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理解,只是岁月太枉然。
回头来再说雍亲王府内。
那钮祜禄氏百日里得了子名自是脸面儿有光,乐呵着正同满殿子人一般亲视百日礼,偏传事的太监再次打断了她儿的大事,当着这许多人面道是那耿氏生了一子。
一时间,众人只忙着为新生的五阿哥道喜到忘了今天的正主儿。
蝉音的视线里钮氏格格还是一如即往的脸泛和善,可谁又知道,世间那么多分仇不是由这一丁丁的“过界”积下的?
本是四阿哥的日子,偏五阿哥也来凑热闹,这雍亲王府上下可想而知的忙碌。
忙得还有夏桃。因是素席远就比平日里花心思,偏生这一日一早由过来的瓜尔佳氏口里得知十三的嫡长子弘暾这几日生着病儿不爱吃东西,直嚷着要“桃——桃——”,午席一上便得了老四早应下的去了十三府上。
弘暾是去年十二月生的,还未及周岁,虽不是胤祥的第一子却是他与兆佳氏的第一个孩子。夏桃住在贝子府时正值这婴孩好动由爬奔走学话之时,整日里十三也不离他身,到惹得已成老姑娘不怎么喜欢孩子的夏桃也偏爱这弘暾几分。
一下午,已会说不少词的弘暾围着夏桃在暖榻几上边吃着她做的软口东西边玩耍着,玩累了便扒着夏桃的半臂儿站着依她的肩或直接趴在她大腿儿上入了睡。
“你多日不来的,三阿哥一见便粘着你,可见是极喜欢你到不能忘的。”兆佳氏只当夏桃是个无子的寡妇般可怜,到叫夏桃也不好解释什么。说起来这有一半是要怨隗石的。当日她一身碎衣不过是被莫明雷击的,加之不想解释,到好,偏被隗石当做被暴徒所强的身份为了防她被人讥笑便强加了个寡妇的名头给她。没想到这个说法替她省了事之外还博得一盘子的同情之心。
夏桃在十三宅里忙乐,胤禛这厢送完了客和钮祜禄家才得了空到耿氏这里看五子。
耿氏翠萍的娘家不过勉强算是个中层的官吏,她长得又过余丰满,加之大字不识几个,平日里数月难见王爷一面,胤禛对其也无多少印象。
此时因为五子的原因,胤禛到把其看全了一眼,见其低首惊恐着过余木奈,心下本想说一句的安慰也便止了住。
看过五子回到香红雨天已欲暗,堂上刘宝儿独个上了茶却不见那傻女的影子。茶是极清淡的龙井,加了一两只小茉莉儿,是她的风格,可不知为何,没见到那人,便觉得这茶水也寡淡了半去。
灯烛已上,胤禛想了许多。如今二子已在,若都可活下,便有三子存世,谋事后继便无可虑。他自诩心思细密,只是于子嗣上颇多烦顾。这许多年也未曾多求,只求有子两三可当衣钵。只所以不求多子,一是他本身并不好女色鱼水之欢,二是情调颇高除非必要并不喜与没有心通的女子相欢。这么些年虽有贤理的那拉氏、娇依的李氏,也并无一人真是叫他真心动上一动的,只是花了些心思降了底子尽量适应罢了。
胤禛也不是不知自个儿在人情世故上过分计较了,可那股子叫真的劲又岂是他想放下便可放下的?都是骨髓子里的习性,难改呀。
偏生他还要谋动天下,骨子里那些坚持便都要过多过少地放弃一二。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被人说是迷了佛经,只是由佛宗的平心里净一方躁动而已。
如今,依太子的性子怕是支不住二年。上月皇阿玛当朝质询于太子党党徒,还折了胤裪之舅步军统领托合齐,反叫隆科多上了位。那托合齐本是安亲王的家人后并入内务府包衣,以他的身份本是极得皇上信赖,却过早选错了主子。所谓的步军统领是为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的简称,虽只是从一品的武官,例来都因其掌着京城九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而为京城最后的屏障而可见得位者的圣宠。这一次皇父不顾定嫔和十二子的脸面贬了托合齐实则是再顾不及什么“父子”之情了。太子,这个于储位上一座三十余年的二阿哥,此次——怕真是命算以尽。表面看来,是太子胤礽无能越发荒淫,可哪个兄弟心里不清,以胤礽少时的能力又何常不能大有可为?可惜,所有的是非都坏在一个岁月匆匆流过之间。
