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瑜觉着,小弟弟自然是跟自己亲厚,好歹她养活大的他,家里大哥也提拉不起来,做人也没个成算,顾瑾瑜心里很是倚重这个弟弟的。
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人了,三言两语之后说破目的,弟弟压根不给她这个姐姐面子,直接就拒了,还说,要去你自己去,可别为难小叔叔,旁个事儿,你要上天我都给你搭梯子!就小叔叔这里,好的坏的,都别找他,他谁也不欠着,要求自己去求,他不去出这个头去,姐姐也最好不要多此一举…
做小舅子的,当着姐夫便把姐姐拒了,顾瑾瑜这面子上便觉着过不去,当场便哭了!
顾茂丙看着他姐姐哭,手里只是不停的递帕子,寻思姐姐若哭的缺水了,还递递茶盏给补补水什么的。
顾瑾瑜好哭了一场,也哭明白了,哭完还是得自己去,她今儿若是见不到小叔叔,明儿回去还真没办法交代。
这一路顾瑾瑜的心里就难受了,想想小时候,又想想自己的嫁妆,再想想相公儿子,恩情私心,夹夹杂杂的在腹内翻腾。
她却不知道,他弟弟远远的跟着她,见他顺顺利利的进了小叔叔家的侧门,他弟弟才悄悄离开的。
顾昭这边与平洲巷子那边规矩不一样,那边人多,又有坐堂媳妇,人来不久,便有接待。
这边不同,凭你是谁,能进来的,也就是有数的两三个人,至于其他的人,凭你是谁,七爷还就不给这个面子了。
若是旁个人家,亲戚们怕是早就怒了,可顾昭是谁,他早就是那种狗脸儿,狗脾气的,他四哥家的院墙还不是想拆就拆了,人不讲理的事儿多了,大家也就无限的包容了。
这夫妇俩人心里忐忑的上了门,只说是亲亲的侄女儿来拜见,进来这一看,这边门房边上的小厅,呼呼啦啦的坐着各种亲戚,尚园子,香莲道,圆眼道,老庙宗家的,里里外外,满满坐了一屋子的血亲,还都不是胡说的,都是名牌上的真亲戚。
如此,顾瑾瑜心里越发的忐忑,说来也巧,今儿细仔的两个徒弟在值房当班,他们显然是知道的,这是小侯爷的姐姐来了,细数来,人小侯爷也是这家里排行第四的主子爷。
因此没多久,便有下奴抬着滑竿来接,这夫妻飘飘然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滑竿,身后满满的一排羡慕的眼神,如此心内便莫名有了几分与旁人不一样的虚荣感。
哦,我与这些人,是不同的!

第一百四十五回

顾瑾瑜夫妇这一路被抬着也没去正堂那边,却直接去了东边,走过一路花廊,穿过一个假山洞道,转眼便入了天堂一般的地方,顿时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一路,花墙斜廊,亭阁水榭,木石池沼,松柏兰草,高低远近,疏修有序,只觉秾纤得衷,脩短合度,随处一停,皆可入画。
瑾瑜她女婿钱说本也算世家子弟,借了国公府的光来京,更是见了不少世面,可如今再看这里,他觉着,从前的去过的那些好地方,皆提不得了,再没有好景可入眼了,在这里,随意给他一角,再搭上一间草庐,便从此在这里等着老死,也可安然自得过一辈子。
他却不知道,旁人那里有福分来这里搭草棚子木屋子?竟是顾茂丙、赵元秀他们两个也都不成的。
顾昭与钱说有些底子要交代,因此,他方开了这片小洞天与钱说夫妇看。
顾昭现在基本无人可用,原想着把钱说拉到迁丁司做一任主事慢慢培养,可眼见着迁丁的郡州越发的不好掌握,因此,顾昭还是准备用一下自己的血亲了。
在顾昭看来,钱说此人,周身到是有些文人风骨,却胆子不大,重情重义也是有的,往日做事也是十分有人情味的。
对比起家中其余血亲,皆是一家一个内部精神,看上去都姓顾,可是顾昭自己心里却清楚,就连顾茂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还是四哥家里好啊,四哥没了,茂丙,瑾瑜,不靠自己也得靠了。
钱说一声不吭的四处打量,眼神里竟开始晃动离开老家之前,家中族老几乎是倾巢而出,一直送到县门口的十里长亭…
