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爽快,让明靖远又是一怔,不知虚实。
“苏…”五湖猛然站起,忍不住要上前去,被九州按下。
右武卫军的兵士反应过来,将人团团围住,苏长衫回头看了君无意一眼,云遮雾缭中,一线默契的阳光穿透迷雾。
明靖远亲手牵马过来,朝君无意行过大礼:“末将拿人职责所在,冒犯之处,请君将军海涵。”
九州和五湖不禁互相对视一眼。
等隋兵先走远了,阿史那永羿才一跃上马:“我们走。”
“宇文化及既然搜集到了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一本参倒君无意?”十三徵似乎对汉人的政治很有兴趣:“那位少年的话,竟真的吓住了他?”
“那是因为他现在还动不了君无意。”阿史那永羿语气冷酷:“苏同说得一针见血——要扳倒君无意,明靖远他们还欠功课。君将军在朝中的根基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况且他的为人…”
说到这里,阿史那永羿顿了一下,蓝眸里有一丝敬意。
只沉吟片刻,他已回过头来,蓝色苍穹无情,飞鹰疾掠山风,唇角弯出残酷的弧度:“你们见过伐木吗?——要伐倒一棵参天大树,唯一的方法是先斫其枝叶,去其臂膀。”
十二袂立刻明白,点头道:“这三日,右武卫军的动作已大,骁骑九营被调离了长安。”
“九个营也比不上一个苏同!他如此年少就睿智果断,谈笑用兵透刻人心,若出仕为官,不出三年五载,就会是隋朝的重臣。”阿史那永羿一鞭抽向身下的骏马,大笑:“这样的两个人联手在朝堂之上,宇文还有胜算吗!”
骏马嘶鸣一声,向前绝尘而去。
十四峥也翻身跃上马:“汉人有很多人才,但他们似乎很喜欢窝里斗,这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看来,殿下已经打定了要坐山观虎斗。”
九州拉过五湖的马:“殿下在帮苏汤圆他们。”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都愣住了。
“殿下不出手,不是要作壁上观。”九州将银枪插在腰际:“我们这个时候出手,会让他们坐实暗通突厥的罪名——殿下要是不想帮他们,就不会对卓云行刺的事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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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
正是薄暮时分,牢狱里只有一扇小天窗,透出锈迹斑斑的阳光。
“这位是新科状元苏长衫,苇大人要好生看管了。”明靖远行路三日,不见丝毫疲态,秀目里光芒夺人如针毡。
“沾衣一定尽职尽责。”刑部侍郎苇沾衣一身青色官服,天生的淡眉朱唇,玉面和气迎人。
“苏状元,请。”苇沾衣和颜悦色为苏长衫领路。
走到大牢尽头的一间单独牢房,几个狱卒带着铁镣上来。苇沾衣似是受不得寒气,咳了几声才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本来不应给苏状元用铁链,但状元郎文武双全,沾衣手无缚鸡之力,惧恐失职之罪。”他气色大大不佳,说话音缓气虚。
苏长衫清闲的看了一眼牢内:“床呢?”
纵然苇沾衣有万全准备,还是为苏长衫意料之外的问话怔了一下。
“给我一张大床。”苏长衫舒适的伸了个懒腰,自己走进牢内。
“给苏状元抬一张大床来。”苇沾衣很快恢复了神色,朝狱卒们吩咐,他自己也跟随进入牢内:“苏状元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沾衣开口。”
跟着他的步子,几个狱卒立刻上前为苏长衫上镣。
“日后同在朝堂为官,要多仰赖苏状元照护。”苇沾衣和悦的说。
“你是大业三年的探花吧,这四年在官场感觉如何?”苏长衫拍拍石凳上的灰尘,优雅的坐下。
“酸辛苦辣。”苇沾衣认真的答。
“有状元之才,更宜探花之雅,当日的惊才绝艳,四年就内敛成深潭了。”苏长衫这才看了苇沾衣一眼。
青色官服仍勾勒出美人剪影,清烛摇曳,只是意境深沉萧索。
苇沾衣仍然和悦的说:“沾衣的福气,不比南门探花——有贵人相护逢凶化吉。沾衣孤身一人,夹缝求生而已。”
“南门若愚是个笨人,”苏长衫打着哈欠道:“你说的贵人…君无意,也是个笨人,你我二人说话,大可以简单得多。”
“好。”苇沾衣笑颜清渺,让人如置身烟水朦胧的月下:“宇文钟一案,牵涉甚广,受宇文将军所托,沾衣为苏状元备下了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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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十四银影骑全队列:
一破、二秩、三峡、四海、五湖、六亦、七纵、八荒、九州、十岭、十一戈、十二袂、十三徵、十四峥
十七、莫笑
斜阳侵古道,马蹄踏起一地碎金。
白衣勒马城门口,士兵们看清来者,立刻收刀恭敬道:“君将军!”
