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沁竹茫然竟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求些什么,她要自己成全了她,那…谁又来成全自己?!
“阮霏雨!咳咳…”厉声带着斥责,紧接而来却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阮父自觉难以支持,只得严厉道:“回你的房去。”
“阮伯夫…”洛睿翔开口欲求情却被打断。
“洛二公子,老夫敬你洛家一门忠烈,名门望族,却未料你竟行如此伤风害俗之事!怎得,咳咳…如…如今还要不许老夫管教自己女儿么!?咳咳…”
阮沁竹扶住老夫,虽则黯然神伤也抹不去心头对父亲每况愈下身体的担忧。
似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阮父投给心爱的女儿一笑,却瞥见跪在一旁的阮霏雨正咬紧鲜红的唇满脸妒恨。
“滚,咳咳…现在就滚回你的房间去!”阮父怒不可遏。
咬咬牙,似乎委屈万分地在洛睿翔怜惜的目光下缓缓站起,未站直似腿一软跌进他温暖的怀中,在瞧见阮沁竹黯淡的神情时一阵快慰,上苍终究是公平的,你得到多少便要失去多少。
如此不知检点,阮父眼瞅着又要动怒,这时管家却战战兢兢前来通报,贵客到访,来的是…
“大哥来了?!”洛睿翔讶然,瞧了阮霏雨一眼,心中甚是不安。
阮霏雨亦慌张起来,怎得那传闻中的洛家家主竟会偏巧此刻到来,那么自己好容易成就的事,会不会有变?
“你还要留着丢人现眼?!”
在阮父的怒骂中,亦应未曾有所准备,阮霏雨低头委屈的递了洛睿翔一眼,流着泪快步离去,掩面奔出了房门。
瞧着他们难舍难分,瞧着她对他万般倚赖,他对她百般怜惜,阮沁竹心下一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不使父亲病重更添烦恼,将其扶着坐下,屈身微微行礼便告退离去。
低着头踏出房门,泪才徐徐落下,神思不属,缓缓行着却忽而撞倒了什么,觉得鼻子一痛,抬头却是一张英俊笑颜。
“姑娘原来是阮府小姐。”
其实昨夜偷偷尾随她身后,欲悄悄送其安全回家时便已得知,只是时辰已晚不好贸然打扰,心下不知为何却是从未有的澎湃期待,深夜难眠,想着那场奇特的邂逅,今日早早便备了礼而来。
脸上的笑在看清她两道泪痕时一顿,“姑娘你…”把‘怎么了’三字咽回去,若是问了岂非更要她难堪?“在下不好撞痛姑娘了。”
温和的善意的话,令此刻狼狈万分阮沁竹微微一愣,回过神他却已随家丁朝里走了,此刻她方从惘然中恢复几分神智。
贵客,洛家家主,战神…
原来…
他曾诉说的那个又是令他敬佩万分,又是使他黯然神伤的大哥,洛睿宇,原来…是他。

缘与分

“睿翔!”
听得一声轻呼,带着三分欣喜,七分惶惑,洛睿翔不由加快步伐,朝梨花带雨,万分柔弱,千番委屈的少女走去。
握紧了纤手,微笑:“你放心。”
“我爹答应了!?”阮霏雨惊喜。
“呵呵,自然,大哥闻听了我们的事后当即向伯父提亲。”自然先是数落了自己一顿,且挨着必有家规等着,不过能娶到心仪之人,对洛睿翔而言其他的皆是小事。
“如此说来你大哥也同意了?!”阮霏雨几分不敢置信。
毕竟阮家不过勉强算得地方上的富贵人家而洛家却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财大势大,洛睿翔虽非长子却是嫡出,待等几年亦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她一介庶女能得匹配实乃高攀。
何况…
娇羞垂首,又得良人如此。
洛睿翔笑道:“我不是曾经告诉你我大哥并不是个计较门楣身份的人么?”
猛地一惊,阮霏雨掩饰地笑笑。
“不过霏雨…”洛睿翔带着几分犹豫,道:“洛伯父虽然答应了我们的亲事,可由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不祥预感。
* * * * * *
‘爹,您要女儿先出阁,才许妹妹出嫁?’