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呢?从娶了顾家姑奶奶开始的,对,就是那个时候。一下子,这世上,所有的尊重都扑面而来了。
县里的官吏,来往的亲戚,家中高高在上的族老。
在老家已经了不得了,可来到京里才知道,顾这个姓氏代表了什么。就连进京城的大门,他们都跟别人走的不是一个门。
进来之后,三进的宅子是白给的,宅子里的家具是小叔叔送的,一水的上等硬木,家里的摆设是小舅子给买的,甚至,出门的轿子,家里使唤的奴婢,这些都不用钱…人来了,便妥当了。
当然,除了这些好处,也不是没有坏处的,自来上京,钱说以前交际的那些挚友,文友,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甚至下了帖子,见到人,旁人跟他的态度也是若即若离,说话都是半遮半掩。
先是不明白的,后他娘子又是抱歉,又是骄傲的说过一句话:
“…总是我连累了你,考上了又如何?考的再好,你也过不得尚书台,那些人(庄成秀等)也不用你,不若便走家里的门荫,先去中书做个舍人,好歹见天能见到陛下呢…”
先前听了娘子这话,钱说也只是笑笑,可是,直至来到上京之后,他方知道,有的衙门他随便进了,可有的衙门,他这辈子都别想了…
这一下子,钱说总算是有些悟了,就像才将在门房一样,他家才多少人,顾家又有多少人,赫赫扬扬一个大家族,人也分了三六九等,此种感觉滋味莫名,竟又是骄傲,又是忐忑,又是失落的。
他这番是借了媳妇的光了,难不成,以后也只能借媳妇的光了么?
坐在前面的顾瑾瑜心思一动,回头看看钱说,钱说抬起头,冲着他娘子笑笑,又做出赏景的样子四处看了起来…
顾昭这东园,是从未对外开放过的,一般只是他跟阿润来玩耍,有时候逛的累了,就在东园的“小洞天”,“水声阁”那处歇息,只因这边离那处暗道远,阿润早朝十分不方便,如此就来的少些。
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景,皆是顾昭这些年亲手养起来的,且从不借他人手。
将现代的理念与古代的园林结合在一起,那边是处处美不胜收,眼都不够用了。
穿竹廊,过水廊,上三曲桥,过五曲桥,又至九曲桥,下得桥去,却是一处小码头,夫妇下了滑竿,上了一条小舟,一路撑杆而过,路过一处岸边小轩的时候,那船上撑杆的船娘指着那项说,小侯爷往日便住在那里。
转眼到了一处左右逢源之地,这夫妇下了小舟,面前便是一溜三间复室,又换得一帮小奴们一溜烟的抬着空杆子过来,转眼将他们抬到中心岛的一处源头之地,放下他们便一溜烟儿的走了。
这对夫妇站在一处假山青石台上,耳边竟听得泉水咕嘟之声,闻声看去,眼前竟有水轩一间,那里面砌着方井,井内便有数眼小泉,咕嘟,咕嘟的大股大股的往外冒着泉水…
没多久,山处拐角细仔小跑着迎出来,先问了姑奶奶好,又带着他们一路往更深处走,走了一段,便又豁然开朗,北眺过去,又是一处五曲桥,桥那边有木屋,屋前积水弥漫,水间倒影清澈,水岸上建着一排精致的木屋。
岸边,小叔叔穿着一身暖色的夹袄,带着一个软帽,穿着乡下老农的软草编的靴儿,正坐在一个小木凳上折腾呢!
仔细看去,他身边还摆着一个小桌子,那桌子上放着几个黑布垫底的托子,托子上摆满了闪闪亮的几排银牌儿。
这小桌子边上,摆着四五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的竟然全是羽毛雪白,蹼子嫩黄的大鹅。
顾瑾瑜夫妇忙过去行礼,顾昭笑嘻嘻的伸出一只手摇晃,另外一只手下死死的还按着一只大鹅的鹅颈。
顾昭的表情很是亲切,语气很是亲昵:“免了,免了!大侄女,侄女婿,我正忙着,忙完咱们才好坐下来说话。”
顾瑾瑜忙笑道:“瞧我们这眉眼,真是没个高低,小叔叔难得有个清闲时候,我们还来打搅…”
顾昭脸上笑的犹如开花的卷子:“这话说的!这话说的!你是谁?我亲亲的大侄女儿,又不是外人!”
顾瑾瑜顿时心里便稳妥了,她侧脸看看自己相公,也是觉着面子里子都有了,便又问:“小叔叔身上可利落了?”
