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太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答话,宋语彤已拍着手掌赞同道,“秀珠这个主意好!往日里只吃过,却还从未动过手,借着这个机会,咱们也试试那‘洗手做羹汤’的滋味,看谁还敢在我面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
蔡嫣然也在一旁附和,王妈为难地看向白太太,“太太,这…”
白太太淡定一笑,“让人在边上准备一张干净的小桌子,分一部分和好的面团与馅儿过来,随便她们折腾。你自去做自己的事儿,不用理会她们,别误了时间。”
这倒是不难。王妈爽快地答应下来,不用几分钟,白太太吩咐的事儿便都准备妥当。秀珠穿上连着袖子的围裙,净了手,笑看着白太太道,“嫂子看我的,中午一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白太太忍着笑,心里却不太抱希望,“那嫂子就等着了,若是拿不出成绩来,白白浪费了这些个面儿馅儿,嫂子可是不依的。”
“是!是!嫂子你只管放心!”秀珠笑嘻嘻地推着白太太出去,“嫂子先去喝杯茶,休息休息,等候片刻,马上就好!”
上一世的秀珠,跟着父母、奶奶都是包过饺子的,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奶奶调制的韭菜猪肉馅儿饺子的味道。这两年来,秀珠已很少想起前世的父母与奶奶,今日看到这包饺子的情景,不知怎么的,她像是透过了时空的隧道,再次看到了那些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与事。
不由自主的,她便想动手包一包饺子。
看了看站在桌边上,视线不住地往王妈那边瞟,对着那团面儿手足无措的宋语彤、蔡嫣然,秀珠笑着走了过去,“怎么还不动手?都在等我么?”
蔡嫣然微红着脸,拉着秀珠小声道,“秀珠,咱们要不要寻个人教教?”
秀珠摇了摇头,转向宋语彤,毫不意外地发现她也没有了方才说话时的豪情壮志,不觉有些失笑,“不用了,我知道怎么做。”
说着,秀珠从面粉袋子里抓出一把干面粉,撒在桌子上,拿过来切面团用的铜刀,将和好的面团切成差不多分量的几部分,随手拿过一小团儿搓成长长的一条,再切成拇指大的一块一块,拿起擀面杖儿,三五次下来,一张中间稍厚、边儿薄的饺子皮便擀好了。
依着记忆中的方面,初时秀珠还有些手生,慢慢地找着了手感,便越来越熟练,看得宋语彤与蔡嫣然一愣一愣的。尤其是宋语彤,拿起来一张饺子皮儿,惊叹道,“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本事!秀珠,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秀珠停下手中动作,笑着转过头来,“愣着做什么?不想被嫂子笑话的,还不快跟着学?”
事实证明,宋语彤与蔡嫣然不愧有聪慧之名,不片刻,便有样学样,做得有模有样。擀面皮儿,放馅儿,掐花纹,饺子成型。除了前两个,因着没有经验有些走形,渐渐地越来越像样。到了后来,宋语彤甚至让人拿了一碟子话梅来,嬉笑着塞了一颗到饺子里,说是谁能吃到这个藏着话梅的饺子,谁便能心想事成,交到好运。
因着前头跟白太太说了,要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煮饺子的时候,秀珠特意吩咐了王妈,让厨房的人将她们包的饺子按着馅儿分类,单独煮熟,先送到饭厅里。
很快,五种馅儿、五碟子热气腾腾的饺子便摆到了餐桌上。秀珠拿了一双筷子递给白太太,将装着红醋的小碟子推到她面前,“嫂子,幸不辱命!”
“到底好不好,还要尝过才知道。”白太太笑着接过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蘸了醋咬了一口。
“怎么样?”秀珠看着白太太,笑嘻嘻地问。其实她知道,面和馅儿都是厨房的人准备好的,煮饺子也不是她们动手,根本不会对饺子的味道产生多大影响。
白太太一口咬下,便觉出饺子馅中有异物,轻皱了皱眉,将之吐了出来,“这是什么?”
