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是这样训练士兵的?让他们上战场挥镰刀?拿了军饷什么都不干?”宁致远每说一句便往前踏了一步,到最后立在张教头跟前,一手已经捏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并怒目而视。
周围未走远的士兵在起哄,结果就看到宁致远一个过肩摔,将张教头给摔倒在地。围观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张教头站起来怒喝道,“笑什么笑,快点儿滚去干活!”
就在此时,秦校尉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他在宁致远身前站定之后缓缓道:“既然参军,便要绝对服从军令。若有再犯,三十军棍。”
说完之后他冷冷地瞥了宁致远一眼之后走掉,看到宁致远吃瘪,我心情很是舒爽,特别是那秦校尉走出几步之后又转身道,“陈皇后当年治军严明,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曾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将要兵亡兵不得不亡,你不但不听命令,还跟教头动手,以下犯上,若是追究起来,足以斩首,杀一儆百以整军纪。”说完之后他还微微一笑,“你要庆幸这里是启夏关。”
“重了重了,钊弟你…”张教头还没说完,就听秦校尉冷声道,“这里是军营。”
“秦校尉,我带她去干活了。”说完之后张教头便拉着宁致远往外走,宁致远先是站着没动,我瞧他脸色铁青,眸中深沉,仿佛有风暴正在酝酿,嘴唇紧紧抿成一线。他双手更是攥成拳头,想是对那秦校尉恨之入骨。
“其实钊弟心善,他此番举动无非是想让你绝了参军的念头,你可别放在心上。”张教头苦着脸道。
宁致远竟然应了一声,随后便道:“带路。”
“哎?”
“干农活!”
“可有经验?”
宁致远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张教头挠挠头,片刻之后大喝一声,“有了!跟我来!”
两人走了许久,张教头在一户人家门口拣了个竹篮,然后他领着宁致远到了稻谷田里,金灿灿的稻田中,有不少士兵正忙着收割,旁边有妇人忙着将收割下来的稻谷扎成捆,又有士兵将扎好的稻草垛运送到谷场那边去晒,宁致远看了一阵之后询问自己应该做些什么,那张教头将手中的竹篮往宁致远手里一塞,“看到没,跟那些小孩子一起,拾麦穗去。”
远处,小孩子三五成群,拎着竹篮在已经收割完的稻田里蹿来蹿去,嬉笑打闹,我瞧着有趣早已飘了过去,然则飘了好几丈远也不见宁致远跟上,转头一看,只见他苦大仇深地看着那个竹篮,额头上青筋迸起,似忍得极为辛苦。
我朝他挥了挥手,“宁致远,军令如山!”
宁致远咬着嘴唇将竹篮一把扯过,然后朝我走了过来,我伸手一指,“那里,那里,你脚下有麦穗,快捡起来。”
宁致远:“…”
“快过来,跟着那些小孩子一起,你那边的别人已经拣过了。”
“闭嘴!”
“你看他们都在唱歌,你也跟着唱啊!”
“滚开!”宁致远吼道。
旁边一群小孩受了惊吓,纷纷跑开,其中一人转头道,“陈婆婆说拣得最少的回去要挨板子,不给饭吃,你拣得最少,还凶我们,我们不分给你了。”
“对!”其余小孩纷纷附和,宁致远脸色铁青,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像是恨不得咬我一口,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悠,“怎么怎么,你咬我啊?”
“眼不见为净!”他闭上眼睛往旁边走去,岂料这田地里有沟渠,他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沟渠之中,险些摔了下去。
最后,宁致远狠狠地往地上轰了一拳,“你再聒噪,我就划花你的脸。”
我:“…”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11】
三日之后,宁致远夜里起床,他一声惊呼,将我从睡梦中吵醒,我飘过去一看,顿时咧了咧嘴。
宁致远已经点了蜡烛,此时正站在床边发怔。那牀单上一滩血迹,颇有些触目惊心。
“女子月信?”
他倒也不傻,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不过依然手足无措,并拢双腿站在那里一脸惊惶,眼睛四处张望,看着我之后才松了口气道:“应当如何处理?”
