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常接触网络,时不时看到左思左拥右抱的照片登上各大新闻网站头条。其中另外附的一张"新欢旧颜"对比照,他印象分外深刻:在医院空寂的走廊上,钟笔惨白着脸去前台交费,孱弱的身体包在厚厚的羽绒服下,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目光空洞,神情麻木,瘦得不成人样。他本以为早已无关的一个人刹那间竟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并且那疼痛一日比一日深入骨髓。
等到他终于受不了的时候,他通过《天上人间》告诉她他爱她,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只是要让她知道而已,给她以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缘起缘灭,生死存亡,也许只在一念之间。
钟笔把脸埋在他胸前,"我为我的错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的罪也该赎清了吧?"所有人都有错,不能全怪在左思头上。
张说正欲说些什么,钟笔的手机响起来,还是轻快、抒情的"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他第一次听这首歌,感情一向迟钝的他却好像听见了钟笔内心深处的某个渴望。
电话是左学打来的,但是钟笔知道左思一定就在旁边。"妈妈…我生病了…咳咳…"声音暗哑,有气无力,一句话还没说完已咳了数声。钟笔很着急,"要不要紧?怎么会生病?"左学垂着脑袋,咳了声,说:"不知道。"钟笔忙问:"你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看医生?"
左思一手拿过电话,"他现在在医院。"
"医院?"钟笔惊叫出声。左家一般都是医生上门看诊,若非重大疾病,一般不会送去医院。"左学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照顾孩子的?"她怒火攻心,语气严厉,忍不住谴责起左思来。
左思无奈道:"低烧不退,医生怕是'非典',留院观察。"钟笔心里咯噔一下,咬住牙没有出声。"非典"--应该不至于吧?他之所以夸大事实,不过是为了骗她回香港。但钟笔还是十分害怕,万一是真的呢?一想到这里,她早已急得坐立不安。
左学病得很厉害,浑身发烫,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妈妈,我很难受,你怎么还不来…"声音粗哑,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
钟笔听了又心酸又心疼,眼角流下泪来,随即被她抬手抹去了,"好,我马上去。"左学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生病的时候需要母亲。至于左思--其他的,她不管了。有时候,妥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说在一边听了,握紧了她的手,"你上去收拾一下,我这就送你去机场。"钟笔回头看他,迟疑地说:"张说,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说安慰她,"没事,会好起来的。"他一听"非典"二字,当即大惊失色。
钟笔瞪了他一眼,闷闷地说:"我要回香港,要去见左思,你…"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不嫉妒?万一她一去不回呢?
张说一边穿外套,一边瞟了她一眼,"你还有空说这个,万一真是'非典'呢?"张说当年身处重灾区,人心惶惶,谈"非"色变,至今一听"非典"二字仍会心惊,对左学的发烧非常担心。
钟笔脸色一黯,她根本不能想象左学有什么三长两短。张说搂住她的肩,安抚道:"即便是'非典'也不要紧,现在能治好了。"钟笔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到底会不会说话,谁"非典"啊?
俩人连夜来到机场,所幸头等舱的票总是卖不完。钟笔曾指天发誓永不再回香港,现在还是要回去了,不由得苦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离愁别绪涌上心头,她抱住张说,"我要走了…"胸口胀得厉害,很是难受。
张说见她满脸是泪,笑着宽慰道:"只不过是回香港,又不是去地狱,哭什么?"抬手帮她拭去了。随即想到她大概是在担心左学,便说:"放心,没事的,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钟笔横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平静,自己哭得稀里哗啦,有些难为情,擦了擦脸,嘟囔道:"我要走了,我要走了…"她伤心成这样,他怎么就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张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钟笔气道:"你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张说看了她一眼,耸肩,"随便。"心想,总要等左学完全好了吧,不急。钟笔见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不满地道:"也许我再也不回来了呢?"
