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看他静静重新斟一盏茶,放到她面前。神情淡定,眼神专注。倾茶入盏,世间一切仿佛只在他手中的这一壶茶上。
这动作如此熟练,自然而然,她才忽然发觉,在他身边,她从来也没有喝到过温度不合适的茶。他斟给她的,永远都既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烫。
岂止是茶,在他身边,哪一件事是不合适的?他永远知道她需要什么,总是安安静静先一步准备妥当。就是做得太好了,好到她直到今天,才发现他为她做了这许多。
是从何时起,她再没花心思关注这些琐事,而他,就在她的无知无觉中变了,变得温柔缜密,沉静内敛。以前,他是飞扬跳脱的性子,总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忍不住说出来。他一直都能猜到她的心思,而她也从来没有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时候。
可是如今,连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样的事,她都不能肯定了。
他长大了,她该高兴的。虽然她其实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让自己高兴,不过,她决定要高兴起来。“晨曦,我的生日也快到了,你这次准备送我什么?”
换上快乐神情,笑着问他。他果然也微笑,说,
“等到了那天姐姐就知道了。”正说着这话,忽然之间兆阳殿中明亮了起来。日出了。
“晨曦,祝贺你又长一岁。”
他听了这话,只是笑,没有再说这几天和她一样大的傻话,她有一点点失望。
“姐姐该去上早朝了。”没错,是该去上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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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休止
“殿下,还没好吗?”
今天是她的生辰,一早起来,就开始梳洗着装。今天要穿正红色的礼服。
他把头低下来,在帮她整理领口。手指碰到她的脖子,呼吸轻轻挠动她的鼻翼,好痒,脸好烫,怎么要这么久,还没好吗?
他听了这话,停了下来,抬眼来注视她。
他看她,她就不由自主地也盯着他的眼看。他目光澄清温柔,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四周太静了,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脸上好烫,不能再看,慌忙别过眼去。
刚一动,就感到他的手抱住了她,忽然之间他的气息席卷而至,一个吻印在了脖子上,她吃了一惊,本能的想要躲开。他手上却加重力道,挣脱不开。“弦儿,别动,让我亲亲你。”这样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她片刻迷醉,忘了该有的动作。“弦儿,吸气。”
还有些眩晕,迷迷朦朦的听到他的声音,呀,她好像又忘了要呼吸。
“你还是没有学会要呼吸吗?”
他放松了力道,让她可以吸气,声音几分无奈。
不是,她不是没学会,只是他这一次,这一次太……,她才会忘记的。
萧默然看她脸颊粉红一片,眼神迷离,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眼角,这才放开她。
一早开始,给她更衣,换上精心准备的礼服。她虽身为女皇平日却很少着红色,总觉得太过明亮艳丽,除非万不得已,一般是不穿,平常爱穿的都是鹅黄月白之类的浅淡色彩。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其实他最喜欢看她穿正红色,衬着她粉色的脸颊,柔软的长发,让他想……一亲芳泽。
可是,他喜欢看,不代表他愿意让别人看。
每次不得不和她一起出席什么仪式,比方说像今天在她的生辰接受外国使节和百官朝贺,总会遇到令他不悦的事。她渐渐长大,越来越美,光彩照人动人心弦。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又生来的温和性子,端不出帝王威仪。所幸她平日里喜欢素色,又不会挑剔,给她什么她就穿什么,听话得紧,他自有办法让她看起来……没那么秀色可餐。可是一到重要典礼,她就要换上正红色礼服对着朝堂上那一帮男男女女。
朝堂之上,果然如他所想,周围那些个邻国还有底下的各个藩国派来的使节,除了几位女使跟几个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老先生,年轻的,莫不趁着向她致礼的机会,偷眼看她。
这也罢了,外国来的使节,要看也就这一时片刻。接下来是文武百官来献礼。朝臣们也还好,就是凤藻阁的几个年轻的编修,平日里想是书读多了,把脑子读坏了,只会瞪着她看。
坐在上弦另一侧的独孤澈,也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没有看向竟王殿下,却也能大约猜到他此时的心情。又见凤藻阁一位年轻编修不会掩饰,就这样看着她,心里有些好笑。
也只有这些每日里对着史料公文比活人时间还多的编修,会有失态之举。旁人看了竟王殿下坐在那里,是不敢造次的。
其实,也怪不得这几位年轻编修要盯着她看,似她这般年纪,自然是美的。不止是衣着外貌的美,还有一股自然而然的温和气质,见谁都微笑以对。他们未必有什么想法,只不过一年之中难得有机会可以面圣,见的又是这样的女皇陛下,所以忍不住多看几眼吧。以后,她还会越长越美。想到这里生出些许感叹,这世上并非每个小姑娘都有机会,长到她这般美丽的年纪。
上弦其实不喜欢过生日,对每一个人都笑,很累的。她现在脸就已经有些酸了,而且笑的时候,脸颊在颤抖,只是别人看不出来的而已。直到,“石先生,你回尚京了?”来给她庆生居然是一直奔波在外的石凯。
