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舞早被街道两边的店铺里陈设的东西吸引过去,跳着脚招着手道:“布谷姐姐快来,看这个!大哥,给我买这个!”
两人无奈地一笑,拉开趴在柜台上的弦舞,杨弦歌道:“不着急,等我把鸭子交给罗叔,我背着两对鸭子怎么逛街?”领了布谷和弦舞往集市街走,一边在人流中穿梭,一边不停地把行人从身旁拨开。
离了店铺街,过了桥,转至集市,眼前的吵闹还要胜过店铺的拥挤。按照惯例,每月的初二十六是大集,四乡八镇的人都来买卖东西。乡人挑着新鲜的蔬菜瓜果,鱼虾鸡鸭,趁着清早卖个鲜活,篮筐中的东西卖完了,便去店铺街那边买盐买蜡,修理农具。也有些人长期在集市占个位子卖菜卖肉,杨弦歌口里的罗叔便是。
罗叔在鱼市有个摊位,一排五只大木盆里都是活鱼。杨弦歌挤过去,和罗叔打个招呼,把背后的袋子取下交给他,俯身说了两句话。罗叔点点头,打开袋子,拎出那两对野鸭子。转身拿过一只小号的木盆,倒扣过来,把鸭子放在盆底上,用手掌捋顺乱糟糟的鸭毛,野鸭子们又披着油光水滑的墨绿色羽毛躺在盆底上,看着实在可爱。
杨弦歌离开鱼摊对布谷说:“鸭子就放在这里让罗叔卖,我们先去逛去。”三人离开集市,慢慢回转店铺街,不时停下来买点小零食吃着玩,一路买着日常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
阿奶是抽水烟袋的,杨弦歌去熟悉的烟铺买了上好的烟丝。又在锈铺里给土司娘子和阿婶买了五颜六色好些绣花线,这些线都是布谷和弦舞一束束仔细挑的。两个少女在绣铺里又说又笑又比划地挑着线,杨弦歌百无聊奈地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避开大姑娘小媳妇的偷笑注视。转到绒花铺,弦舞又逼着大哥给自己和布谷都买了几朵花。
逛到银器铺,杨弦歌没等弦舞开口,自己领头就进去了。苗人男子给家里的女人买银器银花银首饰,那是很体面的一件事,一来向人显示他有钱,二来向人显示他是个好男人,会疼女人。苗人女子的银器代代相传,家中有女儿出生,就开始为她添置银器准备嫁妆。日常做事不便佩戴大的银饰,但插在发髻里的簪子、手腕上的镯子、耳朵上的坠子都是天天戴着不离身的。布谷因离家匆忙,并无一件银饰随身,而土司府里的女人自是不同于寻常苗女,又不用做什么事,身上的银饰更多。布谷在她们中间,就显得越发的朴素。这倒不是土司娘子没注意到这个,而是银饰只能由父母准备或是丈夫情人置办,旁人赠与,那是对女孩子家里的不敬。
杨弦歌今日进城,要紧的一件事就是给布谷买银饰。堂堂少土司的情妹子,怎能一颗银珠子也没有?
布谷开始见他挑银饰,还以为是给弦舞买,后来看他一件件的都朝自己身上脸上比试,才知道是给自己挑的,忙道:“不用这些,我自己有。我娘的都在我那里,衣橱里锁着的。我说的是真的,有好些呢。”
杨弦歌想起布谷闺房里的斑竹桌椅,樟木衣橱,那些精致的家具,也都是她母亲留下的吧。如果衣橱里还藏得有银器银饰,也是有可能的,便道:“你那些是你娘留给你的,这是我给你的,不一样的。”
布谷红了脸死命推辞,凤鸟花冠,半月项圈,缨络腰带全都不要,说这些都有了,要两个也没用,只挑了一对麻花镯子,一付扇形耳坠,两只雀儿簪子。其中一只簪子还插在了弦舞头上。
弦舞自己家里的银饰数不胜数,历代土司娘子的积攒堆了几箱子,她自己一套全新的嫁妆也早就准备好了,因此对这个一点也不起劲。布谷送她的她倒又喜欢了,一模一样的一对簪子两人一人一个,这是要好的姐妹间的亲热行为。
布谷对着镜子戴好耳坠子,微笑着摇晃了两下,让耳坠子打着脸颊。杨弦歌看她手势纯熟,知道她说的不是客气话,忽然问道:“你家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多天了,房子又是在寨子外边,万一有人要偷东西的话,怎么办呢?”