张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问:"哦,为什么?"又不是天涯海角,为什么再也不回来?钟笔气得不轻,这人反应怎么这么迟钝?张说见她脸色不好,忙息事宁人地说:"那我去香港好了,反正也就几个小时的飞机,快得很。"隔着太平洋他都回来了,何况到香港只是隔着一条香江。
钟笔气馁,这个人的神经一定比电线杆还粗,她要走了,还是去他的情敌那儿,他却一点儿都不担心--总算最后还说了一句人话。她挥了挥手,背对他,不让他看见自己感动得快哭的样子,粗声粗气地说:"行了,行了,我走了,等左学好了,立马带他一起回来。"
一下飞机,钟笔便赶往医院。
左思在病房外面等着,看见她娇小瘦弱的身影匆匆忙忙走来,身后是雪白、狭长、空寂的走廊。不知为何,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时间与空间反倒模糊起来,在咚咚咚的脚步声中,他想起俩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医院。
可是钟笔完全不记得了。
第二十章 邂逅·梦魇
大三下学期,钟笔十八岁,本是豆蔻年华,却发生了许多事。她的母亲检查出乳腺癌,还是晚期,家里愁云弥漫。父亲早逝,母亲开了一爿小店做一些杂货生意,饶是精明干练、勤俭节约,供两个孩子上学,尤其是钟箦,天生失聪,不知费了多少钱财。家里经济状况早已日益窘迫。
当钟笔从亲戚口中得知母亲患病时,无异于晴天霹雳。她跟在亲戚身后去父亲生前的厂子里闹,天天搬个小板凳坐在厂长办公室前,木着脸看过往的工人指指点点,听他们交头接耳,"可怜啊,读书好着呢,听说考上了北京大学。父亲早死,母亲又得了癌症,弟弟偏偏是个聋子。"
年轻的她脸皮嫩,又羞又愤又气又悲,想哭,但是她没有办法,为了母亲的医药费,她必须忍。
处事须存心上刀,修身切记寸边而。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耐。忍无可忍,从头再忍,世上没有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最后闹得整条街都知道了,人人同情钟家的孤儿寡母。厂长被舆论逼得没办法,召集厂里的工人给钟家捐钱,又答应厂里出一半的医药费。街道办事处的吴伯是个热心人,有亲戚在北京某家医院担任主治医生,打电话帮她们联系了。钟笔本想在省里的医院治疗,考虑到自己可以一边上课一边照顾母亲,于是带着钟箦一起来了北京。
她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小平房,安顿好钟箦,日日往医院跑,十分担心母亲病情恶化,又惊又怕,心力交瘁。幸好替她母亲治病的罗医生为人亲切和蔼,鼓励她说只要病情控制住了,救治得当,并无生命危险,这才让她抱有一丝希望。经过几次化疗,钟母被病痛折磨得面色蜡黄,瘦得眼睛只剩下两个窟窿,头发全掉光了,形容枯槁。
钟笔见了心如刀割,每日还得强颜欢笑,哄母亲说很快就会好。
那段时间,她以弱不禁风的双肩一力挑起千斤重担。
当听医生说钟母的病日渐有了起色,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好转后,钟笔大喜过望,整个人都轻了起来。她正要松一口气,哪知有一天晚上钟母突然呕吐不止,怎么用药都没有用,最后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罗医生急匆匆赶来,说是癌细胞变异,需要立即动手术抢救,让她去楼下大厅收费处交钱。
那天晚上,钟笔感觉自己是在地狱的烈火里煎熬,不断在绝望与希望中挣扎徘徊。她木木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心想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母亲便没事了。可是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还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她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苦笑,也许睡神跟她有什么过节儿,已经三天三夜没有造访她了。
她睡不着,就是那时候她学会了用安眠药。
漫漫长夜像是永无尽头,无边的黑暗像一头野兽,随时能把人吞噬殆尽。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钟笔把头埋在手中,不断祈祷,若是头上真的有神明,就请发发善心,她钟笔愿意每日三跪九叩拜谢。
神明似乎真的听到了她的请求,手术室的灯灭了,罗医生连口罩都未摘下就走出来对她微笑,打手势表示一切顺利,然后才进去收拾东西。钟笔从没有见过笑得这么美的眼睛,此刻她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是天使,医生是世界上最崇高的人,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可歌可泣。
她兴奋得神志不清,整个人飘飘然,一直怀疑莫不是做梦吧,莫不是做梦吧?有一个人穿着白色消毒服迎头走了过来,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呆呆的,面无表情,地面是光洁平整的大理石,可是他差一点儿跌倒。
钟笔不管不顾地走了过去,手背在身后,踮起脚尖,在他眼睛上轻轻落下一吻,仰着头笑眯眯地说:"你的眼睛真漂亮。"然后跑走了。她要赶快告诉钟箦母亲没事的消息,她要告诉全世界!
