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烟雪闻言稍有迟疑,却在沉寂了片刻之后,恨道,“夏神医说得好生荒唐!我彼时身中剜心素,怎的你就救活了?林屹他内力比我好,他却毒发了?”

我眼观沐烟雪与师傅大战,在一旁焦急万分,差点要拔头发。我急道,“沐庄主,你想明白。若是我师傅有心要杀这个林屹夺你剑谱,他又为何要将你救活了?他更不会将此人的面皮留着,等着日后你上门报仇!更何况,剜心素是世上奇毒,你知不知道要解此毒…”

我话并未说完,被师傅打断。他淡道,“沐庄主,你庄内恩怨,夏某并无心插足。林公子一事,夏某无能为力,实为憾事。”

沐烟雪顿住,“这四年里,我与你相见数次,你从未告诉我林屹已死。你居心何在?!”

师傅答道,“林公子与沐庄主同门情深,我以为,此事沐庄主不知更好。”接着他看向我,“小香,夜色已晚。我们不便在此叨扰,走吧。”

我眼神切切地望着沐烟雪手中的面皮,想来,她定是不会将此物还给我,这样一张好皮子,煞是惋惜。我正欲随师傅离开,沐烟雪执剑将我拦住,问道,“齐香,你方才说要解剜心素要如何?”

我来沐雪山庄不足一日,便被她两回将剑架在脖子上,当真让我心神荡漾了一波紧接着一波。

我老实答道,“剜心素毒发时,好似有刀割心口,尔后全身腐烂。毒性非常强,且中毒三日内毒发。唯有转心莲能够解此毒,但转心莲花开一次便需数十年,且此花难寻。所以,此毒基本无解。”

沐烟雪眸光一紧,她转头看向师傅,喑哑道,“你告诉我,林屹为何会死?”

风渐收,雪骤停。

抬头,是沉沉阴郁黑得无边无际的夜幕;俯首,是一片片雪花拼接起的白昼。

师傅轻叹了口气,“彼时,转心莲只花开一朵。”

我想,她已经猜到这个答案,如若不然,她不会这样镇定。

沐烟雪手颓然垂下,绛雪剑落在雪地上,剑光凛凛,似要刺入人的心中。

她轻轻舒了口气,化作空中烟雾,唇边漾开一抹浅笑,轻喃道,“原来是这样啊…”。尔后,垂下双眸,有泪顺着眼角划下,濡湿了她如雪面颊。

我以为,沐烟雪这样的女子同这雪景是相衬的,她的爱情同白雪一般澄澈,她爱林屹,无论恩怨情仇,也这样日复一日,在这绝境之地,痴痴醉醉等了四年。

从彼时的踏雪少女,等到如今名震一方的沐庄主。

迎雪绽放的红梅,开了又谢,一季一季。

她终是什么也没等来。

林屹定是了解她的心性,才会在死前仍不忘做个假象,假意盗了那剑谱,他可能是想:即便让她恨他,也不要让她爱着个已死之人。

这样一个在垂死之时仍能将后事交待得如此无微不至的人,却是算错了一件事。即便他当真偷了剑谱从此黄鹤西去,再不见返,她也没能将他忘掉。

师傅轻声唤我,“小香,我们走吧。”

我远远地看着沐烟雪,她像一枚血梅,在冰天雪地中盛开,只是不晓得花期有多久。

我问师傅道,“师傅,基本上精髓我已经知道了,就是林屹与沐烟雪一起身中剧毒,然后解药只有一个,完了林屹就大爱无疆地把它让给了沐烟雪,还骗她让她以为他拿了剑谱跑路了。可是,这些还是不能解释,为何他的面皮在你那里。”

师傅平静道,“面皮,是医酬。”

我抖了一抖,我从来知道师傅的医酬是至珍之物,却不知道他竟有收集面皮的癖好,“但林屹怎样都会死,师傅你为何不在他死之后直接剥皮?如此,死前还能再顺势讨个其它宝贝。”

师傅看了看我,“他当时怎么同三公说的,我并不知道。”

我摩拳擦掌,“师傅,这样说来,那个盖世神功《沐雪剑谱》在我们药王谷里?”