自从当日琼林宴上请他去岷中招安盗匪,他做了监察御史,一直四处奔波,一年之中难得回返尚京几次,便是回来也只为述职,留不几天又匆匆离去。这一两年来,大河上下怕是已经走遍了。
石凯见她快乐溢于言表,也微笑着行完礼,说,
“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要臣速战速决回来给陛下庆生。”
这么说,晨曦的生辰礼物就是让石御史回来给她庆生了。
独孤澈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气质缥缈如仙,身为元庆女皇身边第一谋士的监察御史石凯。
他自己也是淡泊寡欲之人,看这位神情举止恬淡温文的石二先生,心中微微动疑。只觉得他年纪轻轻便淡然处事,若非令他在意之人不在此间,便是心中有什么隐痛。否则这个年纪,当真云淡风轻,倒是稀奇了。不过别人的私事,他向来不会好奇,刚刚也只是忽一闪念。
太子殿下要他回来……,走这步棋,有什么深意吗?眼角余光看见上弦似乎很是高兴。她高兴自然是好,只是,此时此刻,若说太子殿下此举只为博她一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之后太子殿下也来致礼,如往年一样并无不妥之处。独孤澈虽然心中疑惑,但一时无解,也就暂时作罢了。今日是她生辰,萧默然只是想带她出来走走,怎么知道她竟然走到这种地方来。
去牵她的手,想要拉她往回,她回过头来,轻声的问,
“殿下,你想回去了吗?”
虽然面容平静,却偏偏让他看出眼中的失望。罢了,她想看就让她看看又何妨,只是她这身姑娘装扮,早知道要到这里,该给她换身男装的。
今天他说要带她出宫,那就……出宫吧。
可是这一次,她要走前面。
下了车,见她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他真的由着她在前面带路,只是她根本不认识路,就这样走着走着,走到这里来了。
天色渐暗,别处都行人稀少,唯有此处车水马龙,灯火绚烂。她循着光亮一路而来,走近了才隐约猜到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的地方?不对,在月尚没有她不该来的地方,既然来了她就要看一看。
可是她穿着女装,路上的行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感到他牵着她的手紧了一紧,然后那些用奇怪眼神看她的行人,都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假装对她视而不见。虽然俊美无俦色堪倾国,但如果有需要,他的眼神可以很可怕,可怕得没人敢看走在他身旁的她,这她是知道的。
“弦儿,回去吧。”
竟然有人敢把她当作……,不能让她在此处多作逗留。
真的要回去了吗?可是,都走到这里来了,她很想看。
她知道他的担心,他的担心有道理,他做的事都有道理。只是,已经走到这里了,如果,这次不看一看,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回头看他,虽然他一向说一不二,仍然希望这次可以……通融一下。
看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仰脸看他,没有说话,眼神却分明很想留下。他的心又软下来,今日,是她生辰。见他久久不语,知道他已然默许,上弦转头前行。前面是一处灯火辉煌,车马云集的所在,上弦径直往那里走去。
前面忽然传来喧哗,有人争吵起来。
本来这种风月之地有什么纷争,无外乎争风吃醋银钱纠葛,好些行人都往远处让,想躲远一点,上弦也准备避过,可是她听到一声呵斥,
“石涵书,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竟然是石二先生的。
循声望去,前面不远处果然是石二先生。他身前几步开外站着一位年轻公子。
那公子衣衫上有些抓扯痕迹,眉目之间倒是十分俊美,只是嘴角处一片青紫,似乎刚和人动过手,很是狼狈。“三公子当真是少年英雄,竟然在这里也有红颜知己,今天怎么了,要士为知己者死一次不成?”石二先生这样的谦谦君子,便是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失了温文气度,今天居然不止厉声呵斥,还出言讥讽,上弦暗暗吃惊。
石涵书,三公子,莫非就是当初萧默然扣住粮草不发,捐出家产换成粮草运来成国前线解了她燃眉之急的石家三公子。“区区之事不劳二少爷挂心,在下自会解决。”
那年轻公子声音甚是清越动人,语气却冷,实在不像是在跟自己哥哥说话。
“小……小少爷,你失踪了这两年,二少爷一直在四处找你,你还是随二少爷回家去吧。”
因这个苍老的声音,上弦才发现石凯身边还站着一位老者,似乎是石凯的仆人。
听了他这句话,上弦暗呼不妙,自己兄弟失踪两年,居然是在风月之地找了回来,而且似乎还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种事,石二先生一定不欲为人所知晓。
此地不宜久留,趁他们纠缠不清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身后的他似乎也发觉不妥,摇了摇拉她的手。
转身离去,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年轻公子在说,
“那不是我家。”
回宫的路上,上弦恍悟,这两年来石二先生一直东奔西走,原来不止是为了公务,还是为了寻访自己的兄弟。如今人找到了,他就该不再四处奔忙了吧。
然而她料错了,没过几天,石御史又自请了一个苦差事,离开了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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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真相
四月的一天,夏依依下了早朝没有立刻就走。
上弦屏退身边的人,
“依依,今天有事?”
