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一动不动仍由他抱在怀里,听见他一声一声愈发快速的心跳。他心中紧张,她又何尝不是?与其说不敢挣扎,不如说是不愿挣扎。一辈子就那么长,若是有幸不得英年早逝,也不能让自己从头翻悔。她就是这番想法,才引得她不愿放手。

凤凰忽然“呀”地一声,挣脱了他的怀抱,红扑扑的脸庞,道:“你等一下。”她匆匆奔上楼去,捧着那套土陶茶具下来,赛到他手中。她道:“物归原主。”那套茶具她一直随身携带,几个月颠簸下来,已有些破损,还有一只茶杯竟已裂成两半。长垣举着茶具哭笑不得,道:“什么叫物归原主?”

凤凰这个物归原主,颇有些自说自话的意味,她从见到这个茶具起,就盼着有一天能送给他,或许这只是自个儿的一个心愿,却让她打心眼儿里觉着,这个茶具已经是他的了,属于他的了。

 


第 23 章

凤凰这夜是注定睡不着了,她握着自己的手,在被窝里偷偷傻笑着。她觉着自己真不要脸,却仍旧阻不了这不知廉耻。忆起他的温度,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若笙都看着呢。她早就醒了,看着他们在楼下亲密无间,说要离开,说要一起,她无力地抓着阑干,想着,那我呢?她这才明白,她在他们之间,有多么多余。她听着凤凰躲在被窝里刻意收敛了的声音,都似在故意笑给她听,尽是讽刺。她的泪水无声滑落。她不是想要什么,不过想给自己一个交代,有那么难么?

若笙不得不承认,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待凤凰。从前她还能欺骗自己,逼迫自己不去看清事实,可如今,他俩眉眼戚戚,避人耳目,假得半分?若笙无法说服自己,再坦然面对他二人。不能再给予凤凰浓烈的关怀,她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心慌意乱。她不再无微不至,愈发冷清萧条,与乌鸦两人均是整日整夜的沉默。

噢,还有陆灵芝与陆之暄。她们姐妹俩的感情永远都那么好,好得让人觉得她们就像是一对亲姐妹。她们黏在一起,相互咬着耳根。契若金兰这一词,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像是她们的写照。

这让若笙孤独到恐慌。乌鸦永远的面色如常,波澜不惊,她看着他的脸孔,恐惧被无限制地放大。

这样的恐慌让若笙觉得恨意绵绵,她每夜见着躺在身边的凤凰,嘴角还挂着浅笑,幸福得无以复加,她就恨不得立时翻身起来掐死她。

若笙选的方式,是一种她在两年前偶然得到,西域流传过来的奇毒,名唤烟袅。味甘甜而芳香,温和寡淡,不动声色地侵入人体的五脏六腑,令她死得无声无息。若笙想到她死时的模样,就像睡着了一样的恬静安然,她感到一种别样的兴奋。

这都要怪凤凰不知何时起养成的习惯,喜茶,随身带着茶叶,闲适时总爱泡上两壶,一壶给长垣送去,一壶留着与她分享。却从不在意,她心中是否欢喜。她对茶的喜爱,给了她很好的机会。

他们一路向苗疆而行,夜间便寻地方休憩,偶尔连夜赶路。

这日,行到这个荒无人烟的破败村落,在村庄四处转了转,找了处还算完整的茅屋,预备将就着过一夜。凤凰与长垣去喂马,乌鸦去打猎,她与陆氏二人留下收整屋子。

若笙烧水泡茶毕了,背对着陆灵芝,将烟袅涂在了凤凰常用的那只杯子里。杯沿已经裂了,她忽地忆起凤凰竟从未割破过嘴唇,也不知她是否刻意避开这个口子。陆之暄从门外进来,见她捧着茶杯,急忙奔过来夺在手里,道:“真好我渴了,替我倒一杯。”若笙浅笑,伸手拿回道:“还很烫,再等一会儿。”

陆之暄撅着嘴,垂头丧气踱到陆灵芝身畔,不住叹息。陆灵芝正往炕上铺着稻草,口中一面道:“若笙不是说了再等一会,你叹什么气?”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她二人对他们的忌惮也已少了几分,说起话来也甚随意。若笙将杯子举起,伸前道:“要么你现在喝吧,不怕烫就好?”陆之暄忙摆手摇头,道:“不是,我只是觉着我们这样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姐姐。”

说起这事儿来,若笙正好满腹疑问:“幽梦真是你姐姐?”这还是陆之暄第一次当着人前唤幽梦,她过去一直是只听众人说着,自己却绝口不提,似是与此人此事毫无关系,如今有这番叹息,想必心中也是在意的。

陆之暄撇嘴道:“可不是么?我倒是不想认,但血浓于水,纵使她做出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容不得我不认她。”若笙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你可曾想过,找到她又如何?”