师傅唇角带起一抹笑意,“那本剑谱彼时让沐雪山庄身处纷争之中,于是林屹死的时候,便一并火化了。”

正文 [一三]梅沁雪(四)

我寻了块黑布,在眼睛的地方戳了两个洞,罩在头上。8 9 文学网其实我是女人这件事,我无意瞒着楼西月。只是,昨日里他刚刚知道我不是夏景南,今日我又将同样的打击再一次施于他身上,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打算循序渐进地将真相一层一层剥开在楼西月面前,这样他能够比较平和地接受,不会再出现类似于以吟诗为由往他师傅身上喷雪的行径。

初晓,天边已经渐有朝霞若绯烟。我想,先去寻师傅一起坐在悬崖旁看日出,尔后再找楼西月小谈。沐雪山庄真是谈情说爱的圣地,有风有花有雪有月,断崖、朝阳、还有我这个有情人在天涯。

我敲了敲师傅的门,他开门,神情柔和地望着我,“小香,你怎么这副样子?”

我正色道,“这山顶上日头太大,我怕晒黑。”

师傅,“…”

我在心中酝酿了一句诗,小鹿撞了许多下,终于鼓舞了勇气对师傅道,“师傅,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我们一起去看日出么?”

师傅浅笑颔首。

我心中再一次小鹿奔腾。

但是当我俩走到观日的最好位置的时候,我发现有一男一女已经先我们一步了。我挺懊悔,早知道这个地方这样地抢手,我昨天晚上应该搬个凳子来占座。

这一男一女,是沐烟雪和沈然。沐烟雪坐在断崖旁,沈然青衫翩然立在她身后看着她。一抹烟霞染红天际云海,在他俩眼前绚丽绽放。

沈然在看她,沐烟雪怕是不知道,或许在他眼中,她比那漫天绚烂的红霞还要夺目。

我再寻了个地方,与师傅一并立在山巅处,看着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金色铺呈开来,皑皑素雪泛着金光点点。我偏头看师傅,他的侧脸平静美好,乌发悉数以黑色帛带束起,简单清俊。

这样的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胜似东方璀璨。

我望着他,低喃道,“师傅,日出真好看。”

师傅轻抿唇角,没有转头,淡淡与我道,“小香,日出日落,周而复始。你要是喜欢,谷中竹林西边,很适合看日落。”

我怔忡失神,“师傅,这次下了山我们回药王谷吗?”

他和煦一笑,“小香不想在外面看看花花世界?”

我其实是想的,外面的世界多么地多姿多彩,有红有绿。只是,不晓得师傅愿不愿意同我一道游山玩水。

我犹豫了片刻,答道,“师傅去哪,我就去哪。”

抬眸,却发现师傅已经不在,只有雪地中的脚印,告诉我他曾经在这里和我一起看日出朝露。

回屋之时,恰巧碰上楼西月。他蹙眉打量我,沉默了片刻,笑道,“你的脸怎么了?”

我决定与他好好谈一谈,为我将来的亮相作些铺垫。

我斟满茶,与楼西月道,“西月,你拜师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今日我们忆往昔岁月,也算是对你现阶段的表现做一个总结。”

他喝了口茶,挑眉看我。

我问道,“为师想问问你,对我这个师傅的有什么不满么?”

楼西月嘴角上扬,笑道,“没有,师傅宅心仁厚。”

我看向他,“西月啊,你第一次见我有什么感觉?”

楼西月狭长的眸子划过一丝促狭,他定定地瞧住我,思索了一番,支腮抬眸,漫不经心道,“不男不女。”

我愕然。

昨日沐烟雪只同我交谈几句便识破我的易容术,我本以为她是女人,自是对女人有着不可言喻的熟悉感。眼下楼西月说在他与我初见之时,就有了诡异之感。让我不得不认真地反思,我或许在气质上还是做不到浑然天成。

我不满了,“但你彼时明明说我是一俊逸出尘翩翩公子,说我气质风华绝代。”

楼西月轻咳一声,笑了,“那个时候,你坐着。”

我开始喝茶,“西月,对女子担重任有何看法?比如那种让英雄豪杰神魂颠倒、为之赴汤蹈火连命也不要的那类。”

他饶有兴趣,“你说的是苏妲己?”