“陛下,臣请陛下去见一个人。”
“现在?”看依依脸色郑重,上弦有些奇怪。
“请陛下现在就移驾。”
上弦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依依,等她解释。哪知道一向很有交待的依依居然只是静静回视她,什么也不再多说。见她如此,上弦心中猛然一沉,莫非,莫非是那件事……招来胡海平随依依一起出了宫,直奔她的府邸。
就在她当日求依依帮她查那件事的凉亭里,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坐着一个人。
“陛下,臣和胡大人在这里等。”上弦闻言止步,回头去看,依依果然已经停下脚步,竟然真的不打算陪她一起去。旁边的胡海平似有些疑惑,但想来也明白此时不宜紧跟上弦。
她独自走近,看那背影竟似是个女子。那女子听得她的脚步声,甚是警觉,利落的站起转身,看动作竟是会武的。上弦本能的停下脚步,全身戒备。待看清那女子的脸……,
不对,有什么事情不对,上弦不知为何忽然恐慌起来,直到那女子惊喜的叫出来,
“公主殿下,你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脸上笑容盛放,话出了口才发觉不妥,改口说,
“不对,应该叫陛下了。”
说完便要行跪拜之礼。上弦迈过去一把扶住了她,
“柳姐姐,是你吗?”
那女子仰起脸来又是一笑,
“臣已辞官多年,没想到尚有机会再见陛下。”
上弦听了这句,知道她果然就是当日她和萧默然出行遇刺,理应已经殉职的侍卫,心不由得越跳越快。“柳姐姐,你当初为什么要辞官呢?你辞官了,那你知道黄叔叔现在在哪吗?他和你一起辞官的?”柳行云多年不见上弦,尚有些激动,以为上弦也是如此,并未发现她的不妥,有些奇怪的问,
“陛下不知道吗?臣辞官,是为了和黄护卫回家完婚,我二人当日是一起辞官的。”
“那黄叔叔呢?他现在……好吗?”
上弦听说他二人是一起辞官的,只觉得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但仍不死心,接着问。
柳行云爽朗的笑了,说,
“他这次没有随我一起到尚京来,往另外的方向去了。陛下还不知道吧,我们俩现在开镖局,这次我来也是为押一趟镖才到尚京的。若是他知道这次可以见到陛下,一定会推掉那笔生意,和我一起来。”
上弦是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现在开镖局,甚至不知道他们还活在世上。
今日是大白天遇鬼了,那个鬼居然是,居然是……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柳姐姐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她察觉到。有些事她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接下来上弦有强自镇定,询问了一些柳行云的近况。然后告辞离去。
依依送她和胡海平快到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问,
“依依,你说真的是,当初真的是父皇和母皇他们……,他们设的计吗?”
依依面露难色,
“这个,臣不知,如今只知道柳行云二人并未殉职,而是在事发当日离职而去。陛下也看出来了吧,柳姑娘对那件事毫不知情,陛下你还要臣再查下去吗?”“不必了,依依,这件事再也不用往下查了,你说得对,有的事还是永远不要知道的好。”
还有什么好查的?她再蠢,也知道当时是发生什么事了。“陛下,你答应过臣的事……”
依依欲言又止,表情微有担心的看着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上弦先是一怔,以为她又要说不要为难萧默然的话,事到如今她那还有可能去为难他?稍稍转念,才忆起当初答应依依的是不为难自己。
努力对依依微笑,想说绝不会为难自己,没出口就被依依截住了话头,
“陛下,臣就送到这里。”
嘴里虽然说着告辞的话,依依的眼神却仍然有着担忧。
她也知道,其实,依依不是要听她说,而是想看她做。她,不会再为难自己了。
身旁的胡海平没头没尾的听了她和依依的这几句话,一头雾水。但他见上弦面无表情,脸色发白,并没有开口动问。回宫之后,上弦没有如往常那般先去琼华殿批折子,直接就去了乾宁宫。
他正在看书,听见她到了,也没有抬起头来。
看着他静静坐在书案前的身影,她忽然鼻子一酸,眼眶就热了起来。心里有好多话想问,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不对,不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受骗了,上当了,却说不出来他骗了她什么。怎么会这样呢?站了好久,她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看着他……他看完了摊在面前那一页,抬起头来看着她,
“弦儿,怎么了?”
她还是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她没有反应,他皱了皱眉,
“弦儿,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折子批完了吗?”