偶尔,胤禛也换位遥想过,若是自己处在太子之位上经年,是否也会如胤礽般失了心智。可惜,没有这个可能。做为普通兄弟,也许他会为胤礽息虚上几次。可皇家子嗣,又哪里有这多余的精力纵容他人的过失,自个儿时时觉醒都能叫人戳成满身窟窿,更不要叫“尚善”而终了。
想到此处,便有些气郁,抬了首透过半开的窗肓去,哪里还有一丝亮色。
这个胆大的坏坯子,只要出了门便心野的不想回来了。
一阵风狠狠吹进来,胤禛抖了抖。苏培盛走去关上那窗前,看了看天色:“王爷,这天色,像是下起雪来。”
胤禛坐不住了,起身挑了暖帘往室外而去,苏培盛不急他脚步,抓了风衣在清晖室外才替他披上。
暗沉下寒风伧伧,偶尔一个雪点子贴在脸颊化开来。须臾,夜幕之下越发飘白,由小转大。
拧了眉,胤禛下意识想骂道些什么出火,对着冷夜冷清却又无从发散。
苏培盛见爷直盯着院门,知他是在等谁。这双月以来,王爷与平日并无不同,在这香红雨与那竹桃相处也不见怎么亲近。可苏培盛感觉得出,王爷时不时“偷窥”竹桃的眼波发生了变化,盯着她懒散的行为虽还拧眉却多是轻摇措败了。
跟着爷多年其性子是知道六七的,绝不是简单的眼过于顶得傲慢。宫里那么多的美人爷是看过来的,也没见他特别偏爱于哪种美人。好不容易出了个既美又知书的年氏,也不见他如料想的亲近。有时苏培盛真弄不明白这位天下第一难懂的爷。你说你要美人不难,要才女不难,要知礼的不难,要能生育的也不难,偏你非要一门心思想寻个四合一的全女人,这世上难能有这么好的事?眼瞅着爷终于是懂得放低了要求凑合着过日子,可偏生就想不通你咋能看上竹桃那样的四不全下婢。他苏培盛虽不能保证爷是恋上那桃子了,可照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爷这个云中龙便要睁眼瞎地跌落烂桃泥里去。哎,有时他真不懂,这么些龙子凤女们怎么偏要如凡人般非在泥里滚两下才觉得舒坦,难道是好日子过多了思穷折腾?
苏培盛还在那里纠结,夏桃却裹了隗石当年打来的杂色貂毛织的风衣跨进了院子,一抬头,便见那斯立于室外高台之上盯着她,像是极高兴地挑起了眼睑儿,可不过转眼便逝,只丢了个背影于她,消了她一霎那的惊讶与暖喜。
胤禛果是见她入了眼帘止不住欢喜,见她一身貂衣上身在院灯朦胧间只规出毛质帽里一方润白,虽不是顶岁小的娇嫩肤质却也平白比其他奴婢嬷嬷婆子们多出五分不同来,这貂衣上身跨门而入寒严面儿一时间真像是换了个样子焉然是大家女子的仪神。胤禛何时见她穿得如此体面过?这一时看得便拔高了不少。可一盯上那傻妇的眼神,胤禛便清醒过来,有些气恼自个儿怎么立在殿下像是正等着她归来似的急切,转身躲进了屋里。
胤禛坐在榻上故作平常的喝着茶,并没去看随后进来的某人。可耳朵却吊得老高,听那婢子一进来受不住冷热儿便打了个响喷,压下抬头的冲动还吃了一口已冷的点心,直到一杯冷茶和三个冷点心入肚,才见那傻妇已一身婢衣、发也不及新挽地进到身前来,手里还提着刘宝儿新交给她的开水壶。
这次她取得是普洱,泡时只加了几滴青梅子压的水儿,专是为淡那普洱的浓重。就是极普通的入茶倒水之势,并无任何艺术美感可言,反加了七层这丫的做事毛躁。可偏生胤禛看了便很是静心,见她的糊弄、沏茶的声响这大动作和着敬到面前来降综的水波,便连最后一丝烦躁与浮飘也淡了去,心——沉回原位。
胤禛把着杯沿并不忙喝,肚子里一时不察多入了些东西便胀着。
“那貂皮可是十三爷宅子里赏的?”揣度着,是哪个眷妇赏下,自是心思不同。见她摇了头,拧起眉又道,“年氏赏的?”又见其摇头,放下的计较转儿复起,盯着她只是不说话。
可夏桃知道,今儿她若不给个说法,这人说不定便能耗上一夜。于是娶了笔来道是隗石于年府时给打的貂皮子。
胤禛点了点头,到是对他们姐弟间的感情不在意了。突得又看见她的脸,再那颊心果如手一般红得发火,一改原本见其沏茶时发白手时的一疼,挑起半边嘴角一笑,便再不理她重新入了书案前。