顾昭笑笑:“还有些咳,还得再吃两剂就差不多了。”说罢,他又和颜悦色的对钱说道:“女婿还是那个样子。”
钱说一躬到底道:“是。”
顾瑾瑜顿时有些恼羞,拍了他一下之后道:“小叔叔瞧瞧,他就是这样的笨嘴拙舌的,如今可算好了,到了家里,小叔叔还要多多说说他才是。”
正说着,那边跑来两位下巴光滑,走路细碎的下奴捧过更小的木凳给他们坐下,又端过小桌,摆上小茶壶,小茶盏,放下便走了。
顾昭摆摆手,他们放敢坐下,没人招待自己提了壶,倒了水,捧着小茶盏反复看着器具花色,只觉着这地方处处不同,着小物件都泛着一股子雅意。
顾瑾瑜用脚踢踢女婿,冲着自己小叔叔挑挑眉,又扬扬下巴,钱说一脸苦难的摇摇头。
那边顾昭语气里含笑着问:“说什么小话呢?你家那块饼呢?怎么就你们来了?不该啊!往日就看他上蹿下跳的,你都来了…他不能不来啊?”
顾瑾瑜一撇嘴,见小叔叔亲热,她语气难免娇嗔了些:“他?小叔叔您可不知道,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那没良心的东西,真真恨死我了!我也是白疼了他一场,我就说一起来呗,人家倒好,死活是不来,还不许我来!”
顾昭失笑,摇摇头插话道:“他敢来?你不知道,跟我生气呢…”
“呦,他还有这个胆子?还敢跟您置气?”
“嗯,可不!旁人都没有这个胆,只他有!他呀…只能看到眼前三筷子菜的傻东西,里外人都不分不清了,亏我觉着他是个精明的,没成想那是没遇到事儿呢,遇到了才知道,那就是驴粪蛋蛋!”
顾瑾瑜忙道:“小叔叔多多担待,他还小呢,我爹去得早,虽他现在看着是出息了,实实在在却是幼年少了长辈儿的引导,见识短了些…”
顾昭没留意的被鹅报复了一下,忙迅速抽手往后躲:“哎…别说他了,你们打哪里来?”
顾瑾瑜顿时尴尬了:“那什么…大伯伯家那边来的,嫂子也想来的…”
“得!”顾昭笑着摇头:“你是个做不得主的,她何苦为难你?这女人啊,就是闲得慌,没事儿就在那里瞎捉摸,一会不对,就想这想那的,回头你去说,我就是回来沾了些郁气,病了两天儿,也没啥,回头我去给嫂子送礼去,我带了好些东西呢!”
这足够了,顾瑾瑜松了一口气的施礼:“是,这便好了,这都好了!一会回去就这么说。”
如此便又安静下来,个自寻思起来。
顾瑾瑜坐在那边悄悄打量自己小叔叔,她才刚刚伤心过,如今眼睛还是肿着呢,却不想,人一来,什么难受,什么悲愤,什么无依无靠,总之看到小叔叔这番做派,这番亲厚,顿时百病全消,心里是稳稳当当的舒服起来,看着什么轻快。
细细看来,这些年了,亲人还是亲人,小叔叔到底是小叔叔,他就是随随意意的待你,也能透出不同来。
不若大伯伯家里那般,怎么坐,坐在那里,吃什么茶,说什么话,如何笑?都像一出戏一般。
顾昭依旧手忙脚乱的,正将一个银牌子往大白鹅脖子上套,这银牌子正面刻着“天鹅湖,鹅二将军”这倒也没啥,若拿起牌子往后面看,不明就里的,往往会吓个半死!