我说,“咳咳,我说的是祝英台。”

他指尖敲在桌上,眉眼含笑,“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心切,实乃女子中的翘楚。”

我赞同他道,“对,为师与你,英雄所见略同。我以为,祝英台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敢于直面男尊女卑的社会,是个人才。”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她确实是个人才,扮了那么久,梁山伯也没看出来。”

我放心了。如此这般,我是女人一事或许会让楼西月对我的崇敬之感更加地油然而生。那么,我只需要寻个合适的契机,与他道明此事。

我与他笑道,“晚些时候近晌午,沐庄主便要再次比试招亲。你要不要猜一猜,此次花落谁家?”

楼西月展眉看我,“你以为呢?”

我低声道,“我和你赌一个铜板,沐烟雪最后要嫁给沈然。就是你的师姐会嫁给你小师妹的亲哥哥,以后你们相亲相爱一家人。”

楼西月慢条斯理道,“那我两个铜板,赌她不会嫁给沈然。”

我本着与他公平竞争,信息透明的原则,与他道,“你知道沈然同沐庄主有私交么?”

他点头表示了解。

我再进一步,“你知道沈公子与沐庄主已经相识多年了么?”

楼西月笑而不答。

我笑,“嘿嘿嘿嘿,你知道沐庄主的心上人现在在哪么?”

他耸肩,“不知道。”

我拍桌子,高声道,“我再加一个铜板,他俩一定成。”

楼西月笑意更深,朝我靠近了些,话声带着丝丝惬意,“我们赌个大的,怎样?”他长眉挑起,偏头瞧我,玩味十足。

我托腮眯眼,与他对视,“好,再加两个铜板!”

楼西月伸手,顺着我面上的黑布划下来,指尖停在我下巴处,缓缓道,“你要是输了,就在额上画符三道,扬州集市上摆摊算命三天,怎样?”

我心一横,“那你要是输了,就在头上插三支钗,在扬州怡香苑里唱三天曲,怎样?”

楼西月低眉浅笑,“好。”

午时将至,我与楼西月一并赴宴。他路过之时,顺手折了枝梅花,置于指尖打着圈。我问他道,“沈然武功如何?他打得过沐烟雪么?”

楼西月随意道,“沈然四年前为了救沐烟雪接了风无影一掌,经脉受损,功夫尽失。这些年虽有恢复,但比起先前的身手,怕是不及三分。”

我顿住,“你怎么早不说啊?”

楼西月将那枝梅花置于鼻间闻了闻,“你连沐庄主与沈然多年交情都知道了,我以为你早就深谙于心。”

他说完,好整以睱地瞅了瞅我,接着手执梅枝悠然迈步。

我在原地,忧郁了。

我入前堂之时,见着面煞端坐在桌旁与鬼煞言谈。鬼煞讥道,“你就是拼死了练也没用,那小娘子见着个漂亮男人就跟没魂了一样,你以为打过她,她当真就委身于你?”

我以为面煞真的很厚道,在沈然还在沐烟雪身后默默地将她望着的时候,面煞已经真刀真枪地操练了一整晚。虽然他现在面带潮红、额上渗汗,但他应当骄傲,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曾经暗无天日地努力过。

面煞沉住气,冷哼了一声,“哼”,拿起茶碗大喝了一口。

我从他们面前踱过去,面煞瞥见我,瞪大眼睛,“噗——”茶水全喷出来。

他看着我,不知不觉地开始双目涣散,目瞪口呆。

我不满,若是面煞这么容易就被我蒙了块黑布的脸吓着,那我怀疑他平日里是不照镜子的。于是我将独独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转向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再继续往前走。楼西月已经在桌旁坐好,摇着他的桃花扇,时不时同临桌的小师妹低语。

我镇定地坐下,楼西月一把将我拉近,我措手不及仰倒在他怀中。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摇扇子。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

他淡定道,“用扇子遮住你,要不然吓死一拨人。”

我从他怀里坐起来,“真的这么吓人?”

他瞧了瞧我,“挺吓人,暂时先挡一挡吧。”

过了些时候,师傅也入座,我凑到他耳边问,“师傅,你身上还有多余的面皮么?”