陆灵芝缓缓直起身子,暗中扯了扯陆之暄的衣袖。陆之暄会意,面不改色道:“没想过,只想着找到她才好。”若笙莞尔,道:“你真是善良。”陆之暄听人褒奖多了,从未得过善良一词,顿时脸一红,干笑两声。

若笙这声善良,其实是话里有话,意在说她单纯,再难听点,就是心无城府,蠢钝如猪。却不料,陆之暄的这番愚蠢,实则是刻意隐瞒,即使是被人暗笑两声愚蠢,也无妨。

陆灵芝将若笙的语意都听得明明白白,虽不作声,却已厌恶陡生。

若笙老远便瞧见凤凰与长垣二人携手而来,身后牵着马匹,谈笑风生。再走近两步,便默契地松了手。这样的不约而同,若笙即使是修一世,也是修不来的。

她倒了几杯茶,分别递给陆氏二人,再自斟一杯,举杯轻啜。

果然,凤凰与他们打过招呼,第一件事便是倒茶,一面喜滋滋对若笙道:“你泡了茶,真好。”她脸上阳光满溢,全然不知屋外光景,黄昏已近,日落西山,月欲起兮。若笙应道:“我知你喜欢。”她温和若水,与往无异。

凤凰深吸口气,闻着茶水的清香,奇道:“这茶味道有些不一样。”若笙面不改色,低头闻了闻自己手中茶盏道:“是有点儿。”长垣道:“或许是用溪水泡的缘故,往日在客栈的井水是不能比的。”他说得不错,东行不远,便有一溪,若笙正是从那儿打来的水。凤凰叹道:“看来以后不能常住客栈了。”长垣笑道:“可不是哪家村落,都有溪水可寻。”

若笙默不作声听着,在心中道,以后,你没有机会了,一面低头啜饮。

凤凰转目,忽地瞧见门边空手而立的乌鸦,瞪眼奇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东西呢?”乌鸦也才回来不久,他将打来的野味尽数扔在院中,进屋后便一直静默杵在门边。陆之暄接道:“他早回来了,你自己瞧不见。”乌鸦干笑两声,指了指门外。凤凰道:“是什么?”乌鸦并不作答,意在,你自己不会去看么?凤凰闷哼两声,重新捧起茶杯。

忽地一声雷响,凤凰惊叫一声,站起身来,道:“还不快去把东西拿回来。”乌鸦睨他一眼,并不理会,走到一旁去坐下。凤凰正欲出去,众人一齐拉住她道:“别去了,淋不坏的。”众人均心觉好笑,这野味又不是衣服,何苦这么大惊小怪?

凤凰这时也已反应过来,脸一红,坐□来,捧着茶杯,在杯沿嗑着牙齿。长垣打趣道:“嗑坏了我可就不要了。”也不知他说的是人,还是杯子。凤凰忙直起身子,正欲饮茶,又闻得一声响动。她奇道:“这雷声很奇怪呢。”说着,狡黠看向陆之暄。陆之暄稍嫌窘迫,嗔道:“你看我做什么?赶了那么远的路,你就不饿?”凤凰笑得更欢了,站起身来走出门外去。陆之暄笑逐颜开,跟着奔了出去。

陆灵芝也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帮她们生火。”长垣先她一步出门,她转目望向若笙。若笙接过她手中茶盏,道:“我将这里收拾一下。总要腾个地方烧火。”陆灵芝应声,下意识往乌鸦望了一眼,随即意识到问也徒劳,转身举步出门。

若笙将茶水尽数倒回壶中,这其中也包括了凤凰那杯,她握着杯子的手不住轻颤,看着丝毫未少的茶水,隐约映出她的脸庞,灰败,苍白,颓然。她紧紧捏着杯子,咬着下唇,她不住斥责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慌乱而迅速地将茶水收拾起来,将整壶茶倒了出去,这才意识到,一旁还有一个乌鸦。

她做贼心虚,抬目小心望去,只见乌鸦双目紧闭,脸色如常。若笙却因这看不清任何的脸色,更加恐惧起来,她不知,他到底看见了没有?