“不错。”看着女儿划下的字,卧在病床的阮父颔首而后费力的伸出手顺着长发慈爱地轻抚女儿的脸,“沁竹,爹…咳咳…爹怕是快不行…”衣袖猛地被握紧,阮父安抚着拍拍她的手,“沁竹你不必难过,你娘已经等我许久了,若非怕不照看你长大成人更无法向你娘交代,为父早该去九泉追她,求她原谅…”
阮沁竹见父亲因病痛黯淡许久的眼在提起娘亲时绽出光芒但觉心酸,心中明白这么多年眼看着父亲的身体一日日衰弱下去,他患的不过是心病而已,日日折磨,夜夜纠缠,终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爹日后不能再照顾,所以…咳咳…乘爹现如今还在,替你挑个好夫婿,也好…咳咳…也好…”
阮沁竹急急点头,免得父亲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心中却是百般滋味,几日前她以为自己得了世间难逢的知音,一转眼那人却就要作自己的妹婿,而自己…
‘父亲心中是否已然有了人选?’
见女儿神色黯淡的划下句子,阮父心中一痛,想起那人之前语破天惊的求亲,这会儿倒觉得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只是如此一来她们姐妹…
见爹爹沉思不语,阮沁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衫,阮父回神一笑,却是郑重道:“沁竹,其实这些年爹一直有替你留意夫婿的人选,倒也有几个不错的,只是今日有一人求亲,你…若中意或是最好的选择。”
‘谁?’
看到爱女疑问的眼神,阮父叹息似地道:“洛家家主,洛睿宇。”
* * * * * * * * *
“你大哥向我姐姐提亲?!”
洛睿翔颔首不明白分明是好事为何她会如斯激动,“大哥已然向伯父求亲,如此一来不仅伯父在无借口刁难,便是洛家那边亦会省事得多。”
“那真是…多谢洛元帅了。”勉强扯出一抹笑,阮霏雨压抑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只是家姐她…”似乎难以启齿,“天生哑疾,或许洛元帅尚不知情。”
“噢,这个,我大哥已然知晓了。”
“那他仍愿…”瞪大眼有几分不愿相信,那个女人真的上苍这般偏爱?
“嗯。”洛睿翔轻点了下头,他亦不明白大哥为何突然求亲,难道只是为了帮自己?抑或,另有隐情…
* * * * * * * * *
“不必委屈?”英武的青年念着纸上的字,看向一旁撇过头去不愿直视自己的少女,温和一笑,“沁竹小姐以为在下是为了舍弟与令妹的婚事,不得已才出此策的?”
点点头,阮沁竹提笔又写:‘自当说服家父,无须为难。’写罢也不去看洛睿宇的表情,提裙便要离去,却被人一把握住了手,睁大眼,回眸望去,那人脸上笑意依旧,却带着点点怜惜,以及不容忽视的郑重。
“若我说我向令尊求亲并非单单为了舍弟呢?”
阮沁竹眨眨眼,此言何意?
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阮父提出那个条件并扬言已然在为她挑选夫婿时忽而慌张起来,为何鬼使神差的便向阮父提了亲。可他确定,他想照顾,想保护,想怜惜眼前这似梅花一般乍看柔弱不堪,却能经寒风,熬严冬,慧智内敛,幽香淡淡的少女。
二十余年,这算是第一次动心吧?
他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又或是单纯的欣赏她的聪慧怜惜她的哑疾,只是人生一世谁又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回,第二回如斯心动?
与其犹疑踌躇,待花落空叹,不若惜取眼前人…
“沁竹小姐。”阮沁竹呆怔怔看他珍而重之的执起她的双手,笑似春风,“洛睿宇不会为他人勉强自己的终身。”
他对着一脸迷茫的她许下今生最重的诺言,醇厚的嗓音低低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枉凝眉

居然答应了…
夜风中,一身素衣的阮沁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飞舞的火花照耀着柔美的脸。
是自己在那一刻太过孤单脆弱,还是那一刹他的声音太过蛊惑?
素手解开用一方鲛帕,里头细心包裹着的是那些个夜里两人在沙地上以树枝题写互赠的诗词,她不忍那些交会随风沙而去回屋用心一一复写,不料会有这么一日竟要让这些难得的回忆随火花飞舞而去。
泪一滴滴打在鲛帕上,细嫩的手紧紧扣着绢帛微微颤抖着…
“太执着‘放下’往往便是放不下。”轻悦的声带着叹息响起,“沁竹姐你往日告诉我的话,怎得自己却忘了?”