听了他这一句,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就掉了下来。
“默然哥哥,我今天见到柳姐姐了。就是那天我们出宫遇到刺客,母皇说已经殉职了的柳姐姐。没有殉职,她是辞官回家成亲,根本就不知道我们遇刺的事。她没有殉职,黄叔叔也没有殉职,默然哥哥,是父皇母皇他们设的计,要试你对不对?”萧默然看了她一眼,脸上漠无表情,没有说话,把书收了起来,转身放到书架上去。
上弦突然冲了过去,趁他转身,从他身后拦腰抱住了他。他身体本能要闪,却又迟疑一霎,被她抱了个结实。
“默然哥哥,他们要你给我当太子太傅,是许了什么给你?是不是说,只要你肯给我当太傅,就借兵给你复国?父皇他走的时候,要你当摄政王,他是拿什么要挟你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语带哽咽,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他的后襟,淡淡晕开。萧默然听了她这一句,什么也没说,静静站着任她哭完。
该知道的她都已经自己猜到了,还来问他做什么?当初他重伤初愈,泓溟女皇来跟他说要立上弦为储君。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句,
“世子殿下,只要你答应助她顺利即位,朕愿倾力助殿下复国。”
有机会复国当然好,可是,
“陛下,非是臣要辜负陛下美意,实在是长公主殿下自己没有为帝的意愿。”
做她的伴读,她的性子他最是明白不过,连为帝的志向都没有的一个小姑娘,如何能当皇帝?他当然想复国,可是,什么办得到什么办不到,还是分得清楚的。
“如果弦儿她愿意呢?”
泓溟女皇当时目光流转,温柔浅笑,用这一句将他问住。
如果她愿意,他能怎样?可以复国,他高兴还来不及,当然没有异议。
那天,女皇要他站在琼华殿的屏风后面。
他全都听见了,听见女皇这样哄她,
“弦儿,等你长大以后愿意当女皇吗?”她,不愿意。可是,女皇接着问,
“弦儿,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帮到那些那些难民和伤兵,让他们再也不用逃难,不用上战场,你愿意吗?”想也没想,她就说愿意。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愿意的,是怎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从那天开始,她的身边没有盟友,只有仇敌。虽然心里知道这是不行的,她,怎么能当得好皇帝?可是那时女皇陛下肯出兵,别说只是要助她即位,便是要他去摘天上的星星,也先答应下来。
他本以为,助她顺利即位云云,无非一个幌子,有两位先帝在,哪轮得到他出手。他们真正想要的只是个替罪之人。朝堂上两派世族盘根错节,两位先帝要拿他们开刀,却又担心逼得太急,狗急跳墙。所以,交给他这个无依无靠的丧家之犬就好了,做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不成,杀了平朝中世族的愤也不可惜。若只是如此,那倒没什么难的。
起先两位先帝都还在,户部尚书,内阁首辅,和陈之航,魏浩然之流斗法,实在是算不得什么难事。哪知道……泓溟女皇竟然会病故,黎皇也跟着说走就走了。
由他来助她即位,这话竟然是要当真。
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她的摄政王。要他教小猫变成老虎,真是太看得起他了。可是,办不到也得办,黎皇亡故由她继位,不管他愿不愿,她已经是女皇了。
她问让他当摄政王,她父皇是拿什么要挟他。她以为林怀安整日呆在凤藻阁,真的只是在修史?徐采薇这些年来称病不朝,的确是在家中养病?
只不过,伏这两笔暗线,黎皇并不是要要挟他,而是做给一直在竟国等他还朝的王叔看。是要告诉王叔,如果他在月尚有什么风吹草动,竟国一定会先蒙其害。
至于他,哪里还需受要挟?每天早朝回来看着她,除了担忧焦虑,他早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事了。
她问当初遇刺,是不是两位先帝设计试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问这些有什么用?他不知道是不是两位先帝设的计,也从来不想追究这件事。既然木已成舟,追究下去于事无补,何苦自寻烦恼?
背后的她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其实她想大哭,想大叫,想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故意引诱她胡乱猜测,可是哭不出来,叫不出来。他是从桃树下拉她起身的默然哥哥,是在刺客剑底救出她一条小命的英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太傅,是朝野内外无不闻名色变的摄政王。他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保护者,她的偶像,她的神。她只知道理所当然地接受保护,听从吩咐,无条件的信任他,崇拜他,还有……敬畏他。完全忘记了,他是只身一人来到月尚,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一介凡人。他也有逼于无奈,不得不为的时候。
上弦的鼻子还有些堵,但总算忍住了眼泪。
他还是背对着她不说话,也没有转身的意思。
她……明白了,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就算问他也是没有用的,他什么都不会说。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说,
“默然哥哥,不打搅你看书,我批折子去了。”想转身离去,忽然听见他说,
“弦儿,先别走。”
他转过身来,凝视她的眼眸,见她脸上尚留有适才无声落泪的痕迹,伸手用拇指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又看了看她浑身上下,确定仪容没有什么不妥,才拍拍她的肩,说,
“好了,你去吧。”就在他的温柔注视下转身,上弦只觉得心里紧,眼眶发热,又要落泪了。轻轻深吸口气,尽量从容的离开,可是一想到他正柔情如水的目光,送她离去,背上又起了一层战栗。
接下来的时间,她一直没有办法专心,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她,一直都在冤枉他。
“姐姐,怎么了?”
