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她活着的时候你赢不了,那么等她不在人世了你便再也胜不了。”无华蹙眉,她素来对安慰弱者没有兴趣,此刻却有了半分不忍,女子在这乱世原本可悲,为何还要为彼此为难?
“那位…琉璃公主。”无华顿了顿,道:“想来并非是有意做出样子来,不过是从未将你做敌手罢了。”徐后抬头愣愣看她,“她的眼中心中,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人,她的人生对手只有一人。”
“原来如此…”徐后苦笑,“原来在我开始在意她时…就已然输了。”
风过无声,外边已是枫红如火。
“你很聪明,却不张扬,人淡如茶,却有锋芒内敛。”徐后挽挽发髻,微微摇首:“王妃你提点本宫,本宫也提醒你一事好了。”对上无华询问的目光,徐后头一回占了上风,“你多加小心吧,‘他’留你在此或许并非就近监视如此简单。”
“王后,此言何意?”
“盐撒空中差可拟,不若柳絮因风起,形似…不若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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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顿好屋内心绪不宁的千金小姐,仲旋微微叹了口气,踏出房门,这徐菁虽说是性子刁蛮,却有难得真性情,可惜覆巢之下,她的命运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皱了皱眉,素来冷冽的脸掠过抹心烦,他平生最敬重的乃昔日穆国洛后,年少时便为其风华所摄甘愿听其差遣,想比之下徐菁实在微不足道,既不通国之大义,也无通达智谋,可就是这么平凡的千金小姐,那日钢刀架脖,颤抖着,却仍执意要自己带她来见‘情敌’,好傻,为何这么傻,却让人莫名觉得几分佩服欣赏之意?
抬头望月,秋风袭人,或许是这纷争谋算的日子过得太久,久到开始羡慕简单物有任何杂质的心情了吧?
一股寒气迎面逼来,冰刃划空,仲旋掌风急运,电光火石间侧翻,直掠出三丈外。
来人一身灰色披风,瞧不清面貌,伫立风中。
“谁?”仲旋猜不透对方用意,论武艺应在自己之上却似乎只想试试自己斤两,并无相逼。
来人一身冷哼,语带不屑:“所谓凤卫不过如此。”连一个人也保护不了,以致她几历险境。
“阁下何人?”一人施展轻功,匆匆赶出。
“凤卫统领闵奚?”来者勾唇,随手丢过一块玉牌。
闵奚接过,一惊,“阁下便是陛下使者?”
来人一声嗤哼,不置是否,冷言问:“公主呢?”
闵奚尴尬低头,饶是仲旋也侧过脸去,被人眼皮底下劫走了公主,还至今下落不明,实在…
“她…莫非又出了何事?”来人见他们不答竟露出些许慌张。
“公子!”
轻盈身形落下,却是涟裳见来人先是一喜,随之几日来忧虑浮上眉梢,急急道:“您来了就好了,公主…公主不见了!”
好似晴天霹雳,披风上盖住面貌的帽落下,一双猫眸内全是震惊,以及掩饰不住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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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第七日了,叹息一声,纤纤素指伸出,月下竟泛着点点青灰,举头望天上月,无华忽而想曾几何时,那位风华绝代的琉璃公主是否也在此望着天上明月,咫尺天涯,相思成灰,终究绝望。
郛王远远而来,见她遥遥站在那里,一身素白,冷月如霜,恍惚昨宵也有人倚风而立,衣裙纷翻…
“郛王。”
“几日不见,弟媳,如此见外。”
明明是温和微笑说的话,无华亦奇怪竟有悚然之感,后退一步才觉已抵上木栏。
郛王却是一惊,记忆中谁曾凭栏而倚,乘风欲去,无力展翅,笑靥背后全是伤痛?
逸萧,你看天上明月,时圆时缺,可总年年月月轮回,人却不同,纵然权倾天下也留不得片刻光阴。
其实你何须囚我在此,呵,我早已画地为牢,困了自己,不过一个情字,只是逸萧,你要的我不曾阻,只愿你永无后悔之期,否则,这对你我皆是…莫大讽刺…
“时光流逝匆匆总是无情,昊宇苍穹虽广难觅昔人。”无华忽而开口,却是叹息,能令王者适才一闪而过脆弱,形似不若神似,神似,不若真真正正的那人。
先前诡异气氛果然散开少许,郛王靠在一旁,乍看上倒似知交谈心,“她说愿我永不后悔。”
“那么…郛王后悔了么?”