丁苻摇着头走出,神情甚是忧心未料不过数日竟有此大变,上前抽过那方鲛帕,低头细看上头书着的诗:“皎皎明月兮浮云远,潺潺清流兮翠岭间,欲揽皎月兮苍穹遥,欲掬流水兮溅飞急,苍穹遥遥兮不可攀,清泉溅飞兮不停歇,遥不可攀兮在红尘,飞不停歇兮似流年,红尘袅袅兮影未孤,流年易逝兮且珍行。”不由赞叹,“真是好诗,只有沁竹姐方能作得出。”
阮沁竹幽幽一笑,说不尽的悲戚。
朦胧曾忆谁人亦曾这般赞叹,妙,姑娘高才,胸襟更令人拜服,得知因若姑娘,睿翔几世修得。
言犹在耳,当日的种种却早已化作虚梦一场,伸手拿回却是毫不犹疑投入火中。
丁苻惊呼一声,急急捞回,“幸好,总算还好。”只是已然烧了一半。
沁竹却是急忙握了她的手去瞧,原本白嫩的手有些烫伤,丁苻却毫不在意,“不过是小事。”眉眼一敛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姐姐既然已决定终身相托之人,又何必再悲秋凉叹春尽?”
转眸一笑,“姐姐你素来最是通透不过,今日作此决定小妹信你定能弃前尘程,不必小妹多言相劝。姐姐如此人才,我看那洛睿宇胸襟开阔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姻缘说不定反是好的。”
那笑很是温暖,阮沁竹微微颔首,她便是来此做个了断的,伸手将怀中绢帛尽数抛入火中,垂下细长的眼睫,或许…或许自己不能立即忘怀前尘往事,但既然已允婚约,从今日,从此刻起她便会努力,前尘如梦,她如何能亦不能辜负那人春风般的笑容,和那与子偕老的誓约…
丁苻见她神情又恢复了那个睿智内敛的阮沁竹不由放下心来,瞧了眼手中鲛帕想了想收入怀中,或许沁竹姐此刻尚不能完全释怀,但总会有那么一日的,到时自己再将这方鲛帕交还沁竹姐让她真正做个了断。
* * * * * * * * * * *
两人缓缓离去,黑暗中却有人小心的跃出,不忌惮跳跃着的火花,果断地脱下身上披风将火扑灭,而后弯腰拾起了绢帛。因那绢帛较厚,加上本是不易燃的材质所制故而只烧了少许。
如饥似渴的翻阅着,全不顾手上沾染上污迹,不只有诗词歌赋,甚至阮沁竹还常常将那一日的心情所感之类的写在下头,有了这些再以自己的聪颖简直太容易了…
艳丽的脸露出骇人的笑容,“姐姐,果然是我的好姐姐。”阮霏雨痴痴笑道:“难得你肯如此帮小妹。”眸中闪过锐芒,轻轻低喃,“如此,小妹决不会辜负你的。”

前缘误

一晃已是十三个年头,无情岁月却使一些人更添神韵。
飘香的梨花树下少妇头发盘了个蝴蝶髻,闲坐树荫下,四周白色的梨花徐徐随风飞舞,附在淡黄的衣裳,落在乌黑的发间…
单薄的身子被搂住,男子弯下腰轻拾起少妇发间莹白色的花瓣,掬在掌心轻轻嗅了嗅,令少妇白皙的脸霎时一片绯红。
“爹!”
原本在不远处玩耍着的女孩见父亲来了欢笑着跑来,浅绿色的衣裙衬着一片草色青青生机盎然之态叫人不由眼前一亮。
“无华。”
洛睿宇微微一笑上前抱起女儿,却是斥道:“已快是大人怎的还这般,也不怕别人看笑话。”
女孩闻言皱了皱鼻子,讨好的笑道:“谁又敢笑话战神的女儿?”转头去寻庇护,“是不是,娘?”
