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二摇头说:“不了,我过来清静一下。这一个宴会厅,也就你这一桌安静,其他的都吵得要死,我脑子要炸开来了。我是来躲清静的,不是要去凑热闹。”
李思川笑说:“酒喝多了吧。”
“你倒还好,”乐二说,“酒量过人。”
李思川耸耸肩,“陈经理安排了人帮我挡酒,酒都让人家喝了。已经换了两位老兄了,身后那位是第三任。”指一指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勇士,笑着对人家说“谢谢”。那位仁兄含胸回礼,仪态甚好。
乐二挥挥手,示意那人退后,他附在李思川耳边说:“李兄,你福气好,娶到了郁金。”
李思川觉得他喝得有点多,说话语无伦次,有失体面,就笑呵呵地说:“那是那是,能够娶到郁家大小姐,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郁香也不错,以后我们就是连襟了,北方话叫担儿挑。”
“哈哈,有意思,担儿挑。”乐二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念了两遍,舌头打结,怎么也念不好。他放弃念准这个音,看着郁金说:“你看郁金,像不像这一群女人中的公主?”
小钰这时被一群女人们围住,披红挂金的装扮,让她像一位古装戏里的皇后。光从珠光宝气来看,确实高过旁人一等。李思川望着她发笑,小钰在那边也注意到他的凝视,越过众人看向他,也冲他无奈地笑一笑。她身边是与她同年纪的女伴,李思川问:“都是些什么人?不会还是她的表姐妹们吧?她们家亲戚也太多了,发起红包来,太吃亏了。”
乐二笑得前仰后合,显然认为他这句话很可笑。“这话还真是郁家女婿的口气,才结婚,已经考虑到明年春节派红包了。有郁总在,你一点不用担心这个,他会事先让人送来一百个红包,里面已经包好了利是。”
“真周到。”李思川只好这么说。
乐二看着恍如神仙妃子般的小钰,忽然说:“这是我第二次参加郁金的婚礼了,她总是这么美,每次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她。上次差一点我就可以站在她的身边了,但她还是看不见我,也不和我商量,就通知我,说要解除婚约,让我难过了很久。”
李思川听了一愣,这才重视起乐二来,问:“什么叫第二次?”
乐二定定地看着小钰,不理会李思川的失色,“你不知道郁金以前结过一次婚。”
“不,我不知道。”李思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哦,其实不算什么。”乐二轻描淡写地挥一挥手,“她和我堂哥在英国举行过教堂婚礼,她那时候还小,才十八、九岁,我堂哥也才二十出头,两边都瞒着家里,连我都没讲。这件事不知道郁总知不知道,反正后来也没有下文。”
“你堂哥呢?”李思川觉得不可思议,怎么结婚这样的事,会没人知道。
“死了。在海边游泳,溺水而亡。”乐二说,“就在那次婚礼后不久就死了。”
“既然连你都没讲,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思川问,正好看到安祖过来,又加一句:“安祖不是一直在伦敦陪小钰读书,他知道吗?”

第八章 我试着不再回头望1

千禧年的除夕,热闹得异常,人人都觉得明天的第一缕阳光与今日和往日的不一样,照在身上有佛光之祥瑞,沾上了就会成仙。有人去了汤加,想拔个头筹;有人去了麦加,虔心朝圣;有人去耶路撒冷,几个神迹都拜一拜,总有一个会显灵;有人去巨石阵,据说那里是真正一万零五百年前建造的拜日场所,耶城在它面前都是晚辈。有人要去坐千禧之眼,与天最近;有人说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高卧,想梦见周公。
“梦见周公之礼吗?”有人取笑。“付费频道有真人演出,看那个也不错,直接,省得费事做梦。万一梦见世界末日,多不划算。”
“人固有一死,哈哈哈哈。梦见周公之礼和世界末日的机率是均等的。”有人说。
“咦,我以为日以所思夜有所梦,你要是睡之前在床上看着电脑里的饭岛爱,那做梦梦见世界末日的机率可能要小得多。”另一人说。
“为什么不可能是梦着饭岛爱,转眼就化身为妖魔鬼怪,吓得大叫一声,从悬崖上跌落,直接掉进深渊里,成为溶岩的一部分?”一人说。
“还有可能饭岛女士化为天使,拯救沉沦的从让君,从让君正欢乐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的时候,从让君越飞越高,飞到接近天堂的地方,翅膀被阳光烤化,他悲惨地掉进了深渊。”另有一人拿今晚的主人从让君取笑。
这位从让君好脾气地笑着,偷偷问他身边的朋友,“他们说的饭岛爱是谁?”
