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剑分毫不差地向我刺来,能见到她面上血色全无。

有只杯盏飞来,遇上绛雪剑刃之时,一分为二。

楼西月闪身移步将我拉至一旁避过那一剑,他手中扇子开合,不偏不倚夹出那柄软剑,“沐庄主,难道我师傅曾经冒犯了沐雪山庄?”

她蹙了双眉,问道,“你师傅?”

楼西月颔首道,“他是药王谷谷主夏景南。”

我赶紧瞅了瞅师傅,他依然静立在对面,方才出手以茶碗挡剑,衣袖上沾染了茶渍。闻言,他看向我,淡淡一笑,眸中并无起伏。

我肃穆地咳了两声,接下楼西月的话,“咳咳,在下是夏神医的弟子,此次跟着我师傅来沐雪山庄。西月是我药王谷第三代弟子。不知在下是否无意中冒犯了沐庄主?”

语毕,我别开脸,不敢看楼西月。

沐烟雪神色似是难以置信,低声叱道,“你到底是不是林屹?”

我惶惑,“沐庄主所说之人,在下并不认识。”

她执剑的手,像在轻微颤抖。

面煞似是等得心焦,按捺不住,大声问道,“沐庄主,这亲还招不招了?”

堂中众人或有窃窃私语、或有淡定围观、或有人赞同面煞。

沐烟雪依旧望着我,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执剑转身,径自出了客堂。空留下一干众人不明就已。

我听到身后沈云双的声音,“七哥哥,方才是什么情况?夏神医不是你师傅?”

楼西月没有答话。

我倒抽一口气,掉头对楼西月笑道,“西月,今日我师傅也在。来,你随为师见过师公吧。”

楼西月面无表情。

我往师傅的方向挪了挪,对师傅咧嘴笑,“师傅,他是楼家七公子,楼西月。被我收入谷中做弟子了。”

师傅看向楼西月,唇角抹开浅笑,朝他轻微颔首。

我当初骗楼西月入谷,也做好了终有一日会昭然若揭东窗事发的准备。我这个人行事素来滴水不漏,为了防范楼西月知道真相之后翻脸不认人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入谷之时,我便让他行了三跪九拜之礼。并且,留下了白纸黑字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我写了篇《拜师表》,让楼西月照着念了一遍,大体意思是:楼西月,愿入药王谷,师承师傅门下,自今日起,歃血为盟,立此为誓。尔后,我俩咬破手指头,在上头画了押。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所以,即便我不是夏景南,我也是楼西月堂堂正正的亲师傅。

这份《拜师表》如今就在我怀里揣着。

楼西月与师傅对视,他手指扣在桃花扇骨上,神情依旧,我猜测不出他此时心中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但我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历炼,楼西月若是原地炸毛,尔后群情激愤,仰天长啸与我断了师徒情义,那真的就太不淡定了,枉我以身作则地教了他这么久。

“啪——”扇柄敲在掌心中,楼西月挑眉看我,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哂笑。他朝师傅拱手作揖,“西月见过夏谷主。”

师傅浅笑,接着问我道,“小香,你怎么出谷了?”

我诚恳道,“西月他爹,楼大侠染了风寒,师傅你又在外不归,我便随他去了扬州替楼大侠医治。”

楼西月抖了一抖。

师傅和煦道,“那怎么来沐雪山庄了呢?”

我再诚恳道,“西月有意与沐庄主结为连理,我便随他过来,替他助阵摇旗。”

楼西月再抖。

终于把话题引到正点上了,我趁机问师傅,“师傅也对沐庄主有意?”

师傅弯了弯嘴角,“我与她是旧识,此次顺路带些药草替她护住心脉。”

我看向楼西月,舒心地拍拍他的肩,“西月,你大可放心。师傅他对沐庄主并无他意,你不用介怀师徒情义,自由地将美人抱回来吧。”

楼西月手中桃花扇上,那柄白玉如意扇绥骤然断成两截。

“夏神医,我们又遇上了。上次你的救命之恩,沈然还未答谢。”一位相貌清俊的青衣公子走至沈云双身旁。

师傅淡淡笑道,“沈公子,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沈然右脸颊上仍有道血痂,他谢道,“多亏神医的配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正在交谈中,方才沐烟雪的侍女传话道,“众位英雄,此时正值庄中的骨红垂枝梅盛放之际,我家庄主盛请各位赏梅踏雪。沐雪山庄备了些美人酿和酒菜,众位今日可在庄中宿下。明日里再摆宴招亲。”