“不知…”也不敢去想去扪心自问,纵然宝座上的王者也有不敢。
勾唇一笑,“弟媳,不问问可有王弟讯息?”
无华边感叹王者不愧为王者脆弱只是一瞬,边平静道:“郛王欲告知自然会说,反之亦然。”
郛王不在意其失礼,笑中却带了抹莫测高深:“弟媳很聪明,在危难时用人竟连心怀叵测之徒也不介意。”见无华不答,郛王笑意不减,“孤来猜一下,弟媳之所以肯让翯岫前往,为得可是向王弟示警?”
无华暗自一惊,面上不露分毫,听郛王道:“说来翯岫毛遂自荐时孤似乎仍是庇佑逸王府的吧?弟媳如此早能看出端倪,确实聪慧非凡。只是,既然弟媳都能看出,难道以为王弟便会一无所觉,那么孤又岂会愚不可及至以为靠‘飞峡谷的意外’便能成事呢?”
“你要得是数万大军的军权。”
将帅被困军心自散,此时郛王若早安排下棋子不愁不能俟机夺权,其实此法与徐研当初谋算很是相近,只是高明许多。
“不仅如此。”神秘一笑,郛王伸手撩起扬在风中的一缕秀发,竟是放到唇边轻轻吻起。
心下更沉,无华已是料到,“郛王要得是一个能让翯岫被信任的机会,而无华,呵,显然助了您一臂之力。”
“无需自责,弟媳已是聪明非常了。”
“可惜还是未够。”自嘲一笑,既然无用无华索性不去避开那轻薄,神色如常道:“无华其实一直好奇,以郛王睿智,少年夺嫡继位,后能灭天羽,又怎会犯下如此疏漏?”
“灭天羽全是王弟之功。”郛王笑答,炙热气息拂过眼前人稚嫩肌肤。
“一个将领纵然再有才能也不能凭一己之力赢得那样的顺利。”无华不为所动,“天羽之役,是夫君厉害非常,却更是郛王你谋算多年,便是夫君能凭一介质子回国得重用,不也是郛王谋算?”骚扰的气息一顿,无华续道:“其实以郛王之智既能用无权无势的质子收回兵权以防外戚专权,又能封王后安抚世家,您稳坐宝座,制衡之道绝妙无双。”微微一笑,“究竟为何后来竟会一味偏向逸王亲手打破了这‘平衡’呢?”
“弟媳聪颖何不一猜?”
“从来与天机一般难测的便是人心,无华非蓬莱仙人又如何会掐指之法。”
“哼!”
看着拂袖而去的郛王,无华缓缓摊开掌心,已然一层薄汗,幽幽一叹。

问君为谁忧

鞨逸风非莽夫,如今他军权失了大半跟在身侧的往多算不过万人余,其余人不是‘山崩’时冲散,便是早早投了‘明主’,便是‘山崩’冲散了的此刻也难保不变节,毕竟逸王再如何只是王爷,而郛王毕竟是郛王…
如玉雕刻毫无瑕疵的手握紧,那么…该按原计划行动了?
蓝绸衣衫似水,迅影似魂如魄几个转身间,已定身疏影横斜的荷塘旁,一抖水袖白色纸包赫然手上,月华倾泻正映在绝美脸上,缓缓解开纸包只要素手微微一斜,这方圆五十里内唯一水源便…
微微俯身,手上却是一颤。
闭目,贝齿咬紧樱唇,压下所有私心犹疑,便要动手,耳边却忽而传来交谈之声,惊得翯岫急忙收回手,纵身跃上一旁树叉间,压低自己的呼吸。
“眼下情势,你还有心思对月小酌,呵,好高的兴致。”低沉的声带着几分讥讽。
“要我说奇怪的不是我吧?”另一个男音挑衅般地回击,“往日沙场征战,钢刀架脖,血染双目你一样琵琶美酒不亦乐乎,何似如今。”
“今非昔比。”
杯子被夺,吴昊没好气,“今非昔比的只怕是人心吧?”