听到晨曦的的问话,她知道自己又走神了。
打点起微笑,“没什么,晨曦,你刚刚说到哪了?”
晨曦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问。明明他不可能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上弦却觉得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其实,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什么,也没关系的。心里这样想着,她也就释怀了。努力收束心神,专心听他讲。处理完公务,上弦照例先去陪独孤澈。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独孤澈也察觉,她今天有点不一样。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不过,可以肯定她是高兴的。
她高兴,总是好的。
看她虽然仍然不太会笑,神情有些僵硬,但目光举止似乎是比往日轻松自然,难道是有什么心结解开了?独孤澈心中一动,隐隐有些觉得,也许,太子殿下也好,皇夫大人那边也好,不用他来担心了,她自己会处理得很好。夜里回到乾宁宫,用完晚膳,沐浴完毕,上弦鼓起勇气拉住萧默然的手,低着头,用小的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问了一句,
“默然哥哥,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好不容易把话完整地说出了口,上弦只觉得脸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了,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她越是想不抖,越是抖得厉害。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萧默然才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她一下,顺势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那天夜里,他用温柔的行动告诉了她,她……绝对不止是可以亲亲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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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惊变
那日回到坤安宫,他在看书。
她一直知道坤安殿里幕天席地的红色,很适合陪衬他。可是回来见到他,虽然只是一袭白袍,长发披散的坐在那里,甚至眼神专注于书册,根本就没有看她,她也会忍不住心怦怦直跳,有些手足无措。喜欢看他,就算只是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他,她,也是快乐的。
可是今天,她想做一件事,不能只是站在这里,在心下暗暗给自己打气,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弦儿,怎么了。”
想到那件事她有些害羞,把脸藏在他背后,小声地说,
“默然哥哥,今年大河发水,没有人逃难。”
话出了口,她静静地等着,今天他会不会,会不会赞她一句?
想到这里,刚刚鼓足的气好像都不在了,心又开始怦怦得跳了起来。萧默然闻言一怔,转瞬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今年发生的洪灾。
月尚大河虽然年年发大水,但今年尤其严重,不只沿河两岸,全国各地的郡县因此而绝收的不在少数。没有人逃难,虽只有五字,但其中牵连之广,凡举巩固堤防,开仓赈灾,减税救人,遏制疫病,是任中哪一个环节都出不得错的。否则,就是尸横遍野,官逼民反……。月尚立国二百余年,尚无一位先帝敢夸此海口,而今,她,做到了。其实不用她来说,他得到消息只怕比她还快。这一次她的确做得很好,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好。
他……该夸夸她。
把她从身后捉到前面来,搂进怀里,看她脸已经红到耳根,却还壮着胆子盯着他看,眼中满是希冀。她,很想听到他的夸奖,这件事他一向都知道。
忍不住笑了出来,亲了亲她的脸颊。
要夸奖她的话到了嘴边,却忽然堵住。不喜欢她当皇帝,尤其不喜欢她当称职的皇帝……,这两年看着她决策也好,用人也罢,全都没有出过差错。
不止陈之航李秉章之流不敢轻举妄动,就连以前对她颇有敌意的内阁辅臣们,也渐渐的向她靠拢。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似乎真的没有捅出什么漏子,居然就这样平平顺顺的过了下来。
如果没有和她成婚,不当她的丈夫,而是回到竟国,她能有此成就,他一定会是高兴,放下心来。可是,作她的丈夫,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镇日在朝堂上对着男男女女一干人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心心念念军国大事,每天呆在月晨曦独孤澈身边的时间加在一起,比在他身边的时间还多。
这种事年年日日,要他如何高兴得起来?想这些虽然心神不悦,但看她得了他的微笑亲吻,脸红红的不敢盯着他看,游目四顾,不知该把眼光投向哪里。终是忍不住心神微荡,又吻了她一下。
月尚的国之至宝?既然是宝贝,他费尽心机想把她据为己有,又有什么可奇怪?
要怪就只能怪当初月泓溟自己向他现宝,居然还敢要他答应护她。所谓钱财不可露白,更何况国之至宝?他一定会好好护着她的,护她一辈子……默然哥哥竟然笑了,他笑就是说她做得很好了。上弦得着他一个微笑已然心满意足,不敢再盯着他看,自然不能知道萧默然的心思……九月初一的清晨,上弦辞别独孤澈,如往常一般准备去上朝,却迟迟没有人来给她送来朝服。走出屋外,“请陛下回屋休息。”
只有守护的侍卫们跪了一地,内侍们却一个也不见。
上弦的心猛地下沉,难道是……宫变?