布谷茫然道:“我没听说过我们寨子有这样的事,不过我和外公都不在家,那就难说了。外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也不捎个信给我,真让人急死了。我的那些东西,要不要什么时候去搬过来?照理应该是家里人送来的,没有女儿家自己搬的。”说着险些儿要哭了。
杨弦歌忙付了钱,拉着她和弦舞出了店,低声道:“别急别急,没事的。刚才那个卖鱼的罗叔,就是我安排在城里的耳目,刚才已经说好了,一会儿吃午饭的时候,他到虹桥酒楼来找我们,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我。现在也是吃饭的时候了,我们这就去占个座。这家店生意很好,去得晚了就没空桌子了。”
弦舞也道:“布谷姐姐,你别伤心,你外公一定会来找你的。”
布谷见弦舞也来安慰自己,倒不好意思了,点头应道:“嗯。那我们就去吧。”
虹桥酒楼的生意果然极好,还不到正午,客人已上了七八成了。看座中客人的穿戴,多是城里人和有钱的乡绅,那些赶集卖菜的乡民,多数买个玉麦粑粑南瓜饼裹腹,是不舍得在城里的馆子里吃一顿的。
杨弦歌一走进去,跑堂的马上高声唱道:“杨少司来哉!”掌柜的一听是杨少司来了,忙从账台后面迎出来,笑容满面地趋前拱手道:“杨少司来了?你上个集日没来,我把你的座头一直留到晚上呢。今天我想一定会来,可不就来了。早上起我就叫伙计把你的桌子抹了又抹,就等你呢。”一边说一边请三人上楼。
弦舞和布谷见掌柜的这样一盆火似的招呼,两人对看一眼,布谷要咬着嘴唇才忍住笑意,弦舞早忍不住吐了下舌头。杨弦歌一路和掌柜的寒喧着,推开一个单间的门,让布谷和弦舞坐下,自己才在布谷的旁边坐下来。这个单间不只是在安静的一角,还有两扇窗户,布谷往窗外一看,底下就是碧绿的沱江水。看来这土司家就是不一样,到哪儿都被人另眼相看。
掌柜的道:“杨少司稍坐,下酒菜马上送来。今天多了两位小姐,冷菜就来碟云腿湘莲,桂花凉耦,热菜来个蜜蒸腊鱼,待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送来的新鲜野味,再来给你添菜,其他还是照旧如何?”
杨弦歌道:“就听你的,你说的当然是好的。”
掌柜这里说着,伙计已经摆好三副碗筷,一壶酒,一只酒杯,下酒菜也摆了四盘。一碟火焙虾,一碟油辣嫩鸡。一碟云腿湘莲,一碟桂花凉藕。掌柜的道:“这莲子的芯已经去掉了,当中放的是云腿丝,甜中带咸,又糯又鲜,小姐们吃着肯定满意。”掌柜的虽然好奇杨少司带的两个少女的身分,但土司家的女眷,地位何等尊贵,还是不要多嘴的好。替杨弦歌倒上一杯酒,道声慢慢用,退出去时还随手掩好了门。
布谷拿筷子挟起一粒莲子来看,笑道:“做得真细致,莲芯捅出来不算,还塞了东西。”
杨弦歌道:“这里的厨子是到长沙府的楚湘阁去学过手艺的,不比其他人。”
布谷问道:“你去过长沙府?”
杨弦歌点点头,道:“除了长沙府,还有岳阳府衡阳府。”
布谷道:“远吗?路上难走吗?”
弦歌道:“从这里到麻阳坐船,沿辰水到辰溪,便入沅江,一路可直到洞庭湖,湖东就是岳阳府,若要去长沙府衡阳府,只需坐船沿湘江直下便是,走是不难走,就是滩多水急,有些凶险。”
布谷笑道:“这还不算难走?那些地方是什么样的?”
