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自是与他们不同。”定九倒是很佩服自己家这七爷,甭管怎么乱,心志不乱,遇到事儿不慌,也能靠得住!他能玩,他玩的东西,这京中纨绔可玩不出来,可玩有什么呢?人家有品格,人情为人,也是相当不错的,定九先生认为能担大责任的都是值得佩服的。
顾昭直至现在,都没往经商这边靠,一来他根本不缺钱,二来,他这身份不得行商事,他门下的商铺都挂在毕梁立的名下,南货铺面是他目前,开门的唯一商铺。也是觉得,南货总是源源不断运来,太浪费了些,素日他花钱粗气,也要有个解释,总要有一间兴旺的铺面。现如今,他的南货铺子是京中第一家,卖的都是别人没有,没见过的物事,每月大宗的流水能有几千贯,单是独门的果香香精,那是独一家,一小瓶儿能卖到十贯钱。
顾昭严守这一种底线,就是绝对不去触动这个时代,要知道时代有时代的路,你不能把白银时代的东西往青铜丢,倒不是说他做人有什么准则,而是,他懒,不耐烦这些。
也有商人,见赚的多,打了去南边的主意,可惜,南边,南边大着呢,那边连个目标都没有,也没个范围,也没顾昭这般在那边有巨大庄子做垫底儿,最重要的是,没有一条明确的道路,路线是个非常重要的词汇,古代人出门,必然要探路,有了路方能四通八达。
不然,天大地大,连个路标都没有,会迷失的十年几都回不去。这不是瞎说,目前南边,天大地大,绵绵百里热带森林到处都是,顾昭当初也受过罪,可他有大方向,知道那里距离海洋最近!不然,一路平铺,没头苍蝇一般乱入,那山上住的都是少数民族,各民族的语言,图腾都不同,讲究也不同,且还未开化。有什么,会什么,换什么,要什么,北商皆不知,倒是有一些卖私盐的想做这般买卖,可惜,大海边,独不缺的就是盐,那些部落早就有这样的手艺,井盐,海盐都会制,绫罗绸缎人家也不认这个货物。有时候,少数民族更看重情义,恩,有情有义。
就拿顾昭的奶哥毕梁立来说,他在南方,有个相好,人家目前是部落的女首领,最稀罕毕梁立那一身的白肉,也许是,毕梁立那种默默无语的残缺美触动了她?也搞不懂谁搞谁,反正,毕梁立每年都要找俩月去那边呆呆。那女首领的部落附近有银矿,顾昭便命毕梁立便用酒,铜器,驴子,耕牛跟他们换。
且说定九先生坐好,闲话几句,就取了怀里的一卷帛布出来摊开道:“七爷,老爷说,你想听听上面的古,老夫早先在衙门的时候,倒是记得一些,写了下来,您看看。”
顾昭看那一副密密麻麻的皇室宗师图谱,顿时有些乱,皇室,皇室,这大梁的新皇室家族人还是很多的,光先帝就兄弟七八个呢,不出五服亲戚,就更不要提了。
“没事,不说其他家,我就停下先帝所出的这几个,素日我住在平洲,后又去南边闯荡,也不注意这个,怕是以后常驻京中,一般的宗师便也罢了,就怕招惹了当权的几个,给家里闯了祸事,到时候哥哥也护不住我。”
定九先生更是敬佩,不为别的,就为七爷这份觉悟,这份清醒的纨绔保身之道,便是比他大一些的官宦子弟也未必懂得。
定九先生将帛布卷卷,剩下最后半尺之后开讲:“这事儿,要从头提提,早年,前朝荡帝当政,骄淫奢侈,民间更是混乱,那年正赶上蝗灾,天下便大乱了,那时候有句哀词儿,是这般唱的,萧萧匹马过陇西,陇西,就是咱现在去的地儿,这地儿,这一路也不富裕,怕是依旧有饥民。”
定九先生用手卷卷布帛,继续叨咕:“满目饥民不可看。十里路千家冢,一家人哭两三般。几多白骨满乾坤,鸦啄骷髅血未干(借鉴流民诗,作者不可考,有几个版本,略改),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惨状,那时候咱大梁的先帝爷,还在平洲,那时候顾家也在平洲,先帝的先祖当初被前朝封过诸侯,有五十的封邑,传到先帝,那是第十七代了。
那年蝗灾,平洲也被波及了,不但蝗灾,还有瘟病,那人死的埋都来不及埋,老夫先祖,有个姑姥姥,一家子百多口就是那时候死绝的。
一场灾难,各地便有了流民聚集起来反了前朝,后咱先帝不忍看辖内百姓困苦,就联合了平坦沈家的先祖一起起兵举事。”说到这里,定九先生压低声音迅速来了一句:“就是密王的父亲。”
顾昭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先帝爷当时起兵的时候,还未成亲,后来差不多成事的时候,苏岳的武氏愿意将嫡女嫁给先帝,也就是现如今的武太后,武家举家卖产助先帝大统。先帝后又有,燕,莼,夏,安,四位贵妃,这四位先贵妃分出自延德王氏,南阳张氏,孟冶齐氏,只有安妃,是景郡人,早年有故事叫梧桐记,说的就是安妃救先帝的故事。”
“这么说,先帝也没几个妃子,比史书里的那些都强多了。”顾昭插嘴。
定九先生抚须呵呵笑:“那位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先帝倒是真不多,要算起来,也有二十几,所出子女,出太后嫡出的三位,庶出的王爷就有七位,公主也有五个。”
顾昭点点头,想了下:“如今,上京依旧有实权的皇室王爷有几位?公主有几位?”
