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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黑白整个调换,不问个透彻明白,我简直要含冤而死。
帝君精神不济,撑着额角坐在书案边,拢着眉头打量卷轴上的画中人。
堂而皇之地打听这桩皇室秘闻可能有点难度,我思量了许久,捡了个委婉动人的方式,“帝君,今日天气尚好。开春之际,百废待兴。鸟鹊还巢,万物生长。姹紫嫣红,妻妾成群。”
帝君顿了顿,抬首看我,“不如,你陪寡人去后花园走走吧。”
我说,“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想向帝君打听那桩关于我爹娘的皇室秘闻。”
他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起身往殿外走去。
我与他一道在花园中散步,簇簇牡丹开得娇艳。
二十年前的这桩旧事被提了起来。
月姬彼时是薛国的帝姬,正统的皇室血脉出身,生辰之日,五星连珠、紫云腾驾、日月齐辉。占卜师预言此女子必能翻云覆雨,将大薛国引向世纪之巅。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这段腥风血雨,大约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不论是支摊画符的道士,还是朝堂之上的占卜师,算命的都不靠谱。
月姬自小就肩负起治国大业的重任,抛开皮相来说,她与寻常的帝王无异,自幼读些经韬纬略,两国交战之时,也曾挂帅西征。
月姬十七岁那一年,在战场上初遇晋朗。两军陈兵西山埠,晋字旗在北风里猎猎作响。
彼时晋朗还没有那样响的名声,一袭赤色战袍跨坐在黑色的血汗宝马之上,气度不凡,眸中映的是苍茫战场上的飞沙走石。
主将叫阵,月姬虽是习武之人,依旧敌不过执长刀的晋朗。
她的头盔撂落在地,黄沙掩住的雪白面颊上多了一道刀痕。晋朗那把红缨宝刀硬生生停在她的脖颈处,他收了刀,眸色一凝,淡道:“东土莫不是没了将相之才?派个女子上战场。”
西山埠一战,除了被晋朗撂下的头盔外,还在她脸上留了道刀疤。
尔后,便是长达两年的混战。
薛国不敌,万般无奈之下,送月姬往离国和亲以示和好。
和亲对象,便是已然战果累累的晋大将军。
和亲过程一波三折。
帝姬的车队缓缓驶入离国境内,有位着青衫的公子,驾着白马,在道边等着她。
因得月姬颊边有道疤痕,薛国唯恐男方看了她的模样毁婚,故而叮嘱她一直以面纱示人,不到洞房的时候不得摘下。
她将车帘撩开来一点,看了看马上的公子。
他面容清俊,翩翩风度地含笑与旁人说些什么。一般人都以为赫赫有名的战神晋朗长得比较魁梧,却不想是个丰神俊朗的文人模样。月姬心中浮起一丝惊喜。
当然,她的惊喜完全来自于她的误解。
因为晋朗心中已有意中人,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便遣了旁人来接她。这个驾马迎她的公子,不是晋朗,是楼昭。
可能薛国在送走月姬之后,突然领悟到当年占卜师说她是个福星高照之人。
于是刚走了两步,便勒令将月姬带回来,单方面毁约。此举惹恼了离国,皇上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怒不可遏。月姬的车队还在交界之处徘徊,两国又打了起来。
这场战事很惨烈。
中间发生了什么无从追溯,只知道此战结束之后,楼昭身边多了个叫阿昭的姑娘,月姬再没回国。
之后,便如彼时严白所述:一次胜战后的酒宴上,楼昭将阿昭献给了晋朗;再是雁门郡之战,晋朗战死,阿昭殉情。
帝君刻意在核心的情节上简单带过,让我觉得许多细节都有待推敲,这样模棱两可的细节太多,以致于我想深入推敲,但不知道先敲哪一个。
我问道:“晋朗之死,是因为楼昭出兵相援太迟,还是另有隐情?”
