗。她企图把那暗红色的吻痕搓洗掉,可是,吻痕像刺青般刻在她的左脸颊上,怎么也搓洗不掉。
苏小伞真想用把锋利的小刀把它挖掉,哪怕是破相,毁了这张秀美的脸!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谁会在这个落雨的深夜敲她的门?
苏小伞的神经将要崩溃,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内心强烈地拒绝开门,担心敲门人破门而入。是什么让自己过着这狼狈而又惊恐的生活,自己到底怎么啦?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苏小伞突然想到了向含兰,无论如何,她是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闺中密友。
她开始拨向含兰的电话。
向含兰的手机还是关机,家里的座机还是无人接听。她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否则不会这样的!苏小伞惊恐的同时,也深深地替她担忧。她会不会在家里出事?苏小伞心里说:“这些天,我怎么就想不到去她家里找她呢?”
现在她想去也来不及了,危险朝她逼近。
敲门声越来越响。
不一会,她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小伞,快开门——”
苏小伞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眼泪又流了下来。
就是这个家伙说过:“眼泪是人身上多余的水,只有通过悲伤才能排挤掉。”说这话的人就是自称是诗人的陈怀远。此时在门外边敲门边喊她开门的人,就是消失许久的陈怀远,他古怪的鸭公嗓子没有人可以模仿。
苏小伞心里酸楚,气愤而又委屈。
为什么陈怀远走了还要回来,而且在这个时候回来。尽管苏小伞的内心拒绝为他开门,听到他的声音后,恐惧感减弱了许多。假如门外的人不是陈怀远,她也许真的会在这个夜晚崩溃。
“开门吧,小伞,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你听见我的声音了。”
陈怀远的鸭公嗓子里透出疲惫和无奈。
苏小伞的胸脯起伏着,气越喘越粗。
陈怀远又说:“小伞,你让我进来吧,我进来和你解释清楚。”
苏小伞嚯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尖声叫道:“陈怀远,你这个混蛋,臭鸭蛋,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再不要见到你了——”
陈怀远也许听了她的话怔住了,过了好几分钟才说:“你生什么气呀,我不是回来了吗,我说了进来会和你解释清楚的,快开门吧!”
陈怀远的话令她更加气愤,仿佛他回来是对苏小伞的恩赐,而且他莫名其妙地消失也是有道理的,苏小伞也不能生气的,他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苏小伞想,也是的,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为这样一个自私而又不可靠的人生气。她叹了口气:“我真傻,我是不应该生气,因为你根本就不值得我生气。我也想明白了,不会再搭理你了,你走吧,不要再来烦我了。”
陈怀远提高了声音:“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小伞冷笑着说:“我的意思很明白,你难道听不出来!走吧,别再费口舌了,我很累,要睡觉了,请你不要打扰我了!”
陈怀远突然恼怒地说:“苏小伞,我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不开门,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苏小伞又冷笑一声说:“你跳吧,你现在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真的,你别再用这一套来吓唬我了,你怎么会跳楼呢,你那么自私和自恋,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的!走吧,去吓唬别的纯情女孩吧!我真的要睡觉了,你知道我工作很辛苦的,赚血汗钱养活自己不容易。你走吧,我不会再理你了!”
陈怀远气急败坏地说:“苏小伞,你的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见死不救!我真的去跳楼了!”
苏小伞没有再说话,而是进了房间,躺在了床上。
门外的陈怀远也没有再说话和敲门。
他站在苏小伞面前,浑身是血,头脸稀烂,看不清面目。
苏小伞惊惧地说:“你,你是谁——”
他凄厉地喊道:“还我命来——”
说着,伸出血肉模糊的双手扑过来,抓她的脸。
苏小伞听出来了,是陈怀远的声音。
她颤声说:“不是我让你跳楼的,是你自己要跳的,不怪我,不怪我——”
陈怀远的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苏小伞惊叫着从噩梦中醒过来,浑身被冷汗湿透。窗外还在落雨,风还在呜咽。难道陈怀远真的死了,梦中血肉模糊的人是他的鬼魂?