定九先生想了下:“若说,有实权的,先帝子女活下来的也不多,像越王如今就管着宗室。越王是今上的哥哥,是先帝早先跟府里的袁氏所出,袁氏早死,后封嫔。四妃所出的勉王,凉王,英王,昌王,济王,却不在京,皆在各自封地呢,剩下的这位奕王便是最有权利的了,不过,奕王体弱常年在外修养,已经三年没有在上京出现了,奕王名淳润,太后所出…”
一只手,毫无征兆的从边上伸出来,一把抓起帛布,定九先生吓了一跳。
顾昭在宗室表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终于找到那一行字。
奕王,赵淳润!
第四十七回
顾昭的心里很苦,若黄连入口一般。他想骂自己,却不知道骂什么好,自己这个叫色迷心窍吧?遇到中意的,便使了本性,眼睛,嘴巴,还有心都被浆糊糊住了,原本想保护家里百年安定,却一不小心的卷入了皇家内部斗争。
整整三天,顾昭一言不发,魂魄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整个车队都因为他的低迷而悄然前行,谁也不敢弄出大的动静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这么傻,顾昭很想写一封信去质问,却不知道该如何提笔,便是写了,这一路多不安全,万一信笺遗失一家大小,灭门的惨祸转眼便会来临。
怪谁呢?怪自己没把皇权放在眼里,没有半点颜色,那碧落山法元寺本是皇庙,那惠易大师本是先帝替身,这些他都知道啊,怎么就会全然不在意呢?是小看了古人,那也不尽然,薛鹤不是也住在庙里跟他待遇差不多吗?
这叫色迷心窍吧?若不是自己色迷心窍,怎么能捂了眼,堵了耳满心思的都是那个人。
如今想想,顾家掌兵十万,兄长武人皆是封疆大吏,手中皆有军权,现在想来,是不是,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不对不对,自己算什么,没有了父母,被家族丢在平洲老宅的一个乡男,手中没有半分的权利,能有什么值得觊觎的,阿润就是觊觎,最少也要找茂德这般的档次才够分量吧。
好!便是阿润没有害他之心,可如今这十几万贯一出去,他就再也洗不清了,如今…顾家也洗不清了!
顾昭左右开弓给了自己十几个大耳光,打完,又喝了两三壶酒,在车里醉了一天多,第二天起来,屁事不疼,头疼欲裂,该想的还是需要想,该斟酌的还是要斟酌,该面对的,怎么也回避不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字迹很简单“阿润乃赵淳润”。
一封信就是这么六个字。
他想责怪,想愤怒,可是眼里满是堆积成山的经卷,满是那伤痕累累的后背,还有后山的山涧与对面怒放的梅林。
信笺被人从驿站寻了快马,连夜送回上京南货铺子,这信笺一走,便是漫长的十天等待期,顾昭没有叫车队停下,只是叫他们放慢速度,慢慢走便可。
十天,顾昭想了很多事儿,大多是想自己跟阿润这段感情,为什么自己便会糊里糊涂的掉进坑里,还是自己死皮赖脸,哭着喊着想掉进去,为什么呢,大概就是因为,上辈子,活了五十多,也压抑着自己,憋着自己,始终没敢告诉任何人自己喜欢男人这个秘密吧。
秘密憋久了,就畸形了,来了这世,金钱有了,金手指有了,权利有了,靠山有了,便忘了形,只管自己舒畅,这就是无法无天起来,这是报应吧?