秀珠一看,竟是宋语彤后来塞到饺子里的那颗话梅,心中大讶。这可是这许多饺子中唯一的一颗话梅,居然就这么被白太太吃到了。想起宋语彤当时说的话,秀珠不由地暗自发笑,正要回答,忽然见着白太太飞快地放下筷子,用手捂着嘴,转过头去干呕不已。
“嫂子,你怎么了?”秀珠面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桌子,扶住白太太。
宋语彤吓得脸色一白,跟着蔡嫣然一道,两人马上赶到白太太身边。
白太太直起身来,勉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秀珠的手,“嫂子没事,只是闻着那馅儿中的鱼肉味,感觉有些恶心。大约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坏了肠胃。”
秀珠稍稍放下心来,看着白太太的样子,忽然心头灵光一闪,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确定,不免患得患失起来,想了想道,“嫂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去打电话给李医生,让他给你看看。语彤、嫣然,你们帮我照看一下嫂子,我去去就来。”
白太太想要拒绝,却来不及叫住秀珠,宋语彤看出白太太心中所想,劝道,“嫂子让秀珠去吧,你这样儿,不叫医生检查检查,我们怎么放心得下?便当是安安白大哥与我们的心。”
秀珠很快打完电话,又端了杯清水,这才回到饭厅。将杯子放到白太太面前,看着她慢慢喝了几口,“嫂子,你真的没事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真的没事。”这么一会儿工夫,白太太的面色已不复方才的苍白,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别围着我了,这饺子煮好了,你们自己都还没尝过吧?再不吃可就要凉了!”
秀珠点了点头,将筷子分给宋语彤与蔡嫣然,又吩咐初兰初荷去厨房将剩余的饺子端一些来。不过,经过白太太这一事,秀珠三人显然已失去了兴致,随意吃了一些便放下不再吃。白太太见状,劝了两句,她自己也夹了青菜猪肉馅和鸡肉冬笋馅的来吃,只再不敢碰那鱼肉韭黄馅的。
正让人收拾碗碟,白雄起匆匆进了来,目光环视了一周落在白太太身上。白太太却很是惊讶,起身迎了上去,“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事要忙么?”
“是我打电话让哥哥回来的。”秀珠微笑道,“我觉得,嫂子的任何情况,哥哥都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秀珠做得好。”白雄起点头赞同,转向白太太,“听着秀珠讲,你有些不舒服,现在如何了?李维怎么还没过来?”
李维是李医生的名字。李维家中原是世代行医,到了他这一代,西医逐渐传入,作为一个医生,一种新的医学体系总是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于是,留学日本。也是在那时候,他与同样留学日本的白雄起相识。学成回国后,一个研究着中西医结合,自己开了家小诊所;一个子承父业,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忙里忙外。
后来,白家的家庭医生因着年龄过大,辞了工作回去养老,白雄起便想到了李维。请个不认识的医生来,还不如直接换个能够信任的熟人。就这样,李维作为白家家庭医生,转眼已有七八年。
那边白太太跟着白雄起轻声解释,这边宋语彤与蔡嫣然正对着秀珠告辞。白太太这种情况,即使她们有心想关心,也是不方便再留在这里了。秀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两人道歉,说是招待不周、请她们不要介意云云。两人连说不在意,再三嘱咐等医生的检查结果出来,定要打电话将结果告知她们,秀珠自然答应不提。
送走了宋语彤、蔡嫣然两人不久,便有管家白华来报,“李医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瞧,小包子不是就来了么?

 


☆、喜事

“李维,你快帮她瞧瞧,可是吃了什么不净的东西,伤了肠胃?”见着李维,白雄起也不客气,直接将李维拉到白太太跟前。
李维放下药箱,笑骂道,“急什么?我瞧着弟妹面色红润,倒是好得很。”
李维比着白雄起痴长一岁,平日里硬是自认为兄,虽则白雄起没有承认过,但他一直唤白太太弟妹。白雄起抗议了几回无果,再加上白太太推波助澜,白雄起最后只能默认了。
“你别理他!我本就没什么事,只他们兄妹大惊小怪,巴巴地请了你来,怕是要累得你白跑一趟了。”白太太嗔怪地瞪了白雄起一眼,招呼来梅香给李维上茶。
“先别忙!”李维止住白太太的动作,“这我倒是赞同雄起与秀珠的意见。身子不舒服,总归是要找着原因的,怎能随便蒙混过去?来,我给你把把脉。”
李维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拿出来一个小垫子,示意白太太伸出手。白太太终究不忍拂了白雄起与秀珠的好意,伸出右手搁在垫子上。
李维手指搭着白太太的手腕好一会儿,又问了白太太几句,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白雄起看。
白雄起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着秀珠都觉出了李维的异样,眼看着白太太面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秀珠忍不住出声问道,“李叔叔,我嫂子到底怎么了?你别光顾着看我哥哥,倒是说话呀!”