帝君将目光放在庭角的一株蔷薇上,良久,叹了一声,“怜姬说得对,寡人确是捅了她一刀。”
我本想再深究下去。
帝君扶住额角,不掩倦色,“此事已过去甚久,寡人不想再提。”
有宫人走近来,行礼道:“陛下,您安置在北苑的那位客人,请求觐见。”
帝君摆了摆手,示意道:“领他过来。”
他沉吟了片刻,问我道:“昨日寡人与你提的条件,你想清楚了么?”
我顿了顿,道:“倘是我做了帝姬,陛下便会授以我狼毒的解药么?”
帝君点头道:“寡人绝不食言。”
[五三]流沙暗(四)
楼西月静静地看着我,蔷薇开在他袍袂边,云际染了烟绯。
我自袖管里将他那柄扇子拿出来,递过去,“你的桃花扇落在客栈里。”
他微怔,收了扇子低声问:“你心意已经定了,是么?”
我别开脸,喉头似哽了什么话,重重地压在心尖上。
楼西月走至我眼前,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直直地看着我,“不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嗯?”
我一僵,抬首看着他,良久之后,听到自己低声说,“是。”
声音这样轻,轻得让我希望他听不到。
他似顿了顿,再道:“齐香,你原先也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陪你去找,东土也好、北疆也罢、西域也可以,总是能将解药找出来。”
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师傅能撑多久?解药就在眼前…我不想等了。”
楼西月默了片刻,沉声道:“一点回旋余地也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每一个字都那样重,只能抬眼看着他。
想将他看清楚些,却是渐渐模糊,连轮廓都化了开来。
楼西月看着我,良久之后,他问:“若是我不让你继位呢?”
我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费力道,“你不要逼我。我…”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眼眸黯了黯,“若是我执意要逼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从没有这样难受过,好像堕入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四方渲开簇簇的冰花,锐利的冰棱似扎进心底,能听到碎裂的声音。
楼西月依旧安静地看着我,眉尖拧了一丝黯然。
花枝被冷风吹得摇曳,廊柱的貔貅雕花那样狰狞,殿角的灯笼乍地晃开。
我长长地抽了口气,“楼西月,我要救我师傅。我打小就没有亲人,只有齐笑。她是我一胞同生的妹妹,扬州流浪的时候,偷了东西挨打的时候,我害怕的是我妹妹这一顿是不是吃不饱,看不到我回去她是不是会着急。我不知道齐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但若是能倒回去,我宁愿现在是我在这里做怜姬。毒发的时候,是我师傅救了我,那时候他是我以为天地间最能依靠的人。我和师傅、三叔在药王谷住了三年,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师傅护着我,佑着我,有一回冒死救我。不要说是继位做帝姬,即便以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甘愿。”
我顿了顿,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即便是怜姬,即便是做了错事,齐笑还是我妹妹。我昨晚上做梦在想,倘是五年前,我同她一道回东土,事情可能完全不是眼下这个局面。你三叔的死,师傅的毒,都有我一份,抹不开去,挣脱不掉。”
楼西月身形微滞,稍稍俯下身,低声道:“你说你毒发的时候,是夏景南救了你?”
我抹了眼泪,别过头去,“你也知道,我的心上人是师傅。我思慕…思慕他很久。”
周围一片空寂。
鸟鹊立在枝桠上,扑了扑翅羽,几片新叶落了下来。
天暮蒙蒙地似落了一层灰烬,这一刹的死寂过了这样久。
他唇边扯出一个笑,“齐香,你这个做法真是傻得很。纵使你取了解药又能如何,将他医好了,你端着帝姬的身份怎样与他相守?”
半晌,我勉力道:“我不期盼与他相守,我只想将他医好。”
他依旧看着我,眼眸似浓墨化不开,轻声道:“这辈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姑娘。”
他极低地笑了一声,“所以,自始至终,我也不过是个局外人。你不会因为我改变什么,我也不能为你做任何事。齐香,你从没有将我放在心头上,是么?”
他这样看着我,我始终说不出答案。
我想眼下应当说点什么绝情的话,这种时候一定要把话说明白说透彻,以此断了念想,对吧。
许是我天生便是个自私的人,迟迟不想将下一句话说出来。
如果我不说,是不是能够就此打住。
如果我不说,他是不是就会打着扇子,笑着和我说:我无所谓,我可以等。
你看,我原是这样一个贪心的人,什么也给不了他,却还想将他的温暖留在身旁。
可是我能怎样说呢?