她是如此高兴,全然不知自己无心之中犯了怎样的错误。
左思的母亲就在刚才走了,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他母亲从小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又变卖祖屋供他上大学。如今他事业有成,功成名就,本想让母亲多享两年清福,没想到她就此撒手人寰。无数风浪走过来,他的意志早已锻炼得如钢铁般坚硬,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将他打倒,可是此刻他崩溃了。他亲眼看着医生将白布蒙上母亲的脸,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今后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就在他最无助、脆弱、彷徨、迷茫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跑到他面前,亲了亲他的眼睛,一脸灿烂地说:"你的眼睛真漂亮。"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微笑着称赞他"思思眼睛真漂亮,一看就很聪明"。他伸出手情不自禁想抓住她,可是她像蝴蝶一样转眼就飞走了。
他得到钟笔的一吻,整个人精神一振,似乎又活了过来。他立即着手安排母亲的后事,然后到处打听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
钟笔天天在医院待着,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她,很快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信息。他不打算放过她,但是要慢慢来。
钟笔一大早就领着钟箦来了医院,手里提着连夜熬的八宝粥,打开饭盒,楼道里都闻到香味,入口即化。护士在一旁称赞道:"大婶,你这个女儿真孝顺。"钟母看着两姐弟笑,虽然身在病房,恶疾缠身,却是满室温馨。
那时候钟箦只有十二岁,还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子,虽不会说话,已经十分懂事,接过调羹要亲手喂母亲吃饭。钟笔让出了位置,摸了摸他的头发,笑说:"小箦长大了,会照顾人了。"钟母吃着粥,眼角满是笑意,很是欣慰。
她哼着小调跑出来,坐在椅子上翻娱乐八卦杂志。感觉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她瞟了一眼,见他穿得十分齐整,便搭讪说:"你是来医院探病的吗?"他摇头,声音很低沉,"不是,我母亲去世了,我来领她的遗体。"
钟笔一惊,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杂志也不看了,看着他的眼睛真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
他似乎不是很在意,长长叹了口气,没什么表情地说:"生老病死,谁也躲不过。"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开的。
钟笔不喜这种带有死亡气息的话题,何况母亲又生了重病,忌讳颇多,心里不快,起身想走。哪知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问出来,眉眼间都是疲倦。
钟笔心一软,很同情他,心想就算他母亲寿终正寝,心里也一定很难过,陪他说会儿话排解排解也好。她看着眼前这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男子,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可能,一脸认真地回答:"我叫钟笔,钟繇的钟,毛笔的笔。"
他眼里有一丝笑意闪过,"敢这样自我介绍,那你的书法一定很不错。"钟繇是魏晋时期著名的书法家,乃中国书法之祖,和王羲之并称为"钟王"。钟笔有些赧颜,但是没有否认,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差强人意而已。"
钟家经济不宽裕,她学不起乐器,买不起舞蹈服,于是跟着院子里的张大爷练毛笔字。十来年练下来,居然小有成就,初中时候她的字就已经漂洋过海,远赴日本参展。
钟笔因为身边同学对她的字赞誉过高,总是觉得难为情。其实她知道自己对于书法并不是很有天分,加上上大学后不够勤奋,水平似乎日渐下降,拿不出手。于是她转开话题,随口问:"你叫什么?"她并不期望他的回答。
但是他有样学样,"我叫左思,左右的左,思念的思。"
钟笔听得一愣,"左思?《三都赋》的左思?哈哈哈…"忍不住笑起来。一听到这个名字,她脑中立即浮现出一道文学填空题:左思,字太冲,西晋文学家,出身寒微,其貌不扬,然而才华出众,十年著成《三都赋》,豪富之家,竞相传写,洛阳一时为之纸贵…没办法,期末考试快到了,她最怕的便是考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偏偏记得最牢的也是这些。