苏小伞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喘气。
她突然动了恻隐之心,陈怀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他去死。说不准他真的一时糊涂跳了楼呢?外面天很黑,这个小区里的人都在沉睡,那些值班的保安也龟缩在岗亭里,陈怀远跳了楼也没有人知道的。
苏小伞慌乱地下了床,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她要出门去看个究竟,顾不了许多了。
苏小伞刚刚把家门打开,凛冽的风灌进来,不禁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她听到了风声中夹杂着的人的鼾声。她低头一看,发现陈怀远蜷缩在门边的角落里沉睡。他的脸孩童一般,那么无辜和安详。
苏小伞心里涌过一阵潮水,叹了口气,踢了陈怀远一脚:“进去睡吧,天亮了你再走!”
陈怀远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提着旅行包进了屋。
苏小伞拿了床被子,扔在沙发上:“你睡沙发吧!”
说完就进屋去了。
陈怀远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解释,衣服也没脱就倒在沙发上,盖上了被子。
苏小伞清楚他不会和自己说什么心里话,他内心藏了多少秘密,她一无所知,往日,她不去探寻他心中的秘密,是因为觉得自己爱一个人,应该给他多留点私密的空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
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甚至有些恨自己心软,让陈怀远进屋。
她希望自己能够想起一些陈怀远的好处,可想来想去,满脑子都是气人的事情。干脆不想他的烂事了,那神秘的吻痕又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希望再次照镜子时,它会自然消失。她侧过头,看了看立柜,立柜的门已经关上,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她无法看到。
恐惧感顿时又攥住了她脆弱的心。
苏小伞浑身冰冷,瑟瑟发抖。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陈怀远走了进来。
她呆呆地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本来她想让他滚出去的。
此时,她需要一个依靠的人,来排除内心的恐惧。
陈怀远上床之前,脱了个精光,看着他瘦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根根肋骨的胸膛,苏小伞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心里响起了一首悲凉的哀歌。
陈怀远爬上了床,嘴巴凑到了苏小伞的嘴唇边。
苏小伞歪过头,不让他亲吻自己的嘴唇。
陈怀远怔了怔,看了看她紧闭的双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接着,他把嘴巴凑到了她柔软的耳垂上。陈怀远把她的耳垂含在嘴里,舌尖轻轻地在耳垂上挑动。他的手伸到了她柔滑细腻的大腿上,轻轻地摩挲。苏小伞任凭他抚弄,牙咬着下嘴唇,抑制着自己发出任何的声音,可她的下腹微微地颤动,递给了陈怀远某种信号。
陈怀远剥去了她的睡袍,退下了她的紫色*。
然后,他像一条发情的瘦狗,趴在了苏小伞散发出白莹莹光芒的*上。苏小伞没有拒绝他粗鲁的进入,还是紧闭眼睛,咬着下嘴唇,承受着他带给自己的*。
陈怀远野狼般嚎叫,急速地冲撞着她的下身。
此时,苏小伞对身上撒野的男人没有一丝爱意。
她只是需要。
需要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来缓解自己心灵的恐惧和忧伤。她认为*是放松自己心灵最有效的一种手段。很多时候,她会产生这样的念头,随便找个陌生男人疯狂地睡上一觉,然后轻松地回家,可她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她的心里并不排斥*,只要她自己愿意,什么都好说,性侵犯除外,那是令人厌恶的行径。
今夜的陈怀远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她的药!
她感到了*,下身扭动着,开始迎合陈怀远。
这样刺激着他,他更加卖力地冲撞,头上的汗水滴落在苏小伞的乳房上。
这个时候,苏小伞忘记了一切。
她的灵魂在升腾。
她的肉体在熔化,被体内咆哮的溶浆熔化。
陈怀远瘫倒在她身上前,苏小伞终于张口大声喊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熔化成了一滩虚无的水……
陈怀远趴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小伞,你是最好的女人,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苏小伞无语。
他说的是鬼话,不能相信的鬼话。
过了老大一会,苏小伞把他推了下去,下床,走进了卫生间。
苏小伞照了照镜子,脸色绯红,认真看了看,骇然发现那个暗红色的吻痕还在左脸颊上,那么醒目。
她快步走出卫生间,来到床边,急切地问道:“陈怀远,睁开你的狗眼。”
陈怀远睁开红通通的眼睛:“怎么了?”
苏小伞用食指指着左脸颊上那个吻痕:“你看到什么了吗?”
