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不以为然地道:“嗳,一个人吃的饭有什么滋味,来,加双筷子,随便挟点。”让小二加了副碗筷,倒上酒。
水廿七不便推辞,端起碗来沾了沾酒,算是喝过了,问道:“什么事让哥哥们这么高兴?”
老二低声道:“我们在那边听说再过半个月,这里要给观音祝寿,开庙会,彩扮戏文,到时会来好些人,还有别的地方的人也会来,还有商船。”
水廿七道:“是,我也听说了。哥哥们是想大干一场?”
赵大哥道:“不错,送上门的财不发,那是罪过。”说得四人都笑。
只有水廿七不太乐观,道:“这么大的事,官府一定看得紧,还是小心为好。”
老四摇头道:“水兄弟怎么婆婆妈妈的?越是这样的大场合,越是乱,咱们趁乱下手,就算发了事,这么多人,他们怎么查去?”
看看四人脸色都不好看,水廿七忙道:“哥哥们认为好,尽管去做就是,小弟这次就不参加了,我要找我妹子去。”
老三道:“你那媳妇儿八成这会儿已经被鱼吃得只剩下骨头了,上哪里找去?兄弟要是憋闷,心里不舒坦,哥哥陪你到那边去松快松快?”
水廿七苦笑道:“哥哥莫再寻我说笑,我要不去找,哪里安得下心?她真要是给鱼吃了,我也陪她去,一块葬身鱼腹,死在一处,也是好的。”
四人听了面面相觑,赵大哥正色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哪能为个娘儿们就要去寻死?常言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兄弟聚在一起,喝酒发财才是正理,为个女人死了,说出去不怕笑掉人大牙?”
水廿七却道:“哥哥们是义气汉子,自然不把儿女情长放在眼里,那是哥哥们的好处,只是小弟学不来。至于为了女人去死,这有什么好笑的?孟姜女哭长城,不是为了万喜良而死吗?这样的女人谁会去笑她?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如果有这样的女人,那男人为她去死,岂不是也应该?”
四人自认为自己说的是正理,待听他这一番歪理,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半晌赵大哥才道:“这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为男人死,那是应当应份的,男人…”
水廿七冷笑一声道:“男人就该受之无愧,然后再娶十七八个老婆?”提起这个,又想起他父亲来,更是忿忿不已。但鹦鹉的死活,却与父亲没什么关系,那是自己不好,不该和强盗们混在一起,把她一人扔在船上,才使得她下落不明。想明这节,后悔也是迟了,便接着道:“我刚才看见姓金的也在城里,住在鸿宾楼,要过一个月才走,我要盯着他去,看看他知不知道我妹子在哪里。要真是他偷了我的船,不会没看见她。是把她杀了解气,还是扔下海里喂了鱼,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赵大哥点头道:“对,找姓金的先问问清楚才是道理。若他知道,你就不用去找,也不用伤心得要去死了。”说着不住摇头,对他那痴情劲很是看不上眼。
水廿七道:“我在鸿宾楼也订了间房,哥哥有事尽管去找我,到了那里就问姓王的客人。王小龙。”
赵大哥笑骂道:“什么王小龙张小虎的,搞什么玄虚?兄弟的鬼花样就是多。行,你找你的老婆,我们找我们的财路。咦,这该死的老九,怎么还不来?”
说老九,老九就到。他一路跑着进来,把老三往旁边一挤,一屁股坐下,端起不知是谁的酒碗就喝,喝了抹抹嘴,拿起一双筷子在桌上垛齐了,一筷子下去,挟了一叠五香牛肉片就往嘴里送,嚼了几下,咽下去,又喝一口酒,才开口道:“大事,大事!”