“现在没有月经带,你用布条垫着好了。”我随口道,“上次不是买了很长一段白布么,用来垫着正好。”
“你转过身去。”宁致远涩着声音道。
“我自己的身体,看过无数回了,有什么好转的。”我撇了撇嘴道。
“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他小脸苍白,一双手更是哆嗦个不停,我瞧着他模样惨兮兮的便动了恻隐之心,教他将布条弄好之后,再让他去灶头烧点儿热水。
他闻言便欲出门,岂料刚走两步就脸色惨白地道,“这该如何走路?”他双腿紧紧夹着,此番竟是迈不开步子了。
“你从前是如何做的?”
“以前都是八师弟帮我烧水。”我回答道,“三师兄会帮我准备红糖水。”
“又…”宁致远欲言又止,他双手捧着腹部,穿着一身单衣站在床边,秋夜微凉,他的身子有些瑟瑟发抖,看起来真是凄凉。
“又怎么了?”我放柔了声音,轻言细语地询问。
“又,又流了。”
“噗…”
“我去烧水!”宁致远忸怩了一阵之后突然将拳头一捏,厉声道,“我去烧水!”说罢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只可惜刚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然后弯腰下去将裤腿挽了起来,我看到一条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大腿一直流到了脚踹处,白皙的皮肤上那一道红痕格外刺目。
他一手倚着门框,一手捧着小腹,脸色灰白,嘴唇干裂,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也是十分锐利,投向屋外的夜空之中,像是在问责苍天。
片刻之后,他用拳头用力捶向门板,发出哐当一声。启夏关的士兵几乎都没有在营帐中居住,各自有家,是以宁致远也并未在军营之中,此时声音太响,自然惊动了隔壁房间的海儿,她穿衣起来之后,看到门边站着的宁致远先是一愣,而后高声道,“姐姐你怎么了?”
“水…”宁致远要死不活地回答。
“你要喝水?等等,我去给你倒。”
“我要洗热水澡。”
此时海儿才注意到宁致远的异常,“姐姐,莫非是…”
宁致远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躺着,我等会儿便把热水送来。”
宁致远嘴唇动了两下,最后吐出两字来,“谢谢。”
“咦,你也懂得道谢了?”
宁致远并不回答,而是气若游丝地道,“为何腹中隐隐作痛?”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痛?”我嗤笑他道。
“可是这种疼痛与以往不同,似乎,似乎…”他捧着腹部蹲在了地上,“难以忍受。”
“让你占着我身体,活该。”我大笑数声之后道,“你前几日喝了那么多凉水,又剧烈运动,不痛才怪了。”本来是我准备提醒他的,只不过他脾气太差又不会做人,动不动就威胁我要划破我的脸,是以我由着他去,现在吃到苦果了吧,哈哈哈。
月信事件之后,宁致远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因为前三天他几乎都坐着没动,等到第四天去军营的时候,所有士兵都看他神情诡异,那张教头还给了他几张偏方,千叮万嘱他要养好身体,是以他晚上回去之后,坐在床头发呆,嘴里念叨的也是当初陈皇后是如何做的呢?
他用拇指顶着太阳穴,食指按着眉心的位置,苦苦思索,“两军交战,陈皇后曾连斩敌将数十名,令敌军不战而退,难道她没有碰到过叫阵之时,正是身体不便之期?”
这个,我也回答不上来,陈皇后乃真豪杰。
这个问题纠缠宁致远数十日之久,直到那天,京城传来消息,南夏国与梁国正式结成同盟,他才从月信这个问题上转移了注意力。
“梁国君主狼子野心,妄图称霸天下,我南夏怎可与其结盟!”