“秀珠不用担心。”李维收回看着白雄起的诡异视线,笑道,“你嫂子没事。而且,秀珠怕是要当姑姑了!”
未等秀珠消化完李维话中含义,只听他对着白雄起与白太太道,“脉象还不是太明显,但已能基本确定,保险起见,我建议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说完,李维淡定地收起把脉用的小垫子,淡定地向着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白雄起夫妇告辞,再淡定地出门离开。
白雄起、白太太与秀珠三人中,最平静的反而是秀珠,毕竟她早先已有所猜测,现在只是证实了心中想法。白太太的表现跟着大部分初为人母的女子一般,一脸的温柔笑意。白雄起的表情却有些奇怪了,有震惊,有疑惑,有不敢置信,应有的雀跃激动反而是最少的。
秀珠虽然觉得讶异,却止不住得知白太太有孕的喜悦。算起来,白雄起与白太太成婚已将近六载,两人感情又极好,没道理会一直没有孩子。想起前世电视剧中,白雄起夫妇亦是多年没有生育一子半女,秀珠心里是存了疙瘩的。白雄起那里她不好去问,对着白太太,她倒是开玩笑地提到过几次,却每回被她轻描淡写地岔了开去。
现在好了,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因着她到来的蝴蝶效应,她都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心地期盼他或她的出生。她如今渐渐地大了,日后势必会出国留学,会长时间不在家中,若是遇上了合适的人,甚至会嫁人,这个孩子正好填补了她的空缺。
如今白雄起与白太太还年轻,自然不觉得,但等他们老了,即使秀珠同他们感情再好,妹妹与子女毕竟是不一样的。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高兴坏了吧?”秀珠轻推了推白雄起,举起右手在他眼前挥啊挥,嘻嘻笑道,“回神了!回神了!咱们还要带着嫂子去一趟医院呢。”
白雄起这才回过神来,嘴角慢慢地弯起,弧度越拉越大,“秀珠,扶着你嫂子,咱们去医院。”
有了期盼,等待的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难熬。等着一切确定,秀珠回想起医生说出来“胎儿很健康”,白雄起像世间所有的傻爸爸一般,再也不复平日里的干练精明,露出呆呆的傻笑时,秀珠已坐在了回白公馆的车上。司机开着车,白太太坐在后座中间,白雄起拉着白太太的手,一脸还未来得及收敛起来的傻笑。
看着这样的白雄起,秀珠初时的喜悦过后,心底居然慢慢地泛起一丝丝失落与黯然。秀珠想,这种感觉,大概跟着普通的孩子听说父母有了小弟弟或小妹妹一个样,一方面高兴自己要做姐姐了,另一方面又不甘有人分享原本独属于自己的感情与宠爱。
原来,她也会有这般幼稚的反应。
秀珠自嘲一笑,随即将这一份情绪强压到心底深处。她不是真的十四岁少女,自然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跟着一个还未出生的奶娃娃争风吃醋,秀珠自问做不来这么丢人的事。当然,经过这一茬,秀珠倒是再一次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对白雄起夫妇的感情。
同一般的兄妹相比,秀珠对白雄起夫妇更多了一分依赖,正应了那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秀珠这是怎么了?”白太太很快发现了秀珠的异样,“怎么一直不说话?”
秀珠摇摇头,扫了白雄起一眼,发现他因着白太太的话,已敛了笑容,向她望过来,便挽了白太太的手臂,指着白雄起道,“我在看哥哥。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傻笑,嫂子你说,他这个样子是不是太丢人了!我在想,过会儿下了车,我跟着嫂子先走,一定不能让人看出来我们认识哥哥!”
“你这丫头!还敢编排哥哥的不是?”白雄起瞪了秀珠一眼,手臂一抬,便揽住了白太太的肩膀,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少在那撺掇你嫂子!现在你嫂子有了身子,要格外小心一些,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不管不顾的了。”
“知道,知道!”秀珠将头靠在白太太肩膀上,撇撇嘴,指控道,“哥哥你果然有了儿子,便忘了妹子!”
白雄起哭笑不得,“这话怎么说的?多大的人了,还跟着自己的侄子吃错,羞也不羞?再者说了,我什么时候忘了你?忘了谁我都不会忘了你这个妹子!”