老三再让开点,皱眉道:“什么吃相。就这猴急样,还敢去见周守备那娇滴滴香喷喷的娇美人,亏美人儿怎么受得了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你急成这样,不就是下月初六的观音庙会嘛,我们都知道了,正商量怎么做一笔大买卖呢。”
老九嗤道:“勾栏里的也就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皮毛小事,顶多看个热闹,有多少金银珠宝?我这可是大买卖,这笔买卖干成了,我兄弟几个三年五载不用出海了,哈哈。”说到这里,故意卖个关子,把桌上装酱肘子的碟子挪到跟前来,三下两下把这小半拉酱肘子吃了个干净。
众人都不作声,看着他吃。他也吃得高兴,东看看老大,西看看老四,笑嘻嘻的喝着酒。赵大哥骂一声,叫过小二来,又要了盘白鸡放在他面前,道:“吃吧你,看鸡骨头不哽死你。”
老九喝酒吃鸡,眨一眨眼睛低声说道:“咱们上船再说。”众人心照,赵大哥吩咐老四几句,老四应了,起身离开,一会儿用屉布包了一大包白面馒头来,又切了几斤牛肉,几只鸡,一并用干荷叶包了,会了钞,六人出酒店往码头而去。
走至半道,迎面来了一小队官军,众人站了,侧身让路。老九却笑嘻嘻地道:“看前面那个当官的,那顶帽子是不是有点绿油油的?”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那个领头穿官服的定是周守备,赵大哥骂道:“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当心死了下拔舌地狱。”
老九不以为意,道:“老子杀人放火,死了是要下油锅的,再拔一条舌头又有什么,老子皱一下眉毛不算好汉。”
众人听他胡吹,不去理他,忽然在这队灰衣官军中有一角紫色的衣裙一扬,水廿七还当是自己眼睛花,定睛一看,夹在官军当中的不是身穿紫衣的鹦鹉又是谁,那手臂里还抱着一只小猫。
水廿七心头一喜,正要开口叫她,忽觉不对,自己是和一群强盗在一起,而这群强盗才犯了杀人烧船的大事,眼前可是官军,强盗见官,那不是自寻死路?再一看鹦鹉,正东张西望,两个眼睛滴溜溜直转个不停,像是要在稠密的人群中找什么人的样子。
见到了安然无恙的鹦鹉,水廿七一颗心都舒泰了,脑子马上灵活起来,低声对赵大哥等人道:“哥哥们,我媳妇在官军手里,咱们想个法儿把她抢过来。”众人吃一惊,往官军队伍里一看,可不就是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媳妇吗,这一下连这些粗鲁汉子都高兴起来了。
水廿七朝他们一使眼色,脚下一滑,朝捧了馒头的老四撞去,老四假意受惊,把怀里的馒头朝空中一扔,高声叫骂道:“小兔崽子,走路怎么不长眼睛,看把我的馒头都撞飞了,哎呀呀,上好的大白馒头都掉地上了,这还怎么吃啊,大家注意脚下,可别踩脏了我的馒头!你这小兔崽子,别跑,你赔我的馒头!”追着水廿七就往官军队里打,水廿七双手抱头,嘴里一通乱叫,说什么“杀人啦,几个破馒头要人命啦”,在官军队里左冲右突,官军们纷纷避开,把个好好的队伍冲散得不成样子。
他二人这么一叫一打一追一逃,登时引得行人驻足观看,老大老九他们在其中趁机混水摸鱼,专捡人腰肋间撞,有钱袋顺手牵了,没有钱袋的被撞个哎哟连天。众百姓腰间被撞,马上都去摸钱袋,这个叫“老子的钱没了”,那个叫“该死的小偷”,老九又叫“大家别乱啊,别踩着我们的馒头”,老四又叫“快抢馒头啊,白捡不要钱!”,引得街上的一群小要饭的也上来哄抢馒头,半条街都乱了。
在水廿七第一声叫时,鹦鹉就听见了,转头一看果然是他,这一下喜得她差点叫出来,忙咬着下唇忍住了,等水廿七挤到身边时,要拉她走时,她指一指身边一个官军背上背的一个大包袱,叫了一声“喵”。
水廿七心领神会,一脚踩住那军士的脚,踩得军士跳了起来,骂道:“小兔崽子,往哪里挤啊!”水廿七借势摔下,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一脚又踩在那人的裤管上,把那人也绊倒了。他伸手去拉军士,嘴里还说:“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把您老人家撞到了。哎哟,讨债的来了,为几个馒头,至于吗?”把拉起了一半的军士一松手,又摔那人一跟头,装着躲避追打过来的老四,俯身一抄,把那包袱捡了,抓住鹦鹉伸过来的手拔腿就跑,直往人多处钻,一等钻出了人群,两人相视一笑,水廿七道:“咱们先上船再说。”牵了鹦鹉一路跑下石阶,跑上强盗船搭在岸上的跳板,自己先跳下甲板,转身接着正往下跳的鹦鹉,左右一看甲板上还有留守的强盗兄弟,而那些兄弟正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他们,便放下鹦鹉,拉着她往赵大哥的舱房里跑,进了房间,扔下包袱,张臂把鹦鹉抱在怀里。
鹦鹉怀里的小猫被挤在当中压得难受,便“喵”了一声,鹦鹉轻轻一笑,松手放了猫,让它跳下去,也伸臂抱住水廿七的腰,过了良久,也没有说话。
水廿七心情稍稍平复,松开手臂,将她推开一臂远,看着她道:“你看你,我就离开一会儿,你这出这么大乱子,你叫我怎么能放心?”