朋友当然是酒肉朋友。朋友是除了让人出丑,就没有别的用处的东西。朋友大喊一声,喝停了一屋子吵吵的人,恨不得拿个话筒喊:“诸位,从让君刚才问我,饭岛爱是谁。”
一屋子男人惊叹万分,一个个的头整齐地从左摆到右,张大口,作出吐血三升的样子,然后摔到在沙发和靠垫上,横尸一片。
一个酒肉朋友还不放过从让君,爬起来装模作样呕吐了两声,唱起歌来:“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
他一唱,死去的人又都活了过来,在他的有节奏的指挥下齐声合唱:“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我梦见和饭岛爱一起晚餐。梦中的餐厅灯光太昏暗,我遍寻不著那蓝色的小药丸。哦哦哦,那蓝色的小药丸。”
众人嘴里的从让君听完这首歌,仍然对饭岛爱是谁摸不着头脑,终于有个好心人说,是我们一衣带水友好邻邦的一位□。从让君这才恍然大悟。狐朋狗友们越发起哄,说:从让君,你该不会还是一名伟大的传说中的该死的见鬼的百无一用的处男吧?
从让君被众友调戏得面红耳赤,大声说:“你们才该死!你们才见鬼!你们才百无一用!你们才一无是处!”
众人大笑,齐声答曰:“对,我们一无是处。就你一个人是处。”从让君这才知道说错话了,用手指着他们,恨得牙痒痒。
一无是处的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又接着逼问他,到底是不是处?
从让君涨红了脸说:“当然不是!”众人看他这么急哧白咧的,倒有点半信半价疑了,这时有个好人出来打圆场,问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是。”
从让君忙点头说:“还是你见识高妙。”
这个好人一本正经地说:“我想知道的是,你的处是被谁破的。”众人一听,乱笑一通,从让君抓起一个靠垫就朝他砸去,顿时屋子里坐垫靠垫满场飞。
这好人挥挥手让大家安静,说让从让君慢慢道来,我们洗耳恭听。
从让君暗地舒一口气,说:“说了你也不认识。总之,不是高年级的班花,就是低年级的嫩娃。不会是一衣带水的□或者付费频道的艳星。”
前面那个救驾的好人点头称是,接口说道:“不是尊驾的左手,就是贵亲的右手。”他这句话问完,屋顶快要被掀翻了。
从让君气得直翻白眼。
该好人又说了,“今天是从让君的二十一岁生日,过了今夜,就是真正的成年人了。我们不如为他做件好事,让他在千禧之夜完成人生大事如何?”
这话一出,地板也要被跺穿了。
千禧之年的除夕夜,确实应该做点什么出格的事,不胡闹一下,对不起这个千年一遇的良辰美景。
乐从让被这群损友们扛在肩上,送进了酒店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位身穿黑色皮马甲黑色皮短裤的红头女子,描着夸张的黑眼圈,手上握着一只软鞭,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乐从让见了腿直打颤,刚想跑,身后的房门已经被反锁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姐,我是被他们捉弄的,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放下手里的道具好吗?”
那红发女子翻着白眼嚼着口香糖说:“蜜糖,不用怕,我是来让你舒服的,不会弄痛你。”
乐从让还是觉得胆颤心惊,他看一眼酒店房间的窗户,对红发女子说:“我给你钱,加倍,你放我走。你就在这里睡一晚好了,外面冷,房间的费用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休息到明天中午。”
那红发女子愣了一下,乐从让手脚利落地打开窗,朝下看,这里才二楼,凭他打篮球的身手,跳下去不会有问题。他把钱包里的现金都取出来,放在床角,说:“千禧年快乐,祝你好运。”红发女子笑了,放下软鞭,走到他面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也说:“千禧年快乐。祝你好运。”
乐从让出于礼貌,回亲了她一下,想想外套口袋里还有一个礼品盒,是下午学校开迎新会时抽奖中的,他掏出来递给红发女子,“新年礼物。”
红发女子大喜,两三下撕开包装的彩纸,打开来,里面是一条吉普赛风格的项链。她拎着在脖子下比一比,问:“好看吗?”