“秀珠别担心。”白太太拍了拍秀珠手臂,笑道,“嫂子疼你!你哥哥要是敢有了儿子不要妹子,我头一个不饶他!”
“嫂子…”秀珠弱弱地唤了一声,完全退败。
白雄起更是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了。妻子与妹妹的感情好,他原该高兴才对,但这两人的感情未免太好了些,每每联合起来“无视”他,让他觉得在家中的地位直线下降,偏偏他还没出息地乐在其中。
眼看着妻子与妹妹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说起悄悄话,白雄起勾起唇笑了笑,放松地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之前听到李维的诊断结果,他确实震惊又不敢置信,直到得到医院妇科确诊,甚至到了此刻,他都觉得自己似在梦中。
当年那张狞笑的脸,那把狠狠扎进他腰腹的冰冷匕首,只要一想起来,白雄起就恨不得将参与的所有人挫骨扬灰。要不是他们,他也不会在与妻子成婚两年后,因着妻子一直不曾怀孕,偷偷去医院检查,得到那句“让妻子受孕的几率不足千分之一”的断言。将近六年没有奇迹出现,白雄起已是死心了,只道自己此生再没有子女缘,想着日后秀珠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继承白家也是一样。
但这些,他又怎么敢告诉妻子?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有哪个女人不盼望孩子的到来?
他恨。但为了妻子,为了妹妹,他忍。他的力量还太弱、太弱,对付不了他们。他会等,等着哪一天力量足够,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然,前提是他能保护好妻子、妹妹,还有那个未出生的孩子。

 

 

☆、请求

家里多了个孕妇,似乎连着空气都有些紧绷起来。
丫鬟下人们走进走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管家白华对着他们愈加看得紧,如临大敌一般;整个白公馆被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任何尖锐的、有可能影响到白太太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白太太那些修身的旗袍、高跟皮鞋全压了箱底,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短衫长裙、平底柔软的绣鞋;厨房里的菜单日日更换,力求新鲜干净又有营养,绝对杜绝一切对孕妇孩子不利的东西。
白太太怀孕,所有的交际活动全数推了,不再参加,那些个夫人太太也能体谅,有几个同白太太关系最好的,还相邀着来探。白雄起初为人父,秀珠与白太太一道,好笑地见证了他的各种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与手足无措。
最让人同情的是李维,隔三岔五便被白雄起强行“请”到白公馆,起因有可能仅仅是白太太的一声咳嗽。直到最后李维终于忍无可忍,扔给白雄起一本厚厚的《孕妇需知》,再让自己的太太每隔几天来白公馆报到一回,告诉白雄起,以李太太生过三个孩子的经验保证白太太的安全,白雄起才算消停。
因着先前答应过宋语彤与蔡嫣然,从医院检查回来当日,秀珠便给她们两人挂了电话,告知了白太太的事。两人高兴的同时,不约而同地说起宋语彤塞进饺子里的那颗话梅,笑言她有先见之明,那心想事成、交到好运一语可不应在了白太太身上?这时候,她三人嘻嘻哈哈笑闹,自然是完全忘记了当时白太太吐出话梅之后干呕,吓得宋语彤面色煞白一事。
过了些时日,一系列早孕现象在白太太身上出现。厌油腻、晨吐、头晕、乏力、嗜睡、怕冷、食欲不振、挑食、喜食酸食…且日渐严重,慢慢地没有足够的精力打理白公馆。在白太太提议,白雄起附议,秀珠同意之下,白公馆大部分事务交到了秀珠手上,由白太太做个总揽。好在秀珠自小便跟着白太太打下手,又有管家白华帮衬,白太太指导坐镇,倒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日下午,学校只有两节课。下了学,秀珠同宋语彤、蔡嫣然告别了一声,便去一家名为“蓝山”的咖啡厅赴约。早在几日前,王玉芬已邀了她见面,她早上出门时跟着白太太交代过了,下午让司机晚些来接。
“蓝山”咖啡厅不大,完全是欧式简约装修,却卖着最纯正的蓝山咖啡。便是在现代,国内都几乎买不到正宗的牙买加蓝山山脉出产的咖啡,市面上出售的蓝山咖啡,大多只是由蓝山附近的山脉种植出来的咖啡豆碾磨而成,实则并不能称为“蓝山”。秀珠很好奇这家咖啡厅的幕后老板是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能量与本事,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刻意打听。
秀珠其实并不十分喜欢喝咖啡,只独独喜欢淡淡的咖啡香,以及静坐在咖啡厅里、听着舒缓的轻音乐,享受着宁静的那一分情调。
“蓝山”咖啡厅,恰恰是这样一个地方,所以秀珠对着它还算熟悉。
咖啡厅离学校不远,秀珠步行了大约十分钟,便到了目的地。推开门,轻柔的钢琴曲流泻,极淡极淡的咖啡香萦绕,仿佛隔开了外面一切的浮躁。一名身着西裤马甲的侍者迎了上来,秀珠报了王玉芬的名字,便被引到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上。果不其然,王玉芬已早早地坐在那里静候,见着秀珠,笑着向她招呼。
秀珠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在王玉芬对面坐下,“表姐等很久了么?”