阮沁竹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该拿这古灵精怪的女儿如何是好,心中却是安慰的。凤氏一族由血缘带来的惩罚亦会因神之血缘逐渐淡薄而减弱,当年娘她耗尽心力虽未能治愈自己的哑疾,但却研究出了令自幼体弱多病的自己日益康健的法子,可惜她亦耗尽心力而亡…
上前抱过可爱的女儿,过去常常觉得自己是吸取娘亲的生命而活下来的,因此抑郁难解,直到有了无华…有了女儿方明白娘亲当年的心境。
在女儿额头轻轻映下一个吻,无华,为娘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不求你荣华富贵,不求你声名显达,只愿你一生喜乐无病无灾也便是了。
朴实无华的河边石未必及不上千啄万雕的美玉。
一少年徐徐走来,瞧见他们一家三口聚在一处步下一顿,女孩望见了脸上微微一红,从娘亲怀中挣脱出来,“修哥哥。”
少年笑着向洛睿宇夫妇颔首致意,却与女孩相携而去,一路低语絮絮不知说些什么。
“夫人,我明日便要出征了。”
闻言阮沁竹一怔而后轻轻点了点头,穆屺一战已到了最后,任谁都看得出穆国大胜在望,平定此役得享安宁不过指日,可…为何她的心如斯不安?
“此番出战…我会与睿翔同去。”
阮沁竹一震,抬眼望去却是几分犹疑。
十年前霏雨忽而污蔑自己动了手脚害她被断弦伤了手不能再抚筝,‘他’为此大怒竟是不顾叔嫂名分来怒斥自己。睿宇得知后一双眸沉的吓人却是笑着要自己无需忧心。再后来,‘他’便与霏雨一同搬出了洛家主宅说是年纪大了合该自立门户,可她知道洛家没这先例的…与自己格外投缘的洛家大小姐素为女中英豪,虽前些年入宫为后,洛家的大小事却皆是知的,得知此事后不过淡淡一句,搬了也好…
洛睿宇见妻子神色不暗下甚是心疼,她不知自己迎亲当日病中的阮父曾暗示自己要多多留心阮霏雨。那时他只道是岳丈对不守妇德之女心怀不满,待等新婚受命出征,远处山顶传来绝妙筝曲,自己远远惊鸿一瞥便知是自己的妻子无疑,可一旁首次随行的睿翔激动难耐竟说是他的妻子在为他送别,心下疑虑,军中几次试探,终于得知了睿翔与‘她’的相知相遇,心中难忍刺痛,睿翔只怕不知他心中人怕万万不是枕边人。
只是她已然是自己的妻子了,也许他们相遇的晚了些,可三生石上刻下姻缘又何曾论什么早晚?
箭已离弦,船到江中,一切都成了定局,何况…私心里他亦不愿放手,他自当疼她护她犹如当年誓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未料阮霏雨果真恶毒之人,害怕睿翔知晓真相竟几次三番陷害沁竹,睿翔也着实叫人失望一叶障目竟辨不出近在咫尺的真相。也罢,也罢,让他们离府而居,彼此眼不见为净,望这两段姻缘经时间洗礼,能加深彼此的缘分,安定下来,盼着错有错着。
近些日子睿翔果与自己关系缓和得多了,洛睿宇欣慰一笑,眉间却带着淡淡忧愁,执起妻子的柔夷,待等此番出战拒屺国于关外当可得十五年安定。
深深的眸紧紧盯视着疑惑不安的一汪秋水,洛睿宇心中悄问,沁竹,到时你我不再聚少离多,那么到时…到时你能不能‘答’我一句你究竟…
被他看着看着不由面红耳赤,阮沁竹想低下头,却又移不开眼,隐隐明白那双黑玉般的眸中所隐藏的疑问,往昔她不知道该如何答,只是时到今日又岂能一再逃避,只享受着他的深情款款却未作丝毫回应?
“大舅舅!”
夫妻二人正对视着,少年老成给外稳重的太子卫黎修却一反常态,小跑着过来,端正的脸上有几分赧颜,低下凤目却是恭敬行了一礼道:“适才无华已应了与外甥的婚事。”
后头跟着跑来气喘吁吁的洛无华红着脸,跺了跺脚,不满道:“随便说说你也当真。”
“无华,婚姻大事岂能随便说说?”洛睿宇掩饰着适才的尴尬,取笑自己的女儿,望向一旁的妻子相对一笑。
少年卫黎修老实地,小小声道:“其实我们的婚事天下人都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还总问我作甚。”毕竟年方十二,小无华脸红红的。
“不是你亲口答应的怎么算。”
“怎么不算?”