鹦鹉笑嘻嘻地嗔道:“还说呢,你说过要不离不弃的,怎么就扔下我去做强盗了?害得我差点丢了小命。”
水廿七想起当日的海誓山盟来,觉得那时真是儿戏,那时的自己又懂什么海枯石烂不离不弃?自以为有一点善心就可以和一个女子恩爱到老,就可以发下这样重誓,哪知世间之事出乎人的预料,一己之力实难对抗。就算有了不离不弃之心,海枯石烂之情,保不定日后还是要扔下她去做强盗的。
不过几天之前,自己还想着若是能找到鹦鹉,就和她一辈子像兄妹一样的驾了船在海上飘荡,直至老死,现下鹦鹉真的拥在了眼前,心里却想抱紧她不松手,亲她吻她一千遍一万遍才好。愁肠百结之下,只得放开她,拉她坐在自己对面,问道:“你这几天出了什么事?怎么船被烧了,又落在官军手里?”
鹦鹉自是不知他心里打了一千个弯,这几天遇上的事又多,巴不得快点告诉他,便把他走后金煌言怎地上了船这一节说了。水廿七摇头道:“一艘破船,值得你去守着吗?不过那时你要是跳了船,也难保活命。”鹦鹉道:“可不就是。”接着又把她睡梦中听见有人叫她醒来,起火了的事说了一遍。
水廿七惊叹道:“好险。如果不是你这个时候恰好醒来,只怕就烧死了…”如果那个时候她真的死了,自己定会见到飘在海上的尸体,当时就憋一口气死了算了,也比现下这么煎熬着好受。但自己真的舍得她死吗?
鹦鹉却道:“那么大火,热也热醒了,怎么会死?烧到一半,船就翻了,海水涌了进来,木桶箱子飘得到处都是,随便抱着一个,也能支撑个一两天。不过若是遇不上人,那是必死无疑。”
水廿七嗯一声,又问:“你进了木桶,后来呢?”
鹦鹉道:“我怕金煌言看见我,不敢露出头来,就盖上盖子睡大觉,这姓金的就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下次看见他,看我饶得了他。哼。”说着不服气地撇撇嘴。
水廿七道:“这个不用担心,我知道他在哪里,等一会儿晚上我们就去找他晦气。”
鹦鹉眼睛一亮,张口要问,水廿七道:“这个不急,他跑不了的,你接着说。”鹦鹉点点头,接着道:“不知什么原因,我的那个木桶飘得特别快,等我想起了又推开盖子往外看时,姓金的那小子的小船和咱们的船都不见了,周围连破木头碎船帆都看不见。这一下我才着急了。这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我的桶子里虽然有点吃的,那能管多久啊。”
她不明白这装了人的木桶飘得比空木桶快,是因为空桶飘出去又会被浪打回来,而人在桶里头,重心向下,那点小浪打不动它,所以就顺着海流飘得远了,这个道理水廿七却是懂的,不过这会也没工夫去解释那些。只听鹦鹉又道:“好在没过多久,我就看见了一艘船,本来以为是你们的船,就使劲挥手,挥得胳膊都快断了,那船也看见了我,对着我就开了过来,驶近了我才看清原来是一艘官府的船,上头打着官府的旗。”
水廿七也猜到了,倒碗水给她,鹦鹉喝了又道:“官府就官府,能救我就好。但我一想又不对了,赵大哥他们的事不能跟官府说吧,那姓金的烧我们的船,他什么来历我也说不清,说来说去牵出碣石宫来,可不得了。但我一个女人在海上一只空桶里飘着,人家总会问的,到时我怎么回答呢?”忽然住口不说了,笑着问水廿七道:“你猜怎么着?”
水廿七听得正入神,给她这么一问,脑子转不过弯来,就反问道:“怎么着?”