那背面就刻了俩字儿,“敕命”!那两字儿下面却是一方小印,印上也有两字儿,曰:“红生”,此乃戏言,顾昭说既有红粉,你便是我的红生。
赵淳润听了,却正正式式的挑了好印石,亲手刻了章子。
这印只在这院里用,院子里的鸡鸭狗鹅,个个都带着这样的玩意儿,生活情趣而已。
反正呗,甭管是几将军吧,这是阿润封的,这鹅在奴仆们看来,却只只都是爷了,怠慢不得。
人都知道的事儿,牲畜哪里知道?鹅不愿意!那么大一坨银子挂脖子上,它觉着很委屈,还天鹅?它就是家鹅,因嘴捆着,它只得奋力用黄色的蹼子挣扎着。
顾昭周身狼狈,践踏的一身鹅毛,一边使劲套牌子一边好脾气的劝:“你傻啊!你看旁的,都上盘子了!这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这可是好东西!能让你老死还能混个土葬的大福利…乱扑腾啥…这么大的马甲不要,你是傻啊你…”
顾瑾瑜高低忍不住,捂着帕子扭头开始耸肩膀。
顾昭一边忙活着给鹅将军授衔,一边跟顾瑾瑜夫妇继续闲话:“道廉,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对往后的日子有些什么打算?”毕竟自己这个长辈要显示一下对后辈的关心,虽然自己早就打了这侄女婿的主意,可也不能太急促不是。
那钱拱手道:“多谢七叔关心,只要瑾瑜习惯,小侄一切便好。”
顾瑾瑜听顾昭似有提携之意,忙抢着说:“大伯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安妥。至于打算么,我们也是没什么见识,全凭小叔叔跟长辈们指点…。”
顾昭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若说起我家这位,我公公那会子,也是做过一人父母,管过万民的吃喝的,相公他自小耳濡目染,一则是守先父遗志,再则他原也是个苦人,深知世间疾苦,有生之年倒也发了一些志愿,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顾昭仿若想起什么,他松开在鹅二将军身上忙乎的手,自有小奴过来,两只手捧着把将军大人抱了下去。
细仔回手又要拖出一只,顾昭却说:“你先带着瑾瑜到处逛逛,留道廉在这儿,我跟他说会儿话,一会子招待女婿呢,女婿喜欢吃啥,喝啥,咱们可不能慢待了。”
顾瑾瑜赶紧站起来道:“可不敢,小叔叔,我们就是来问你个好…”
顾昭一脸不耐烦的打发她:“我好着呢!可别废话了,你赶紧去吧,我跟女婿可有话说,到了我这里,这便是自由世界,你想怎么就怎么,咱家好东西多了,却又不知道女婿的口味。
平时家里就我一个…我就一张嘴,一个肚皮,能咽下多少?一会子咱一家人一起吃个便饭,我与女婿也喝上两杯,快去快去!可别替我省着,挑好了叫他们做去!赶紧去吧!”
顾瑾瑜顿时周身更加舒坦,眉眼都张开了笑着,身姿也轻盈了,她福了一下笑嘻嘻的说道:“你瞧我,离的那么老远,还没孝敬小叔叔什么呢…小叔叔,你可担待我们吧!”
顾昭使劲一指来时路:“你可算了,还等你那一点!赶紧走吧,就你废话多!到了我这里,你只管学学你弟弟的胎像,那真是什么好拿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他可从来不把我当外人!”
顾瑾瑜笑笑:“他就是这样!那侄女儿就去了?”
顾昭只好摆摆手:“快去,快去!”
顾瑾瑜跟着细仔走了。
顾昭又继续折腾他的鹅,他一个人总归不成,于是招手喊钱说:“道廉赶紧过来,我一个人可不成!”
钱说四下看看,心里开始跃跃欲试,他赶紧扎扎袖子,张着两只手就扑过来了,这会子他也心情也是不错的。
顾昭按着三将军,用下巴点点桌子:“取上面的牌子来,三将军那块!”
钱说点点头忙道:“哎!”
小跑着他过去取了牌子,就像是不经意一般,他把背面也瞄了一眼,这一看,他便立时吓死了,只啊了一声之后,他僵在了那里!
可怜这位小小的封建士大夫,就只看了一眼,竟僵在那里,片刻,胯下竟然温暖潮湿起来。
这天下间,竟有人敢随意用这个字眼?一时间,可怜的道廉相公魂魄都飞了…

第一百四十六回

顾昭不知道自己把侄女女婿吓的尿了裤子,人家胆子真没多大,上京随意放个屁,都能将人三线小城的小士大夫崩出二里地去。
何况这么大的刺激!
钱说僵在那里!觉着死去三代祖宗的心脏都要从他心里蹦出来了,他口干舌燥的,可想死!
这是多大的胆子,敢用“敕命”这样的措词?
顾昭心很粗,压根不知道那边已经吓了个半死,他斜眼看他训到:“侄女婿?扮大树呢?赶紧拿过来啊!”
钱说同手同脚将东西递过去,额头上开始狂冒虚汗。
顾昭感觉身边有一只犁了五亩地的大牛在喘息。
哦,此时他方了悟,这是吓到了!
钱说露出一种濒死的状态,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层层显露,并汇集成小溪流淌下来。
“得了,得了!边上站着去,我听着…难受…”
顾昭这话还没落,钱说迅速站立的笔直,脚下犹如蹬了飞火轮一般的跑到那边的小桥上,站好之后惊慌的四处看看,然后迅速蹲了下去。
这是梦吧?这必然是梦!了不得了,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了!