 


☆、第 9 章

【12】
夏烬丁巳年秋,南夏国与梁国缔结婚盟,约为兄弟之国。
我在启夏关转了一遭,发现这个消息只影响了两个人,一个是宁致远,另一个是秦校尉。
宁致远成日臭着一张脸,而秦校尉却显得忧心忡忡。数日之后,秦校尉加大了士兵的训练力度,在每日负重跑步之后,还令张教头教导士兵长枪和刀术,而他自己则教导阵法和弓术,并设各种奖惩制度,如此一来,宁致远便脱颖而出,最后在一群士兵的起哄下成了秦校尉的亲兵。
我本以为宁致远会很抵触,谁知道他竟然特别喜欢跟在秦校尉的身边,与其讨论行兵布阵之法,时不时在营帐之中进行沙盘推演,他对秦校尉的态度从高傲不屑逐渐演变为钦佩乃至崇拜,张口闭口秦校尉如何如何,使得张教头万分郁闷,而启夏关的女性们也将其视为劲敌,便是海儿,对他也冷淡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宁致远成了女性公敌还毫不自知,依旧我行我素,最终引来了启夏关内妇女联盟的报复。
那日天色阴暗,乌云密布,冷风阵阵,宁致远从军营回屋的途中,巷子里洗衣的妇人均脸色不善地盯着他,而他虽有察觉,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皱眉,稍微加快了步伐,然而就在那时,一个身穿紫衣的姑娘从旁边的房屋中跑出,因她速度过快,结果在门槛上拌了一跤,恰好摔在了宁致远的跟前。
其实我有点儿怀疑宁致远会从那姑娘的头上跨过去…
“人家姑娘崴了脚了,还不快点儿扶一把。”我大声道。
宁致远瞟了我一眼,我虽有些胆怯却仍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秦校尉不是说要帮助关内百姓么?”
宁致远弯腰去扶那紫衣姑娘,紫衣姑娘以袖挡面,在快起身之时扔出一捧辣椒面,宁致远顿时中招,发出一声惨呼,而这声惨呼便是号令一般,旁边洗衣的妇人拿出一个麻袋将其套住,而另外的则很开心地打起了闷棍儿。
当然,宁致远会功夫,除了开始被打了两下,之后那些妇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最后她们飞快散去,等到宁致远摘下麻袋,整条巷中已经空无一人。
此时他眼睛都睁不开,泪水横流,连睫毛上都是辣椒面,模样特别凄惨。
“小心点儿啊,去打水洗一下。”
宁致远没有回答,他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回走,我忽然在想,他平素一幅高高在上的姿态,此番被他口中的无知妇孺给欺负成这样,到底是何种心情呢?是悲愤还是仇恨?亦或者觉得耻辱?
宁致远打水洗了脸之后一直坐在凳子上没动,等到眼睛恢复过后才冲我招了招手。
“干嘛?”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跟他们串通好的?”宁致远微微低着头,他的手搁在桌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那紫衣姑娘是谁?”
“他们又看不见我,怎么串通,不关我的事。”我说的是实话,自然可以理直气壮。
“为何要偷袭我?”
“因为秦校尉。”
宁致远一愣,“秦校尉?”
“当然,启夏关的女子,十之八九心里装的都是秦校尉,你成天粘着人家秦校尉,那些姑娘早急红眼了。哈,她们说你什么来着,骚狐狸,一身风尘气,胸大腰细,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死皮赖脸地要参军…”我将前几日听到的闲话一骨碌地倒了出来,眼瞅着宁致远脸色越来越黑,我心头越是得意,还欲再说之时,就听宁致远道,“骚狐狸,风尘气,看来你这身体很惹人厌。”
“放屁!”我叉腰骂道,“是你自己不会做人,想当初我在招摇山,哪个不夸我聪明伶俐模样俊俏,要不你把我身体还给我,看我如何力挽狂澜!”
“好啊,你来拿!”宁致远双手摊出,一脸的无赖相。
我幽幽叹了口气,坐在地上开始发怔,片刻之后喃喃道:“宁致远,你从前是什么人?因何而死?”
“中毒而死。”宁致远声音微冷,我抬头看他,只见他眯着眼睛,嘴角一抹冷笑,想来对那死法颇有些怨恨。
“总比我好,不过摔了一跤,醒来身体都没了。”我站了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微微往后一闪,而我却道,“放心,我摸不到你。”
“摸不到东西,闻不到香气,别人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声音。你让我去投胎轮回,可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轮回,仿佛迷失天地之间,被众生所遗弃。”说到此处,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他神情有些不自然,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心头叫好,紧接着便吸了吸鼻子,发出细微的抽泣声,“宁致远,将我的身体还给我吧,最不济我们一人用一天可好?”