夏桃与苏培盛互看了半晌,也不明白爷这是有什么可笑的,随着苏培盛跟着进到内书房,夏桃反端起刚刚给老四沏的那茶来一口气咕咚着喝尽,还沾了沾嘴角的水渍,热水顺着食道入腹,大叹一口气,才真的觉得暖和些。不觉一笑,老四也不是不知道她偷干的这点子“沾”小便宜的事,这月余却从没说过,更是再没因事罚过她。夏桃心里美美的,那谁说的果真是不错的,“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真心对老四自然他也能发觉的少跟自己计较许多。
夏桃只知胤禛是对她睁只眼闭只耳,却不知这茶确实是其故意留给她的。由雪夜而归虽于暖室,然不喝点什么怕是不行,又知她当着差不可能主动请下离差而去,才留了这一盏给她。刚还担心这傻妇傻里傻气不明白,偏头一见她喝了,才满意地含唇而笑,理起事来。
也是巧儿,夏桃刚入了院儿雪便大起,洋洋洒洒不多时便叫王府绿瓦染了层霜。
年素尧难得没如过往下雪之时早早上榻,反推开外窗裹着裘衣立着。
果真岁月不同吗?明明往昔全不在意的到如此全夹着消涩之风暗嘲着曾经的枉言。
离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离上次与他说话是什么时候?离上次二人亲颜和悦是什么时候?…
一想,便急是焦虑记不起一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失了自个儿的自在,在意起那个人来。一个人时再不能满足于诗文笔画。越是清静越是孤独,会时不时想起那人严肃的脸儿,想起他听自个儿念书时闭目闲情的舒坦,想他居在身上浓重的男性味儿…虽不敢开了眼看他却被那时来不及回味的气息挠着现在的心房。
素尧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恋上一个自个儿并不以为完美的爷们。长得算不上体面,性子算不上和予,家事算不上无争,地位算不上显耀,除了一个皇阿哥的身份,似乎并无一点值得引以为良人的出处儿。可偏偏,恋上了,竟越发不能止滞,带着越发漫延的情火搅得一个她日也思来夜越清。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这是怎么了。不再是她可以由着聪明的头脑便可思虑出的简单人事。她知道自己越陷其中并不为好,可一切只是随了他对自个儿的越发冷清反越发强热起来。
已近一年,尽是再无一句、一个对眼儿的机会。
没有,便越发欲念。得到,便越发荒无。
她看不透胤禛这个人,不明白他怎么能够把她这么个女子放于后院默默一个寒暑。当初的分争早已记不清因着什么,到如今唯一明白的是,这个男人是极有坚性的固执人。怕是真如三哥所言,若是自个儿不主动视好他可能一辈子再难与自己同好。
一阵寒风夹带几片雪花浸上面颊,竟可透过嗅觉闻到几丝清新的花香,似由满院的竹黄散出,又似含着情的雪花捎带而来。
素尧不觉霁颜。是物便要开,是花便要摘。何况自己这么一颗圣竹幽兰。
可她却不知,她非兰实竹,而是一株将要开出红花的针麻竹。一生素雅,偏艳红一出便结了残生。这便是竹子,旦见开花,便是终了。
窗外的雪花已成凛冽之势。
与孩子“打闹”半日极耗精神,夏桃长期里养成的入夜想睡不能睡的习性也经不住这大力的打压,倒在外寝榻上便睡死了过去。
夏桃与苏培盛连换夜侍侯老四也有近月了,起因便是那苏培盛有一日得了感冒,刘宝儿便赶鸭子上场硬替了白日的活,偏生刘宝儿有那么些夜盲症,侍侯着只惯点一盏远烛的老四不行,苏培盛便禀了老四把她提了出来。
自她替了几日“夜场”,老四突觉得对下也是严苛了些,便定了如今这么个一换一的法子,可不是断了夏桃几多睡时的逍遥自在。
胤禛如常的半夜醒来,依着远几上星点的灯光挑开帐帘把室内看了清真。
很安静。没有人。除了自个儿。
他起了身,步上几步挑开寝居的帘子望向外寝榻上。
果然,那人还在。
由着裹作一团的厚被子,胤禛便可料定。
远远有那夹雪的风声,渐渐,浅浅的鼾声也传进耳里。
她是不打呼噜的,更不说梦话。
胤禛知道的。可今日她却打起了呼噜。他皱紧了眉,不知道她为什么今日打起了呼。是原本就打只是隐藏得好还是原本就不打今日只是偶发。没有厌烦,只是疑惑。他是讨厌打呼的,多年前还在宫里时苏海那老太监便因打呼叫其厌腻。