“再衬你不过了。”乐从让说,这女子有一股天真的气质,显得她年纪不大。“再见,吉普赛女郎。新年快乐。”
他翻出窗户,踩着结冰的屋檐,纵身跳到墙角的一堆积雪上,就势打了个滚,毫发无伤地落到了街上。他抬头,看见二楼窗户探出一头红发,他朝上挥挥手,比了个OK的手势,说:“拜。”
红发女子双手放在嘴前,送给他一个飞吻。回手关上了窗。
乐从让成功从艳女手里逃脱,一转身,差点撞上一群酒鬼。千禧年的晚上,即使冷得结冰,也让人夜不归宿。乐从让想想还是回学校吧,再在街上游荡下去,他要冻死了。
这一个夜晚的伦敦街头,出租车生意好得要命,乐从让直走了大半夜,才抢到一辆,让司机送回学校去。好在他在步行时,在ATM机上取了点现金,不然连车费都要付不出。
凌晨,天微曦,学校宿舍的铁门还关着,他看看刺向天空的铁栅栏尖,放弃翻越的想法。这个时候什么地方还开着,并且有暖气呢?他朝学校的小教堂走去。
教堂的门半开着,里面有烛光。他从门缝里挤进去,没有推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走到祷告坛前跪下,在胸前划个十字,默念了两声“阿门”,就算做过祷告了。他并不信教,来这里不过是贪方便。他在一根柱子旁边的座位里躺下,打算小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回宿舍去。
走了半夜,躺下才觉得真是累了,合上眼睛睡稳不久,便听见有人说话。他以为已经天亮,神父来了,待他睁眼看向祭坛,才发现不是神父,是一对年轻人在那里交换誓言。他不自禁地微笑。新年的第一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来私订终身,多么浪漫多么温暖人心。他屏住声音,不想妨碍那一对年轻人,慢慢坐起来,借着柱子的遮挡,暗中充当一名宾客。
教堂的聚音和回声效果让他偷听清了那一对年轻人的对话,他听了两句,才发现是他熟悉的乡音。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来的人正好是他的同乡呢?这个学校里和他一样来自晋江的学生,只有他的堂哥乐从谦。
乐氏家族是晋江最早从事服装制造业的那一批人,运动装、运动鞋、休闲男装、球拍球袋,大多数出口。乐氏家族的第二代,为了继承家族企业,学的是国际商贸和经济学。乐从谦和乐从让一前一后来到伦敦读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只是乐从谦比乐从让早来了两年,那让他像个大人,不愿意再和新鲜人厮混。两人同校不同系,平时来往并不多,乐从让对这个堂哥的私生活也不了解,这时无巧不巧地一前一后来到学校小教堂,让他在暗中见证了堂哥的婚礼。
乐从让的眼光从堂哥身上转向新娘,一见之下,他心里暗暗“啊”了一声。原来新娘是郁金,郁氏的大小姐,他们晋江的企业家们的小圈子里实力公认最强的郁修善的女儿。郁金比他小两岁,他来伦敦的时候,她还在家乡上高中,交往并不频繁,是以在这里看到她,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来了伦敦。不但来了,还和他堂哥相熟,不但相熟,还相爱。
他借着烛光看郁金。显然她真的把这个私下的婚礼当作了她真正的婚礼,大冷的天,她穿了一件婚纱,上身披了一件小小的白狐的皮草斗篷。她有一头长而卷曲的黑发,盘在头上,用一个小小的银色冠饰绾住。她有着旁边点亮着的蜡一样的细腻的肌肤,黑眼睛里有烛火在闪,她的笑脸,足以让冰雪消融。烛银色的冠饰反射着烛光,在她的头顶形成光环,映着她雪白的脸和雪白的衣裳,就像天使一样的美丽纯洁。
乐从让才从红发黑眼圈皮衣皮腿的□手里逃身,这时见到小仙子般的来自故乡的女孩,顿时觉得天庭上有竖琴和梵婀铃在唱响圣乐。他看着他们交换戒指,亲吻对方,然后携手离开。他一颗心又是欢喜又是惆怅。过了很久,他捂着他不停抽动的心,按着不让它作痛。他那时才知道,早在他抬头看过去的那一刻,郁金已经占据了他的心。
新年过完,他从教务处得知,他的堂哥乐从谦,新年里在巴斯温泉渡假,溺死在了海里。他在震惊之下,第一个想到的郁金怎么样了?他在同乡会里打听郁金的消息,想知道她在哪间大学读书,待他赶到她那里的时候,看到陈安篪在她的身边。