若笙愈发无措起来,手一抖,几乎就要将茶壶摔出去,她愈看着乌鸦愈发觉得恐惧,抱起整套茶具,一个人来到溪边。

她蹲在溪畔,反复清洗着茶具,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摩拭,心中罪恶感却始终不减。那是她相依四年的姐妹啊,她于心何忍?一面又为自个儿心痛,她这一辈子就这么一颗心,一半剖给了凤凰,一半剖给了长垣,他俩将她硬生生撕裂,那可是她的感情啊。

她用力搓着茶杯,生怕洗得不净了,下次凤凰再喝时,就会中毒身亡。若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利令智昏,若凤凰适才真喝了下去,她哪逃得了干系?虽说,她也确实是打算,待凤凰死后,自己也跟着去了。可她却始终没有把握。她多怕自己没有勇气,在她离世之后,也决绝追随而去。

忽地,掌心一道尖锐滑过,她惊叫一声,鲜血汩汩流出,顺着潺潺溪流向下游而去。因为力道过大,那只杯子竟顺着那道缝隙裂成了两半,将她的手掌划破。她被这疼痛激得冷静下来,怔怔望着手掌,慌乱感逐渐褪去。

掌心的痛楚在溪水的击拍下愈发清晰起来,若笙强忍着疼痛,将茶具逐一洗净。

她早料得了凤凰的反应,果不其然,她一面心疼着若笙的手掌,一面又心疼着杯子。这套茶具本就不结实,交给长垣时已是所剩无几,亏他护得周全,才余下完整的几个。现下忽地又少了一个,令她沮丧至极,长垣在一旁不断安慰,她的情绪才逐渐好转。

若笙当真觉得好笑,从前的凤凰,哪是这种大悲大喜之人?莫不是,感情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就像她一样?

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许是手掌的疼痛让若笙不断清醒,夜里,她在稻草铺成的炕上翻来覆去,却无心睡眠。夏夜的月色苍凉得醉人,引得她遐想不断,难怪从古至今有那么多的文人雅士吟月颂月。只是可惜,苍凉亦如它的若笙,何来闲心附庸风雅?繁星织成了一张硕大的网,和着溪水中闪闪萦萦的倒影,无声无息向她压来。树枝被还未成眠的鸟儿震得唰唰作响,又将鸟儿惊得不住啼鸣,循环有秩,若笙几乎就要透不过气来。

她蹲□子,捧着水,连自己都不知,她是想学着孩童去捞星够月,还是想掬水洗脸。

忽地,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窸窣响起。

若笙一听便知是谁,她将心中情绪压了下去,莞尔道:“怎么还没睡?”来人正是凤凰,她睡到一半忽而醒转,见若笙不在身畔,便出来寻找。答道:“我早睡啦,见你不在,出来看看。”若笙站起回身,一面走着一面道:“那回去罢。”凤凰携住她的手,仔细端详着,轻轻呵气道:“还疼吗?”若笙轻痒不止,收回手道:“早就不疼了。”凤凰正色道:“你老是这样,也不想想,你可否瞒得过我?”

若笙心中一动,月色中,她眼若秋水,如实道:“痛还是痛的,只是你也应当知道,这痛楚我还不甚在乎。”凤凰心疼道:“我自然知道。”一面哀叹着:“这穷山僻壤也有不好,待到了下个城镇,我就去买药。”若笙摆手,她常年行走江湖,身上岂能不备着药膏?只是诚然,这点伤痛,她还不在乎。

两人向茅屋缓步行着,心思均是一致的,不过是事情不同罢了。她们都思忖着,我是当说,还是不当说呢?

还是若笙先开了口,她难得唤她的名字,这次,她叫她凤凰,站定了脚步,低低道:“我们二人是姐妹,对不对?”她犹豫良久,仍是决定要说,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句话,是想引得凤凰自个儿先起了头,她才好接着说。果然,凤凰点头应道:“自然。”随即道:“所以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见若笙示意,她才又道:“这事儿开始我就打算告诉你,可我又怕。”又静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与厢主他……”话还未尽,若笙便打断道:“我知道。”凤凰闻言,心中凄然道,果然是这样,我们俩竟又重蹈那日我与顾忆安的覆辙。