“你似乎话中藏话?”已是不耐。
“思悠悠,念悠悠,问君为谁忧?”明显地不怀好意。
“你…青楼勾栏去多了。”某人总结发言。
一只泛着点点金光的杯子从空中划过道弧线坠落荷塘,水花开落瞬间,激起一声不重的水声,却令树上隐匿者心跳如鼓。
“想要保住自己的东西无论何物,首先必须掌握绝对的力量,这个时候轻重缓急,无需末将多言吧。”飘来的声仍是轻浮,却似乎背负了什么话意沉重。
“愚者谋事,智者谋势。”仍是低低的声却带着傲睨天下的气势,“如今之机我便是再愚亦不会自误,你大可放心。”
风吹过,秋夜微凉的荷塘旁似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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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临十五年,郛逸王战胜后却下落不明,一时朝堂紊乱,其亲信疑有人害之,同年十月,智将吴昊怒而掀兵,举起‘清君侧’。
雷霆之师,所向披靡,举世震惊!
屺、郛二国皆无善动。
“好好的,屺国七王子偏偏在我穆国境内不见踪迹。”娇柔的声带着几屡风情,“所以此时能不掺这浑水还是不掺得好,否则一不小心,两面夹击也未可知。”
“可,屺郛之战方有结果,屺国这会儿正和郛国结仇呢,未必会…”
涟裳的话被打断,茹眉笑着用指轻点其额头,眸中却带上几分轻视:“这天下间哪有永远的敌人,又何来永远的朋友呢?若说有仇,五年前屺穆的梁子可是结的更大了。”
“厉害。”仲旋仍是简短一句。
一旁闵奚颔首道:“的确,无论是逸王还是郛王选择此时了结内斗,皆是目光如炬,谋略非常。”
“公子,你看呢?”涟裳出言问始终未发一言的独坐一旁的人。
有些散乱的发几乎快刺进那双猫眸中,举手望月,唯轻轻一叹:“我只希望能快些想出法子将公主救出,时局如此紊乱,她在宫内,实在…太险。”何况…希望,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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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暗,垂落地上的沙幔随风飘荡,映照着幽幽月光显得几分鬼魅,这曾填满珠宝又被废弃多时的殿阁中新迎之主反转难眠。
侧着身子,白纱薄裙中隐隐显出淡粉的里衣来,去了簪钗,乌黑长发披散,几缕柔柔的发落在纱裙上,脸色微微有几分病态的白却极是细腻,唯有微颤的眼睫在这宁静泄漏着主人复杂不安的心境。
只有一个方法——动用凤卫,危险,却是唯一的方法。
无华闭目告诉自己,这时候唯一的法子,唯一能将讯息传递给他避过郛王的法子只有一个,只是…如此一来…
自己能否相信他?
无华问自己,他是否和我一般认同我们…至少此刻是友非敌?又是否会在将来危害到凤卫,甚至穆国?
柳眉紧蹙,一阵阵晕眩袭来,无华下意识伸手去怀里拿出一香囊来,香囊是新的,只是里头放着的却是许久前的那对金环。
那双淡淡的带着深邃如漩涡般淡金色的眸,那轻佻中掺着复杂感情的笑,那些柔柔的自己听不懂或又不想听懂的低语,与本来早已淡去那个少时倔强的影子交接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伴着东西被踢、碰倒的声徒然传来,无华急忙将金环放回,来不及整理微有些散开的衣衫,床前帷幔帘已被猛地拉起,一股酒味扑鼻而来。
“郛王?!”
醉意朦胧的眼中簇燃着的两股幽火无华心知不妙,一手拉拢衣襟,一手急忙撑起慢慢往一旁挪去,却在下一顺被强硬地拖入一个怀抱。
“不要…不要离开我。”
混合着酒气呢喃似的话语吹入耳中却是一阵冰冷寒栗,明知此刻无益,无华还是仍不住挣动起来,果然立时被禁锢的更紧,炙热的手甚至一点点抚过裸露在外瑟瑟颤抖的肌肤。
郛王慢慢摩挲着稚嫩的肌肤,这些日子来事情远不如他事先所料的顺利作为一个素来高瞻远瞩胸怀睿智的王者,他其实已隐隐觉出了不安。
敌暗我明。
他的一场苦心谋算,竟然带来的只是‘敌暗我明’四字么?
郛王心中惶惶,非那些叛军如何了得,亦非另两国有何异动,只是…朝中局势似乎是在按他所想,却又步步透着诡异,屺、穆二国风平浪静却愈发提醒他鞨逸风的威慑。翯岫迟迟不见消息莫非出了变故,他并非有多信任翯岫,他从不轻信任何人,不过…
心中怀忧,远远望着琉璃阁幽幽烛火,葡萄美酒竟不知不觉一杯杯下肚,待等那烛火熄灭的刹那,郛王只觉自己脑中的某根弦也在那一刹绷断!