师傅淡笑,“没有,屋里没太阳,你可以将蒙布撤下来了。”

 

 

 


Chapter_3

我犹豫了一会,决定先到楼西月的扇子后头去避一避。

众人基本到场,我探头看了看沈然。他神色平静,凝神在思索。

一阵环佩叮咚,沐烟雪左右侍女掀帘而入,尔后沐烟雪白裙紫钗,迈步进来。

沈然看向她,眉眼舒展,英俊的面庞顿时柔和下来。

沐烟雪爽朗一笑,明艳逼人,“感谢众位英雄光临沐雪山庄,昨日烟雪偶感风寒,故而将各位拖延了一日,实在是抱歉。”

我蹭蹭楼西月,耳语道,“扯淡不能这么扯,她天天在这里呆着,要这么容易感风寒,早病死了。”

楼西月道,“你最会扯淡,你说应当怎么说?”

我低声道,“要我,就说中暑了。”

楼西月抬眼看了看我,用扇子将我掩得更严实了些。

底下有男人表示关心,“庄主千万保重身体。在下随身带了只骨山灵芝,能够祛寒却湿,沐庄主以它入药,或许能恢复得快些。”

我感慨,“男人啊男人…”

沐烟雪含笑答谢,接着很有气派地说,“招亲一事因准备得仓促,故而昨日提出比试定亲。但在座皆是江湖高手,我沐烟雪一介女流,尚不能够与众位相持。烟雪另想了个法子,还望各位海涵。”

我一听,有戏。沐烟雪知道沈然论武不行,怕是要给他开小灶,比文。

我瞧了瞧沈然,他眉头轻皱了一下,五指收紧,眉梢间愈来愈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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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四]梅沁雪(五)

堂内一片安静,我看到沐烟雪眼波流转,绽开笑颜,她好像望着众人,却又好像眸中空无一人,“我沐烟雪手上有一张面皮,堂下各位,若是有人愿意戴着这面皮过一辈子,我就嫁给他。8 9 文学网我在此许誓,今生今世,永不反悔。”

她话声不重,却很笃定,让人想起新人成亲之夜拜于高堂下的誓言。

众人愕然。

沈然静静地坐在桌边,他将目光从沐烟雪身上收回来,伸手去拿茶碗,却能看见他的指尖轻颤,还未触到杯盏便收了回来。

他没说话,仍由身旁的人窃窃低语,只坐着,俊雅的侧脸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只是眼睑稍垂,薄唇紧抿,他凝神好似在思索什么。

有个男人道,“沐庄主,你此举何意?既是诚心结亲,又怎么这样刁难我等。将我们当猴耍,沐庄主居心何在?!”

沐烟雪平静答道,“只有戴着这面皮之人,才能做我的夫君。”

场面开始混乱,有些人拂袖起身,忿然离去;有人不明就已,热烈地与他人讨论幕后缘由;自然,也有人静观其变,端坐着喝茶看戏。

我,就是这个喝茶看戏之人。

沈然曾经与沐烟雪一起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他为了救她甘愿功夫尽失在所不惜,他在她站在大雪的山巅之上的时候,静静地在她身后看了她四年。

我想,连命都不要了的沈然,又怎么会在乎一张面皮呢?

沈然依旧坐着,那袭青色长衫微微带着褶皱。

他好像在等什么。

很久,很久。

堂中有一个声音,“我愿意为沐庄主戴上这面皮。”掷地有声,砸进人心中却是有点疼。

说话的,是面煞,不是沈然。

沐烟雪目光扫过堂中众人,最后停在面煞身上,她唇角带笑,柔声道,“好,今日我们就成亲。”

她的眸光并没有看向沈然,即便是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也没有。

沐烟雪手执绛雪剑走到堂中,递给面煞,“自现在起,绛雪剑是你的。”

她与沈然擦身而过,裙袂拂过他的袍角,沈然鬓角划下一缕发丝,擦着他白皙面庞上的那道伤痕。

我以为,在这么个关键时刻,但凡男人都会挺身而出,一袭长衫儒雅洒脱,长身玉立,面目含笑,执子之手,与她深情道,“面皮什么的,只要你喜欢就好。”

然后与美人相携老去,或许在某一日,美人会用手轻拂他的眉眼,将那面皮揭下,与他道,“其实只要是你,就好。”

可是,沈然没有挺身而出。我辨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在沐烟雪将剑递给面煞的那一刻,我忽然寂寞了:沈然,是不是从这一刻起,只是她怀念林屹这四年里的一只路人,转身即忘。

我问师傅,“师傅,林屹是个怎样的人?死都死得这么刻骨铭心。”

师傅眸中清淡,沉吟道,“听说林公子出手极快,且一招夺命,沐庄主的师兄,有名的剑客。”