鹦鹉抿嘴一笑道:“我忽然想起了哑姑姑。她不会说话,手上乱比划一气,我们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又可怜她,不就把她留在村里了吗?我和姑姑从小就熟,知道哑子是什么样的,等官府的船到了,有人站在船上向我问话,我就哑哑哑地东指西指,又哭哭啼啼淌眼抹泪,他们搞不清怎么回事,就把我救上了船。他们再问,我还是装聋作哑,他们拿我没辄,只好说带回岸上,找个懂哑语的问了再说。”
水廿七听了赞道:“好个聪明的主意,不愧是巫师的女儿。”
鹦鹉也得意地道:“可不是吗?”又道:“他们不懂我比划什么,也不防备我,还给我好吃好喝的,我却把他们是干什么的听出来了。原来他们是巡海的水军,说最近老有不明船只驶进这里,为防海盗强人,就加强了巡视。你说也怪啊,我正是因为不明船只和海盗强人才落到了躲进一只桶里的地步,又恰是这个原因被救,算不算得因果报应?”
刚说到因果报应,忽然就看见橱柜上的观音像,“哟”了一声,问道:“你把她找着了?太好了,我向她许愿来着,这下我可以还愿了。”过去用衣袖擦拭一下瓷像,闭眼合掌道:“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果然保佑我二十七哥哥平安无恙,让我二人又再见面。等下我就去买香,日夜点着不断火。”
水廿七听了心里发酸,这傻孩子只救观音保佑她的二十七哥哥,全然没有为她自己要求点什么。
鹦鹉还了愿,回头问他道:“咱们现下去哪里?你是还要和赵大哥他们在一起吗?”
水廿七柔声道:“不,赵大哥他们有自己的事,我们上岸去,下月六日是观音寿诞,城里有热闹的庙会,咱们去庙里还了愿再做道理。”不过一两个时辰前,自己才发过誓:只要鹦鹉能回来,从今后就信奉观音。没想到这祷告马上就应验了,怎不叫他诚心诚意地要拜谢一下观音菩萨?
鹦鹉自然开心说好,两人携手出房,赵大哥等人都回来了,坐在甲板上把白鸡酱肉撕开了,正说笑取乐,见了两人,都笑道:“这下不要死要活了?弟媳妇,你不知道,我水兄弟那天…”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水廿七跑过去捂住了嘴巴。
众人一通大笑,老九笑道:“兄弟,你有几只手?这么多人这么多嘴,你捂得过来吗?我们助你把你媳妇儿从官军手里抢回来,你还没谢过,就敢不让人说话?”
水廿七打躬作揖道:“众位哥哥,饶过了小弟吧。”
鹦鹉上前一福道:“多谢众家哥哥看护着他,才没做出傻事来,今天又救我脱难,我二人无以为报,只好求观音菩萨保佑众家哥哥平安了。”
赵大哥道:“瞧这小嘴甜的,听得实在舒服,怪不得水兄弟全天下的女人都不要,就要这一个。好了,咱们当哥哥的就该有个哥哥样,不拿他们取笑了。弟媳妇儿,你是怎么上了官府的船呢?”
鹦鹉简单地说了一下,对自己怎么装聋作哑这一节倒不用隐瞒,也是让强盗们安心的意思。
赵大哥点头道:“我说呢,刚才在街上,你们一走脱,官兵就嚷嚷,哑巴女孩不见了,哑巴女孩不见了。我还想什么地方来了个哑巴女孩,原来就是弟媳妇。水兄弟,你这媳妇聪明得紧,以后再不见了,也不用担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水廿七呸道:“没有以后啊,没有以后。大哥,我二人今日能重逢,多亏大哥和众家哥哥们的帮助和劝解,小弟想请哥哥们喝酒,今晚鸿宾楼小弟做东,哥哥们赏个面子如何?”