往昔的影子缠绕未觉,他踯躅而来却步伐不减,映入双眸的究竟是幻影还是真人?
“你为何定要离开呢?”如痴如迷。
“既然不能忍不能容,为何不早说?”为何给自己她会因爱自己而退步的错觉?
“你…”粗糙的掌心抚上柔嫩脸颊,沉寂许久的心似又活跃跳动,不再去探究眼前人是真是幻,慢慢俯下身去。
无华被扣住双腕眼睁睁看越挨越近的脸,热息拂上唇,而后是仍带酒味的…
有些不敢致信地瞧着自己空空双手,竟然…能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挣脱?!
怒火燃起,正欲将那大胆反抗的娇躯捉回,抬头却是一愕,“你…怎么了?”
软软倚柱,费力的喘息,原本瓷白的脸如今涌上一片红光,却隐隐透着不祥。
“你到底怎么了?”上前一步欲扶起病弱无助之人,她却猛然抬起头不畏不惧与之对视,一双从来沉静的眸亮的惊人竟是不可逼视!
“看来郛王清醒了。”无华冷冷一笑,“又或是郛王未曾真正糊涂过,只是喜欢自欺欺人而已?”
“你?”拧起眉,郛王忍住气,“我扶你去歇息。”
无华却是不动:“郛王对这琉璃阁的主人若是有情,那何物为其所重,何事乃其底线又岂会不知?何需事事言明?”对上火焰越加汹涌的双眸,“郛王,事到如今居然还在寻借口为自己开脱,可见果然无情,否则又哪来的错人,这世上无人可不替,唯住在心中的那人却该无人可替!”
“说得好,说得很好。”
郛王缓缓勾唇,却犹如地狱般森然,手慢慢摩挲至仿若春雪般的颈项骤然施力,无华没有去拉扯那掐住自己巨钳般的手,软弱无骨的手不动声色地移至其身后命门大穴处,心中暗暗下了决心,适才自己为了挣脱他已然动了真气,一次两次不过损大损小罢了,反正…自己也是好不了的了。
闭目再睁开就欲发难,郛王却突然松了手。
见无华踉跄向后,欲去扶,却又克制一般收回手握紧,转身离去。
殿内无华晕沉倒地,朦朦胧胧间有人扶起自己,焦急唤着:“小姐…你没事吧,小姐?!无华,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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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几日,郛王倒不曾再有何越礼之举,只是一日三次遣太医莱问诊,人参,灵芝等灵药更当作稀粥般送来供无华补身。
而那日险些便预备鱼死网破的无华却又平静下来,丝毫不见那一日半分痕迹。
朝堂上的风波渐趋平静,叛军势头渐弱,王军虽折了几员大将但总算控制了局势,奄奄一息的徐研在被郛王下旨送入天牢的当口病逝在自己府邸,总算免去了最后一场羞辱。
琉璃阁内,徐后洗去铅华来见无华,笑中带着凄苦。
“‘清君侧’,他为这三字不顾我爹已然病入膏肓,竟要将他打入天牢,如今…可算称心如意了。”
脱去往日不可一世的装备,那不过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女子,“便是不为这三字他也不会放过我徐家。”浅浅一笑中孕着半生苦楚,一世无力,“他将她的死清算在握,在徐家头上,不惜以整个郛国为砝码来压,便是兵乱交战时他也心心念念不忘除去我徐家。我爹病重垂危,徐家不过朝夕,落败是一定的了…可他仍不罢休,他就这么恨我,叛乱危难时宁可借逆军的旗号为筏,连最后一条生路也不肯给我徐家留下…”
无华始终不曾作答,徐后也不曾介意,她只是忍了太久,在一切归于尘土之际要一个人听她将埋藏心底多时的话说出罢了。
絮絮叨叨半晌,直到一队卫兵停步琉璃阁外,宣旨内侍看似恭谨实则鄙夷地走向徐后时,她却潇洒起身,侧身看了无华最后一眼,而后以从来未有的高贵率先踏出。
当夜,冷宫,徐后自缢。
无华得晓后并无丝毫动容,只是手中握紧两只毫不起眼的金环,眼见郛王掌控一切,形势如此不利,他…但愿自己的部署尚能来得及。
所以…你便认定是我?!