君无意纵身下马:“明靖远押送的犯人进城了吗?”
“…没有见过明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
上山最后一日时遇大雨,山势险峻滑坡,人马不得不分几路而行。从郊外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南华门。
明靖远一行是没有赶到,还是从其它门进城了?
君无意受伤行路,速度受碍,几个同行的士兵都在他前面进城了,按理明靖远也已经到了,又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
暮鸦黑压压的成群从城头飞过,遮住了渐沉的日头。君无意眉峰微锁,一种不安的预感沉在他的心上。
只见一个胖娃娃从城门后飞奔而出,扑在君无意身上,脏兮兮的脸从他怀里探出来,咧嘴笑:“舅舅!你回来啦!”
风尘仆仆中,小娃娃乌黑的大眼珠喜气洋洋,衣领裤脚上都是泥,把君无意的胸前也印了一个泥人影。
君无意一怔,疲惫的眸子里露出惊喜温暖,将娃娃抱起来:“莫笑?——”
胖娃娃用泥手搂着君无意的脖子:“我和爹娘一起来长安的,娘说舅舅下山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我就天天傍晚来城门口玩,看舅舅会不会回来。”她指着一个士兵:“再晚一会,猫耳哥哥就要送我回去了。”
被指到的士兵面露赧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君莫笑只有八岁,已认得十几种刀剑,每次来长安都吵着左翊卫军年轻的兵将们和她摔跤。
“舅舅,你好久没有带我骑马啦!”君莫笑看人的眼神比一般女孩子大胆,撒娇的样子十足赖皮娇憨:“我们骑马回家好不好?”
君无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大眼珠里满怀期待,不忍拂逆孩子的意思,将她一把抱上马背。
“舅舅的马好快——”
“什么时候把剑借给我刻木船嘛…不能赖皮!”
“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很帅的哦。”
君莫笑高兴得不停说话,把一路的寂寞赶得半点不剩,君无意心中的不安,几乎被孩子的欢笑驱逐而去。
“就是这里了!粒粒客栈。”君莫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一家客栈:“我和爹娘住在这里!”
君无意抬头一看,不禁失笑,客栈门口的招牌,用米粒圈成一个“迎宾”的字样,小孩子不认得字,米粒却是认得的。
将娃娃抱下来往里走,只见柜台后的掌柜突然丢下账本,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您…您是…是君将军?”
君无意停住脚步。
“我在皇城猎场见过您一次…您是我的恩人啊…”掌柜语无伦次,将油手在身侧搓不停:“您可能不记得了…去年我儿子被征兵到猎场,做‘虎人’*,原以为没有命回来了,是您救了他啊!”
君无意对这个掌故已无印象,但大业五年御林猎场强抓“虎人”,老百姓冒死翻山到猎场,他却是记得的——他当下革职惩办猎场守将,一道军令禁了“虎人”,将所有人释放还家。
(*作者注:虎人,让人披上虎皮在树林里逃逸,供王孙公子们射猎。)
“舅舅我们快进去吧。”君莫笑急着去见爹娘,用小手扯君无意胸前的衣襟。
君无意温和的问掌柜:“您儿子从军中退役之后,这两年生活可好?”