左思微笑,被她这样取笑,却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意思,"我母亲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并不知道历史上有个大大的才子叫左思。"
钟笔点头,还是忍不住笑,"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她眼角余光瞄见钟箦打开门找她,立即跳起来,"我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聊。"说罢,朝后挥了挥手,蹦蹦跳跳进了病房。过了会儿,她又冲出来喊护士换药,楼上楼下跑,忙忙碌碌,但是精神头很足。
手术后,钟母身体很虚弱,还需要留院观察。期末考试快到了,钟笔一边忙着复习,一边照顾母亲,还要分神陪钟箦,他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半个朋友都没有,难免寂寞。她顶着两只熊猫眼去医院给母亲送补品,一路哈欠连天。怎么会有这么多要复习的东西?早知道就不读中文系了。
她提着保温盒站在走廊上,犹豫了一会儿,又打开保温盒看了一眼,忍不住再次叹气,算了,去楼下打点儿热水好了。她转身要走,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愁眉苦脸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钟笔抬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个男人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松开了手中的保温盒。
左思瞅着里面的东西,眸中有几分不确定,"这是烤鱼?"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应该还不能吃烤鱼吧?
钟笔像是被得罪了,跳起来不断地强调道:"这是鱼汤,这是鱼汤!"
他不禁莞尔,笑问:"汤呢?"
钟笔垂着肩,一脸丧气地说:"烧干了。"
她一边背书一边炖汤,哪知背着背着就歪在厨房门口睡着了。等她醒过来,鱼汤早就炖成烤鱼了,再要重做,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宽慰自己,有鱼总比没鱼好。可是这干鱼叫母亲怎么吃得下?只好以热水充鱼汤了。
钟笔不当成一回事,一心埋怨自己粗心大意,连汤都炖不好。左思听了却非常有触动,眼光深邃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钟笔,你太累了。"医院,学校,还有年幼的弟弟,无数或重大或琐碎的事情全都要她来扛,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儿,怎么能不累?
钟笔却摆摆手,没事人似的,"不累,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就要走。左思拉住了她,"我正要下楼买饮料,不如替你把热水带上来吧。"钟笔客气了几句,便将水杯交给了他。
左思带上来的除了热水,还有热牛奶和鲜蛋糕。钟笔一迭声谢过,推辞未果,站在病房外面就这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点儿形象都没有。她很节省,许久不曾吃过蛋糕、糖果等零食了。左思在一旁看着,觉得她吃的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连带他也馋了起来。他看着钟笔鼻尖上沾上的奶油,心里蓦地一股燥热,想将她抱在怀里,用舌尖帮她轻轻舔掉。
但是他还不敢造次。
第二十一章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钟笔要等母亲的药水滴完才能走,护士老是忘了时间,总要等到血液往回流才急匆匆走来拔针。左思见她不断打哈欠,打开一间房门,"你可以在这里睡一觉。"钟笔东张西望,"这什么地方?"这里看起来像是哪个值班医生的办公室。
"管它什么地方,你睡觉便是。"钟笔刚掏出手机看时间,左思就说:"放心睡吧,到时候我叫你。"钟笔看起来很感激,叮嘱道:"嗯,四十分钟后一定要叫醒我。"
钟笔想到他母亲去世了,以为他来医院大概有许多杂事要办,没有多问,一心以为是巧合,两次都碰到他。
里面有一张大大的沙发,地上居然还有毛毯,应该常有人在这里过夜。比家里的床还舒服,她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睡得昏天暗地。
这一觉直睡了三个多小时,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十分懊恼地爬起来,怎么也没人赶她走啊?