“没有,我也刚到。”
秀珠扫了一眼王玉芬面前少了大半的咖啡杯,也不说破,只笑道,“表姐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事便不能找你么?”王玉芬修长白皙的指节搭着白瓷的咖啡杯,指甲修剪地整整齐齐,染着红色的丹蔻,与咖啡杯的莹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咱们表姐妹,这几年来竟是越发地生疏了。我平时想要寻你说说话,也是机会不多。”
秀珠眨了眨眼,不知王玉芬怎么忽然感慨起来,想了想,拣着话回道,“表姐是大忙人,姨母对表姐寄予厚望,日日教导,我也不好打扰。表姐得了闲,我却要上学,待得我放假,表姐又有事儿了。不过,咱们表姐妹,倒是不拘着见几回面,难道还能影响了姐妹情谊不成?”
王玉芬不接话,看了秀珠许久。秀珠直直地迎上她的视线,坦然以对。她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心虚的。正好侍者送了秀珠点的咖啡来,秀珠道了一声“谢谢”,加了一勺糖、两勺奶,缓缓地搅拌。末了,端起杯子浅浅地啜了一口。
王玉芬将视线收回,轻叹道,“下个月十八号,我与鹏振成婚,你知道了吧?”
“哥哥已收到请帖了。”秀珠点头,“倒是要恭喜表姐,总算与表姐夫修成正果。”
“修成正果?”王玉芬淡淡一笑,竟是未见多少新嫁娘的羞意与喜意,“是啊,修成正果,可不就是修成正果了么?”
秀珠哑然,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王玉芬会如此的缘由。听着白太太讲,王玉芬与金鹏振的婚事原不该拖到现在,全因去年年初时,金鹏振跟着几个家世相当的豪门少爷,争相吹捧“金碧辉煌”歌舞厅里的一个当红歌女,几句言语不和,起了龌龊,竟是大打出手,最后甚至惊动了警备队,事情闹得挺大。
原本这事有金栓并着另几位家中长辈的弹压,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罪过,顶多给北京城上流社会添点桃色新闻罢了。坏就坏在金鹏振与那几位豪门少爷年轻气盛,根本不知息事宁人为何物,很快将长辈的警告抛到脑后,见面必要互相讽刺叫骂一通。偏那歌女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不但不劝,反是屡次火上浇油,以让几位豪门少爷为她争斗为豪,终是激得金鹏振几人订下约定,仿效着西方绅士要来个决斗。
这一决斗,便斗出事情来了。金鹏振不知怎么的,那日竟是随身带着一把水果刀的,拳脚相加无法抵挡之下,下意识地对着眼前的人便是一刀!
被金鹏振刺到的人侥幸未死,却也受了重伤,他家中长辈自是不依不饶。秀珠不知道金栓是做出了怎样的承诺,让出了多少的利益才换得那家人不追究责任,却听着金鹏振让金栓禁足在家中,与王玉芬的婚事自然也拖了下来。
秀珠不清楚金家是怎么跟着王家说这事的,更不知道王母与金太太同王玉芬说了什么,却也大致能够猜到。无外乎是男人多是风流多情,哪个男人不偷腥,让王玉芬放宽了心思,别将事儿记在心上。秀珠甚至能够想象,王母与金太太会拿着自己举例子,王家七房,不,前年王希成又迎了一房姨太太进门,现在已是八房姨太太了。金栓同金太太感情虽好,却也纳了两房姨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