我想说:楼西月,我自己也中了毒,根本不晓得怎么医好。
我还想说:我心底这样难受,曾经亲近的人要么背叛我,要么将要离开我,我应当怎么办?
这些话都不能说。
我已经将他放在身边这样久,怎么还能这样自私下去?
我说:“是。”
楼西月静立了许久,忽然笑了笑,“我想也是这样。”
他俯身,定定地看着我,抬起袖口在我眼角边拭了拭,“既然如此,我在这里陪你到帝姬大典。”
他在我额上弹了一计,“说实话,你这样笨。我真的想不出怎么会有人放心把江
Chapter_8
山交给你。”
暮钟敲响。
眼下是春祭的第四日,大殿四方燃了青烟,渐渐升腾至云海里。
风将他的发丝扬起,依旧是含笑的容色,眸中却寻不到一丝笑意。
我额角生疼,有些眩目,与他道:“我记起来有些事要与帝君交代,晚些时候再来北苑寻你。”
语罢,慌忙离开。
回到偏殿中,自包袱里寻了颗百灵丸吞下定了定神。
听见轻轻一声“啪”,回首见着楼西月先前送我的那只皮影人落在地上。
是只羽扇纶巾的书生。
心头跳了一跳,方才的阴霾再次席卷而来。
我闭眼灌了几口茶水,想分散一下心神。可是一闭眼,脑中全是楼西月。
他的模样我记得这样清楚,暮色打在他青色的织丝锦袍上,微微挑了眉,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低声说:齐香,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傻的姑娘。
“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是么?”
我用手捂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为什么我会这样伤心?
我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继位以后,从此与师傅、三公天涯相隔,我再也见不到楼西月。再也不能同他坐在酒楼里对酒谈笑。再也不能同他一道驾马游历。
不能继续想下去,我倚在榻边失声哭起来。天地间,只有我一个,再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夜深至亥时,月色泠泠。
我起身走至北苑,轻轻推开屋门,见着楼西月已然瞌着双眼倚在榻中睡着。
他没有宽衣解发,榻边横七竖八摆了几个长颈酒壶,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我坐在榻边,用手轻轻地顺着他的额角描绘他的轮廓。
帐幔被风吹起,银白的月色打在他的侧脸上,我头一回这样仔细地看他,光线正好。
这样看了许久,我想将他的样子记住。
窗子被风乍地吹开,突得一声响。
我欲起身将窗子合上,被人一把捉住手腕。
他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收力,翻了个身便将我压在身下。
我还未来得及出声,他已经重重地吻下来。
他将我抱得这样紧,好像要揉进身体里。唇顺着眉心,渐渐向下,含住唇瓣深深地吮吻,唇齿相依,口舌交缠,急切而热烈,唇舌上都是他的味道,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抚上我的面颊,细细摩挲。唇依旧贴住我的,辗转舔噬。
我想忍住不哭,泪水依旧顺着眼角划下来,欲抬手拭去,手却被他牢牢捉住。
他没有睁眼,唇触到我颊边的水泽之时,身子微微一滞,游移向上将泪水轻轻吻去。将我整个抱在怀中,轻声道:“你记不记得,彼时我也这样抱过你,睡在公主榻上。”
他这样一说,我愈发掉泪得厉害,别开脸埋进枕帕里。
楼西月伸手扶着我的头,抵在他胸膛上,吻着我的头发,低声一叹,“傻姑娘,这样容易哭。我就抱你这一个晚上,嗯?”
我闭上眼,倚着他,他的发丝拂过我的额头。
眼前逐渐绽开绮丽的烟霞,像是落日之前仅余的一角梦境。
55、[五四]流沙暗(五)
次日醒来,天色尚未大亮,余温已凉。
斗室的案上油灯徒留了很长一段灯芯,一碰即碎。
起身理了理衣带,间或有人声飘来。
怜姬着了一身繁复花样的宫装,立在殿中一株桃花树下。
她似笑非笑,眼角微微上扬,一副凄色,叹了一句:“你以为荷包是她给你的么?彼时在灯会上,送你信物的姑娘不是齐香。”
楼西月似微怔了怔,低声道:“然后?”