在短短一个星期里,郁金的脸像小了一圈,那打动乐从让的脸上的光彩和眼里的亮星还有美丽的笑容,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的眼睛大而空洞,神情哀伤。对他的出现视而不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站着一个熟人。
直到多年之后,他们各自回到家乡,在父亲们的撮合下谈婚论嫁,他以为这次可以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上套上他的戒指。她为了她的婚纱飞两次意大利,却不要他同行,那个时候,他已经预感到不妙了。果然不久就接到她的通知,说婚礼取消。对此他一点都不奇怪。
那个千禧之夜的小婚礼,并没有外人知道。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她以为没人知道,只是把哀伤埋在心里。而他,在她的第二次婚礼时,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选的新郎。

第八章 我试着不再回头望2

乐二扔下那句话就走了,挤到郁香和她的姨表姑堂姐妹中间去唱歌,唱一首在民间流行了很久的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他主唱,女孩们为他伴唱。他轻轻挥动双手,指挥她们合声,像事先经过彩排一样。一曲唱完,赢得不少掌声。他谢过那些姑娘们,留下郁香,两人再合作一首《故乡的恋人》。
在座的亲友与宾客都知道他和新娘以前订过婚,待看到他这样大方,心里都赞这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子。
李思川把乐二恨得直牙痒,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自己。显然他太低估了乐二,原来这个人是个笑面虎。表面上装得无害,说得又是冠冕堂皇,什么和郁氏姐妹花从小相熟,什么和郁香更合得来,都是虚晃一招。实际情况就是李思川对他的第一印象,他就是一个仰慕者,哪怕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青梅竹马的少年玩伴。
看着他在一众女孩里里面唱歌,李思川分析乐二告诉他这个惊天秘密的心理。完了点点头,对自己说:李思川,你要是有一点把这事放在心上,或是放在脸上,你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人家故意要你新婚夜不愉快,你要是中了他的奸计,就是智商等于零的蠢蛋。就算小钰在十九岁的时候和谁相恋过,那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有什么奇怪的?这乐二存心搞局,是个阴险小人。他这一招,彻底暴露了他的小人之心,我李思川是君子之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你的好看。
面对佶屈聱牙的闽南歌,李思川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听来听去,好像乐二唱的是秋风秋夜冷,郁香唱的是爱你真心可问天。
他拉住安祖问:“他们唱的是什么?”
安祖笑说:“不过是‘我爱你但有苦衷,我们不得不分开,但你要相信我始终是爱你’这些内容,所有的情歌差不多都这样。”
李思川哈哈笑,没话找话地说:“为什么我觉得郁先生现在的妻子很面熟,就是想不起像谁了。像郁香?像是像,可总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在里面。”
安祖听了一笑,听乐二和郁香唱完,趁大家拍手的热烈劲头盖着他的声音,说:“像小钰的妈妈。”
李思川一愣,看一眼已经跟过去和丈夫站在一起的郁太太,再看一眼小钰,再扭头看一眼坐在大圆桌对面的小钰的外婆,心下恍然,果然郁太太有几分神似小钰和她的姥姥。
他对安祖附耳低语,“什么情况?现任郁太太不会是小钰的什么小姨吧?”