即将入夜,沈然邀了师傅一并喝酒。沈云双邀了楼西月一并在后/庭赏梅。

我见着了师傅,心情大好,负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

雪中红梅,冰枝斜桠,凌寒吐艳。沐雪山庄的骨红垂枝梅又唤作“二度梅”,花开六瓣,冬末春初梅开二度,实为罕见。

我想,待师傅与沈然酒尽之时,我再与他一并立于浮光素雪之中,仰首看枝头的红梅。山风盈袖,斜晖映霜,这是多么地如诗如画。

我油然而生的花前月下的臆想,被沐烟雪抵在我喉间的绛雪剑打破了。

她冷笑一声,“林屹,我不知道你怎么落得这般样子,但你窃我剑谱之仇,岂可是你换了副装束便可掩饰过去的!”

她面容皎好,雪色映衬下,宛若轻云蔽月。

我解释道,“沐庄主,你真的认错了,我断不是你口中的林屹。在下与他并不相识。”

沐烟雪喝道,“闭嘴!我与你共承门下三年,朝夕相对,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倏地明白了,她说的这个林屹应当是我脸上这层面皮的主人。

思到这,我与她道,“沐庄主,这张脸其实不是我的。”

她惑道,“你什么意思?!”

我正欲把面皮扯下来,听到有人唤我。

“小香”,师傅的声音好似暖阳,让人顿时安心下来。

师傅走到我身旁,对沐烟雪道,“沐庄主,她是我的弟子齐香。你认错人了。”

沐烟雪没有移开剑,言含深意道,“夏神医,你这位弟子与我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我欲解释,“那是因为这面…”

话被师傅打断,他淡道,“天下相像之人很多。沐庄主仔细看看,齐香与你的故人当真一样?”

沐烟雪一滞,双目将我深深凝视。片刻之后,手垂下,喃道,“不是…”

她失了神采,落魄不已,自嘲一笑,“果然,他不会来。我这是在做什么…他走了四年,要回来,早回来了…”

她垂下双眸,墨眉轻锁,静默了些时候,转身离开。

师傅站在梅枝下,目若清潭,容若惬月,笑靥稍展,化入风中。

我问他,“师傅,你不想让她知晓面皮一事,是怕她知道林屹已经死了么?”

师傅平和道,“小香,此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我偏头看着师傅,几缕发丝松松扫过他的面颊,却好似轻风吹入我心里。

“师傅”,我启口唤他。

他噙笑看我,温言道,“怎么了?”

我望着他如玉容颜,失了言语。三两片梅瓣落下,顺着师傅的白衣没入雪中,他一袭清雅堪比柳烟。

与他分开许多日,总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在此时,化作一阵心悸,和着红梅轻微颤动。

“师傅,我看沐庄主方才的架势,与林屹好似有血海深仇。为何不告诉她林屹已死?这样她也顺心。”

师傅将我发上的雪花拂下,“小香,爱或恨,不过一念之差。”

我抬首望着他不着烟尘的脸,问道,“那沐庄主其实对林屹是又爱又恨么?我一直觉得林屹长得很潇洒,若是活人,与沐庄主站在一起也算是蛮般配了。”

师傅不置可否。

凉风袭来,我不免打了个寒颤。

“小香,晚些时候我配一方药给你驱驱寒。”师傅留下这句话,迈步离开。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回身之际,见着楼西月立在屋檐下,我顿感大难临头,掉头无视他,疾步前走。

忽然一个身影闪过,我只觉得身旁似有风过,便见着楼西月执着扇子偏头立在我前头。

我垂首笑道,“西月啊,这边风景独好,正适合同小师妹一起赏梅谈情。”

摹地,下巴被他挑起,楼西月靠近我,凤眼微眯,徐徐道,“小香?事实上你叫小香?”