陈怀远说:“什么也没有呀!”
我经常会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迷失,走着走着,就忘记了来时的路,回过头去寻找,却会走到另外一条陌生的路上。那时,我就特别紧张,如果在野猪坳乡村,我迷路了,肖三娘总有办法把我找回来,在上海却没有人会来找我,在大街小巷呼唤我的名字。来到上海很长时间,我无法融入这个大得可怕的城市,我是个局外人,体内藏着一只黄鼠狼的局外人。我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知青王海荣热爱的故乡,希望他的灵魂能够引导我穿过城市的迷雾,到达某个可以栖息的地方。其实这个地方是找不到的,穷我一生的精力去寻找都是找不到,自从离开野猪坳乡村后,我的灵魂一直在漂泊。我是被王海荣引诱到上海来的,以为到了上海就能够见到他,忘记了这个戴着眼镜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巫师的年轻生命早已消失在那片山野。去到王海荣说过的那些地方,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如果王海荣陪着我,那应该是一种莫大的幸福。有时感觉他就在我身后,回头看到的却是陌生和冷漠的脸。后来我才发现,我在还是个女孩儿的时候,就爱上了王海荣。
我爱上了一个比我大十来岁的死人,这算不算个错误?
我不知道。
有时我心的旷野哀声四起,就会看到他朝我走来,拉起我冰凉的手,带我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他的笑容犹如阳光般温暖,磁感的声音穿透我的魂魄……那是梦境,和现实相差甚远的梦境。相信他也是爱我的,多少年来,他一直在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后娶我,把我领回上海的家。
那年的寒假结束的前一天晚上,肖三娘熟睡后,我偷偷地走出了家门,打着手电来到村后的山坡上。王海荣就埋在那片长年芳草萋萋的山坡上。
寒风鼓荡,悲伤的情绪。
我找到了王海荣的坟墓。他的坟墓埋在草丛之中,那块墓碑也模糊不堪。他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每年清明节,只有我母亲肖三娘来给他扫墓,人们将他遗忘。
我站在坟前。一点也不孤独,没有丝毫的恐惧。尽管我开着的手电光突然熄灭,像是坟里伸出一只手,蒙在了手电筒的前面。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注视我。
感觉到他在和我私语。
我对心中的黄鼠狼说:“把他的魂魄带回上海吧,他一个人在这里太孤寂了,连一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找不到,说不定这里的孤魂野鬼还会欺负他。把他的魂魄带回上海吧,在我迷路的时候,他会给我指引该走的道路,还可以在失眠的黑夜,陪我说话。”
我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仿佛听见黄鼠狼说:“把他的魂魄带走,带走——”
墓堂里顿时卷起一阵狂风,有沙子迷住了我的眼,暗黑的世界里,鬼魂在哭号,狂舞。我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我觉得王海荣的魂魄渴望进入我的身体。很多鬼魂在阻拦他,不让他离开。他在挣扎,哀叫,和鬼魂们搏斗。我相信体内的黄鼠狼有种神秘的力量,它会帮助他战胜那些疯狂的恶灵。
来吧,我要带你回故乡,来吧,我要让你脱离一切苦厄——
我的内心在尖叫。
那也是黄鼠狼在尖叫。
渐渐地,野风呼啸的山野沉寂下来,我的手电重新射出了一束亮光。感觉王海荣的魂魄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和黄鼠狼一起和平地安睡。我可以想象他安睡的样子,那是漂泊的魂灵找到暂居地后的平静和幸福。
这时,我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阿红,回家吧——”
我心里涌过温暖的潮水。
她是我母亲肖三娘,站在黑暗之中,不知来了多久。她在保护着我,从小就用她的生命和爱保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伤害。我朝她走过去,拉起她枯槁的手,朝山下走去。
……
我曾经是多么快乐的人,尽管野猪坳乡村的生活是那么的贫苦,尽管人们用怪异的目光审视我,可有肖三娘的庇护,我活得无忧无虑。本以为到了上海,上了大学,我的心会更加的愉悦。那只是我的美好愿望,事实并非如此。
某天,有个同学对我说,有个人找我,就在图书馆门口。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高个男人,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风衣。
我忐忑地站在他面前,有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不要轻易和陌生人来往!”这是母亲肖三娘对我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