一见阿润,那股子几十年被压抑的情感便被宣泄出来,犹如滔滔江水,卷着他这个陈年老基,填到了阿润的坑里。
阿润为什么会被鞭打,阿润为什么住在身后有深渊的寺庙,阿润为什么说那人疯了,阿润…他骗我,不不不,阿润从未骗我,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从那里来。
阿润一直对我很好,总是对我笑,他一笑,我就招架不住了…
“啪啪!”左右又是两耳光,顾昭喘着粗气,靠着车背,眼泪吧嗒,吧嗒的,又是怕,又是恓惶,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又是难受,千种情绪卷的他欲仙欲死,犹如坐着海神号,遇到了十级风浪。
啊,该怎么办呢?顾昭麻木的呆坐着…
第十二天,一匹快马,从上京带来密信,顾昭打开,信里依旧也是几个字。
“阿润只是阿润,阿润心仪阿昭”。
顾昭的脸上一片铁青,心里暗骂:“放你娘的屁!你说你是阿润你便是了?皇帝答应吗?心仪我,那你早告诉我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就是,反正…反正谁叫我喜欢你呢,你玩这狗屁倒灶的花花肠子做什么!”
亏自己还想把他偷出来,偷出来一起去大海边,找个小岛去做野人,开开心心,面朝大海,种菜养花,神仙一般。
哎,别说他了,找个时代,世间男儿,都是金钱如粪土,权利才是珍馐美味,不咬上一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活过,阿润是,大哥是,谁都是,除了自己这个半路不小心走错了的外来户。
正在胡思乱想,那外面忽有琵琶叮咚声,没多久竟有一女娘,呢呢喃喃的在那边唱到:“俏冤家,你情性儿着人可意,你眉来,我眼去,为你费尽了心机,我二人不到手,长吁气。见了你又腼腆,离了你似痴迷。羞答答无颜也,教我这事儿怎么处?”
顾昭顿时羞愤异常,觉得这是唱自己呢,于是他一把掀开帘子对着顾槐子瞪眼,顾槐子一声大喝:“修吵闹!闭嘴!”
顾昭摆手:“是谁?”
顾槐子在马上弯腰道:“是那吴行首买的娇娘,今日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癫疯,在后面唱艳曲儿。”
顾昭有些讪讪的,半天后方点点头说:“无事,随她唱。”
顾槐子脸上一喜,带着骡子到后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后面唱的更加起劲儿了。
“风月中那在乎年纪少,老成人历练过,手段儿高,不弄轻浮态,那眼里火的相交也,纵好杀也不到老…”
可不是,那里是年纪小,如今和尚都会骗人了。
“肩膀上现咬着牙齿印,你实说那个咬,我也不嗔,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是那一家的冤家也,咬得你这般样的狠。”
他总是会卖乖,害的我那般心疼,舍不得他半点委屈,这是贱的,下次见到,必然不必那般宠着他,要先踹他几脚,再咬他几口,问问他,骗我有意思吗,要是真的心里有我,怎么舍得我受这样的折磨,害的我,吓死了都,天子一怒,遍地浮尸,我顾家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排,算不上遍地,那也能慢慢的挤一平洲巷子。
哎呀,算了,算了,大不了,到时候我一个人揽下来,我拿我海外的藏金,富可敌国的财富换我顾家平安,皇帝傻了才不换,再不济,我甩点现代管理观念,签五十年,没五保一金的雇工合同,卖于皇家便是,像我这般人才,最不济,南边万里的山河,我白送你赵家,我不相信你们不动心!嗯!就是这样。
再若不成,万一阿润败了,他是绝对不会供出我的,我找南边的人马过来,大不了劫狱去,大不了劫法场去,到时候便由不得他了,阿润若不跟我走呢?无事,一棒子敲昏,偷了他去南边丢到大船上,到时候四面都是海洋,哼!我看他能翻出花来?想翻出我的手掌心,那是没门!