“朕要早朝,还不退下。”
她难得厉声呵斥,可是跪着的侍卫们只是互相望了一眼,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眼前侍卫跪了一片,要闯出去……,不行。她见此情景当机立断,转身回到了屋内。
霎时间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究竟是谁?
冷静冷静,月上弦你一定要静下来。坐在屋内的独孤澈已然听到上弦和侍卫的对话。终于,有行动了吗?每个月也只有今天才可以把她和竟王殿下分开,太子殿下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看她折了回来,平常少有表情的脸上有些冷凝,在发现他的关注的一刹,却突然明亮了起来,
“澈,朕今日不用上朝,留下陪你。”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握紧了他的手。
看她一脸春光明媚,若不是手被她握得死紧,而且,感觉到她手心慢慢浸出的冷汗,怎么也看不出她正举重若轻,对他粉饰太平。该不该跟她说呢?这件事,不可能是竟王殿下所为,只可能是掌管禁宫防务,能调动宫内侍卫的太子月晨曦的手笔。看她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知道她定是在思索前因后果。
其实不用说,她一定能自己想明白,而且,相信她能处理得很好。
心里虽然知道这些,可是,一等想明白真相之后,她会伤心……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信得过她能自己想出来,还是不愿意做惹她伤心的恶人,总之这话,他是不会去点破了。虽然转过许多念头,其实只是过了短短一瞬,就在两人皆静默的片刻,门忽然响了,又有侍卫跪在门外,“请皇贵妃殿下更衣。”
身边的上弦一下站了起来,挡在了他身前。更衣,便是要更衣也该是内侍前来伺候,禁中侍卫怎敢…
身后的澈也起了身,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上弦扭头,看他正用嘴形对她说,
“陛下放心,臣自有脱身之法。”
说完微微一笑,松开了她的手,越过她走到门口,随门外的侍卫走了。独自坐在月隐宫中,上弦越想越心惊。
如今能调动禁宫侍卫的,只有一个人,不是默然哥哥,而是晨曦。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不通,想不通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侧耳倾听,门外的侍卫自从带走了澈,再也没有了动静,似乎只是守着门而已。虽然好像是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冷冷清清不动如山,其实,她早已坐立难安心急如焚,只是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而已。不知道晨曦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不让她去上朝,甚至不准她走出月隐宫。在他没来之前,她等,等他的解释。
这一等,就是一天。晨曦没有来,直到深夜还是不见他的踪影。
期间有侍卫呈进来午膳,晚膳,上弦也言语之间稍加试探,却毫无所获。
萧默然在乾宁宫也等了一日。晨曦会有此举动,虽然是他心中所愿,但来得如此容易,实在有些诡异。这几年,晨曦要做什么,他都大开方便之门。
当初如果没有他在暗中出力,上弦刚刚大婚亲政,便要立自己的胞弟为东宫皇储,如此荒唐之事是万万办不到的。要引林无语进宫,管他是要来治病,还是要来媚上,是晨曦引来的,就先放他入宫。想借着上战场夺军权,可以。迎独孤澈回来做皇贵妃,虽然出乎意料之外,却也没有多作理会。否则,小小一个人质,要让他不能再碍眼,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弦儿溺水,要撤换宫中侍卫,好好好,正可以顺水推舟。想要带弦儿走,像王叔想的那样,绑了她直接回国是不成的。脚长在她身上,以她的性子,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回来,若是逃不回来,那必定是要伤心一世的了。他要的,不是她人在心不在,更不是她悲伤情恸度日如年,他要她心甘情愿随他回国,要她一辈子快乐无忧。
如欲取之,必先予之,只要能挑动晨曦篡位,那就不一样了。她最最在意的晨曦想要做皇帝,这个时候哄她走,一定能让她乖乖的随他走,永远也不再想当这个皇帝。
要挑动晨曦篡位,本来不是那么简单的,幸好,偏偏让他看出晨曦心中的不可告人之事。
所谓情之所钟,无非是想要把心上的那个人据为己有,月晨曦自然也不能例外。人,只要有了欲望,就不难操纵。一面巩固他的势力,一面在他面前表演恩爱,他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刺,就总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如今他当真中计,只要等他去向弦儿吐露心意,就大功告成。
这件事从和弦儿成婚后不久就开始了,一直都没出过半点纰漏,这么长的准备,等的就是今天。可是,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不安?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时间一天天过去,上弦和萧默然都在等,转眼已经快过了半月了。
朝臣们被告知陛下染了风寒,要安心静养。最开始大家也还是信的,有太子监国,陛下要休息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渐渐的,朝中有了揣测。
开始有大臣要求面见陛下,一次不准,两次不准,朝臣们明里不说,但心里都开始怀疑。
上弦亲政之后一向勤政,虽然也有一两次染病不能理政,但有紧要之事还是会准大臣在病榻前奏报的。如今,秋狩大典在即,陛下却多日未曾现身,这满朝文武也没有谁是傻的,自然有了计较。
可是太子殿下手中握有重兵,禁宫也好,尚京也罢,都在他控制之下,朝中无论文臣武将,一时间都对此事无可奈何。况且太子殿下圣眷正隆天下皆知,没有他软禁陛下的确凿证据,倒也说不准真就是陛下病了。赤宫中的事,自陛下大婚后不久,就都是辣手无情,冷心铁面的竟王殿下在处理,这确凿证据,外臣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手的。所以一时间没人敢轻举妄动。