我用手捂住眼睛装哭,时不时又偷偷瞄他的脸,他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许久之后才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不是招摇派弟子么,这些事情应该你懂得比我多。”
我撇了撇嘴,“师傅当初都没瞧出壳子里换了人,知道为什么叫招摇派不?”
宁致远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道,“招摇撞骗呗。”
他噗嗤一笑,“出了你这等弟子,实在是师门不幸。”
我心情不好,不想再说话,懒洋洋地坐在地板上发呆。
“若是找到方法,我会同你共用这身体。”许久之后,宁致远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抬起头,看到他冲我微微点了下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13】
夏烬戊午年春,巫启国和亲公主意图行刺梁国国君梁镶王,梁国国君一怒之下御驾亲征,率二十万大军攻打巫启国,一路所向披靡,不出半月,便已攻入巫启国王城。
巫启国国君一心问道,祈求长生,最后却在杀死后宫妃嫔之后自焚于长生殿内,梁镶王称巫启国国宗招摇撞骗装神弄鬼,下令将招摇派上下全部斩首示众,以正国威。
消息随着巫启国逃难的百姓传到启夏关时,我觉得天都塌了。
招摇派上下全部斩首示众…
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幸得师傅收留,才能健康的成长到十六岁。
此时,招摇派上下的脸都在我眼前一一浮现,一直都说自己要驾鹤西去的骗子师傅,假正经的大师兄,最俊俏的三师兄,时刻跟在我屁股后头的八师弟…
招摇派上下,皆是我至亲之人,而如今,逃难的巫启国人说,他们全部都死了,被斩首于王城的城墙上。
我不相信。
我直接冲出启夏关的围墙,往招摇山而去,来时花了十余日,而此番我独自一人飘回去,仅用了六日。
招摇山一片狼藉,山脚猎户的茅屋已被烧毁,我顺着石阶上去,等看到招摇派的山门之时,心痛得如针扎一般。
残阳如血,昔日巍峨的山门已经变成了断瓦残垣,招摇派的石碑被敲碎,路边的台阶上,一块碎石上还有一个金色的招字,夕阳下,那个金色的字闪闪发光,格外刺眼。那光线犹如一把利刃插入我心中,我只觉得神情恍惚,明明想哭得很,却流不出泪来。
顺着石阶往上,便看见一片废墟。整个山中,听不到一丝声音,仿佛没有一个活物,而从前这里,鸟语花香,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
恍惚见到漫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空染红。整个招摇派招摇山,都在那火光之中,化作灰烬化为尘土,鸟兽悲鸣,山风呼啸,而我的亲人们,则被梁国的狗贼捆绑在一起,一个接一个的押下了招摇山,押至巫启国王城的城墙上,斩首示众。
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我在巫启国的王城呆了三日。
王城之内,死气沉沉,往日的喧嚣与浮华都成了过眼云烟,昔日的贵族全部都被贬为贱民,发配到边远地区服劳役。我四处飘荡,听了无数消息,其中有一条便是招摇派一百八十三名神棍的鲜血,将王城的城墙染成了红褐色,即便经过清洗,那里仍旧是浓浓的血腥味,那是亡国的味道。
嵌在石头缝隙里的血迹无法被水冲刷干净,黯淡的红褐色像是缠绕在城墙上的线,那是亡国的记号。
招摇派加上我,一共是一百八十四人,除了我,他们一个都没逃掉。
我突然想起师傅让我离开之时说的话,他说连夜下山,离开巫启国,只要不是梁国,哪里都可以。
他还说,妖星现世,天下大乱。
难道说师傅早也算出有此大难,所以才会让我离开?才让我别去梁国?
想到此处,我心头惶惶,如果他真的算到,为何不让我们全部都离开?巫启国与南夏国并不远,而且现在梁国与南夏结盟,他们可以逃走啊,逃到南夏隐姓埋名也可,为何不离开?为何不离开?