想到这里,顾昭思想里寻到了后路,便安稳了,心里好受了些,可是他却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没想到阿润可以成事,或者说,他都没想到过,阿润是不是能够保护我。
也许,骨子里,顾昭的骄傲,不必这个时代任何人少,他可以去帮助任何人,甚至可以随手的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是他圣父,只是随意自在开心的活法之一而已,至于说,谁能给自己神马大富贵,他却是不相信的,罢了,罢了,还是快点找到合适的石头,搞那个神迹出来,这个天下,赵家谁座都成,反正顾家是神书里上了名牌的保皇党,谁来也不怕。
若是阿润做了那皇帝…三宫六院的,还认识他阿昭是什么人,女人负心伤肝,男人负心他可要命呢,罢了,想那么多,不还得活着吗,那些事儿都已经发生了,自己便去好好面对才是。
心理建设终于完成,顾昭自我催眠一万遍之后,卷了车里的软被呼呼大睡起来,待睡醒,他又一口气吃了三个大馒头夹酱肉,吓得细仔一直催他下车,溜食儿,生怕他淤着了。
这一惊,一吓,一傻,一呆,转眼的,这路却缩短了,顾昭站在淮山下,看着手里的地图,吸吸鼻子,这是什么美工?谁绘的地图,这人的美术是幼稚园老师教的吗?这三个小山包,就是面前这座绵绵几十里的大山吗?
见顾昭高兴,定九先生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七爷,这淮山景色甚好,不若,我们去山上耍子,松散下心情?”顾槐子在一边劝。
顾昭便随手受了他这番美意,点点头说:“那些行商,你去说说,麻烦他们等一天,我们明日再行。”
“七爷想去便去,他们不算什么,等一个月也是七爷给他们脸,不用解释,待小人去安排竹兜儿,这里山势陡峭,还是抬着七爷去吧,省的七爷回来脚疼。”
顾昭点点头,便带着细仔,新仔先溜溜达达的往淮山边上的一条小路走,他们走了一会,忽闻到一股子靠木薯的味道,拐个弯,竟看到十几户人家,在山上钻了个矮窑洞,犹如野人一般的在这里过日子呢。
细仔他们上前,正要说话,忽然窑洞里有人大喊:“君子末入,山民衣不遮体,恐吓到君子。”
顾昭他们便停了步子,倒退进步,到路口站住。
片刻,那窑洞的柴门悉悉索索的打开,有个蓬头垢面的人,裹了一件麻衣弯腰出来,一溜儿九十度的弯儿走到顾昭面前,趴下:“先生那里来?怎么到了这野山来?”
听声音,这人却该是个二十出头的当家年纪。
顾昭叫他起来,他硬是不愿,只说丑。
“你们这些人…怎么住在这里,是躲避官税吗?”顾昭以前知道的故事里,有人居住桃花源,为了躲苛捐杂税,可是这个地方风景倒是不错的,只是桃花源却差得远了。
“先生不知,我等是乌康迁丁民,先帝早年下过圣旨,令我乌康庶民,家丁有五户者,去头三,小人等原是一个村子的,后又被当地县丞去家里锁了送至县衙迁丁道子,原说是去沁郡州的,可是才走到半路,先帝就崩了,我们便被送到这里,家里也回不得,沁郡也去不得了。
迁丁不得离开驻地十里,不然算逃丁,家中老小从此便纹面打入奴籍,小人等实在没办法,便在这淮山依山打洞,好不苦也…”
这人说完,竟然伏地大哭,哭的人心都碎了,男人掉泪,其实比女人还动人,好吧,这是顾昭式思维。
“听你说话,有理有据,是念过书的吧?”