杨弦歌无奈地道:“大。咱们黄石寨在苗寨中算大的吧?比凤凰又小得多了。凤凰和长沙府比起来,那又只抵人家一只角。汉人的地方大得不得了,人又多,东西又多。”说着不自觉地摇摇头。深知来日便是一场大难,以汉人之人多势大,苗寨若不是僻处大山深处,早就蚕食吞尽了。既然云贵和广西都已归化,湘西又怎能例外?杨弦歌是见过市面的人,自从听说了“改土归流”的事,对湘西寨子的遗世独立,土司统治的大权独揽早有了不安的预感。
布谷已发现只要说到苗汉之间的事,弦歌的神情就会黯淡下来,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他既为这事烦恼,自己还是不要再说的好。偷偷从桌下伸手出去握住弦歌的手,温言道:“什么时候你带我去看看洞庭湖好不好,我听白鸟寨里去放过排的人说,洞庭湖大得看不到边,像天空一样大。”
弦舞道:“什么是放排?”
布谷道:“就是把山里砍下的大树削去树干,绑在一起,顺水漂到汉人的地方,再把这些大木头卖给汉人造房子。放排的人就在排上搭个窝棚睡觉煮饭。他们也是一路顺着沅江到的洞庭湖,说起洞庭湖来,总说八百里洞庭多大多大的,八百里有多少大?”
杨弦歌把手滑出布谷的手掌,将她的手反握在掌中,眼睛中都是笑意,道:“很大很大。等我们成亲后,我就带你就去看。不单看洞庭湖,还看岳阳楼。站在岳阳楼上,可以把八百里洞庭都看在眼里。”
弦舞噘着嘴,不高兴道:“你们两人就自己去好了,把我扔在家里。哼,上次你和爹去长沙府,也没带上我。你们就根本不把我放在心里。”
杨弦歌道:“上次我和爹是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再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在外面疯跑?将来等你找了婆家,让你那小女婿带你去。”
弦舞“呸”一声,道:“我才不要。我在家里住得好好多,什么事都不用做,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一嫁了人,就要受婆婆管,听丈夫话,又要生娃娃带娃娃,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你看春嫂,我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杨弦歌斥道:“又胡说!哪个女孩子不嫁人不生娃娃?”
布谷打趣道:“你是咱们湘西的凤凰,哪个婆婆敢管你?”
杨弦歌摇着头,佯怒道:“你们两个都疯了,说出这样没天理的话来。”
三人正说笑,门上轻敲了两声,掌柜的推开门道:“杨少司,厨房里刚送来两只野鸭子,你要不要下去看看?用嫩脯子肉来炒如意菜,一定合你口味。”
杨弦歌道:“好。”跟了掌柜的下楼。
布谷和弦舞疑惑地对看一眼,弦舞道:“又是野鸭子?早知道吃这个,直接让大哥拿到这里来不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杨弦歌回来,对布谷道:“罗叔说官府监狱那里还是没听说有白鸟寨的林姓老人被关进去过。但他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新来的一个姓陈的官,县大老爷对他惟命是从,看起来官比他还大。姓陈的官儿带来了三千兵丁,正在黄丝桥那里建兵营。看来是要驻扎下来不走了。”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官府搬了这么多兵来,看来就要对苗寨动手了。
布谷听他说话,看他神情,忽然明白了汉人官府的事就是他一直在担心的,问道:“城里原有多少兵?”
杨弦歌道:“两千。”
布谷道:“苗家土家所有的壮年男丁有上万吧?咱们人比他们多一倍。”
杨弦歌没料到布谷的心思在这方面也这么敏捷,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点头道:“但我们所有的也就这么多了,他们却还可以不停地调运人来。就算大家拚掉性命打赢了他们,但人没了,寨子也没了。剩下孤儿寡妇怎么活下去?”
布谷想起自己无父无母的苦来,不禁打个寒颤。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杨弦歌道:“官府只是认为土司权力过大,苗人才不服教化,又从不向朝廷进贡纳锐,又爱和官府争执械斗。他们认为土司是这些矛盾的根源,没了土司带头,苗人没了倚靠,就没这么难以控制。因此要废除土司,让汉人官员来管辖。土司如果不做抵抗,依势归顺,苗寨无灾无难,土司若是不从,便派官兵来打压,到时死的都是我苗寨的兄弟。我这些日子思前想后,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不知我父亲怎么想。”
布谷道:“我明白了,我站在你这一边,不当就不当,我们坐船出去看湖去。”见弦歌的神情,知道两人想的一样,放下心来,想起一事,又问道:“杨大土司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杨弦歌道:“去贵州了,那边从两年前就开始了,他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形。”
弦舞咬着一片藕,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布谷道:“没什么。刚才的掌柜的说有人送野鸭子来,你又说罗叔说的什么什么,难道送野鸭子来的就是罗叔?”