我后退了两步,陪笑道,“西月,我当日并不是有意要哄弄你。只是师傅恰巧出谷,你这样的人才,若是错失了缘份,那当真是我药王谷一大憾事。我是想,先将你纳入门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哈哈。”

楼西月挑眉,朝我逼近一步,玩味道,“哦?小香…像女人的名字。”

我讪讪道,“我小时候生得清俊,我爹就给我取了个姑娘家的名字。”

他扣着扇子,唇角带开一抹冷笑,“你骗我。要怎么来还?”

我与他商量道,“我深得师傅真传,医术天下第二。其实,你跟了师傅,和跟了我,真的差不多。更何况,这些日子与我相处,你不觉得大有长进么?最重要的,不是名声,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你学到了多少?你领悟了多少?”

我正色教导他,“若你抱着一颗浮躁之心来学医,无论师傅是谁,都不能得精髓。”

楼西月饶有兴趣地听我说完,耸肩道,“我楼西月从来不是清心寡欲的高人之辈。我就是以世俗之态来拜师,既然得不了精髓,那么,我换一家。”

说完,他拍拍袍子,将衣上的雪花抖落,转身欲走。

我赶忙伸手拉住他,“西月,你误会为师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这些日子已经领悟了不少,深得我药王谷之道。我俩曾经滴血画押,你还在月下许了重誓,说今生今世都是我的人,永不反悔。你都忘了么?”

楼西月闻言一抖,脸色阴沉,闷声道,“我几时立誓说过这话…”

我从怀中摸了那张《拜师表》,抖开来,置于他眼前,沉痛道,“我有闻,楼家七公子是个一言九鼎、重情重义之人。白纸黑字,你难道要食言?”

楼西月不答话。

我走到院中一株冬梅下,和颜悦色道,“西月,沐雪山庄真乃仙境,这梅花开得好啊。为师知晓你擅长吟诗作对,不如道一首诗来咏梅吧。”

楼西月长眉一展,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答应道,“好,有言‘佳人掩红梅’。师傅你且站在这枝头下,我以此景作首诗。”

我非常风雅地半倚在这梅枝旁,朝楼西月笑了笑。

楼西月眉眼低垂,好似在思索这诗句。

接着他抬眸,展开扇子,右手送风推出,那把扇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来,正中我身后这枝梅树枝干。只听得一声闷钝,那扇子好似中咒般再度回到楼西月手中。

“哗——”,一阵窸窣作响,枝头上沉甸甸的积雪全部落了下来,披头盖脸将我砸个正着。

我勉头将眼前的雪拨开,颤抖道,“楼西月,你——”

楼西月笑意更深,凝神吟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我一面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面咬牙切齿恨道,“楼西月,你,你欺师灭祖!”

他单手撑腮,徐徐道,“人面桃花相映红。师傅,同这红梅真是相映成趣。”语毕,他转身迈步要走。

走了两步,楼西月回身唤我,“小香。”

他突然叫我小香,我一时不能适应,抬首应道,“嗯?”

楼西月发丝轻扬,袍袂猎猎,笑容灿然。

他手扬扇飞,那柄桃花扇再一次“呼啦——”地撞上枝干。

我仰天长啸,“楼西月,你这个不肖之徒!”

梅山中,回声万万遍。

正文 [一二]梅沁雪(三)

黄昏,浩缈天际挂着一弯残月。

素雪浮光,将山庄衬得宛若白昼。

一曲笛声回转,晚风送雪,夕阳山外山。

我将衣上的雪花抖落,寻声走入一方后院。沐烟雪手执一支竹笛,如雪貂裘,发若鸦羽,洒脱静立,与皓雪红梅画成一副水墨画。

鞋子轧过雪地的“窸窣”声传来,我闪身至一旁,躲在树枝之后。

沈然走至沐烟雪身后,远远地望着她裙袂飞扬。沐烟雪吹了多久,沈然便在她身后看了多久,直至入夜。

沈然虽然比不上林屹面容端正,但他青衫褭褭,青山阁的当家少主,也是位清俊公子。

沐烟雪一曲作罢,回身,眸中似有怅意。她见着沈然,旋即展颜一笑,客气道,“沈公子,怎么不与众人一道品酒赏梅。我庄中的美人酿虽比不上那七步醉,但也是好酒。”

沈然望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我是来邀请沐庄主一并喝酒的。”

沐烟雪垂眸推辞道,“烟雪今日身体不适,无心饮酒。”

沈然眸带失望,哑然叹道,“庄主昭告天下,不过是想让一人知晓。如今他没来,你真的打算以比试招亲么?”