上次自己怀疑他时那双受伤的眸还在眼前晃动,这一回,无华默默在心里说,我会信你。

逆风如解意

缓缓地,踏上台阶,阶旁一草一木,一花一石无不显昭着权力!
一步步,迈进庄严辉煌的大殿,金碧辉煌,耀人眼目,精雕宝座当中,竞相人折腰!
来人微微勾唇眉眼弯弯一笑。
上座者抬起头,放下蟠龙笔却也是一笑,“王弟回来了?”
“王…兄。”微微有些犹豫的声,转瞬却又飒然。
绛紫长袍,笑容雅淡,双目微微斜扬,淡金的眸子闪烁似星:“自古登高者跌必重,王兄身下的宝座本是万人之上。”鞨逸风望着上方端坐的手足,闪过抹复杂神色,“事到如今,王兄仍能镇定至此,我确实佩服。”
“这想必也是王弟唯一一次真心话。”郛王苦笑:“想不到孤竟是在这等情形下得王弟一句佩服。”
“王兄妄自菲薄了,您的帝王之心曾是臣弟最为敬佩的。”鞨逸风顿了顿,笑道:“如若不曾有变,小弟有无今日也未可知。”
这话若换作另一人,此刻莫不当其是讽是讥,只有郛王不会,他们兄弟并不同心同德,自古来王家无情,他们今日便要手足相残,然而这世上也许只有他最了解此刻站在下方的人,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一如鞨逸风了解他,故而在这最后一刻,他们反而坦诚以对。
之后,许久许久,许多年后,鞨逸风始终记得郛王那时的幽幽一叹,他轻轻道:“王弟,孤之心从不曾变,只是…丢了…”
丢了?
鞨逸风挑眉。
丢了…
郛王鞨逸萧却是仿若放下重负般坦然。
那么…郛王后悔了么?
如画少女问的刺心,唯有一生辉煌走到尽头的金日方肯曾认这一个‘悔’,其实…早就后悔了…
似是看懂鞨逸萧眉眼间的悔意,鞨逸风冷道:“王兄却该言悔,您本是人中之龙,莫说郛王便是这天下共主依我看也不是做不得的,只可惜你犯了三大错,所以最终一败涂地。”
“三大错?”郛王微笑的表情倒像有几分兴味。
“第一错,王兄不该迎娶天羽五公主后又拉拢徐研,答应立其女为后,须知尾大难掉,若非后恐外戚专权,王兄何必走险扶植小弟?”
“第二错,王兄当年不该明知臣弟之母是被太后逼死,仍以为可行计而将臣弟救回,殊不知养虎为患,算计他人者终不免被人谋算?”
“第三错,王兄。”鞨逸风状似惋惜的看着郛王:“您最错的,就是不该爱上原本打算利用之人。”
“一步错步步错…”郛王轻缓地搁下批阅了无数军国大事的笔,“也许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全错了…”
“不过王弟你既然能站在此处就表明这郛国由你来承也不是不可。”
“王兄天下之大并非人人能拜服在你脚下,重要的几个愿拜服也就够了。”除掉几个不识时务的,所谓节节胜利的王军其实早已落入了自己的掌控。
郛王颔首,将案上刚拟的诏书丢了过去:“胜者王侯败者寇,王弟,你赢了。”
鞨逸风拾起地上诏书,正待满意离去,却闻身后郛王道:“无华她…”
刀一般目光砍了过来,剑一般锋芒刺了过来郛王只做不晓,续道:“她是难得好女子,王弟穆国之势你已然借完了,其在我郛国的势力分布渗透,这些新婚燕尔的日子里王弟也想必参透,又何必继续为难一个无辜女子,不若放她离去吧。”
鞨逸风仍是笑,这笑却未达眼底:“我的王妃…就不劳王兄操心了。”
“王弟,莫非你爱上了她?”郛王挑眉。
爱?
鞨逸风一怔,这个词如此陌生,陌生到自出生以来便不曾触到,这个词如此深奥,深奥到自己能参破万千谋略却不能稍加领会。
“她很有趣。”
答非所问的答案令郛王露出一个复杂表情,然后摇头道:“你与我一样不知珍惜终究要后悔的。”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鞨逸风平静的表情裂开一丝裂缝,竟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模样冷笑道:“我与王兄不同,不会犯下那么愚蠢的错误,只在外演戏演得逼真,当初你若能对琉璃嫂子稍用几分机心也不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