“那你是答应了?”
“我可没说…”
夕阳红霞,小儿女嬉笑阵阵,洛睿宇忽而上前搂住妻子,惊得她急急看去,还好无华和修太子‘吵’的厉害没发觉,他却伏身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
* * * * * * * * * * *
可那场本该必胜无疑的一战,却在欲望野心贪婪背叛间被颠覆…
红光漫天,她淡定的点火烧尽了所有不能被敌所得的书信,竹简,瞧着丰楠带着敌军入内,个个手持利刃挑了挑眉,丰楠几乎不敢去看那个曾经救了他一家却被他出卖了的夫人
她平静淡然一如往昔,昂首瞧着那些敌人和他们身上肮脏的血迹,犹如慈悲的女神俯视着沉浮在利欲江海中不知回头是岸的可怜人…
直到见到‘他’走进,心才有了些微波动,却是在担心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自己的夫君,他可知道自己亲手足的背叛?!
还有无华她逃离未久,能否平安无事?
此刻方觉见‘他’背叛有失望,有悲伤,却没有刻骨剜心之痛,是因为不知何时起‘他’已不再驻足于她的心中,犹如船过水无痕…
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的夫君与女儿占据再不留半点空隙?
服下的毒一点点开始发作出来,瞧着‘他’满脸失措恐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悔意,微微一笑,当年墙下的热忱少年终究还未完全变质,可一步错步步错,他走错了这一大步,再要回头却是千难万难。
鲜血从口中一点点溢出,娘曾说凤族人神力强者可通鬼神。即如此鬼神听我誓愿,吾愿在此以己一命换的吾女无华平安逃过此劫!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眼睑越来越沉,近在咫尺的呼喊却无一语听入,回响耳边的却是那日他低沉的,无限温柔的话,等我回来…
实在对不起,此生来不及告诉你,我早就开始爱你了…


【番外】


前债

“恭喜娘娘,是小皇子。”产婆笑着将才临世的婴儿递给方才分娩的穆王后。
虚弱的洛凝暇却是一脸惊惶,撑起身子一把夺过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令一旁的宫女与产婆都手足无措,为难万分。
“娘娘…该把小王子抱给陛下看看了。”产婆上前小心翼翼地欲抱过孩子。
“不!”洛凝暇抱紧孩子坚定地摇头,她可怜的孩子为何不是女儿呢,若是的话,若是的话便能安全得多…
一片混乱中,产房迎来了太后大驾,一声‘都退下’所有人便退了个干干净净。
洛太后上前从颤抖的洛凝暇手中抱过孙子,嘴角含着一缕含义不明的笑,“这孩子长得倒颇似修儿。”
“姑母…”洛凝暇不顾产后体虚跪倒在地,哀求道:“姑母,您念在一脉相连的分上救救这个孩子吧。”
“所以即便没有种种你也做不了穆国的王后。”洛太后轻声一叹,声一沉:“凝暇你既已嫁于修儿怎能时时记着自己是洛家的女儿,却忘了你已是穆王室的媳妇呢?”
洛凝暇一僵,却听洛太后若叹息般道:“洛家往昔之所以能立足这么多年并非单因代有能人,更重要的是洛家人一向识大义,明大理。”顿了顿,“你终究是你爹的女儿…”
这话落在洛凝暇耳中未免太过刺心,却是生生忍了下去,哽咽道:“凝暇自幼愚钝,只求姑…只求太后能救救这个孩子,他也是您的孙子阿!”
洛太后闻言低头再看了眼手里的孩子。
风吹动着殿里垂地的帘幔,火盆里的火苗也黯淡了下去,寂静片刻,洛太后打破沉默,“本宫可以保这孩子无恙长大。”
“多谢太后…”
“只是…”打断洛凝暇的喜悦,洛太后淡淡道:“他从今日起便由本宫照看,王后无本宫之命不得随意来探。”
好似寒冬冷风入骨,洛凝暇却整整衣衫拜大礼道:“谢过太后。”
* * * * * * *
“母后?”