沐烟雪柳眉一紧,抬首看向沈然,“你怎么知道?”

沈然苦笑,轻叹一口气,“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见沐烟雪神色愕然,柔声道,“林公子已经绝迹江湖四年,你还想等他?”

沐烟雪神色一凛,轻叱道,“胡说!谁说我要等他?他叛我沐雪山庄,丝毫不念及我爹与他的师徒之恩,弃我与他同门三年的兄妹情义于不顾,盗我剑谱。此仇不报,我何以对得起我爹在天之灵。”

沈然失笑,“若不是为了等他,你何以还未嫁人?若不是为了让他知道,你何以将招亲一事昭然天下,盛请众人?沐烟雪,你要自欺到何时?”

沐烟雪似有微怒,冷声道,“沈公子,你所言非实。此事乃我沐雪山庄庄内之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言毕,她转身欲走。

沈然伸手拦住她,坚决道,“我不想见你明日随随便便寻个男人嫁了。”

沐烟雪眉梢间有决绝之色,竖眉道,“你,凭什么?”

“凭我沈然等了你四年”,沈然沉声道,口吻不乏凄然。

沐烟雪一惊,抬眸看向沈然,神情难以置信。

沈然深深地凝视她,一字一顿道,“今日林屹并没有来,你看清楚看明白。四年前他盗走了《沐雪剑谱》,此后一去不返。他与你的情谊,是真是假,你还分不出么?”

沐烟雪稍有动容,她的发丝扬起,划过脂玉的面庞,捎来几分萧瑟。

沈然继续道,“若是林屹当真将你放在心上,这许多年他何曾出现过。你爹病逝之时,你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在哪?你执剑负伤的时候,他在哪?你只身撑起沐雪山庄的时候,他又有分毫担心你?”

沐烟雪血色尽失,垂下双眸,眼角带泪。

良久,她启口道,语气冰凉,“我不过想亲自手刃仇人。”

沈然望着她,眸底含着一泓温柔,似要将沐烟雪强撑起来的盔甲穿透。

他寥然,仰首喝下那壶美人酿,执袖抹去唇角的酒,似笑非笑,“沐烟雪,你记不记得我曾在洛阳城救过你?”

他的声音轻柔,像是要将雪融化,“彼时,我俩负伤潦魄。在山中二人共吃一碗水煮山笋,寡淡无味,却也吃得别有味道。”

沐烟雪没有答话,别开脸背对着沈然。风起,雪飘,红梅在枝头摇曳,好似要落下来。

沈然将壶中余下的美人酿洒于雪中,看着沐烟雪,静立无言。

终于,在梅花垂下之际,他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明日,我不会放手。”

我躲在树后,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方才被楼西月浇了一身雪,不免瑟瑟发抖。

沐烟雪轻声道,“齐香,你出来吧。”

我顿住,偷窥之时我半点没动,即便雪花落到脖颈中,我也在彻骨寒风中屹立不倒红旗依旧。难道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暴露了?

思到这,我继续在树后呈石化状。

沐烟雪无奈道,“我方才就看到你了。”

我轻咳了一声,走出来,跺脚暖暖身子,呵了口气在掌心,讪笑道,“沐庄主,在下方才无意偷听。只是顺道路过,被笛声所引。恰巧碰上了沈公子也在这里。”

沐烟雪舒了口气,对我和气道,“没事,我看你冻得厉害。你要不要来我殿中,内有烟霞暖玉能够让你暖和些。”

我点头应道,“那就多谢庄主了。”

沐烟雪带我入了后殿,递给我一块紫色透晶暖玉,我将它捂在掌心,便有暖流铺散开来。她执起酒壶斟满,“你喝下这酒,可暖心脾。”

我道谢,接过酒杯仰首喝下。

沐烟雪看着我,落魄一笑,“你同我师兄长得很像,他四年前便是你这副模样。”

我实是不忍心告诉她林屹已经香消玉陨了,但眼见着她样对过去沉迷不悟,放着眼前大好青年不争取,不提点提点她实在有失我药王谷为人医者的医德。

于是我与她推心置腹,“在下方才听到沈公子与沐庄主的言谈。与在下相像之人,便是致使《沐雪剑谱》失传的罪魁祸首?”