杨弦歌道:“是啊,我先前不是跟你说我和他约好了在这里碰面的吗?”
布谷道:“我以为是约在这里一起吃饭喝酒呢。哦,你打的鸭子,你自己点来吃,干什么不直接背到这里来呢?绕这么个圈子。”
杨弦歌睁大眼睛道:“我一个土司少爷,怎么能给饭店送鸭子?”
布谷和弦舞一愣,都笑了起来。杨弦歌又道:“我把鸭子交给罗叔,罗叔卖的卖,送饭店的送饭店,还能挣几个钱,我总不能让人白干活吧。”
布谷忍笑赞道:“想得真周到。”
说话间,伙计端了嫩鸭脯子炒如意菜来,那如意菜是豆芽掐去两头,只用当中的雪白的茎,鸭脯肉色作鲜红,两样东西炒在一起,一红一白,清爽宜人,三人都赞好吃。
正吃得高兴,又有人来敲门,杨弦歌道:“进来。”来人推开门,面带笑容地道:“我才刚进店,就听掌柜的说杨少司在这里吃饭,便过来打声招呼。你父亲回来了?今日怎么有空来赶集?”
杨弦歌和布谷一看来人,都愣住了。杨弦歌下意识地把布谷往身边一拉,布谷的一张脸也变得煞白,只有弦舞站起身来招呼道:“田叔叔,你也来这里吃饭啊?”话刚出口,猛想起这田叔叔就是白鸟寨的寨主,而布谷就是白鸟寨的人,布谷又是为什么来到黄石寨的,跟着也哑口无言了。
白鸟寨寨主田大章看见眼前三人都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想想不过是很客气地问候一下,怎么杨少司这般神情?是不是自己做过些什么让土司衙门不满意的事了?难道是为前几日替小儿子发丧没有告知土司?有余因调戏人家女孩儿被人打死,没什么光彩的,说来无益。再说那女孩不见了,打死人的老头又找不到,有余就死得有点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找到林老头祖孙还好说,找不到林老头祖孙二人,连个迁怒的对象也没有,若是大事操办,旁人问起来有余的死因,自己支吾以对,脸上也没什么面子。因此自家人悲悲戚戚地把有余葬了,并没有知会别的寨子和土司府,一边加紧寻找林老头祖孙。今日进城,也是想着林老头的事情,看看官府有什么动静。过午时分,找地方吃饭,顺脚到凤凰城中最好的虹桥酒楼来,听掌柜的说杨少司也在这里,便来打个招呼,哪知竟遇上对方这般古怪表情。看看座中三人都瞪着自己,因问道:“弦歌侄儿,怎么啦?”
杨弦歌还从未碰上这样尴尬的事情。照理他应该站起身来应对,请对方坐下,再把双方介绍一下,甚至请客人留下一起吃,这是土司对待寨主应有的礼数。但田寨主的儿子被布谷的外公打死,这等深仇大恨,怎能坐在一起?杨弦歌自认还算是个深明大义﹑处事公正的人,虽是土司家少爷,高人一等,也正因如此,就更加谦逊随和,深怕以势压人,向来对各寨寨主都礼敬有加。似今日这般面对他从小尊如父执辈的田大章,张口结舌,实是不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自认为的敢作敢为,并不能让他应对自如。自从打算娶布谷为妻,布谷的事当然就是他的事,今日敢带布谷出来,就是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怎知事到临头,还是不能拍案而起。
布谷看看田大章,又看看杨弦歌,暗自叹口气。眼前两人都是好人,田大章作为寨主,对外公从没有什么轻慢的,每次搭船也付船资,嘘寒问暖,周到客气。他的儿子对自己轻薄,实是怪不上他,而自己反害得人家死了儿子,事后又一走了之,对田寨主终是有愧的。自己避祸黄石寨,天可怜见,危难之中与弦歌相恋,正是大欢喜。自己的欢喜,却是因人家的伤心而起,这又于心何安?而眼前又因自己,害得情郎难以做人,自己怜他爱他,敬他重他,又怎能袖手一旁,看他左右为难?思前想后,心下已决,轻轻挣脱弦歌的手掌,站起身来定神静气地道:“田老爷,您请坐。”
田大章被三人盯着看了这一时,浑身不自在,有人招呼请坐,松了一口气,道:“好好,不客气,你也请坐。这位姑娘面善得很,和杨贤侄怎么称呼?土司小姐我是认得的,多日不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哈哈,哈哈。”
布谷一愣,本是横下心硬挺着来面对将要发生的雷霆震怒,没想到寨主老爷根本不认识自己。也是,自己不过是寨子里的一个小女子,寨主老爷怎么会费心记着,平时那些温言善语不过是随口说的,也许是看到每个人都这么和气可亲,以显得他是个好寨主。