我叹气,“难怪,长得这样好看,武功还这么高,这么痴情,怎叫人不潸然泪下。”

师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师傅唇线轻抿的那个表情,又让我想起了安辰。不知道我是不是和沈然一样,唱着江南古调的经年经月,灿然一笑的安辰,我只是他的路人,他只和我说了一句,“小香,过来”,然后,再没有回来。

沐烟雪轻扬柳眉,道,“众位,今日烟雪与面煞的结亲之日。在座的,是我沐雪山庄江湖上的朋友,还望赏脸留下喝杯喜酒。”

面煞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立在原处怔忡地看着沐烟雪。

她眸中有喜色,轻柔地看着面煞,却又好似失神。

沐烟雪转身离开之际,我突然明白了,她眼中一直在看的是林屹,自始至终,只有这么一个人。

楼西月合上折扇,敲了敲桌面,唤了我一声,“小香。”

我看向沈然,他脊背僵直,依旧坐在桌旁,指尖摩挲在茶碗边缘,指节用力,那瓷白杯盏骤然碎在他掌中,血顺着掌心染红了碎边。

将目光收回,我与楼西月道,“沈公子怕是还爱得不深吧。不及面煞,不及面煞啊。”

楼西月不置可否,“什么意思?”

我叹道,“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嫁给一个丑人,沈然分毫不动。不过是一张面皮,戴上又何妨。我经常听到上古许多帝君,为了美人不要江山。比起万千社稷,面皮实在一片鸿毛尔。”

楼西月扬眉,“经常?哪些皇帝,要美人不要江山?”

我想了很久,没想出来,“记不太清了,反正商纣王算一个吧。”

我摆手表示不要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总之,我以为沈然要是真的爱她,方才就应当站出来,这样才叫有担当。连面煞都愿意献身,怎么他就做不到?我恨铁不成钢啊不成钢。”

楼西月说,“你怎么知道他不爱她?”

我拿了块点心,啃了一口,“只差一步,四年都等了,怎么现在心急了。他既然是你小师妹的兄长,你去劝劝他,让他回头是岸,沐庄主还没嫁,赶紧地抢回来。要不然,他肯定要后悔一辈子。”

楼西月看着我,片刻之后他说,“你别转移话题。”

我手上一顿,茫然望向他。

楼西月说,“你输了,下山之后我帮你在扬州支个摊,算命去吧。”

我再啃一口,“算就算,你真小气。”

入夜,沐雪山庄堂内烛火通明,将这片雪夜照着繁华。

沐烟雪身着红衣,喜服纹着百鸟朝凤,倩笑盈盈;同面煞一并携手相拜。

我看着面煞戴着那面皮,好像也俊雅了不少。

沈然走到她面前,自袖口取出一枝碧玉翠钗,径自将沐烟雪髻上的紫钗换下。他唇角扬起,“送你的。”

他的手掌,缠着白色纱布,渗着血痕。

沐烟雪垂下眼眸,没有看他。

宾客喧嚣,觥筹交措,掩去了他眼中的心疼。

新人入洞房,沈然一手擒着酒杯,定定地看着沐烟雪的背影。直至她与面煞走远,他兀自勾唇淡笑,旋即仰首将杯中酒饮尽。

楼西月执了酒壶走向沈然,与他碰杯,道,“沈兄,我陪你喝。”

沈然向他举杯示意,“我们出去喝。”

夜深人静,残月如钩。

酒席散去,我见到观日出的断崖边,楼西月与沈然二人撩了袍角,坐着,对饮。

楼西月视线落在我身上,向我使了个眼色,“过来一起吧。”

我走近,见着沈然如玉的面颊上染了几分浅绯,醉意阑珊。酒气弥散,他撑腮扬饮,直至酒尽。

一阵笛声从沐烟雪的喜房中传来,沈然停住手上动作,静静地直至那曲笛声结束。沐烟雪房中的灯火被熄灭,山庄再陷入安静中。

沈然皱了一下眉,接着他在地上抓了把雪,用力扔向崖下。那雪球,还未来得及落入崖底已经碎开。

“西月,我阁中还有事,今日和云双连夜下山,在此先告辞,后会有期。”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我看到他青衫消失在夜色里。

我也抓了把雪在掌心玩,感叹,“情爱,总是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