"别担心,你母亲的药已经滴完了。她现在睡着了。"
钟笔回头,这才发觉他坐在办公桌边看报纸,腰背挺直,很威严的样子,不由得问:"你怎么还没走?"他站起来,看了她一眼,"这就要走了,你呢?"钟笔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人家一定是不好意思叫醒她才等在这里的。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头发,她一脸尴尬,"对不起,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他没有说什么。
俩人一起下楼,在大厅门口分手。钟笔往公交车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车在她身边停下。她对车不是很了解,顶多认识奔驰、宝马、奥迪等几个品牌,后来才知道这是雷克萨斯。
车窗缓缓摇下,左思的头从车里探出来,"我送你一程。"钟笔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坐公交回去好了,很快的。"左思居然开起了玩笑,"又不要你出油钱,怕什么。"钟笔不好推辞,只得上了车。
左思眼睛看着前方,"你学什么的?"明知故问。钟笔一本正经地回答:"中文。"他点头,"北大的中文系,那是极好的。将来想做什么?"钟笔笑说:"考研吧,然后留下来跟着导师做学术研究。"那将是平淡但安逸的生活。
她早就打算好了,自己虽没有大才华,但是赖在学校里做一点儿学问混口饭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常教授看过她的论文,称赞她有灵气,是做学问的料。
左思问:"不枯燥?"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又聪明又孝顺又勤奋,本该在社会上大展拳脚,竟然当起老学究来,多可惜。钟笔摇头,"怎么会!喜欢就有意思。"左思莞尔,自然,喜欢就有意思,人和物都是这样。
中关村一带乃是堵之又堵的地方,不堵车那才叫奇怪呢。左思看了眼前方丝毫不见移动的长龙阵,方向盘一转,"在路上等一个小时,不如先吃饭。"他们去附近的餐厅吃日本料理。
钟笔挖了一勺又一勺芥末,吃得眼泪汪汪,大呼过瘾;一杯接一杯地喝米酒;吃完各种沙拉、寿司、刺身、扇贝、烤串,又要了两份酸奶慕斯蛋糕,完了还吃了一大杯提拉米苏冰激凌。左思一开始很是惊异,然后一迭声地问她:"吃饱了没?还要不要?"生怕钟笔饿着,他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孩子这么能吃。
钟笔撑着肚子出来,路都走不稳,难得有人请客,不吃够本怎么行。她只将他当作长辈,根本就没想到顾忌形象这种问题。再说俩人萍水相逢,反正以后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可是很快,钟笔再一次碰见了他,在学校里。
她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低着头急匆匆赶路,听见有人问:"同学,百年大讲堂怎么走?"左思从车里探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钟笔有几分惊喜,"哦,是你!"连忙说,"右拐,一直往前开就是。"
左思却下了车,"既然不远,你带我过去吧。"钟笔想起那顿日本料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带他过去。左思见前面排了长长的两路队伍,路都堵住了,便问:"这是做什么?"
钟笔看了一眼,"买票。新上映的电影,导演和主演会来宣传。"左思挑眉问:"什么时候?"钟笔指着贴出来的宣传图片说:"今天晚上六点半。"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排队。
左思见许多人手里除了拿钱还拿了学生证,便问:"是不是要学生证?"钟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看?我有学生证,可以借给你。"她很热心地说:"我来排队,你去办事吧。"她想他来北大大概是有事要办,这队伍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左思并没有走,他去买了一大盒八喜冰淇淋。钟笔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哎呀,这个牌子,她平时都舍不得吃,顶多吃吃伊利、蒙牛。俩人站在太阳底下聊天,因为等得实在无聊,钟笔就给他讲学校里的灵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