安祖斜他一眼,“我本来以为李兄的眼光很好,看出了问题,原来要打个折扣啊。”
李思川笑骂说:“有话就说。”
“有屁就放。”安祖说:“你看郁太太的鼻子,鼻梁长,靠山高,鼻尖窄,这是标准的垫过的鼻子。小钰的鼻梁也直,但靠山低多了,这才是原装的。你再比较一下郁香的鼻子,就看出差距在哪里了。”
“陈兄,说重点。”李思川说,“就算郁太太垫了鼻梁,也没讲清楚为什么她会像小钰。”
“李兄你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啊。”安祖哀叹说:“一个女人,既然对自己的鼻子下得了手,那腮帮子、上下眼皮、笑肌、嘴线也就下得了狠心了。女人们整容,都是朝她心里的美人形象靠拢的。如果一个人,二十多年都以另一个人为假想敌,那为什么不能借此机会超过他?”
李思川听了这话,回头仔仔细细把安祖看了一下,赞道:“陈兄了不起,参透了人性。”
有了安祖的指点,他掉头再看郁太太,就看出那里不对劲了。他此前只是觉得郁太太气质很好,有贵妇风范,那实在是面容上的熟悉认同感占了很大的因素。但在知道这一切都是人工的后,马上就察觉出这里面的微妙感来了。
郁太太明显很紧张郁修善,时刻都分出一只眼睛观察着丈夫的神色,亦步亦趋。他笑她也笑,他点头她也颔首,身体语言极力保持一致。她的整个身形都在向郁修善靠拢,腰胸腹部等重要而脆弱的部位都向着郁修善,连两只鞋子的足尖都指向她的丈夫。而郁修善则大开大阖,脚尖呈八字形,微凸的肚子向前,身体重心向后。如果在两个人身上划一条直线,那郁修善的直线是个丄形,很稳很直,在正中;而郁太太的直线,则是偏向她丈夫,两个人在一起,合起来是个斜A字。
而根据安祖话里的意思,显然现任郁太太在这二十多年里过得并不安心,她一心想要压过前任一头,以至在年老色衰之后,自认为再没有竞争力的时候,去做了恢复青春的手术。在选择她自认为是美丽的皮相零件时,无意识地选了假想敌的外貌特征。
李思川先是觉得悲哀,跟着生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郁修善在面对枕边人时,不知有没有发觉这个人和前妻已经有了三分相似呢?李思川搓一搓手臂,像是要抹掉刚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他想起一事,又轻声问道:“小钰的父亲想要个儿子继承家业,现任郁太太像是没有能完成这个任务,这中间是不是有些故事?”
“嗯,”安祖沉吟一下,“听说现任郁太太流过好几次产。也听说曾经遍求名医,就是不得结果。时也命也。一个人不可能把好处都占全了。”
李思川想起小钰在她母亲的坟前说:“他们欠着我妈一条命呢,有我妈在天上看着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如愿?”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现任郁太太也相信有这样的怨气盘旋在她的身边,那她的生活可想而知有多不愉快。
“这样的话,那郁先生一心盼望的事,不知有没有完美地解决掉?”李思川索性问到底。安祖是一个很好的八卦高手,李思川从他这里得到不少郁家的消息,比从小钰那里知道的多多了。如果说小钰是属蚌壳的,那安祖就是属喷壶的。也许正是安祖的性取向,让他具有了某种女性的特质。李思川想,明显是喷壶型的人好相处啊,蚌壳型的人伤脑筋。
安祖哈哈大笑,状似无意地说:“你身后九点钟方向,有个美女。”
李思川回头,九点钟方向确实有个美女,那是他的蚌壳精新娘。蚌壳精新娘坐在一张沙发上休息,一手举着一杯酒,一手撑着头,手肘搁在沙发扶手上,脸上写着无聊和疲倦两个字。她举起酒杯递在嘴边,掩饰着打了个哈欠。和她并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比她略大上三五岁的女人,穿一件桃子色的晚装裙子,体态稍有些丰腴,那件桃子色的裙子裹着她的身体,让人联想起一只成熟的水蜜桃。
“美女有个儿子?”李思川问。
“嗯哼。”安祖哼了一声,算回答。
“几岁了?”李思川好奇。
“七岁。”安祖说。
“我老婆不知道?”李思川有些惊讶,七岁的孩子,不可能瞒得住吧。
“知道。”安祖横他一眼,“全晋江都知道。你这个设想,完全不可能。”
“知道还坐一条凳子?”李思川几乎要拍案而起了,没想到小钰还有这么好的忍耐和涵养功夫,亏他还一直以为小钰这人小气。
“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是朋友。”安祖轻描淡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