杨弦歌见田大章问布谷的谁,当下答道:“她是我即将迎娶的新娘子。”先前布谷挺身而出,杨弦歌的心似停止跳动一般,空荡荡胸口发闷,整个人都似没了着落,又似大夏天日头忽隐,身堕冰窖,惶恐不安。心中忽然明白:原来没了布谷,我是这般的难受。
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杨弦歌从生到死走了一遭。如果以后身边没了这个女子,纵然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便如刚才的情形。这般剜心刺骨的寒冷伤痛,是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而布谷刚热烈性的行为,也让杨弦歌惭愧不已。布谷为了不让自己为难,可以不惧危难,自己怎么就畏首畏尾,权衡再三?什么教养礼数,什么寨主土司,和失心落魄,魂不守舍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田大章道:“哎哟,恭喜恭喜,这可是一桩大喜事。土司衙门要娶亲,这湘西四十八个寨子还不都要轰动了?远些的寨子得到消息再赶过来,还不得要十天半个月?打算什么时候办?你父亲知道吗?他出门前我们见过一面,并没有听他提起,难道不怕我们没时间备贺礼去?哈哈哈哈,哈哈。”拍着杨弦歌的肩膀,笑呵呵的道:“贤侄真好福气,这么漂亮的姑娘可说得上是百里挑一。不知是哪家寨主的千金?我的贺礼可得备两份了。哈哈。”
杨弦歌淡定地道:“不是哪个寨主家的小姐,是贵寨摆渡人林老爷子的孙女。”
田大章听了一呆,哈哈大笑的嘴一时合不上来,过了一会儿才道:“林老汉的孙女?不是失踪了吗?”
杨弦歌道:“是,这些日子她一直在黄石寨。”
田大章回过神来,指着布谷,睁大眼睛,面色铁青地道:“你┅┅你┅┅你害死了我儿子,原来却躲到了土司家,找了个这么大的靠山!你外公呢?林老头呢?你把他交出来,我要他为我儿子抵命!”
布谷摇头道:“我外公不在黄石寨,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正想问田寨主,我外公呢,你把他怎么了?”
田大章怒道:“我把他怎么了?我把他打个半死!他打死我儿子,我要取他狗命。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心头的恨。”
布谷脸色一白,问道:“你把我外公打得半死?不是说被官兵抢去了?”
田大章冷笑道:“谁知道官兵吃饱了干饭撑的,把个半死人抢了去?你好,你够狠,你找了土司衙门做靠山,你外公又找了朝廷官府做后盾,我堂堂一个寨主,难道还怕了你了?”转而面对杨弦歌道:“不要以为你是土司家的,就可以一手遮天。你等着,我自会联络其他寨主,问你父亲要个公道。如果你父亲不讲公正,胆敢包庇罪犯,我们可以拥他做土司,自然也可以把他拉下土司的位子。”
杨弦歌也冷笑道:“你不用拿我父亲来辖制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你冲我来。她是我的女人,岂容别人有丝毫不敬?你儿子行事不端,自取其辱,死有余辜。难道我杨弦歌的女人是好欺侮的吗?”
田大章气极反笑,道:“哼,你的女人,她几时成了你的女人?你的女人为什么住在我白鸟寨里?”
杨弦歌道:“几时不管你的事。就算她不是我的女人,也会是别人的女人,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哪家的女儿能让人欺侮?”
田大章道:“别人的女人就不用你来说话了。她住在我的寨子里,我才有管她的权利。”
杨弦歌道:“土司衙门总管所有的苗寨土寨,任何一个寨子里的人受了不公待遇,土司衙门都可以管。”
田大章勃然道:“好,你是公然要拿土司衙门来打压寨主了?我且看看别的寨主是否会答应!”
杨弦歌道:“土司衙门要管的只是不讲理的寨主,别的寨主自会分辨是非。”
田大章打个哈哈道:“你也太天真了,寨主们只管自家的权势有没有受到威胁,个把女人的事情才不会去计较。你父亲知道了,也不会让这种惹出祸事的女人进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