城墙之下,有一队人被押着从城门走出,那是被流放的巫启国贵族,有呜咽的声音从队伍中传出,然而亦有人轻声的哼唱,那只属于巫启国的歌谣。
“招摇山上招摇派,长生殿内享长生…”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师傅会让我离开。
因为我并不是巫启国人,师傅遇到我的时候,我在西齐国的边境小城。
我不是巫启国人,不需要为这个国家殉葬,而他们,却是巫启国的臣子,是巫启国的国宗,亦是巫启国的信仰。
我坐在城墙之上,嚎嚎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人留言说围观本座。。
我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么?想凑个3000字一章于是又加了一丁点儿,别骂我坑爹。

 


☆、第 10 章

【14】
我回到启夏关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以往启夏关的城墙只是个摆设,现在回来,发现那里设了数道关卡,两旁都有士兵守着,并且那些士兵看着面生,并非原来关内的老兵。
一路往内,发现启夏关内多了不少人,更有士兵组成的巡逻队伍在关内来回穿梭,让人添了几分紧张,平日里喜欢唠嗑的妇人们也都埋头做事,显得十分压抑。
我回到以往宁致远住的地方,飘进去之后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而房间的桌上放了个牌位,前面摆着几个水果,半颗土豆上插着三炷香。
我仔细一看,那牌位上书巫七之灵位。
巫七是谁?听起来与巫启国同音,莫非他在祭奠巫启国?我心情沉重,在桌子前面的地上坐着,眼睛盯着那块牌位,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即便是个魂体,也压抑得让我想哭,眼睛又酸又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桌上的香缓缓燃烧,淡蓝色的烟雾氤氲,在房间中不曾散去,使得整间屋子里都是烟熏了的朦胧,朦胧之中,那些曾经鲜活的脸庞在我眼前浮现,伸手去触,却又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
我呆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醒。”
“老七…”
似乎有人再唤我,他叫我老七,只有招摇山上的师兄弟们会唤我老七,他们来接我了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自己的身体半蹲在我身前,与我脸对着脸。我先是一愣,而后才醒悟过来,他是宁致远。
“你还在?”宁致远的声音难得有点儿柔和,眼神也不像往常那般锐利。
我微微点了点头,勉强朝他挤出个笑容来。只不过大约笑容十分惨不忍睹,他嘴角本来勾起的弧度顷刻消失不见,眉头更是再次皱了起来。
被他定定地看着,我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于是随手指着那桌上的牌位道:“巫七是谁?”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喉咙干涩,那声音更是沙哑得如同老妪一般。
宁致远双眉紧锁,他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手往前送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自己轻轻地抿了一口道:“你曾告诉我,你叫老七。”
我愣了一下,然后问道,“难不成这是我的牌位?”
宁致远神情略有些尴尬,他微侧过头,虽未正面回答我,我却知晓了答案,我心头一酸,缓缓摇头道,“我不姓巫,我随师傅姓,我姓青,下回别弄错了。”
宁致远轻哼了一声,他转过身去,将桌上的牌位拿到手中之后便要出门,我顿时出声,“你拿着牌位去哪?”
“拿去劈了当材烧。”宁致远应了一声便出了房门,我紧跟着出去,在他身侧开口求道,“宁致远,你帮我做一块牌位,上面写招摇二字,可好?”
他身形一滞,而后点了点头。
我继续道,“我有一百八十三位亲人,掌门师傅青渊、无崖子师叔、青檀师叔、未央师叔、空寂师叔…”
宁致远瞪了我一眼,掉头便走。
我蹲□呜咽,“至亲之人惨死,而我却连块牌位都不能为他们准备…”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并不是想博得宁致远的同情。
他们都死了,而我还活着。
不对,若是我活着还好些,起码还能为他们供一副牌位,燃一炷香。然而我只是个灵魂,什么都不能做,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是死,我在巫启国逗留那么久,为何不曾与他们相见,如果是活,我不过一个魂体,什么都摸不着,什么都闻不到,这怎能叫活着?
阳光下,宁致远的影子慢慢走近,我抬起头,便看到他已经回来,站在我身前。
“我会为你做一个牌位,刻上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他伸手欲来拍我的肩,只是在半空中顿住,最后小心翼翼地停在我肩膀上方,看起来好像是恰好搁在我肩上一般,“你放心,一个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