也有朝臣找到三朝老臣的林怀安要商量个对策,可是林怀安一味的不置可否。于是有人也明白了,太子殿下才是他的关门弟子,他如今竟然是要纵容篡位了。
虽然明知远水难解近火,曾随上弦一起出生入死的几位将军,还是设法将此事透露给了远在岷中处理公务的石凯。只是路途遥远,消息到了石凯手中,也已经是若干天后了。
这些日子,最难过的莫过于上弦。岂止是度日如年,没有见到晨曦,一分一秒都是煎熬。被困在月隐宫中,以前不曾想不敢想的那些事,也都拿出来细细想过。晨曦他,他莫非是……
每次想到这里,不能再想下去,越是不愿想,越是下意识地要想。九月十四,按照祖制她应该去乾宁宫和默然哥哥呆在一起,可是……。是了,这几日只顾担心晨曦,却没有想过他的安危。澈被带走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脱身之法,那默然哥哥呢?他会不会也被人带离乾宁宫?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上弦心中一凛,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吗?
可是推门的不是晨曦,而是个不认识的侍卫,那人恭敬的行过跪拜之礼,开口说,
“太子殿下请陛下移驾御花园。”当上弦的銮驾来到御花园中的湖畔时,远远看见晨曦的背影。他此时穿着天青色的朝服负手而立,站在湖中的一座九曲桥上,从岸边看去便似要融入那天空的一片蔚蓝之中。听见了她的到来,他缓缓转身,然后微笑。虽然已是深秋,只为他这一笑,就在那一瞬四周围的空气温暖起来,连风似乎都变温柔。来的路上上弦想到的千言万语,全都要风卷云散了。
走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问些什么,就这样无言对视,直到,
“晨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终于想起来了。
晨曦没有答话,反而看着湖面波纹,问了一句,
“我说过的,姐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保护你,姐姐都忘了吗?”
上弦怎么也料不到他会这样答一句,一时间怔在那里,
“晨曦,我不懂……”
他收回了凝视湖水的目光,看着她,轻轻地说,
“姐姐懂的。”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她的心霎时间乱成一片。
然后,就真的懂了。
她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正是她刚从战场上回来,宣布要纳萧默然为皇夫。他说,她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所以,就算是要纳那个人为夫这么荒唐的事,他都会帮她。可是这一次,他这么做,是要……“石御史已经说动陆将军出兵,如今大军驻扎在城外三十里,不日就会前来护驾。”
他竟然是当真要这么做,上弦只觉得有什么堵在心里。
“晨曦,你想要我……”
“姐姐是女皇,自然有不得不做的事。”
他又打断了她的话,
“不,我做不到。”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高声说了出来。做不到,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姐姐,我本来就不应该留在尚京,也不应该做储君。你以前身子不好,说留不下子嗣,才立我为太子。如今你身子已然大好,我该离开京城,否则,有心之人会拿这个大做文章。”
他定定地看着她,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
上弦明白,他说的是对的,可是……
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虽然知晓事到如今,她必须做些什么,可是,她不愿意。
晨曦脸上还是微笑,对上弦说,
“姐姐不用舍不得的,你过来看。”
说着牵起上弦的手,走到桥边,往桥下看。
上弦也往下看,波影浮动中,她只看见并肩而立的两个朦胧人影,高的那个生得俊美非凡,笑得云淡风轻,低的那个……脸上木无表情。那是晨曦和她自己。
“晨曦,我不懂。”
没有力气跟他打哑谜,不懂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她不想懂,不要懂。
他还是笑,说,
“姐姐以后就懂了。”知道她舍不得,他还知道萧默然就是在利用她的舍不得。可是,这一次惊才绝艳的竟王殿下一定想不到,自己终是算错了。
那个人心无旁骛地守了她这许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想……监守自盗,会以为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据为己有无人例外,也不奇怪。所以他顺水推舟,断了那人的念头。
晨曦看着上弦仍然失魂似地站在那里,心中一恸,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据为己有,其实,他真的……,可是,他晚了,太晚了,当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只把她当姐姐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如果世上从来没有萧默然这个人……
想到这里心中一凛,没有如果。
只要她想要,他就会让她得到。不管她是想要萧默然做丈夫,还是想当盛世明君。
竟王殿下一直以为他就是她的弱点,错了,他不会是她的弱点的。以后就会清楚了,他是她最强的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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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终曲
“母皇,你又在想念舅舅了。”
眼前的小家伙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
“母皇既然那么想念舅舅,为什么不让舅舅回尚京来呢?”