掌柜的眼圈突然红了:“本来是好好的…我这客栈做得红火,生意和长安城状元楼——正月客栈不相上下的,我儿子路子也在客栈里帮忙,但…”
擦了擦眼角的浊泪,掌柜摇头道:“路子前几天晚上出门,却无端端失踪了…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天,还不见人影,已经报了官府——刑部苇侍郎是我老婆家的远房亲戚,听说刑部找人最在行,已经托了人去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苇侍郎?”君无意眼神一顿。
“是…”掌柜的话未说完,只见一个黄衫女子从客栈楼上下来,看到君无意时视线只稍稍怔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
——君家的儿女都遗传了母亲的天然亲和力,掌柜满心悲戚,也因这个笑容而感安慰熨帖。
“娘~”君莫笑欢叫。
“二姐。”君无意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一点惊喜、一点暖意弥漫在视线交接间。
“我们也只来了这几日,你姐夫上街去买木头了,你也知道,他就爱捣腾那些雕雕刻刻。”君墨如笑道:“莫笑,自己去玩,娘和舅舅说说话。”
“大人了不起啊!”君莫笑不服气的一瞪眼,却已经听话的从君无意怀里跳出来。
看到君莫笑蹦到后面的庭院去捉蜻蜓了,君墨如怜惜的看着弟弟:“一路奔波累成这样,先去喝点热水。”
房间内,君无意端起瓷碗喝水,袖子被拽的一动,只见君墨如“呀”地一声:“这里破了。”
衣襟不破,才是奇怪。君无意苦笑。
“长安气候常变,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还是你喜欢的白色。”君墨如含笑从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女子的素手巧且柔,君墨如为君无意换上新衣:“其实身在朝堂,不该总穿白色。纯白不能容一点脏,穿着多累?”
君无意在姐姐面前,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露出些稚气。
腰间衣襟一带,伤处顿时疼得紧,君无意可以纹丝不动,但肌肉却是不听命令的,君墨如手中顿了顿:“又受伤了?”
“不碍事的。”君无意微笑。
“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只是,身边该有个会怜惜这些伤的人。”君墨如一边系雪白的腰绸,一边摇头:“不能总让姐姐给你做衣服。”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这几天…小叶来和莫笑玩过几次,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但莫笑说她开小差,玩游戏不认真——小叶这丫头,很少有事能让她挂心的,只怕是在担心你——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舫庭就似我的妹妹。”君无意淡淡笑。
“还在想着她么?”君墨如手中不停:“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君无意心口一窒。
“你从小就是做什么都认真,”君墨如为君无意将衣上的皱褶拍平:“认真是好事,但该放开的还是得放开。什么事在心里存得太久,都要成负担的——你容得下敌人,容得下误解,怎么容不下自己一丝忘却?”
“二姐…”君无意唇齿微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去宫里见过小妹了,”君墨如认真的说:“她不似以前爱笑,也长大了很多,进了宫中,被一桩桩规矩打琢成金枝玉叶,不能再有自己的形状…小妹哪怕不能一时惊艳帝王侧,也一定能生存下来。”
君无意的眸子里细雨扬尘。
“你的肩膀再强大,也担不起别人的命运。君王之爱,朝夕可改,宫中女人把自己如火一样烧得旺,等柴薪一尽,又是什么境况?小妹是细水长流的女子,她有自己的生存方法,你不要小看她。”
窗外荷塘碧叶婷婷,随风起伏,君墨如摇头:“听小妹说,这次兰陵公主身故,皇上迁怒当初劝他嫁公主到突厥的朝臣,荣宠一时的辰妃,因当初进言过,也开始受冷落了。”
君无意的眼神一清:“二姐从哪里得知?”