这人哭的更加响:“在家中家学读了整八年,却不知道天降横祸,落得如此地步…”
顾昭叹息了下,叫细仔去下面车垫,找几幅不用的铺盖,再提百斤粗粮上来。
这人伏地道谢,便缩在一边的树后等待。
说起来,先帝起兵到现在,两代四十年,这片土地并不富裕,政策,法令皆不完全,有句老话,兴百姓什么的,是有道理的。
过得一会子,顾槐子带着几个人抬着竹兜上了上,放下铺盖,粮食。
顾昭没有多说,直接上了竹兜,命他们抬自己上山,他们去后不久,那山洞里的人都涌出来,围着铺盖,粮食,对顾昭他们的背影又拜又哭。
顾昭一路没说话,只是四处看着,这淮山本就是出赏识的好地方,只是连年的战乱,老百姓,甚至有钱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雅致心思,于是这山也败了。
竹兜子在山上随着小路,来回盘旋,如山没一会,便看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溪,这条河溪就是顾昭必然要来的地方,生产淮山溪石的七魄河。
如今,这七魄河总有几十年没人来采石头,这河里,河岸边圆滚滚的,咕噜噜的到处都丢的是淮山石。
沿着河溪走得一段,又见河溪边上有几张破网,这怕是那边的迁丁民用来打渔的果腹的工具吧。
顾昭命人停下,下了竹兜,沿着溪边走,他走走停停,对淮山石越发的满意了。淮山石有个特点,石面光滑,石润犹如后世的雨花石,不过这里的石头可比雨花石要大百倍,最大的,要大几百倍不止呢,看这石面种类,色泽也不杂,有纯白色,黑色,土红等等之类,不过,顾昭不看石头的色泽,他过后要染石,便只挑选形如橄榄球那般的样子,边边角角的也不能有,大小也要橄榄球那般大的石头。
这一路,为了遮掩目的,顾昭挑选了上百块,最大的一块如十口之家的铁锅面那般大小,这下子,这竹兜也坐不成了,只能用来抬石头了,这一路上想的千辛万苦的寻找过程,竟出奇的简单,顿时,一肚子的乌云便被这些可爱的石头统统卷了去,顾昭看顾槐子他们抱的辛苦,甚至还开起玩笑。
寻好了石头,在山上捕了鱼打了一顿野炊,天色插黑的时候,他们才慢慢下山,顾昭一边走,一边叹息,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这才几步的路,估计脚底却有了水泡,疼的钻心。
被细仔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十几里,看到山脚的篝火之后,一行人都松了一口,可是,这口气还未放下,顾昭他们便又看到那群迁丁民,这些人衣不遮体,蓬头垢面,有的只是披着一床被子,整整齐齐的跪在路边,见顾昭他们下山,先前来回话的那位,竟举着一件衣衫大喊:“贵人,救苦救难,百年福报啊!!!!!”
第四十八回
顾昭见过苦人,就如前辈子看到非洲难民一般,干瘪的肚子,皮包肋骨,特别大的脑袋,枝如枯柴,晃悠的直不起腰,佝偻着身躯蹲着,几只秃鹰等待着,等待着这人倒下,便可以去叼没有几块肉的尸骸。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这样的环境下再见到这样的人,刚才那人算是最体面的了,他可以走得动,可以哀哭出声。
这样的苦人就这般的出现在你面前,对于顾昭来说是个灵魂打击,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善良,只是他的环境两世积累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最最直接的视觉冲击。
这些人,会呼吸,活的,被生活带走了一切尊严,至多,也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罢了。
“你们这是?”顾昭看着这人,他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看到几个相互扶持的几支干柴棒子,支楞着的头颅呆滞的看着他,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嘶哑若在哭嚎,却没有泪,半滴都没有。
“贵人,我们一个县里出来丁户,背井离乡的时候,都是可以扛得起百斤青石的壮丁,若不然,差官也不会相中我们。可您看看,如今活的也就是这几个人了,小人等懂得国策,也知道去那绝户的郡州开荒,种地没有错,可是…这一路,日行夜走,鞭打脚踢,少食少水,千人离乡能活到地方的不足一半,去年一冬,我们这里又死了几十,您看到了,有气儿的都在这里了。”
跪在那里的人又是一阵呜呜哀哭声,好不悲凉。
“这便如何,他们好歹还有个去处呢。”一个女娘的声音忽然从那边传来。
顾昭借着火把一看,却是吴行首买的那位女娘,如今这女娘穿着一身纱衣,露着酥胸,脚上穿着丝鞋儿,大概是出来遛弯儿的。这女娘过来,弯腰福了一福,便口道:
“七爷儿好,赶紧咱回去,这事儿,多了去了,这几年还算好的,奴十岁的时候,正赶上饥荒,全家死的差不多了,奴的爹爹,为了我那弟弟,拿奴换了两个粗面饼子,奴那时候觉得,吃得饱,随便怎么着,这还真不是过来了,那里的黄土不埋人呢?
陇西这算好的,那青州,甘州,长洲那才是赤地千里,渺无人烟,早就绝户了。如今没得战乱,算不错的了,老天爷算什么,人祸才怕呢,这群苦人儿,哎,糟的这叫人祸呢。七爷,以前奴跟过一个老客,因一时心善,给了钱财,却被那饿疯了的流民害了性命,您还是回切,好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