若笙怅然若失道:“那我对他的情意,你又可知?”凤凰怔怔地,不知应不应当点头。若笙道:“这样的反应才是我认识的你。你早知道,是不是?”凤凰这才点了头,踌躇片刻道:“我能问一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么?”若笙自讽轻嘲,道:“我也不知。”她是真的不知,翻遍过往,却无迹可寻。起初,她也不过是好奇。多年前,凤凰与初扇的一句戏言,让她开始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后便是她第一次见长垣泡茶的模样,她又在好奇,他竟然自己泡茶,那茶该是何味道?还有他挂在墙上,苍劲的字迹,她亦是好奇着,他当真是学武出生么?因为凤凰所以与他日益增多的相处,她的好奇心,一点一点将她掏空殆尽。

凤凰叹息,道:“我又何尝不是?于是我才想与你说开了。小姐与我也是如此,我不想我们也这样。”若笙心头一震,忆起日间之事,暗叹道,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道:“如何才算说开?”

凤凰垂首,低声道:“我不想失去他,也不想失去你。”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她这话寓意为何,若笙了然,她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太贪心了。”凤凰一把攥住她的手,道:“我舍不得你,也放不下他。”见若笙半晌不答,又道:“我不想像邵容容那样,困守终生。”

若笙浑身一震,困守终生?她几乎就要笑出声来,现在困守终生的,是谁?那时,凤凰与她谈起在苏州的所见所闻,说起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以因这个相识不过数个时辰的人满怀怜惜。现下,却因一己之私,不顾她的感受了么?她喃喃道:“难道我想么?”

凤凰的身子忽地就僵住了,似乎又回到了数月前邵容容死时的情景,若笙的哀婉痛绝,凄清凉月,无一不是那时情境。是啊,她怎能如此自私?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邵容容,难道就要若笙背负么?她一时语塞,怔怔握着她的手,掌心一片冰凉。

若笙缓缓将手抽出,深吸口气,展颜道:“你放心,我无甚大碍,不过是发发牢骚,你莫要记挂。”她在溪边时便已下定决心,也已认清了事实,在这场相互角逐的感情中,一直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无人与共,无人欣赏,且暗无天日。她不能不承认自己的可悲。

凤凰望着她愈来愈远的神色,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若笙轻轻抱了抱她,附耳低声道:“不用觉得愧疚,真的。”现在我们公平了,她亦这样对自己说着。

日间下毒之事,若笙始终不敢说出口,她惟一记挂的,就是乌鸦是否知道。诚然,乌鸦自然是早已察觉。早年他在西域执行任务时,不仅用烟袅这种毒杀人,还中过此毒,对这味道熟悉不已,一闻便已知晓。他先前欲引凤凰出去,也是因此。之所以不动声色,也不过是好奇心驱使,欲知是谁,所为何事。现下知道答案了,他也不说破,缘由是何亦不必再问,他均看得清清楚楚。

 


第 24 章

翌日,众人一行再次启程。

若笙经昨夜与凤凰一番长谈,心中虽芥蒂未消,但在人前也是尽力收敛愁眉,与凤凰言归从前。又回到过去那个温吞淡然的若笙,然二人心中却均知晓,这条沟壑缝隙,怕是穷极一生,也未必修补得好了。于是凤凰可谓是处处顾忌她的感受,特意避开长垣,既不与他说话,也不与他对视,一个人骑马远远奔在前头,半点不候着身后众人。

凤凰忽冷忽热的态度明显激怒了长垣,这日,他们停下途中稍事休息,他趁机将她拉到无人之处,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凤凰自然知道他所为何事,可她自己心中都尚未有答案,游移不定之际,哪能答得了他?故作不明道:“你说什么?”挣开他就要走。长垣攥住她手,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凤凰扭捏着,不住挣扎,道:“我觉得很乱,你让我想想清楚。”长垣闻言,手中不由自主加大力道,道:“想想清楚?”凤凰惊声呼痛,他这才稍松了手,道:“那你那晚说的,无论何事都不会动摇,是一时戏言?”凤凰顿时没了底气,说这话的是她,如今摇摆不定的也是她。长垣逼问道:“那你说不想让自己后悔呢?远走天涯一世相伴呢?均是戏言?你当感情是儿戏么?”