怜姬看着他,一树的淡蕊将二人笼在一处,她略略垂首,低声问:“我一直想,倘是你那时候知晓,会不会对我有半点不同?”
她微微笑了笑,“我和齐香模样很像。彼时若是我没有被带回薛国,伴在你身旁的便是我不是她。”
楼西月容色冷峻,语气极淡:“你就是来同我说此事?”
怜姬低声一笑:“既是做了公主,我自然知晓同你的缘份早尽。只是有些不甘心,当初确是我先爱上你。造化弄人,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重见你。楼昭于我有杀父杀母之仇,他一命换我爹娘两命,我自问扪心无愧。只是…”
她顿了顿,勾了勾唇角,“齐香心心念念的人不是你,她心里只有她师傅。你知晓她怎么会中毒么?”
“她彼时惦念夏景南,不惜以身试药,才落得这样一个局面。眼下她为了换解药,答应帝君继位,也是在我意料之中。为了夏景南,她当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楼西月眸色一凛,敛眉看着怜姬。
怜姬自发髻上摘了枝银钗,递给楼西月,垂眸道:“一年前在殿中看见你,方是发现我一直没有将你忘了。倘是被带走的人是她不是我,该有多好…这枝钗子,可否留作念想?”
楼西月看着她,片刻之后,他淡笑了笑,疏离道:“公主殿下,冒犯了。”
没有接她的钗子,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去。
怜姬的手顿在空中一僵,半晌之后颓然垂下来。
桃花花期正好,灿如烟霞,再飘落下来,碎了旧时的梦。
晨时起了薄雾,氤氲了清露。
楼西月迈步进来之时,我匆忙坐回案边,执了茶盏做出喝茶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坐在一旁,撑额看着我。
我搁下杯盏,道:“时辰尚早,不如一道下棋?”
他添了杯茶,低声道,“也好,不过这回你若是输了,要承一次罚。”
我不假思索便道,“罚什么,随你。”
苑中有株甚繁茂的月桂树,我摆了棋局,沏了壶茶,与楼西月端坐在石桌边。他扶着下巴,手中执着白子,似在思索什么。
枝叶间散了些光束,照在他纹了银边的袖口上,很炫目。
我随口问道:“你喜爱什么味道的茶?”
他落了颗子,淡道:“都行。”
“那菜点呢?有没有特别喜爱吃的菜?”
楼西月微微摇头。
我布了颗子,复道:“没有特别喜爱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对他所知甚少,他爱吃的菜、爱喝的酒,我都不知道。
他抬眸看了看我,顿了顿,旋即将子置于盘上,轻声道:“小香,你输了。”
我顿了顿,说:“我服输,你要罚什么?”
楼西月安安静静地看着棋盘,良久之后,他低低地一笑,“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可罚的。我一直以为灯会上的小姑娘是你,原来是认错人了。我略有些乏了,回屋补个眠。”
言罢,起身便要走。
我拉住他,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认错人了?”
楼西月止住步子,浅笑的容色里带着疲惫,“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明日便是你的大典,你去准备吧。”
我急道:“楼西月,你说清楚,你是一直将我认作齐笑了,是么?”