“修儿,这孩子终究是你的骨肉。”
觑一眼洛太后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穆王挪开眼,“若是女孩儿就好了。”王子与公主不可同日而语。
“修儿,你父王近日终于清醒了。”洛太后脸上难得挂上真心欣喜地笑容,“母后与你父王商议再等一月便会一同离宫看看穆国的山山水水。”
卫黎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一个整日昏迷少有清醒得太上王与一个尚算壮年又曾有王威的太上王有极大的区别,虽则自己的王位已经坐稳总还要防备些别有居心的小人。
“这孩子…”洛太后顿了顿,“届时这孩子正好满月,母后会带他一同离宫。”
神色几变,卫黎修终道:“辛苦母后了。”
洛太后微微一笑:“修儿,替他起个名字吧。”
卫黎修一怔,伸出修长的手指划过婴儿幼小的脸上与自己几分相似的眉眼,“修晖。”
“卫修晖。”
* * * * * * * * *
“卫修晖。”轻轻念着这个别人转告的名字,洛凝暇凄凉一笑,“或许我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凝暇!”被允许最后一次来见女儿的洛睿翔已然花白了头发像个老翁,费力劝阻着女儿,“‘晖’寓意阳光是好兆头娘娘你别想太多了。”
“是么?”洛凝暇嗤笑:“‘修晖’,分明是他要我们的孩子‘休回’,再也不要也不许他回来…” 婴儿小小的鼻子,粉嫩的脸,都只能在记忆中重温,可…可至少他能活下去,活在这个世间。
就像自己的爹爹说得好听特赐别苑颐养天年,其实便是囚禁终身。“今日别后,爹爹你也要去那‘御赐别苑’了呢。”似笑非笑。
“凝暇。”洛睿翔幽幽道:“这债是我与你娘欠下的,连累了你,你…你别怪…”
“我知道。”洛凝暇苦涩道:“我虽然不会无怨却还不至于傻到去恨。”何况做了十几年的千金小姐,掌上明珠便是要去恨又哪来的本事呢?不若不为难别人,也不为难自己…
“爹,女儿今日见你其实只想问你一句话。”明知那人所谓的恩德只是故作姿态,便是等着自己诚惶诚恐的推拒,可自己偏偏不识趣的要来这毫无意义的最后一回相见只是为了问一句,“爹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娘?”
洛睿翔闻言一僵,夫妻二十余年怎会无半点夫妻之情?只是,‘爱’这个字太重,太重…他一直以为月下巧遇的知音,与那初初相见一身狼狈楚楚可怜的少女是同一人,却原来不是…
艰难的开口,“凝暇,你娘她从未让我见到真正的她…除了最后一刻。”
便是曾有情也不知是否是真的她还是她所扮演的一个角色,直到那过于惨烈的最后一刻,害死了自己的至亲,害死了曾经的至爱,并且自己到她死的那一刻也不知…多年来拼命忽略初见大嫂的那份熟悉,惊晓她已然服毒的那一瞬痛心,也许自己的心比自己更早认出了曾经颤动它的人,只是不能回头,所以便一再的故意忽略…其实,自己只是过于胆怯。
这一生纠缠太过惨烈,毁了彼此的人生,毁了无数人的幸福哪里还配谈得上‘爱’这个字呢?
深吸了口气,洛睿翔深深看着女儿,惨淡一笑,“凝暇,若是真的爱便要去认真的爱,而不要用它作太多的借口,否则终有一日你再也不能开口提‘爱’这个字。”
洛凝暇一震,忽而低下头,若是认真地去爱得是一个不可能爱上自己的人呢?
殿凉风徐徐而过,几滴泪无声滑落…

醉琉璃

“是你?”
如弱柳迎风斜倚栏杆的女子转过头,却是雪肤无暇,眸若漆点映着流光溢彩,点缀上淡粉樱唇,更难得便是病态难掩周身一股灵逸之气,好似瑶台玉池的仙子一般。
“不然琉璃嫂子以为呢?”慢步走近的少年眸光转过狡點,勾起略含讥讽的弧度:“会是我王兄?”