凤凰从未见过他这样滔滔不绝,愈发心烦意乱起来。是的,那日她忽地想起若笙,几欲放弃,可是偏偏又忆起了邵容容,邵容容临死时说的话她始终不曾忘记,所以她才坚定如铁,发誓不像邵容容那样,一辈子都在苦痛,都在等待。可是现在的她,面对与她四年朝夕的若笙,无法不动摇。她摇着头,霎那间清泪纵横,不住喃喃道:“你别说了,别说了。”她不住自问,为何这选择如此艰难?她明明可以两者兼得,为何一定要逼迫自己呢?她自己也寻不着答案。

长垣于心不忍,她如此伤痛,他如何能再苦苦相逼?他松了手,低叹一声,轻抚她的肩膀,温声道:“好了,我不再问就是。”凤凰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泪水还不住滑落,冲他低低道:“对不起,对不起。”长垣苦笑道:“你好好想想。”他那话中尽是温柔,暗里却是无限的冰冷,将凤凰的整颗心都冰冻了起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再也忍不住,连日来的哀恸均化为了泪水,倾盆而下。

一连几日,凤凰都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再无一人独行前方的意味,反而老老实实跟在了众人身后。众人虽不明言,但凤凰的面无表情下,那双痛楚哀戚的眼睛,什么都瞒不了。陆氏二人与若笙都望长垣能与她好生说和,暗里跟他说了几次,他却始终不理。就连乌鸦也禁不住要多管闲事,让长垣去哄她,却换得长垣冷眼相待,当即住了口,再不相问。

二人的关系就这样僵持着,既无进展,也无退步。其实,只需其中一人松口,结果便能呈现——要么冰释前嫌,要么形同陌路。可他二人却都不愿,说白了,也不过都是怕说破而已。

众人均受长垣白眼,冷凝之势围绕,一路无话向前行去。忽闻马蹄声至,匆匆之态,忙拉了缰绳,让开一条道来。

只见前方一黑色瘦马疾驰而来,马背驮有一人,那人浑身是血,横趴马背之上,似已魂归西去。那马儿横冲直撞,见人也不闪躲,眼看就要撞上凤凰,凤凰大惊失色,却闪避不及。众人均是一惊,长垣顿时冷汗直冒,正欲翻身上前拖住缰绳,忽闻乌鸦吹起一声嘹亮哨响,马儿闻声即止,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众人这才瞧见,那马儿竟伤痕累累,不住粗喘,口吐白沫,血流不止。在这重伤之下,竟还能奔得如此迅捷,不禁令人肃然起敬。半晌,凤凰忽地惊叫一声,翻身下马,奔近马儿跟前,不住抬着它的身子,欲将马儿身下的人救出。初时,长垣根本心有旁骛,只闻得有马蹄声响,只知让路便是,并未多加注意,这时才瞧出那竟是与镜门中的马儿,那人竟是他手下门徒如月,忙上前帮着抬起马身。若笙与陆灵芝二人一齐将如月从马身下拖出,血污沾染了他墨蓝的长袍,他的脸庞,面目依稀可辨,口中不住喃喃。

他见着长垣,眼中忽地一亮,攥住了他的衣袖,嘴角抽动着。长垣俯□去,道:“别急,慢慢说。”他上气不接下气,断续道:“昭华……昭华……”长垣会意,凝神道:“她在哪儿?”他却再也说不出话,伸手指着路的尽头,眼睛兀地睁大,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断气身亡。

凤凰浑身冰冷,那血喷得她满脸都是,还余温热。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试探着低声唤着:“如月?如月?”她惊恐地望向若笙,道:“他,他死了么?”她不是第一次见死人,却是第一次见到相识之人就这样死在了跟前。可他们相处练功之事还仿若昨日。死生一瞬,令人动容。若笙将她抱在怀里,安抚着她。

长垣与乌鸦面面相觑,陆之暄却脸色一变,惊道:“是她,是她。”陆灵芝也是脸色一变,道:“你确定?”陆之暄连连点头,独孤家数十口人均是死于此种手法,自肩膀至腰际,一剑横过,她绝不会看错。

众人当即上马,加快脚程向前赶去。行不多时,便闻得林中打斗声不绝,正是昭华与幽梦。陆之暄当即抢先一步上前,呼唤道:“姐姐住手。”昭华此时也已是浑身鲜血,惟有举剑抵挡的份儿,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幽梦闻声身子一僵,随即一脚将昭华远远蹬开,身子跃然而至。凤凰忙飞身上前,将昭华自空中接下护在怀中。昭华“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染红了凤凰的大片衣衫,她眼神迷离,已近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