他觉着,自己做了个梦,噩梦!他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必须冷静一下…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完整的人,娘子,孩子,弟弟,对了,上京还有不小的房子…总之充满盼头的那种好,他原是志气满满的,心中酝酿了很多事情的…如今,却活不的了,怕是一不小心,还要连累全族了!
娘子最敬佩的叔叔是个疯子呢,他假装自己是个皇帝一般的在家里分封了一群鹅大臣?
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儿,这事儿…他是要看到呢,还是看不到?
钱说想的深入,慢慢盘膝坐在了小桥上,用手托着下巴,眼神充满了幻象…
顾昭无奈的摇摇头,压根没想到这孩子胆子竟然这么小?
至于么?
当然至于了,可怜的钱相公,他爹也就做过一方父母,祖上据说有个了不得的人物,也亦不过是三品而已,家里藏书也不过几千卷,没有一卷告诉他,一个普通人在家里用敕命,这是要砍几次头,算什么罪过,要连累几族?
他们说,前儿不久,水镜先生那一派曾有人提出过,女子若被牵连,只坐夫家之刑,他这是在想什么啊?
顾昭无奈的叹息了一下,眼看着新仔要回南边,茂昌跟自己再好,那也是大房的人,不出去这一次,他完全对古代的这种社会宗族关系没有新的体悟。
总归还是俗了,俗了…他也有需要用人的时候?竟要用这样的人了…
有时候想起来,人家金山老头还有个几百弟子可以用用,自己说来说去,到底是沾染了独车轱辘一般的现代精神,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自己这真是何苦来哉!
想想一肚子气的顾昭,腹内一股子戾气腾地撺起来,伸手扎到笼子里抓鹅,那般俊秀儒雅的人,手上的动作却略粗鲁,一点都不儒雅。
他利落的将手在笼子里一捞,抓出一只,挂一个牌子,然后随手往水里丢一只。
那鹅也是吓坏了,竟然都不挣扎了!
钱说挺想说的,叔!那鹅嘴儿还扎着,回头可别饿死了?
想是这样想的,到底他还是没说,就战战兢兢的看着小叔叔行事。
钱说发自内心的觉着,裤裆很凉,心更凉。
他们两人便这般僵在那里,一个吓傻了,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顾昭寻思着,不若一会子午饭时,我将那人弄过来,最好还通知他穿上他金灿灿的战衣?这样便不用我大堆大堆的组织词语来解释了。
想是这样想,心里却又觉着这女婿丢了他的脸,他也忒没出息了些。
正寻思,不想那边桥上钱说颤巍巍,羞怯怯的半遮半掩,半肝颤的扶着白玉石栏杆对他喊了一句:
“叔叔…你!你欲谋反乎…我主圣明,对咱家待遇不为不厚,你万万不敢如此啊,难道…”他忽然如乌龟一般的撑下脖颈,又缩了回去,语气小了一些的如背书一般的嘀咕了一些话:“叔叔…叔叔竟不怕今后天地不容,人神共愤,他日祸起,定然会连累全家!今后身家俱灭只不过是朝夕…”
顾昭赶紧伸手阻止:“哎哎!哎!哎!你,说什么呢!”
钱说咬咬牙站起来,眼泪都飞出来了,妈的吓死了好么,好好的日子,遇到这样的事情,这是诛九族的事情好么,他都悲愤了:“叔…叔叔这不对!”他指着那边站在屋角的两个小太监恍然大悟一般的喊到:“才将就觉着不对!你…不!您胆子真大,也不怕连累全家,竟然…差遣内官…”
这话题没办法展开了,顾昭只能十分糟心的摆手,那边的两个小内官颠颠的跑过来,心领神会的左右将人夹起,见钱说要呐喊,这边随手嘴巴都给他捂了。
就这样,顾昭在前边背着手发愁走路,后面抬了个人,来至一边的小木屋内,一进这屋子,钱说更是吓的不轻,没啥,这屋子里基本也就是启元宫偏殿的配置吧。
那颜色,那花色,那雕刻,那做工,真是要了命了!
钱说又想死了…他挣扎着,接着被捆绑…他拼命挣扎,如大蛆一般的像台阶外蠕动…又被温柔地抬了回来,死都不能够,钱说相公泪流满面。
顾昭坐在绣着龙纹的锦垫上,一脸愁苦的端着雕着龙纹浮雕的玉碗在喝茶,他身边的条几上摆着的是孔雀石盘龙花熏,他习惯了也无所谓了,但是这些龙纹的雕饰,绣纹对钱说实在真是巨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