这样的童言童语让上弦悚然惊醒,今天是专程来考较他的功课,可是,又忍不住对着他发呆了。
当年晨曦借着软禁她的罪名,逼迫她废掉太子,独自离开尚京,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他刚走那会儿,上弦几乎夜夜梦到他,记不清梦中的细节,却在醒来时发现脸上总有泪痕。直到,这个小家伙生下来。看到这个小人儿,她才明白,当日晨曦为什么会说不用舍不得,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看水中的倒影。这孩子长得,像默然哥哥,也像她,可是,最像的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晨曦。直到那时,她真的才知道了什么叫血脉相连。不管相隔多远,晨曦,始终是这世上和她最最亲近的人,这世上,唯有他,和她流着同样的血。虽然她一直以为自己和晨曦长的不像,可是看着像晨曦比像自己还多云昊,就知道其实她和晨曦长的还是相像的。
就这样,如今每当她照镜子,或者洗脸,只要看到自己的倒影,总是不由自主想到那天,那天晨曦牵着她的手,让她看水中他俩倒影。原来,他想说的是……,想他的时候,只要看着水中倒影,他,就在身边了。“舅舅在为月尚镇守边关,不能说回来就回来。”
脸上微笑,语气放轻松。眼前的小人儿还不明白……不明白想见却见不到的无奈,她,不想让他这么早开始无奈。“陛下,若是无事,臣先告辞了。”
一直侍立一旁的太傅厉制年躬身告退,小家伙的脸马上就放松了下来,看来,他很敬畏这位厉先生。选做事一向不讲情面的厉制年作太子太傅,果然是选对了。
“哥哥。”
厉制年前脚刚走,就听门外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了一句。小家伙马上眉开眼笑。
“盈儿来了。”
可是当他看清盈儿是被谁抱进来的时候,笑容就有点僵了,
“父王。”赶紧行跪拜之礼。萧默然把手上的那个小小姑娘放落地面,“起来吧。”然后对上弦微微一笑。虽然知道外甥肖似舅舅,乃是司空见惯的一件常事,可是,每次面对自己的长子,他仍然有些不明的心绪。再加上一贯的冷着一张面孔,小家伙见到他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两个人更加难以亲近。
长得像……月晨曦,现在想起来,每次要带她走,从中作梗的都是月晨曦。
最开始是在成国战场上的时候。让她上战场,本来是作了万全的准备。可是,他尽出手下精英,理应被保护得滴水不漏的她竟然会中箭,差一点死了过去。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反悔了。说什么要助她顺利即位?人还没有亲政,就先在鬼门关前逛了一圈。算了算了,这皇帝不当也罢。
于是他斩断粮草安插奸细,然后要自己的人在她耳边……,她太信他了,要让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篡位,当初可是很下了一番心血。明明就快要成功了,她果然不愿意争抢,想要诈死。可是月晨曦,就是那个月晨曦,他的王府一直也被围困,上弦没有顺利亲政之前,他是最大的变数,当然不能不对他小心谨慎。这消息却就在那时被远在战场上的她所知晓,情势瞬间逆转,原本想要诈死的她登时马不停蹄赶回来……逼宫。如今也是这样。林怀安的关门弟子……看着默然哥哥和盈儿站在一处,上弦想到近日接到的折子,心中一动。
长得太像了,盈儿越是长大,越是和默然哥哥相像,即便她当初皇贵妃独孤澈尚未请辞回到佳林,也没人怀疑盈儿不是默然哥哥的。
他微笑,她便走向他,不知该说什么,终于找了句话来说,
“默然哥哥,今天竟国那边老王爷上折子来,说要接盈儿回竟国去,等她成年就要她接替你做竟王。可是盈儿还小,我回说让她过几年再去。”
这些年来,她也学着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话,不再害怕他。
他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朝上还是有大臣担心他会媚上乱政,只有她知道,自从成婚之后,他从未对时政有过一字一句意见,他想要的……不是乱政。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身边,他低头在她耳边说,
“弦儿,就让他们俩在这里玩,你跟我回坤安宫去。”
上弦听他这么露骨的要求,脸颊立时烫了起来那天,母皇一步步慢慢走向父王,父王低下头不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母皇的脸就粉了一片,然后静静的被父王带走的情景,一直深印在月云昊脑中。
直到他长大成人,母皇崩逝,由他即位为皇,父王请辞说要回竟国却在半途病故之后,他也仍然觉得,也许,母皇不是崩逝,而是给父皇悄悄地带走了,带到他再也见不到的地方去,永远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