“我去时,淑妃正在和小妹聊天,”君墨如牵了他的手坐下:“淑妃说起宫中出怪事,半夜见到辰妃在烧纸钱冥屋,说是烧给兰陵公主的——且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辰妃这样跋扈的女子也生了惧意;皇上对阿史那永羿恐怕也起了疑心,你还是得事事为自己考虑些。”
君无意敛眉沉吟。力劝皇上嫁公主去突厥的二品以上官员并不多,只有刑部侍郎苇沾衣、治书司御史纳兰允几人。
世代簪缨的纳兰家族,是辰妃纳兰潇雨的娘家,与她同进退毫不奇怪。
但苇沾衣出身寒门,身体一向不好,在朝四年清廉勤政,谦逊自守——与此事又有何关系?
——南华门由左翊卫军看守,而离刑部最近的西瀚门,是右武卫看守。明靖远舍近求远走西瀚门,只有一种解释——他要刻意隐去入城的证据。
刑部大牢…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君无意猛然站起来,沉声道:“二姐,我有急事!你先…”
他话音未落,突然头脑中一阵晕眩,浓重的困倦席卷而至。
“无意?”君墨如一怔,发现他脸色不对。
君无意撑住桌子,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现:“水…里…”,瓷碗在眼中重成无数个影子,疾速旋转,漩涡般将意识卷入黑暗。
在君墨如的一声大叫中,君无意已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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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沉在浓墨的夜色中。
狱卒们抬来一张大床,苇沾衣轻咳抬手,示意他们将稻草搬走:“苏状元,天色暗了,要点几根蜡烛。”
他亲自将蜡烛一根根点上,回头淡眉清绝:“月剪西窗烛,知己长促膝…其实无论敌友,都可促膝一谈。”
见苏长衫负手转过身来,苇沾衣轻轻拨了拨烛:“我在朝中四年清廉自守,可惜,没有另一个四年了。”
苏长衫没有说话。他的医术不低,已看出苇沾衣活不过三年。
“沾衣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年。”苇沾衣的笑容仍然清渺动人:“但,苏状元你,却活不过三天了。”
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烛上突然腾起几缕青烟,蜡烛全熄灭在黑暗中。
十八、黑暗
牢中看不到彼此,只听苇沾衣语意淡笑:“苏状元是光明的人,不习惯这样的黑暗吧?”
“光明固然坦荡舒适,但如果只有光明,就太累了。”苏长衫清闲道:“我睡觉时,自然是越黑越好。
“苏郎好性情。”清渺的声音幽幽,似黑暗里抽出的丝线:“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件事,宇文将军前日送了十五车黄金到我老家旧宅;第二件事,我见了突厥王子一面,此人志在天下,却不仅仅是天下,是我欣赏的人。”
苏长衫将头枕在舒适的大床上:“以宇文化及而今的地位,自然没有必要行这样一步险棋。他一定会找人代办此事。我不明白的是,他怎会相信你?”
“谁欲乘风千里,就需倚马借力。”苇沾衣和气迎人:“只要马能行千里,忠诚与否又有何关系?”
“说得好。”苏长衫打了个哈欠:“那么,你这样的人,当真是为了十五车黄金而行事?”
黑暗中有片刻沉寂。
苇沾衣咳了几声,轻声接着道:“第三件事,我找了一位轻功不错的表兄,前几日到君贵妃的沉芳宫走了一趟。”
“事办得不够漂亮。或者——是因为君将军的人品太漂亮。”他语含惋惜:“活人不一定守得住秘密,所以我用一碗掺毒的黄酒,让他闭嘴了,尸体扔进皇城猎场喂狼——他的爹娘来衙门寻失踪的儿子,托人求见我,我便给了他们一人一包我从洛阳带回的银沙鱼,送他们六天之后安心的走——算起时日,正是今天。”他将杀害自己的亲人说得像病书生在字斟句酌一首好诗,脆弱而优雅。
“卓云也是你杀的?” 苏长衫声音沉了下来。
“我没有杀他,也不认为你有必要杀他——这是我到现在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也许在君将军、宇文将军、阿史那殿下之外,还有人对此事有浓厚的兴趣。”
“其它的人和事,有其它的办法解决。”苏长衫站了起来,黑暗中凝聚出一种淡漠的锋利:“只有陷害君无意这件事,你担不起。”
在话音落下刹那间,苇沾衣的咽喉已被捏住!