琉璃闻言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胸口,似乎是要阻止里头的心如之前千万次一般痛的仿佛要被剜出来一般,
“居然…不痛了…”琉璃喃喃道。
饶是聪敏如少年也不由一怔,不明所以。
琉璃缓缓垂下捂在胸口的手,淡蓝的水袖如浮云般垂落,荡在风中。
以为一生所爱,一世纠缠,却原来有一日连心都不会痛了,真的不痛了…
“逸风。”琉璃淡淡道:“你放过天羽剩下的那些贵族吧。”顿了顿,“尽量放过。”
“嫂子何不去求王兄?”鞨逸风挑了挑眉,“他或许会应允。”
“他若有心放过天羽遗族,便不会任由你赶尽杀绝了。”绝色倾城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神色恍惚似追忆起曾经过往。
“天羽贵族奢糜成风,王室亦早在酒醉金迷中忘却了自己的责任,我一直希望着,费尽心力请求父王与王兄他们整顿朝纲,甚至收集了许许多多权臣世家的罪证,可是…那些贵族大臣早已根基深厚,父王更非明主,直到他出现…”
年少有为胸怀大志的异国王子令被困围城有志难疏的公主钟情,于是芳心暗许,接着两情相悦,公主为了王子,为了他们共同的志愿耗尽心力…老套的情节,不过故事中常常是圆满结局,却不知现实的不堪。
她忽略了,有时胸怀大志与狼子野心只是一线之隔。
她不知,他要的国泰民安也许是建立在她的亲人子民的血肉上的…
见她黯然神伤,鞨逸风道:“害死嫂嫂亲人的是在天羽受了多年欺压的我所为,王兄应该是希望嫂嫂如斯想吧。”嗤笑,“怎得王兄竟会低估了嫂嫂的聪颖。”
“并非如此,他只是高估了我们的情谊。”琉璃幽幽道。
爱情可以让人放弃荣华富贵,甚至牺牲宝贵的生命,可是再如何深的爱情也并非可包容一切,可使人背弃所有,亲情,友情,信仰,信念…
“我原来也不知…”原来有一天连心都不再痛了,转眸直直看向鞨逸风,“逸风,我与你兄长反目里头并未少了你的推波助澜,这我不怪你,毕竟我天羽与…你兄长对不起你多年,只是希望你放过天羽那些无辜的人。”
鞨逸风转过头,脸上没有一丝被揭露用意的尴尬,悠然道:“尽量吧。”
琉璃眸一暗,许久下定决心般道:“逸风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策划什么,我已然活的太累太累…”自己的爱人一手毁了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亲妹妹期待着自己的死亡,这个世间又有何值得留恋,“你应我将来无论明珠做了什么都饶她一命?”
“凤明珠?”鞨逸风挑眉:“嫂嫂因何觉得我会应允?”
琉璃淡淡一笑:“因为如此我便会如你所愿…”去死…
鞨逸风不曾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十日后,凤琉璃在郛王鞨逸萧特意为她建的美轮美奂的宫殿中香消玉殒…
* * * * * * * * * * *
“琉璃!”
惊醒才觉又是黄粱一梦,已经死去的人即便你耗尽一切追悔莫及也不能赢得她回眸一望…
鞨逸萧笑得苦涩,从密道中得以逃生又如何?
放下一切后才觉得原来没有她,这个世界早就只剩苍白一片…
起身眺望远方,听说最近一个庆典上郛王与王后是共同出席的,那么说她回来了?
她终究是回来了…
哼!
鞨逸萧暗道那家伙真是好运的让人妒忌…

酸甜的幸福

静心‘养病’避不见客的王后终于病愈了,如潭水般沉静了许久的郛王宫也因此起了一圈圈波纹…
“老臣恭贺娘娘贵体安康。”
无华挑眉打量了下头几个恭谨站着的大臣,礼部尚书,内阁大臣,唔,这个胡子全白站在前头说话的是王亲宗室,按辈份算是某人的叔公…
“前些日子娘娘贵体违和,臣亦忧心忡忡…”
眨眨眼,自己和他们见过最多一面吧,洛无华认真地思考着,莫非郛王室鞨氏原本是极重情谊的一族,那某人那般算是…家族特例?
“娘娘如今即已康健。”双手捧上镶金边的卷轴,“这两年暂缓的选秀事宜亦可重新开始操办,这是臣等拟的名单。”
接过名册卷轴,洛无华似笑非笑的瞅了眼前的‘叔公’一眼。
那老王亲只觉头顶一道寒光,悄悄抬头去寻却只见王后一脸端庄贤良的坐于上位,目光,呃…‘柔和’地一一看过卷轴上的名字,似乎…还提笔了?