仔细听着她的呼声,不大,只像是换不过气来的隐躯。
上前了两步,在一团包裹里见那安态的睡颜。
她很压抑,连打呼都是少有的轻放。明明似个胆大之人却处处都是胆小的举止。
压抑,早已分不清是为自己的生存所需还是自卑低守。
胤禛直直地盯着这张素颜。鼓鼓的脸颊,小小的眼窝,低小的鼻子,好看的嘴。这是再实在不过的无华。
什么也没想,想多了便不自觉地头痛。只有对着这个一身是无解的婢子,胤禛才下意识不去想那么多。
淡淡凝出一股暗香,寻香而视,一株“玉玲珑”正悄悄依在木几上绽着天黄儿。
胤禛一向不在己室内放这些花草之物。一是不喜香气,一是不识花美。只昨日还未见此水仙,便知是她放于此处的。难得仔细打量了,见它小小的几朵淡黄到也素雅,并不如何讨厌,反生出一丝活泼来,到伸了指儿依顺了绿叶儿一下。再回头去看那淡暗里的睡人,便也止不住一个哈欠,捂住口儿往内寝走。
是该睡下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生与死
皇上在畅春园才住了几日,便带着若干皇阿哥们谒陵去了。
雍亲王府的家眷们亦搬去了圆明园。这一次,两位侧福晋也跟了去。
腊月里,连下了两场大雪,园子里的湖已上了老厚的冰。
王府的大管事高忠年事已高,并不怎么管事,虽收有焦进,却大半事还要论品谈资的交于回事处的苏海,所幸高忠年迈而高进无争,到也相安无事。
这一日德妃无事,唤了二子加胤祥屋里的福晋和有子的妾房们入宫话聊。
年氏往年里是不去的,只是现如今她同王爷一直行同陌路,竹淑亦认为可到宫里来坐坐也未常不能寻到契机。可她毕竟自觉与人无话,只坐在位子上惜字如金。
李氏因弘时的关系得以入宫,她与年氏又不同,见众人正在吃十四福晋完颜氏亲叫人做的香糯糕,直夸不错,便想着法的开口说话:“十四福晋这香糯糕真是不错的,只是小阿哥们未必同我等一般爱吃的。”
众人随声去看那弘时,果然挑着面前的糕盘摆弄来去,却不见多吃上一口。
完颜氏心里冷哼一声,转而向那拉氏道:“听说四嫂府里有个会做点心的寡妇,我那弘明可是哭泣了好一阵子了,说是弘时每日里带去上书房的点心好吃的不行,可偏偏他吃不上几口。”
完颜氏这话听进耳中有两层意思:一是弘时带的糕点受孩子喜欢,二是弘时故意显摆不给兄弟们吃。
李氏都听出来了,惊了一身冷汗,那拉氏怎能不明白?
“十四弟妹,想也是知道的,那些点心都是甜制,看弘时现如今天天嚷着牙痛就知道了,所以平日里我们王爷也管得严,不叫他吃多少,想是如此,才不敢叫弘时多带去分给各位小阿哥们。弟妹要觉得没关系,四嫂回儿便叫人多做了给阿哥们带去,也不过是几块糕点的事。”
那拉氏如此一说,完颜氏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抬首往德妃看去。
“不过几块糕点,不常吃就是了。秋蓉那,本宫也听不少人说了,什么时候你带些来也叫额娘我尝尝。”
那拉氏自是应下。
一群女子加孩子围着嬉闹,德妃难得高兴,不轻易瞅到年氏,便道:“秋蓉,胤禛可是不喜欢那年氏?怎么也不见动静?连耿氏都有了五阿哥了。”
德妃声音虽不大,年素尧还是把话听了耳去,厌恶夹着些黯淡绞着心扉,低着头只当未闻。
年氏是皇上赐给老四的。其实德妃本意是留给胤祯当个庶福晋的,虽然年氏长得不像个多子的,也非满氏,可毕竟家里的父兄都是有些底子的。却不想反被老四得了去。
“回额娘,我们爷很喜欢年氏的,只是年氏一向底子薄,现又年幼,再过个一二年定会怀上的。”
“哦?”风声早入了德妃耳中,不过她也并不怎么关心,只要老四家里有子无事便可,“哟,慢着点吃,”德妃转脸对着怀里的胤祯的嫡二子今个儿作寿才四岁的四阿哥弘暟,旦见穿着一件红色底坎肩褂的小娃儿吮着点心那可爱样,便止不住笑意连连。
今天的主角是小寿星弘暟,那拉氏同兆佳氏便领着各自府里的家眷边上浅笑看着。
王爷不在园子里,葡萄院里自然冷清得可以。
房子大也有不好的地,冬天里一个人住着别提多冷了。
夏桃是被冻醒的。没有空调时有电热毯,没有电热毯时有热水带。小时候一家三口转战多地窝居一室也并无多少寒冷的感觉,到后来住上两室一厅却没有院子的楼房,虽房房有空调冬季里却还是满脑子只剩寒冷代言。