老九起哄道:“那就是水兄弟的补请的喜酒了?既是喜酒,那新媳妇可是要敬酒的。说好了,是喜酒就去。”
水廿七转头看着鹦鹉,不知她对和强盗们一起喝酒有什么意见,鹦鹉却大大方方地道:“那是众家哥哥对小妹的关心照顾,小妹当敬哥哥们三杯。”
众人都嚷着去,赵大哥也道:“好,咱们就去喝水兄弟的喜酒,顺带替弟妹压惊。”
水廿七道:“那好,那小弟这就去鸿宾楼定酒席,哥哥们请早点到。”对鹦鹉道:“你去把观音像拿来,那是赵大哥的一番好意。”鹦鹉应了转去房里。
赵大哥看其他兄弟各说各的,正高兴着,便低声和水廿七道:“兄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和弟妹想过太平日子,老九的大买卖也不想知道了。大哥我理会得,你们只管去就是了。今后遇上了,一起喝一杯,还是兄弟,有什么事各自保平安罢。”
水廿七道:“大哥对小弟的好,小弟不会忘的。若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哥哥带个话,小弟尽力而为。”
赵大哥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哥哥记下了。”抬眼见鹦鹉背了包袱,一手抱猫,一手捧了瓷像走过来,便笑道:“我这观音像就是送得好,可不就保佑你们小夫妻平安了吗?行了,走吧,晚上我们去喝酒。”
水廿七抱一抱拳,鹦鹉再福一福,两人转身上了跳板,到了岸上,水廿七取下鹦鹉肩上的包袱自己背了,鹦鹉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把瓷像盖了,抱紧了猫,上岸去了。

第十九章 巧计周旋

水廿七带了鹦鹉回到鸿宾楼,把她在自己房里安顿好了,去前面酒楼找到掌柜的,说要包下楼上一层的座头桌子,晚上要请客。
掌柜的有些为难地道:“小店预订酒席都要提前三天,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叫伙计们怎么弄?好些干货要头天发好,光是鸡鸭连宰杀带烹煮也不够啊…”
他还要唠唠叨叨往下说,水廿七打断他道:“那些散座的客人来了,难道也是提前三天订好的?你那些花里唿哨的菜不用上了,捡些快的不就行了?你一家店来不及,就叫别的店帮你做些嘛,街上有什么现成的,也买些来。总之肉要多,酒要够。我请的客人又不是达官贵人,只是些船工水手,东西只要好吃就行了。”
掌柜的摇头道:“这鸿宾楼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几十年的老字号,只有人家来买我们的菜,哪有我们去买街上的道理?这样的事小店从来没干过,不敢开这个先例。传出来几十年的声誉都毁了,这不是胡闹嘛。”
没想到这掌柜的是个实心眼,有生意送上门来都不做,水廿七给他气得不轻,道:“哪你就别去买,随你怎么弄好了,有这工夫跟我磨叽,鸡都杀好一百只了。吃了多少,你加个倍算给我就是,这里是一吊钱,先拿去买菜买肉,不够的话,等吃完了我再补上。”彼时一文钱可买两个烧饼,一斗米不过三十文,这一吊钱就是十钱,就是一百文,可以买两百个烧饼了,买点菜买几只鸡自是绰绰有余。
但这掌柜的却道:“小店开了这几十年,大主顾也见过些,漫说一吊钱,拿两吊钱来吃酒的人也有。无论是花一吊钱还是花十文钱的,都是小店的客人,都要让客人吃得好又满意,不会砸自己的招牌。今儿就算这一吊钱是我白捡的,我也发不了财,明天小店还要接着开,声誉坏了,多少吊钱都换不回来。”
水廿七听他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恼道:“谁要坏你声誉了?你声誉好得很,再过一百年也坏不了。反正我客人已经请好了,一会就来,你店里这些个伙计怕是拦不住他们的,到时闹将起来,砸了你的碗碟盘子,桌子凳子,看你明天怎么开张。”心想生意人胆小,吓他一下,说不定就肯了。
哪知掌柜的却不吃他这套威吓,不屑地道:“小店在城里能够开得这么兴旺,自然是有人照顾的,有人捣乱,就有人来平乱,到时麻烦的不是小店,而是客官了。”
水廿七没想到吓人不成,反被人吓,怒极反笑,说道:“咱们不捣乱,咱们也不订桌了,咱们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随便挑个座头坐了,你总要招呼吧?这几十个人往里一坐,别的客人也没空座了,这不跟我包下一个样?到时你少赚钱不说,还要忙得鸡飞狗跳的,有什么好?”
掌柜的听了一愣,这个年轻客人的话是不怎么好听,道理却是对的,只是向来的习惯,酒席要提前三天来订,话已说出去了,怎么收回来?
水廿七看他已经松动了,便道:“那咱们就说好了,晚上楼上的座头我全包下了,谢谢掌柜的照顾,那我走了,你忙你的吧。”赶紧溜出账房,回去跟鹦鹉说了,一边说一边笑。
鹦鹉也笑道:“这掌柜的是个死脑筋,不过他这么认死理,你一开溜,他没办法,就只好准备去了。你这个真坏,欺负老实人。”
水廿七叫屈道:“他是老实人?他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先把路堵死了,然后再开个口子,你就要千恩万谢的谢他了。他这是吊人胃口,阴着呢,我才不上他当。”