“阿。”半晌,无华才仿佛想起下面还恭候着诸位大臣一般,抬首微笑道:“是本宫疏忽了。”举起名册,“本宫会多加斟酌。”
在王后亲切而不失威严的笑容中告退的众大臣感动得简直要淌下泪水了,郛国历代君主几乎都是强悍异常的君主,先帝鞨逸萧便是其中佼佼者杀伐果决手段强硬,可再怎么着也不似如今这位喜怒不形于色,少年建军功腥风血雨中历练的王者之威,丝毫不把任何祖宗家法放在眼里,简直,简直就是唯我独尊!
选秀的事这两年劝了多次不仅无用回回反被逼出一声冷汗,幸好,幸好,这位王后娘娘总算母仪天下之风,郛国万幸…
目送几位大臣出去,洛无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一旁涟裳瞧着小心问:“小姐,您…真要为陛下选秀么?”
“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柿子捡软的捏么?呵,道理倒是这个道理,只是也要先分清究竟是柿子还是仙人球,也不怕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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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下了?”
很轻很柔地声,却令回禀的人微微颤抖起来,鞨逸风却连看都不曾看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挥手令其退下。
她还是接下了那份名册么?
宽厚的手掌抵着头,仍记得昔日逸亲王府中她拿着贵族千金的名册毫不在意的要自己纳妾,可…如今不该今非昔比了么?
她肯回到自己身边,所以以为…已经不同了,所以放纵了那几个大臣走到她面前为的不过是要她一句拒绝,一个表态,原来依旧不行么…
‘卡擦’一声,鞨逸风起身,负手而去。
内侍上前整理只见上好的狼毫已然被拍断在桌案上胆战心惊的收拾,手甫轻触桌案,‘哗’一下,那紫檀木的桌案裂了一道大口子,可怜的内侍被吓的抖了三抖…
几日后,一叠被精挑细选后的名单被承上新的御案。
鞨逸风用了毕生的耐心一一翻看,左相的次女,冷笑一声,左相这个女儿曾与人定亲后看对方家道中落当即悔婚,如今还敢妄想将女儿送进宫门?
哼,还有这位侯府千金,曾在进香时被人掳走,半月后才被救出,以为多花点银子便无人知晓了?
其实鞨逸风对这些事原本不怎在意,此刻却像鸡蛋里挑骨头,再往骨头挑刺一般要寻出些不是。
挑着挑着,心头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下来,从头一个仔仔细细的再看一遍,一旁才忙着换过御案的内侍偷偷一瞅,惊见郛王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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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郛王含笑道,众卿辛苦了,只是这人选还需商讨,接着将几位德高望重的和另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一起于退朝后商议。
当日,郛王与一众大臣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可那之后诸位当初费尽心力要郛王充实后宫的大臣却突然例举了各种选秀的害处,说的仿佛选秀是十恶不赦之举,简直祸国殃民!并且从那以后但凡有人提出‘选秀’两字,无需郛王发话,那几位大臣便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措辞之严厉,仿佛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的生死大敌…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的王后真是贤内助,挑了那些‘好人选’。”
闷笑的话从无华颈脖处传出,她整个人被方下朝便急急来此的某人搂在胸口。
“那陛下可有中意的…啊!”
耳朵被某人含在了嘴里,且沦陷处沿白玉般的脖子一路向下。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已然回绝了。”难为某人的薄唇如此‘繁忙’下仍能清晰吐出这句话。
“朝堂的事,臣妾如何知晓?”洛无华笑道,眼底尽是狡點。
“骗子。”再咬一口耳朵,“小骗子…”把本欲辩驳的唇整个吞下…
她能将那些候选者事无巨细的查个清楚,怎会不知方才自己如何用她这贤内助递上的有力武器教训那些个老臣的事?
不过,忍都忍不住,心底的喜悦一点点溢出,她特意从名单中挑选了有问题的女子,这其中的含义自己怎会不懂?
最后的那点不确定也终能彻底抹去兴奋而激动的心情从昨日自己了解了她真正的心意后就愈演愈烈难以克制!
“现在才晌午…”
反对的人被消声,伺候的侍女们极有眼色的纷纷退下,鹅黄的帘幔被飘然垂落遮掩了一室旖旎,却遮挡不住幸福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