他淡淡笑了笑,“我原本以为你多少还有些喜欢我,许是经历了什么事,叫你把先前忘了。眼下看来,不过是我认错人罢了。
他撑着额头,淡道:“要不是我将那个姑娘错认作你,我俩也没有什么干系。现在弄明白了,你大可以放心地做你的帝姬,继续为你师傅试药解毒。我借地一宿,明日便回中原,也算是送你一程。”
他拂开我的手,走前留了句话,“你方才问我有没有特别喜爱的东西。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有。只是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止于一片模糊当中。
雾霭依旧未散,叠嶂在心头,沉沉地将我整个罩在其中。
我回到屋中,案上摆着那两只皮影人,什么也没剩下。
次日,大薛国举国同庆。
帝君降旨赐号玄姬,立我为长公主,于七日后授予帝姬之位。
我一夜未眠,卯时钟声一响,便急急去敲楼西月的屋门,想同他再见一面。
推开屋门,屋中空无一人,好像他从未住过一般。
可是他明明说过,会陪我到帝姬大典。
分别来得这样措手不及,心头似是被重重地剜了一刀,陡然沉下去。
我想楼西月或许倚在外苑的石案喝酒,他或许像一年前那样,坐在屋檐上含笑俯看我。
可是不论怎么找,都不见他的身影。
我失神地坐在那株月桂树下,就在昨日,我们还在这里下棋,他还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难受了?”
我回过头去,勉力能看见怜姬讥诮地笑了笑:“人走了才知道难受。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
我一直想当然以为他会在我身边,不会离开,长长久久。
可是他一走,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像是失了最珍贵的宝贝,整个天际都阴霾起来。
明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想起他的模样。
我木然地看着天边一点点亮起来,直至檐角燃了金烟,宫人恭敬道:公主殿下,辕车在门外候着。
我坐在辕车里,车轮缓缓轧过,在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辕痕。
百姓分立两旁,垂首行礼,远远响起钟声和鼓乐。
纷纷杂杂的人群里,我最后一次见到了楼西月。
他依旧是往常漫不经心的神色,着了一身青色锦服,描了竹叶纹,眼角隐隐含笑,静静地看着我。
他嘴唇动了动,将手抬至襟前向我施了个礼,再转身,沒入人群中,寻不见踪影。
从唇形来看,他说的是:再见了,玄姬殿下。
天边的云朵蘸了烟霞。
我闭上眼,想起与楼西月初见时的模样。
彼时正值三月,莺飞草长,他收起折扇,微微挑眉,笑道:“在下楼西月,见过夏谷主。”
当时垂杨翩然,夕阳斜照蒹葭。桃花葬了旧人,斑驳诗酒年华。
[五五]梦几何
三日后,我卧病在榻,宫廷内一干御医观摩了我的脉象之后,锤胸顿足、扼腕嗟叹,众口一词地向帝君表示惋惜,国丧即将到来,请帝君做好心理准备。
我本是个大夫,对自身的状况了然于心,或许确实命不久矣罢。
眼下师父的狼毒不久后便可得解,怜姬早已无需我照料,楼西月…回了中原,世上牵挂之事落不下几桩,如此,甚好。
帝君在怒斥一群庸医之后,异常果断地安排了一群巫师在我身旁缭绕弹唱。
我歪了酒壶斟满了酒杯,侧首支腮看着眼前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辞地摇着铜铃。
他们面涂鬼符、头插翅羽,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大风并且开始思念他。
帝王往往自称“寡人”,我虽没有帝王的才略,已经深深体会到独孤求败的精神境界。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可是我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一袭墨领浅蓝的身影走了进来,怜姬微微俯身,凑近了看我,眸中似笑非笑:“玄姬殿下真有兴致,帝君焦虑,你倒有闲心在此喝酒养神。”
我晃了晃酒杯,笑道:“再过几日,便要继位称帝,自然要庆祝一番。”
她似是被刺中痛处,眸中一冷,顿了顿,再缓缓道:“你果然还是最心疼夏景南,可惜了楼公子一腔深情付诸东水。”
我心头狠狠地一抽,低头喝了口酒,无心与她纠缠,遂低声道:“怜姬费心了,只是我心疼哪个,到底与大薛国,与你怜姬没有半点干系。你先前配的药,药效着实猛烈。眼下我要往内殿蓄蓄神,免得往后打理政事手上生疏。你请回吧。”
怜姬一双眼看了我许久,僵了僵,“也是,玄姬刚被封上长公主便身子抱恙。不知道继位之后,能撑多久呢?”
我勉力笑道:“你多虑了。我医术虽不济,还不至这样虚弱,怕是遂不了你的心愿。你给帝君下的迷榖番,恐怕也没有你口中那样难解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