“咳咳…”苇沾衣脱力的喘息,声音却仿佛在笑:“我知你和君将军之义…我告诉你的…所有这些…只有一种人…才配听到…”
死人。
只有死人,才配听到所有的秘密。
“还有一件事…”苇沾衣的喘息声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蜡烛…已经…点上了…”
手边传来蜡烛轻微的燃烧声,苏长衫在这一瞬间感到了烛火的温度,但四周却是漆黑的。
一种阴谋的潮湿弥漫在牢狱中,苏长衫将失去知觉的苇沾衣扔在地上,试探的朝温度处伸出手,手背被火焰烫得重重一缩!
水滴从牢墙上落下,视野里全是凝固的黑暗。
就算在漆黑的牢狱,也不至于黑得如此纯粹,更何况,牢房是有窗的——
“快来人啊!”牢门却被人一把打开,耳边传来狱卒们的大叫声:“苏状元杀了苇大人!”
“苇大人!苇大人!您醒醒…”
狱卒们纷乱的脚步声涌入牢中,苏长衫闭上眼睛又睁开,仍是一片漆黑。刀风卷过耳际,他一把用力挣脱铁链——顿时痛得冷汗淋淋,铁链的十九个环节突然机关齐发!
——链中竟事先藏有十九枚透骨钉,凶狠扎入他的腕骨与膝盖中!
苏长衫跌倒在地,链锁关节,每一个都正中穴位骨缝,惊涛骇浪般的错骨疼痛刹那间席卷全身!
刀剑一齐招呼过来,却只听铁链根部被斩断的“啪嚓”一声巨响,苏长衫已被人背起。
“突厥人!是突厥人!”狱卒们的喊杀声和刀剑声夹错在一起。拼杀之中的震动,每一个动作都牵动蚀骨的剧痛,苏长衫的神志疼得模糊,胸前全被女子背上的汗水和血浸湿。
也不知过了多久,凉意透进剧痛的四肢百骸中,苏长衫凭着残余的意识知道,他已经被背出了大牢。
“苏同!”耳边传来五湖焦急的声音:“你支持住…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给你把透骨钉拔出来…”
背着他的女子放缓了脚步,苏长衫咽喉里全是铁锈血腥的味道,嘶哑说不出话来。透骨钉在全身十九处关节,手、臂、腿、脚…每一寸骨骼都在承受酷刑,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渐渐遥远。
“不行,”九州果断的把人放下来:“再等半个时辰,只怕他就会活活痛死。就在这里——把透骨钉拔出来。”
五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光。透骨钉打入关节,据说是邪教雾霭教对叛门弟子的惩罚,是比凌迟更残忍的手法——四根透骨钉打在膝盖和手臂上,受刑之人九死一残,后来因为太过残酷而被教主废止。
九州将苏长衫的衣襟解开,摸出怀里的匕首,朝肿胀泛着青色的关节处剐去。
刀落处,鲜血淋淋。
五湖的肩膀微微颤抖,扭过头去。
匕首每下去一次,苏长衫就抽动一下,半昏迷中只有肌肉和骨骼最本能的对残酷剧痛的抗拒。
九州的衣襟也被血与汗湿透,将十九只染血的透骨钉交到五湖手上时,九州有些乏力的虚脱:“…五湖,帮他把伤口扎起来。”
“中原人怎么有这么残忍的伤人利器…”五湖将透骨钉狠狠扔在地上,哽咽着开始动手包扎伤口。
“关键不在于伤人的兵器,而在于伤人的方法。”九州休息了片刻,抬眸道:“要在铁链上装入透骨钉,没有高超的机关技巧,绝不可能完成,天下做得出这种机关的——只有兵器大师端木彤。”
纯粹的黑暗似一泓深潭,冰凉漫过头顶。
“能请动端木大师,苇沾衣的本领就不止在阴谋上。”九州的凤眸里划过一痕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