现在,这间三十多平的下人房就她一个人,雕木琉瓦何其的词情画意。可惜,裹着被子蹲在床上透过那纸糊的窗户望出去,依稀可见孤立的树枝。
很冷。没有老四就住不上升火的屋子。
夏桃深刻体会到跟着主子得好。
暖水瓶里已没有水。
刘宝儿被调出去干活已不知几天了。
葡萄院里除了一早打扫的下人和自己,难得再见到个活人。
夏桃很敏感。她觉出自己被孤立了。自从老四随驾而去,自己便被有心人孤立而起。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又为什么目的。很不明白,把自己在老四身边做的事尽可能一件件地想过。
她一没勾搭老四,二没得罪他主,三注意联奴亲婢,怎么就会中奖呢?
腹肚一阵阵抽痛。自从工作,已很久没如此痛过。
越坐只是越冷。夏桃打着牙颤掀了被子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鼓足了勇气把里面一夜裹着的貂衣去下,打开门顺着葡萄院的湖边慢跑,边跑边暗喊着:我不冷,我不冷…
她跑得不快,因为最不爱跑步,与其说是跑还赶不上别人正常的快走。直到出了一身温汗,跑不动下才躯停下喘着气。
“竹桃,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开始扫院子?到有闲功夫满院子瞎跑。”那叫圆公公的太监最近常常出现在眼前,指派着越来越多杂仆的活给夏桃。
原来,到哪里都是要受气干活的。
心情很不爽,却还是要在大冬天里光着手扫院子,不然,今天连一顿冷饭也吃不上。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悲惨呢?她长得不是最差的,生家不算最差的,脾气不算最差的,心思不算最差的,成绩不算最差的…可为什么那些连EXCEL都不会用的却能轻易找到个好工作?那些长相平平的却能嫁个有样、有钱、有背景的三有老公?为什么她老老实实干活、真心实益待人却什么应该得到的都得不到呢?
夏桃可怜地蹲在空旷的地上,任北风强劲地吹过。天地一沙鸥?不是,天地一夏桃,还是找不到魂的烂桃子,或许,她连这个冬天都坚持不住。
眼泪大把大把地落。
有时候,落泪只是大寂寞。
有个非常好的朋友曾问夏桃:如果有一天你突然知道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夏桃说:她不会原谅对方,因为自己选择死亡是最不负责任和悲微的死法。
可是又有几层人在极度失落时没有想过死亡呢?
死了便不再受气、不再为那千八百的工资忍受枯燥无谓的工作,不再因为成长的寂寞同另一个寂寞的人结合而背负上两个陌生的灵魂…
即便如此,夏桃也从没想过自杀。也许是牵挂太多,也许是欲望太多,也许——只是缺乏勇气吧。
可现在,也许死亡也是不错的,或许便可以重新回到现代去。
一个人有多孤独,只有他自己知道。
桌子上那碗今天得来的面糊糊看到时就已冰凉成冻。
夏桃做完了一日的活,擦着最后一丝光亮回到屋里。
冷冷清清。
夏桃以为有老四在的地方才是冷清,现如今才知不是。
万分思念那个人的存在。即便他会叫人打她的手心,也至少还留个右手给她;即便他怒叫她下跪,也从没真使她在寒夜里受冻。他会叫她一早再跪,会对她的打混失态闭一只眼,会把那些糕点全赏了自己会大冬天里留热茶给她喝会知道她冷恩准了守夜的外榻上睡…
止不住,夏桃开始放声哭起。
那些漠视的原来都不是不明白,只是从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爱新觉罗胤禛,真不是那么冷淡寡情的。
夏桃突然站起来,不再自怜自艾。她总是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抽泣着很想把桌上的剩饭吃掉,可心里清楚,吃下去只怕要痛上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