她沉吟片刻,不置可否,打量我道,“齐香,你有兄弟么?缘何你俩这样相像?”

我掩口打哈哈,“没有,在下同这位林公子有缘吧。”

我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她,“在下方才见沈公子对沐庄主一往情深,庄主切莫要一步误终身。在下随我师傅一并行走江湖,许多痴男怨女都是在生离死别之后,方才知道失去的是什么。”

尔后,我振振有词地将陆小月同贺庭之的例子说给她听,我说:沐庄主,人不轻狂枉少年,但轻狂之后,又有几个人立在原处等你。

我还说:缘不待人,即便迟了一弹指时间,也可能错过一辈子。

她静静地听我说完,眸中墨色渐浓,蹙眉。

我以为,沐烟雪是被我点化了。她被我口中凄美的爱情桥段折服了,于是蹙眉兴叹,与我一道细细体味“此情可待诚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哀伤。

然,她疑惑地望着我,伸手轻触我的面颊,旋即手上施力,竟然将面皮撕了下来。

我大惊,抖了一抖。

自打三年前入药王谷之后,我便一直以男人形象示众。且在我周遭环绕的都是男人,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我以为我装男人装得很好,这许多年来走南闯北偶尔出谷买个菜听个戏,从未被人识破过,可是眼下被人这样轻而易举地剥了面皮,让我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

我诚恳地想同她切磋一番是如何将我的易容术识破的,以便我往后能够精益求精再上层楼。

“沐庄主,”我唤她。

沐烟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面皮,瞳仁中的光芒一点一点沉寂,她的眼睫微颤。失神了许久,她才凉凉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若是说这是张面皮,且还是她前任师兄兼往昔情人的面皮,将是多么地惊悚多么地骇人听闻。我只好低头道,“这是一张假面皮,是我师傅巧夺天工的产物。药王谷因为不收女弟子,我便以此易容。”

这话说出来,天工都不信。

沐烟雪抬首,眸中划过一丝厉色,喝道,“说,这到底是什么?”

她咬唇,五指紧攥,脸色惨白,声色轻颤,“林屹,死了么?”

我闷吭了声,“恩…”

沐烟雪一滞,眼中渐泛红,墨发将她的容颜衬得毫无血色,好似悬崖边枝头上摇摇欲坠的冬梅。

“沐庄主,深夜冒昧,不知道我弟子齐香在不在?”师傅温润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沐烟雪倏地起身,疾步向前拉开殿门,寒风席卷而入,吹散了她的发,吹乱了她的心。

她将面皮置于师傅眼前,质问道,“夏神医,这是什么?!”

师傅见着面皮,随即抬眸越过沐烟雪看了看我,虽然眉眼前不掩讶异,但他的目光扫过来,却是宛若暖风拂面,让人心安。

他稍紧眉心,不疾不徐道,“沐庄主,如你所见,是林公子之物。”

“你杀了他?”沐烟雪终是得了答案,辩不出她是伤心还是忿恨,还是,得偿所愿。

师傅从容地将她望了望,淡道,“人已死,庄主何须计较这些前因后果。”

沐烟雪凝神思索,旋即冷声质问,“当时我与林屹一并负伤中毒,我醒来之时便是在药王谷中,他从此与《沐雪剑谱》一起销声匿迹。夏神医,我问你,这其中你可有做手脚?!”

师傅静立不答。

沐烟雪低声好似自言自语,“我早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怒叱一声,“是你杀了他?!”她向前迈步,骤然出剑,朝师傅直刺过去。

师傅侧身,后退一步,那把软剑将将擦着他的胸膛而过,白袍被划开一道。

师傅沉声道,“沐庄主,我同林公子并无恩怨。”

沐烟雪眸中寒意凛然,“若非如此,你怎么会有他的面皮。夏景南,你这个道貌岸然之徒。”

师傅或闪或退避过她的剑,眸中依然水波不兴,“沐庄主,林公子是中毒而亡。他彼时与你一起身中剜心素,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